病房门合上,室内又恢复了平静。 牧江天闭了闭眼睛,说:“阿夜。” 时夜:“嗯。” 牧江天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可能还有几天,我想……有很多事情还要安排。阿夜,我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问问你。” 时夜:“嗯。” 他们稍微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牧江天问:“你是不是Signale?” …… 楚英纵退出病房门外,见到外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余景树。 每次出场,余景树好像永远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两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痕迹,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争分夺秒地补着觉。 楚英纵看了他一阵,在他身上能看到父亲的影子。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妈妈会受这样的人吸引,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楚英纵已经很小心地坐下了,不过还是惊醒了余景树。 后者看了一眼病房内,并不知道牧江天在和时夜说些什么。 楚英纵就问:“牧教授怎么了,昨天突然要抢救?” 余景树深深吐了口气,说:“最近出了些事情,老师很不放心,一定要跟来处理。昨天因为太累直接昏了过去,如果不是医生一直跟着他,恐怕已经不好了。” 楚英纵听着有些难过,问:“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一定要牧教授处理吗?” “你应该看到新闻了吧。一个黑客组织成立了MiKi解密网站,窃取了不少机密情报,而且公开发布到了网上。”余景树说,“……我们的一份文档也被偷了。” 楚英纵听到这里,就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问下去。 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 华国相关部门的一位技术专家前往米字国交流访学,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期间由米字国的TOP2大学进行交代。 这位专家在大学图书馆内休息了15分钟,使用了他们的公共WIFI进行联网。 而在他的邮箱里,刚刚收到了一份华国航空航天局的重要情报,事关今年刚刚上天的北斗卫星系列最后一环的机密内容。 在技术专家离国之前,他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因保密条例而被检查、甚至格式化过,在签证期间也不应该访问任何内网。 但就是这15分钟的无心之失,让他通过大学图书馆WIFI联网,登陆了自己的邮箱。 ——这份情报被窃取了,被登记在了MiKi网站公开的“机密文件”目录当中,很快就将出现在这个公共网站上。 机密情报外泄,所有人难辞其咎,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设法解决这件事。 牧教授试图和Epiphany组织进行交涉,对方同意进行“等价交换”,然而在用以交换的内容上却始终没有达成共识。 ——Epiphany狮子大开口,想要华国的军事情报机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牧教授提议过其他内容,其中不乏极具商业价值的高新技术,但都一一被Fennel拒绝了。 根据对方的原话:“我们现在只对国家机密感兴趣……哦,还有Signale。” 连日来,相关部门为了这件事处置了很多人,也调来了很多专家成立专案小组。 牧教授就是在这个时候累倒了。 余景树眉头紧皱,思绪不停打转。 正在这个时候,他见到病房门被打开,时夜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余景树。 时夜依旧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只听他道:“他找你。” 余景树走进了病房,坐到了牧江天的身旁。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师徒俩了。 余景树见到牧江天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眉眼都舒展开,仿佛解决了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又好像是做下了一个重要决定后,便显得格外轻松。 余景树轻声呼唤道:“老师?” 牧江天说:“景树啊,我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两个牵挂……就是阿夜,还有北斗那张设计图。” 余景树难掩羞愧,说:“老师,您不要太担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解决问题,绝不让机密文件外流。” 牧江天轻轻叹了口气,说:“景树,我刚才和阿夜也谈了这个问题。” 余景树抬起头,嘴唇一动,却最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该告知外人。 牧江天的目光渺渺然落在了病房外,仿佛在寻找时夜的身影。 他的嗓音低低地,可是攥着余景树的手却非常有力,几乎像是竭尽了剩余所有的力量:“阿夜答应我,会全力协助你解决北斗文件外流的问题。景树,现在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不答应我,那么这三十来年师徒恩情就当作没有过,以后在我的坟前,你终生都不要来见我。” 余景树心中巨震,喉头干涩的不像样子,良久才说:“老师,我知道,我……我答应你。” 牧江天笑了笑,闭上眼睛,这才又说道:“——好好照顾阿夜。就当作是一个交易,景树,他会帮助你,而你也要保护他,就像一家人那样。我希望你能代替我保护好阿夜,永远不再怀疑他,让他可以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做一个最普通的学生,永远……永远都不需要为现实世界妥协。这就是我最后的私心,景树,希望你原谅我。”
第54章 听到牧江天这样说, 余景树心中一痛,又什么都明白了。 ——如果不是自知时日无多,何至于说出这般交代后事的话来呢? ——如果不是至今都放不下他们、放不下阿夜, 又何至于在这一刻仍然殚精竭虑,要为他们做最后的安排呢? 牧教授做此安排, 一来为时夜留下一张免死金牌, 此次“交易”过后,无论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都至少能功过相抵, 免受来自上面的追究; 二来, 余景树亦从他的职责中解脱出来,不必再和时夜立于相对的立场,追查他的身份和作为; 三来, 这次北斗文件泄密事件事出突然,又十分棘手,牧教授即便无法亲手解决, 也要让余景树和时夜能够并肩作战,一起做出努力。 这场“交易”可谓深谋远虑、一石三鸟。 他将时夜、余景树和华国的隐患一同解决, 或许可以从此统一阵营, 不再互相猜疑。 以牧教授的威望和在上面的地位,作为他的临终遗言, 这一切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一时间,余景树思绪万千, 嘴唇颤动, 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牧江天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思所想,微微一笑,闭上眼睛道:“好了, 我累了……景树,今天的事情,你就不必对外面说了。” 余景树说:“是,老师。” 牧江天又好似想起了什么,问:“我的追悼会,应该已经在准备了吧?” 余景树忍泪道:“……是,上面已经组建了委员会,我是副主任。” 牧江天平静地“嗯”了一声,说:“不必大肆操办,让我安安静静地歇着吧。我名下有两套房产,不少遗物和手稿,凡是和阿夜有关的都留给他,我怕他不适应;剩下都捐给我的母校。好了,你出去吧,让楚英纵那孩子进来陪我。” 余景树说:“好。” 一会儿,余景树出了病房。 他见到外面时夜和楚英纵二人并肩坐着,虽然并没有说话,但画面有种奇妙的默契感。 余景树探究的目光落在了时夜的身上。 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时夜的身份——如果他不是的话,牧教授就没有必要这么安排。 从勒索病毒开始,到校园隐私案,如今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案子,其中都有时夜和Signale的身影……这原来并不是一件巧合。 无论这个事实看起来有多么令人震惊,它都是唯一的真相。 可是,尽管如今已经明白真相,余景树却无法也无须再开口了。 时夜平静地回望余景树片刻,二人此刻心照不宣。 余景树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向楚英纵道:“老师让你进去陪他一会儿,去吧。” 楚英纵有点惊讶,说:“诶,我吗?” 余景树道:“嗯,不用紧张,应该和阿夜有关。” 楚英纵进去后,剩下时夜和余景树两人坐着,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余景树试着缓解一下,说:“咳,先前我碍于职责,有对你进行过好几次调查,这个希望你能谅解。我现在既然答应了老师,以后就不过那样做了……当然是在国家没有要求的情况下。” 说完最后一句话,余景树突然想打自己一巴掌:这混账话说的,像什么样子! 不过好在,时夜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嗯。” 这一个“嗯”字让余景树长出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擅长这个,但现在好像又不得不做,于是硬着头皮说:“老师希望以后我们能像一家人一样,彼此信任和照顾。要不等我们下个月忙完了……我们出去一起聚一聚?” 他说完,好久都没等到时夜的回答。 余景树想了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我是说,带上英纵,我们三个……啊不,还有英纵他妈妈吧,我们四个一起。” 这一刻,时夜和余景树都有些若有所思。 时夜回答了:“好。” 余景树:“……”他好像找到了和阿夜说话的办法:拿英纵来当工具人,准没错。 另一方面,楚英纵战战兢兢地走进了病房。 他实在不知道牧教授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他好像不算是出色的好学生,平日里也没有见过教授几次…… 楚英纵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说:“教授,我给您倒杯热水?” 牧教授:“嗯。” 这一个“嗯”字让楚英纵诡异地找到了和时夜相处的感觉,莫名就松了一口气,转身去给他倒热水……冷热参半,调到合适的温度。 病床上,牧江天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楚英纵的背影。 他若有所思,沉思了很久以后,才说:“英纵,你是个好孩子,一直以来都对阿夜多有照顾,我是知道的。” 楚英纵忙道:“也没有,都是我应该做的。” “也正是因为你对阿夜来说很重要,我才会这样对你说。”牧江天淡淡道,“阿夜的世界很特殊,他几乎不会接纳其他人进入,可是一旦他接纳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每一次失去,对常人来说是一次打击,但是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就都能过去;但是对阿夜来说,我真的很怕他走不出来。英纵,你明白一个老人家的害怕吗?” 楚英纵双手微微颤抖,慌忙将水杯抓稳,放到桌上。 他突然很惶恐,因为牧教授浑浊的双眼中却似乎透着世间最洞明的眼神,仿佛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惶恐。 楚英纵低声道:“我、我知道,您喝水吧。” 牧江天没有去碰那杯水,而是继续说道:“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很多种可能,但是我害怕某一种可能会伤害到阿夜,他实在不该再被伤害了。这不该是我对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说的话,可是我已经时日无多啦,我必须要对你说:孩子,你能对阿夜做承诺吗?你担得起自己的承诺吗?”
83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