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啊?” 紧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陆宇宁脑海中一片茫然。 温煦像是自知犯错,连忙摇了摇手里的卡片,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回到教室碰到老季,说让我再来找小仓库的值班老师冲水卡,我才掉头回来,结果走到拐角就听到顾同学说喜欢什么的……” 声音渐渐变小,温煦低下头,摘下草莓发夹捏在手里, “我怕你发现就躲进了这里,结果你们也跟了进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宇宁盯着眼前恼得把头发都挠成一团的好友,心中苦笑,知道没法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小心地开口试探道: “温煦,觉得我是个变态吗,竟然喜欢上了同性的男生。” 温煦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 “不会的,我看过很多同志文学的,我不是那种戴有色眼镜的人,而且…” 双手握紧,温煦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哭哭啼啼的,这会让陆宇宁更难堪。 “而且,小鹿,我是你的朋友啊,不管你喜欢什么,你都是我的朋友啊!” 陆宇宁的心中涌出一丝暖意,把惊惶的阴霾驱散了几寸,他柔声恳求道。 “太阳,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望着琉璃般清澈的眼眸,温煦狠狠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第68章 上帝亲吻的苹果 八月,提前回校上了20多天补课班的高三学生渐渐重新适应了快节奏的校园生活。 高三这一年的课本内容已经在高二提前结束了,这二十多天算是第一轮复习的热身,特别是政史地文综三科,需要背诵的知识太多,光是将知识主干拉一遍就花了许多时间。 不过比起散漫宽松的政治课米老奶奶、逻辑性和趣味性都更强的地理老大哥,因为崇尚死记硬背而被嫌弃的历史老师陈圆日子不太好过。 “那么,古代史的部分我们就已经复习完了,希望各位同学能够抄好我给你们梳理的脉络,背牢圈出来的重点,平时花多一点的时间去复习。” 转身擦掉黑板上工整的板书,陈圆眼前飘飞着粉笔灰的尘雾,心中的失落转化为实质,随着纷飞的微尘婉转落入脚下,她强撑着微笑,转过身理了理花色款式都略显老气的女士衬衫,最后一次面对眼前这群不谙世事的小大人。 平时里比较跳脱的几个男孩子无聊地打起了哈欠。 “和大家相处一年了,忝列各位师长之中,作为一名教师,我在高三之前,也有些话想对大家说一说。” 顺手将讲台上的粉笔盒扩音器都整理整齐,陈圆难得取下厚厚眼镜,眼角的细纹像金鱼的鱼尾,饱经沧桑风霜,她目光柔和地扫过整个教室,把每一张稚嫩的脸庞都与名字对应上。 “高考是一场战斗,更是一次机会,战斗失败了,仍旧能奋斗变强,可机会错过了,许多选择就没有了,所以,请各位一定要好好把握最最后的这一年。或许大家觉得我啰嗦死板,但我认为,作为一名教师,我的责任是把自己的经验知识都传授给学生,让你们更容易去抓去那一次机会,你们都很聪明,可也经历的太少,生活的阅历并不足以看清未来的前路。” 学生们神色懵懂,不知为何陈圆说起了大道理。 但站在讲台上的中年女人却觉得释怀了,她拿起自己多年删改批注的教案,郑重地朝学生们点头致意。 “能站在讲台上传道受业解惑是我的荣幸,希望这微末的努力能让各位少走一些弯路。” 下课铃响,女生们又聊起了韩国的偶像组合,男生们嘻嘻哈哈地玩起了扔篮球的游戏。 陆宇宁觉得胸口有些闷,那些似有似无,自己无法捉摸的感觉又涌上心头,那是隔着一层围墙,虎视眈眈望着象牙塔里的野兽,等待着尚还稚嫩的少年们走出这个安全区,它便蹲伏在某条险恶的歧路,择人而噬。 傍晚,陆宇宁走出教室,打算去操场等打篮球的顾向年一起回家。 肖央白沁早已离校去省城参加美术特训,武思思先行告辞去校队训练,温煦从撞破陆顾二人的私事之后,便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同行。 这一天便是暑期班最后的课时了,放两天假休息以后,江城中学便要开始新学年的报名。 陆宇宁斜挎着书包,失神地望着走廊外四散离去的同学们,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把时间花得慢一些。 曾几何时,他整日刷题看书,封闭与外界的往来,只为尽快毕业挣钱,让妈妈骄傲,让父亲懊悔,可慢慢的,他有了第一个朋友肖央,然后温煦、武思思、徐宁、白沁、顾向年,走进了他的生活,这单调乏味的三点一线开始多姿多彩起来,面目模糊的同学老师们生动又鲜活,他开始喜欢上了这样纯粹又平静的时光,日子每日向前,一切都在变好,早晨醒来便充满期待,睁开眼睛总能看到希望。 可时光流转,周围的事物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要开始准备着说告别的日子。 挂在教室侧面红字醒目的高考倒计时,已经从五开头,变成了三百多天,一切来的那么快,以至于陆宇宁今日才惊觉路已经走了那么远。 “在看什么呢,进来帮我理理测评成绩。” 走廊一侧教师办公室半开着的门里,年轻的英语老师宋桢探出半个身子,朝呆望着花草的陆宇宁招了招手。 宋桢依旧是短发长裤,黑色短袖,脚上还踩了双绘满骷髅的运动鞋,看起来很是男子气,酷味十足。 回过神的陆宇宁踏进办公室,做过好几科科代表的他,自然习惯被逮住做些杂事。 把一沓答题卡递到陆宇宁手里,宋桢忙不迭地转过头,走到办公桌的另一面,弯下腰抱起一个手脚摆动的孩子。 陆宇宁有些吃惊,办公室里老师的孩子他大多见过,比如数学老师王乐那个调皮的小儿子王天然,而宋桢未婚,不知道这个陌生小孩儿是哪家带来的。 宋桢夹住小孩的腋下,拍了拍她裤子上沾染的粉笔灰,小心翼翼地让孩子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站在一边按学号给答题卡整理顺序的陆宇宁仔细一瞧,这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但和别的小朋友有些不同,她的面容总让人觉得有点怪异。 她的眼距极宽,眼外侧上斜,小嘴无意识的微张着,宋桢不得不抽出手纸帮她擦去流出的口涎。 “佳佳乖,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等一会,阿姨给你大白兔吃好不好?” 小女孩摆动了两下小脑袋,像是要拒绝又禁不住诱惑,斜着眼睛望着宋桢。 “不能,不能随便,吃,吃陌生人的东西。” 宋桢哂然,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 “那一会儿等妈妈回来,我把大白兔奶糖给妈妈,让妈妈喂给佳佳吃,好不好?” “好!” 小女孩开心地点头,又搞起了手里从地上捡来的纸盒。 暗中观察的陆宇宁心中一紧,想起了那个曾经活跃在新闻和电视里的音乐家舟舟,相似的面容,远比同龄孩子迟缓的反应速度,这是唐氏综合征的显著特征。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厚眼镜,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全部额头的历史老师抱着一箱子杂物挤了进来。 看到站立一旁翻找答题卡的陆宇宁,她有些吃惊,随即放松面容,把箱子搁到桌案上,走向宋桢,抱过她怀里的小女孩。 “麻烦你了啊,小宋,我已经收拾好了,佳佳我就带回家了。” 宋桢从靠椅上站起来,连忙道: “现在就走?我开车送你们。” “不了,不了。” 陈圆摆摆手,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时间还早,我骑自行车就好了。” 说完她艰难地腾出抱孩子的一只手,伸向桌子上的纸箱。 眼疾手快的陆宇宁抢先帮她把纸箱拿了起来, “陈老师,我帮你拿吧。” 陆宇宁当过一段时间的历史科代表,对这位并不怎么受欢迎的“土气”老师挺喜欢的,虽然没什么新奇的知识窍门,却对待学生们很细心认真。 陈圆歉意一笑,抱紧怀里乱动的孩子,默许了这份好意。 两个人帮着陈圆把一箱文件书籍搬到运动场旁边的自行车停放点,然后放进老旧得如同八十年代的破自行车里。 陈圆迈过短粗的小腿,架到自行车上,拿着大白兔奶糖舍不得吃的小佳佳乖巧的让宋桢把她抱到自行车的后座上。 “陈姐,这几天我都很闲,你要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叫我一声就行了。” 宋桢搓了搓手指,难得露出一点局促的神情,即使平时爽朗如她,也并不会熟练而不露声色地去施与别人。 陈圆把散落的额发别在耳后,转头对着小自己一轮的大姑娘笑了笑, “好,小宋,谢谢你这一年的帮助啊。” 说完她又看着陆宇宁, “宇宁同学,老师很看好你认真的态度,要好好学习啊。” 和宋桢一样,陆宇宁也有些手足无措,陈圆并不像一些老师一样高高在上,但也不平易近人活泼开朗,她更像一个标准的老师符号,只热衷于传道解惑。 三个人算不上熟稔,没再多聊,陈圆便告辞离去。 看着空荡荡的校园路道上推着自行车慢慢离去的女人背影,夕阳也显得萧瑟,小小的孩子穿着红红的衣裳坐在漆皮破落露出锃亮钢筋弹簧的后座上,紧紧抱着母亲,唱着不成语调的儿歌。 夏暮的晚风凉丝丝的,带走人体恒定的热。 那些破碎隐藏的线索拼接在一起,让陆宇宁渐渐明白了陈圆说过的许多感慨。 生活就像她那辆颠簸的自行车,即使负重前行,也舍不得抛下后座上的“负累”,宁愿走得费力一些,也依旧挺着脊背,脚踏实地地活着。 宋桢叹了口气, “陈老师挺难的,勤勤恳恳教了一辈子书,始终没走出大山,前两年结婚生了孩子生活刚谈得上幸福,结果孩子又被诊断出了唐氏综合征,爱人为了挣医药费半夜加班开货车出了事故成了瘫痪,一个家如今全靠她撑着。教育局的领导体谅她的难处,特意把她调到条件好一些的市里来,可今年年级的学生满意度调查,她却是最低的,只能搬回山区的中学去。” 陆宇宁无言,谁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突然被生活的重压击倒,所以陈圆才会在离开前一直提醒学生抓住高考的机会,变得更强大。 “我挺不明白你们的,像陈老师这样肯全心全意教书的人不多了,很多老师都是做好本职,根本懒得多管些什么。明明她是在努力地给你们点上一盏灯,带你们走向光明,你们却嫌这光太刺眼,不如萤火虫美丽,把她推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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