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令东方泽一震,刚认识秦正的时候,他也很烦秦正,秦正说的话、走路的样子、笑嘻嘻的表情、甚至他黑黑的肤色,没一样让东方泽看着顺眼,偏偏无论是办公室、还是咸阳阁,处处都躲不开他,每每斗嘴又说不过他,那时候烦他烦得要死……可是,谁能想到,最后他们之间会闹到今时今日这步田地? 东方泽一时神色黯然,道:“我这人不喜欢说话,请勿见怪。” 加山与东方泽打过几次交道,虽然每次东方泽都没给他好脸色,基本是拒人千里之外、公事公办的官方态度。这还是第一次东方泽在他面前流露出个人情绪,尤其东方泽的眼睛本就明亮又清澈,这黯然神伤的情绪虽然只在眼底,却还是被加山迅速捕捉到,并为之触动,低声道:“怎会?我知道你累,不想说话。有些话,我想跟你说,你如果有不同意见,随时提出,不想讨论,你就当我说的话是背景音乐里的旁白,不嫌烦就好。” 东方泽其实是嫌烦的,但他到底是教养极好的人,对方都已经这样低姿态了,自己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分,当下只好不语。 加山就当他默许,开始说道:“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能感受到你对资本的反感,可能是因为香江国际的港资身份,也可能是对所有外资资本。尽管我一直从业于投资界,我还是可以理解那些专注实业的人看待金融业的眼光。 所有的商品、产品、或者说对实体经济贡献价值的产业,都是这个社会的基石,他们的产出和贡献都是看得到、摸得着的,因此他们感觉自己是脚踏实地的产业人士。但是金融不同,它不过是通过复杂而虚幻的资本游戏,在实体产业的上面构架更高一层的游戏规则,只通过钱生钱,就抢走了大部分的利润,却并没有实体的产出。在他们眼中,资本就是纯粹的金融剥削手段,帮助脑满肠肥的华尔街银行家躺在钱上掠夺实体经济的财富,并且是最大份额的。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社会是不断进步的,从农业经济进入工业经济,工业创造的财富远远高于农业经济,但我们吃的食品当然比机器零部件重要,你能说‘工业剥夺农业的地位’或者‘工业改写社会财富的分配’是不对的吗?现在,人类已经进入了把资本作为主要经济资源的时代,即便我们今天不讨论这是进步还是倒退,至少你应该面对一个现实,就是这是全球的竞争领域,不屑于参与,就是放弃,就会被战略性剥夺。” 东方泽的眼神不再游移,黑黑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加山,显然认真在听。
第21章 匿名电邮 加山知道自己的观点引起了他的兴趣,继续说:“虽然不必狼狈为奸,但每个上规模的企业都应该采取与狼共舞的资本策略,这就需要充分运用资本手段,令企业发展如鱼得水。这就包括对国际资本、区域资本以及本地资本了解、布局、联盟,每种资本在不同的战略目标中可以发挥不同的辅助作用,而纯粹的民族主义情绪,既不能师夷长技参与国际竞争,也不能真正起到保护本国实体经济的目的。” 这话明显是针对东方泽对外资的偏见有感而发,东方泽微微一笑:“说得好,所以在本地竞争中,本地资本为主;国际竞争中,国际资本或可为辅。但无论本地还是国际,主体是不容置换的,否则就是舍本逐利、目光短浅了。” 加山见他面色终于缓和下来,知道自己的努力已经发挥作用,继续说道:“你还是要否决香江占威锐主导权,我不意外,也不能说这一定是错的。具体到这个事例,我倒要跟你谈的是时机。威锐固然当下发展势头凶猛,但它的上市时间窗口只在这个季度,都说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是继续纠结在51%还是49%重要,还是把精力放到上市、把B轮融资尽快完成重要?” 东方泽没想到他用和自己一样的思考方式、却得出完全相返的结论,不由笑了,摇头道:“谬论。”说话间,两人点的餐送上来,加山举起酒杯道:“是否谬论,不必急于下结论,为我们的晚餐先干一杯,吃饱了也许更容易达成共识。” 晚餐后,东方泽想走回酒店,一出来便与加山道别。加山强调这里治安不太好,最后甚至用华人易遭抢劫为由,坚持驾车将东方泽送回酒店,并看着东方泽进楼、上了电梯,才驾车离开。 加山此次来纽约,的确冲着东方泽,但与东方泽猜测的不尽相同:他不只要投资威锐,更要重新评估,东方泽是否是一个合适人选,能成为新亚在华的首脑,对抗孔雀及其它华资品牌。 经过去年一役,新亚总裁德鲁克不得不承认:要抗衡秦正,也许东方泽才是最理想的人选。所以,德鲁克指示加山接近东方泽,了解东方泽离开孔雀的真正原因,以及他与秦正现在的关系是敌是友。一旦确定东方泽是这个人选,加山就要不计代价地支持东方泽,让他成为秦正最强大的对手。只有这样,东方泽才有可能在不敌孔雀的强大实力时,最终倒向新亚的外资阵营。 本来,接到德鲁克的指令飞抵纽约时,加山的内心是平静的,因为这样的任务此前他在亚洲很多国家都执行过:找到一个足够强、但根基不稳的本地青年商业领袖,令其转变成新亚的本地首脑,帮助新亚狙击本地产业龙头,获得经济或者政治利益。 但今晚同东方泽的讨论,令他开始有了顾虑:这个东方泽虽然年青,但头脑超级冷静、随时可以清醒地直击要害,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而之前东方泽规划威锐上市的手法之老道,也一再说明这个人堪称商业奇才。 但比这两点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东方泽身上有种既简单、又复杂、谜一样的气场,让他看不透却为之吸引,一夜之间,令他对这个项目平添了极大的兴趣。这,究竟是好事,还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不管怎样,他只对谜感兴趣,也许解开了,就可以放手了。 * * * Cindy走进星巴克,看到秦正坐在老位置上折纸。从周一起,她再没能联系上东方薇,去过一次她家里,房间始终没人。她心里不免奇怪,所以今天打定主意要向秦正问个明白:这兄妹怎么人间蒸发了呢? 秦正看到她,笑着问:“你不是去日本出差了吗?” Cindy道:“本来我老板在日本要呆两周,所以安排好这周亚太地区各国的人事主管都去日本做年度述职。谁知他临时有事改变计划,上周四就离开日本,周末已经回到德国了,这周一才通知我,当时我都在去机场的路上了。” 秦正本来也只是顺口一问,听了一笑:“看来德国人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她在秦正旁边坐下,假装随意地问:“今天还在这里等人吗?” 秦正果然摇头:“不,消磨时间。”他突然笑了笑:“有问题问我?” Cindy乘机开口:“Vivian离开北京了吗?手机都联系不上。” 秦正眼神一暗:“出国了。” Cindy省悟道:“是这样!怪不得她跟我借外国游记,原来是为这个。那,她哥哥也一起吗?” 秦正眼神幽暗:“不,他是因公,Vivian是旅游。” Cindy装作无意地问:“多久回来?他们俩。” 秦正想了想:“快了,年前吧——怎么着也该回家过节吧。” Cindy有些怅然:“要那么久?” 秦正黯然道:“是呀,要那么久。” * * * 之后两天,东方泽去开会、谈判,加山都以“威锐特别财务顾问”身份与之同行。东方泽一向是公事公办的人,感觉没什么好回避这位“许平特派员”,也就没有拒绝。 而加山几天跟下来,惊讶于东方泽的业务能力、尤其是谈判技巧,实在想不明白,这样年青的东方泽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商业经验? 而东方泽对他却始终冷冰冰的态度,完全没有把他当人看——只是一个随时跟着自己的监视器而已。 这天约好同金融顾问James谈具体上市资料的修改,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James的助理冲进来,递上一份传真件。 James快速看了一看,异常严肃地递给东方泽:“威锐有大麻烦了。” 东方泽接过来,脸色平静,心里已经明白这事的影响。 加山伸过头一看:是一份匿名商函,举报威锐公司在营业收入上造假,署名是“威锐在华客户”。 James问:“这事属实吗?” 东方泽起身开始收拾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当然是假的,不然就不会匿名了。” James不解地盯着他的动作:“这是来自你的竞争对手吗?我们需要怎么做?你这是要离开吗?我们的会议还没有开完……” 东方泽平静地看着他说:“这种信不会成为正式的证据,但足以触发美国监管部门展开调查,哪怕没有事实性的发展,这种调查会保持一至两年以示监管的严谨。 美国在出了安然事件之后,政府部门在涉及上市的事情上已经相当谨慎,‘宁可让一千家好公司错失,也不愿意让一家坏公司混进来’。也许你会说,你们可以善加处理、安全度过这次调查。但威锐失去的是最富贵的时间,我们之间的会议因此变得毫无意义。谢谢你。” 起身离去,加山忙跟随东方泽一起离开。 那天纽约的气温很低,至少在零度以下,东方泽大踏步走在萧瑟的路上,似乎用这种方式甩去某种情绪。加山紧紧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一路走回酒店。 走进酒店大堂,东方泽才回头对他道:“你可以把这个变故汇报给许平,我明天告诉你下一步我的计划。” 加山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居然很平静,一路上他吹着冷风头也不抬地疾行,加山以为他是气愤的、暴躁的、至少是失落的,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静、坦然而从容。 他故意用私人化的口吻说:“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东方泽平和地说:“谢谢,不需要。”走进电梯,转回身面无表情地对着加山,伸手按下关门按钮。在徐徐靠近的两扇电梯门之间,他的身材愈发显得挺直颀长,他脸上的表情也如这两扇门,冰冷平静——哪怕承受再重的压力。 加山一伸手挡住电梯:“我们讨论完下一步的计划,你再回去。” 东方泽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事情,你不需要介入。” 加山道:“是,我只负责汇报,在这个项目里我没有职责。但是,我想了解,面对这样一个变化,你会如何思考、如何调整、如何应对。我非常好奇,因为你出手一定与众不同。我知道你不需要与别人讨论,就让我作一回近距离的观众,或者,作唯一的听众,我将不胜荣幸。” 饭店里,两人相对而坐。 加山问:“你知道那封信是谁发的?”
281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