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这语气,过分冷静,怎么也不像是会从周赦口里说出的话。 念头飞快从脑海闪过,许嘉音随之而转,一波惊吓尚未止息,另一波惊吓掀然而至。 他惶然退后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乔洛野?” 乔洛野,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乔洛野。 顷刻之间,无数痛苦的回忆碎片从眼前闪过,最后一次见乔洛野,起码是三年前,他把乔洛野惹急了,他是胜利者,之后再没关心过乔洛野的消息,在之后不久,他被江家正式领养,转学离开了莱洋,彻底离开了那个妖魔鬼怪的贵族圈。 纸醉金迷的奢华宴厅,艳丽的红色地毯之上,冰冷金属的轮椅之上,正装齐整的少年单肘搭住扶手,样貌还是记忆中那副,但眉眼间的神情格外阴郁刻薄。 那双阴郁眼睛穿过周赦,直直射向许嘉音。 “哥!”乔屿森开心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丝毫不受突然变得诡异的气氛影响,“生日快乐,我把许嘉音带来了。” 乔洛野就那样坐着看着,眼神变得暴戾危险。 他看向乔屿森,冷冷出声:“什么意思?” 乔屿森腼腆地挠挠头,“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他转过头,那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令许嘉音浑身发冷,“嘉音学长,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哥哥是乔洛野,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你来见见他。” 许嘉音僵硬站在原地,一瞬间脑子里所有的细胞好像都因思考过载而爆炸了。 这不是欺骗或者隐瞒的问题,乔屿森算什么东西,无缝衔接的备胎,不,备胎都算不上,顶多算个聊以自慰的玩具,骗不骗瞒不瞒的,他根本可以不在乎,可他气得牙齿颤抖,他居然反过来被人玩了! 乔屿森是乔洛野的弟弟,开什么玩笑,他从来没听说过乔洛野有弟弟! 而且,乔洛野现在这副样子是什么鬼?轮椅?难怪突然之间就失去联系了,这是病了还是残了? 许嘉音浑身冷得发抖,一把挥开乔屿森的手,转身就走。 “我先回去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乔屿森稳稳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学长,生日会还没开始呢,今晚请了很多人,会很精彩的。” 许嘉音吃痛皱眉,使劲想甩开桎梏,那只手却跟铁钳似的,他不由得看向周赦,却在对上周赦眼睛时,整颗心凉了下去。 周赦喜欢他,他知道,所以他下意识以为,周赦一定会帮他。 然而周赦没有,他像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抿着薄唇冷眼旁观。 乔屿森笑容友好,越是这样,许嘉音越觉得这个人可怕。 他怎么会以为眼前这个笑容无邪的大男孩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具? “嘉音学长,你乖乖呆着吧,船马上要开了,你下不去的。” 脚底的船板应声晃动了一下,仿佛为了应证乔屿森的话,他下不去了。 许嘉音四肢松软下来,脑袋认命往下耷拉。宴会厅里鲜花交错,舞台上坐着乌黑的交响乐团,他望着脚底一片鲜艳红色,觉得眼花缭乱。 有人冷呵呵地嘲笑了声,紧接着乔屿森重新搭住他的肩膀,“差不多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坐吧,夏町哥,阿赦,正好你们也一起?” 夏町微微笑着配合了下,大约心中记挂着弟弟的感受,并不急着答应,而是用眼神看向周赦征求意见。周赦不冷不热地扫了耷拉脑袋的许嘉音一眼,却是开口: “好啊。” 乔屿森愉快转身,总算放过许嘉音的肩膀,走到乔洛野身后,从仆从手中接过轮椅,“走吧,哥哥。” 明明是松开桎梏,许嘉音却感觉失去了依托,海草般晃荡了晃。 几人渐渐走远,将他落在原地,他颓然抬头,见到夏町担心回头看了看,而他在意的那道高瘦背影,始终如陌生人般,渐行渐远。 耳边响起仆从的声音:“先生,该过去了。” 许嘉音满心只有茫然,木讷地挪动脚步,往几人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座位被安排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到了地方,乔屿森他们四人都已落座,一张过于宽大的圆桌,落座四人绰绰有余,那四人互相挨着坐成一段笑笑的弧形,头是乔屿森,尾是周赦,身旁都有空位。 刚到,他听见乔屿森热情招呼:“学长,坐这里吧。” 许嘉音怔怔望着周赦身边的空位,在侍者邀请下坐到了乔屿森旁边。 好巧不巧,这里恰好是周赦的对面,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正对面宛如陌生人的周赦,不明白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侍者身影穿梭,给他们上酒,将余下几张无人的椅子搬走了。 如乔屿森所言,今晚前来参加生日会非常之多,几乎都是乔家人脉圈里的小姐少爷,见到寿星落座,纷纷端着酒杯前来祝贺。乔洛野冷漠着脸举杯,同桌人自然不能落下,陪他喝了一通又一通。 香槟可口,也会醉人,宴会还未正式开始,许嘉音脸上已然热了。 自打高中时自暴自弃开始,他没少和人混迹酒场,知道那些人对他心怀不轨,从来谨慎入口的酒量,每每感到微醺,便开始装醉。 他向来这么自保,今夜却没有这样的念头。 晶莹的高脚杯碰撞,香槟摇晃,发出连串脆响,他注意到与自己相碰的那只酒杯,握在异常修长俊美的一只手里,他恍恍惚惚抬头,看见周赦冰冷的眼睛。 周赦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原本。 他自嘲一笑,端起酒一仰而尽。 他在干什么,是他先玩弄别人的感情,玩弄之后又绝决地一脚踢开,现在如他所愿,周赦不再爱他了,他不应该感到轻松吗? 愧疚了这么久,终于用不着愧疚了,他怎么自己反倒陷进去了?可笑,太可笑,这场生日会结束,他连乔屿森也摆脱了,他彻底自由了不是么? 总算,宴桌上得了空闲,夏町将特别带来的那份礼物重新推到乔洛野面前,“洛野,这是阿赦专门为你准备的,当初他年纪太小,又刚好碰上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对不起,你的腿……没事吧?” 许嘉音竖起耳朵,眼角悄悄朝周赦瞟。 他们在说什么?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没等乔洛野说话,乔屿森笑着开口,“夏町哥,你说什么呢,我哥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夏町尴尬弯唇,“自打洛野受伤之后,我们都见不到他,今晚看到他这个样子,冒昧问一句,他的腿——” “既然冒昧,就不要问。”一整晚没说几句话的乔洛野终于开了口,将四四方方的礼盒扔了回来,“这东西我不要,我不需要什么道歉。” 周赦眉头极不显眼地蹙了蹙。 乔洛野昂起下巴直视他,“道歉,可不像你的风格,是真诚的吗?” 这情形,显然是对方觉得诚意不够,不愿意接受,夏町偷偷从桌子底下掐了掐周赦的大腿,眼神示意不要功亏一篑。 周赦无动于衷,“听说你在精神病院又哭又闹非要我道歉,我给你道个歉,为了你好。” 话一出,夏町嘴里一喷,捂嘴咳嗽起来。 乔洛野淡淡扫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周赦身上,带了隐隐约约的冷笑。 “可以啊,几年不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有长进了,你哪知耳朵听见我又哭又闹,啊?” “想想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听。” 夏町咳得越发厉害,眼泪都挤出来了,往桌子底下重重踢了周赦一脚。这一下动静不小,连许嘉音也注意到。 周赦不耐烦地瞪过去,“反正我给你道歉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瘸了吗,又不是不能走,犯得着赖轮椅上?” 自打受伤,乔洛野负气不见人,进没进过精神病院无从求证,但周赦亲自动的手,恐怕是除医生之外最了解他伤势的人,原本他就觉得没必要道歉,后来勉强同意后,让老管家打听过实际情况,得到的回复便是瘸了。 alpha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周赦被打成那样都能从病床上下来,更何况伤势较轻的乔洛野?这大少爷,就是骄傲惯了,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落下的小残疾。 桌上短暂的沉默,乔洛野冷呵呵笑了一声。 “周赦!”忽然间,乔屿森大吼,不管说什么都笑吟吟的人,居然因为哥哥被人嘲弄而发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周赦不为所动,“我没那个功夫。” 乔屿森似乎气得不行,手掌猛一拍桌子,巨响声刺破和谐的交响乐,吓得许嘉音整个瑟缩了下。 眼前这位怒气冲天拍桌而起的alpha,真是他认识的那个牛奶味的会脸红的乔屿森?他想起和周赦吵架那晚,夏町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他,乔屿森是个危险的存在……许嘉音自认为识人无数,什么样的alpha他都能一眼看透,他是恋爱里的心理专家,他靠这个戏耍了一个又一个alpha,但眼前层出不穷的状况,头一次让他失去了把握。 掌控不了现状的危机感,对他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桌上的争执还在继续,乔屿森咄咄逼人,将桌子拍响了第二次,“问你话呢,周赦!你起来,给我哥道歉!” 话说完,第三下拍桌子的声音响起,比先前两下有气势、更骇人得多。 乔屿森吓了一跳,低头,“哥……” 乔洛野冷眼相对,静静地说:“给我滚。” 同桌几人默契地挑了挑眉毛,皆是诧异。 让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乔洛野骂完,乔屿森身上的气焰立马灭了,缩着脑袋坐回椅子上,“哥,我替你出出气嘛,那我不出了,你别生气……” 乔洛野静静注视着周赦,根本不看他多一眼,脑袋往旁偏了偏,嘴里只管说:“是你擅作主张叫周赦来给我道歉的吧?这样很好玩?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起不来了,没法像以前那样揍你了?” 乔屿森瘪了嘴巴,转眼间变成认怂的小狗:“对不起,我自己打自己。” 说完,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白皙侧脸立马浮现一道红痕。 满桌子人惊诧不已,乔洛野完全不以为然,自顾自嗤笑起来,“M的,算了,听好,你洛野哥哥从来不需要谁道歉,那时候我轻敌了而已,现在再跟我打一架,我保证把你教训得服服帖帖。” 周赦将嘴唇抿得极紧,摆明了不打算说话。 夏町温柔笑笑,打破了这桌诡异的僵局,“洛野,好好养伤吧,阿赦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乔洛野冷笑,“是么,那你准备把许嘉音让给我了?” 看了一整场的好戏,陡然之间提到自己,许嘉音手里的酒杯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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