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烦。”景辞楹笑了笑,“我挺爱听您说这些的。” “你不烦就行,其实阿姨也没坏心,就是看着你们姐弟俩心疼,你姐姐已经成这样了,你要是再不爱惜身体出点什么事儿,那君君可怎么办呀?” 君君。 这个称呼让景辞楹不由一怔,愣了片刻,才有些恍惚地看向了床上躺着的人。 是的,君君,她叫景辞君。 从前爸爸妈妈也喜欢叫她君君。 姐弟似乎是天生的冤家,两人一向气场不合,几乎是从小打到大。 景辞楹小时候打不过她,又不肯落下风,于是总在口头上占她便宜,跟爸妈一样,君君,君君地叫她。 姐姐每次都很生气,追着他打。 景辞楹吓得每次都往爷爷奶奶身后躲,但两个老人从不护着他,甚至还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跑,特意让姐姐追上他。 然后一边看姐姐拧他耳朵一边笑着说他,“谁让你没大没小的,快,叫姐姐,叫姐姐她就不拧你耳朵了。” 但景辞楹从小就倔,越被打越坚。挺,耳朵都被拧红了还要梗着脖子叫她君君。 任由姐姐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不肯认输。 后来姐姐也服了,干脆任由他这么没大没小地叫她。 他们就这么在一声声“君君”中长大。 景辞楹的家庭并不算富有,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他们姐弟俩从小几乎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但他们得到的爱并没有缺失,爸妈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每年再忙也会在他们姐弟俩的生日那天请好假,然后赶回来给他们过生日。 那时的景辞楹生活幸福,成绩优异,生活中最大的波澜不过是和姐姐顶嘴打闹。 因此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不幸会如此突然地降临。 那是他即将十五岁生日的一天,父母为了他即将到来的生日,也为了姐姐即将到来的高考,特意请了一个小长假回来看他们。 但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竟然就此天人永别。 虽然在网络媒体如此发达的今天,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灾祸发生,但因为隔着网络,总觉得那其实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一件事情。 因此我们从不觉得自己或者自己的亲人会成为那些事件的主人公。 直到灾难真的降临,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天崩地裂。 这个消息传回来时没有人相信。 景辞楹只觉得荒谬,满脑子都是怎么可能,因此直到他亲眼看到了父母的尸体,又看着他们变成骨灰盒里的两捧骨灰,才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他们。 那是很混沌的一段日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直接击垮了两位老人的精神,奶奶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离开,爷爷强撑着身体办完了葬礼后便病倒了下去,景辞楹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毁灭一个家庭竟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 最后还是姐姐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刚高考完便开始出去打工赚钱。 景辞楹也想帮她分担,但他那会儿实在太小,因此只能一边上学一边照顾爷爷,让姐姐不用担心家里。 可是后来没几年爷爷也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虽然谁都没有说过,但他们都觉得是因为才导致的父母意外离世,因此都觉得亏欠对方,所以都想努力撑起这个家来。 姐姐上大学的费用是助学贷款,一上大学就打工,连寒暑假都没时间回来,只是每个月给他打回来一笔钱,不多,但足够他的生活。 景辞楹怕她太辛苦,寒暑假的时候也试着偷偷打工,不过他年纪太小,能做的也有限,因此都是很辛苦的活计。 不过景辞楹不敢挑剔,依旧干了下去。 有了收入之后他不想让姐姐那么辛苦,但又不能直接不让她再给自己打生活费,她一定会发现。 因此只是很委婉地表示她给自己的钱已经花不完,可以少打一点,然后把自己赚的钱全部买成吃的寄到她们大学。 虽然景辞楹觉得自己做得已经足够隐蔽,但最终还是被她发现。 景辞君发现后当即请假买火车票回来了一趟,把他揪回家,狗血淋头地痛骂了一顿,然后让他滚回学校好好学习,不许再偷偷做这些事情。 景辞楹没有回答,只是以沉默和她对抗。 景辞君见他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更加生气,骂得更狠,可是骂着骂着,却像是被耗光了力气,一点点沉默了下去。 景辞楹这才敢抬起头来,然而没想到的是,姐姐竟然在哭。 她站在那里,哭得悄无声息,以至于他一点也没有发觉。 景辞楹被骂倒没有慌,但见她哭了却有些受不住,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姐……” 然而没想到话音刚落,景辞君却突然俯身抱住了他,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自长大后他们很少再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可是这一刻,他似乎重新感受到了一直深埋于两人骨血中的血脉相依。 “姐姐养得起你。”景辞君没了刚才的疾言厉色,只轻轻说了这一句。 但这一句话却比刚才所有的加在一起都有力。 景辞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在姐姐的怀里回了句,“好。” 他会如她所愿,他一定会好好学习。 年龄曾经一直是景辞楹最想跨越的东西。 他每一日都希望自己早点长大,早点成年,可以去打工为家里分担。 他也想成为姐姐的靠山。 后来景辞楹不负众望地考上了全国有名的那所大学。 从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开始,他便开始兼职打工,帮姐姐减轻负担。 后来姐姐毕业之后进入一家私企,她的工作很不错,很快就还清了助学贷款。 两个人的生活也渐渐好转。 然而就在景辞楹以为一切终于要苦尽甘来的时候,命运却再次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们捉弄了一番。 景辞楹大二那年,姐姐因为不好意思拒绝领导牵线安排的相亲而去走了个过场。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个相亲对象却看上了她,并就此展开了追求。 但景辞君当时并没有成家的打算,也对他没有任何意思,因此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追求。 可是那男的却极为偏执,竟然就这么纠缠了一年。 景辞君不堪其扰,甚至想过辞职。 但一方面舍不得工作,另一方面也觉得又不是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要她逃避?因此就这么硬抗着。 最后同事都有些看不下去,建议她实在不行干脆找个假男朋友让那人死心。 景辞君想了想也是,于是和同事假扮情侣,在那男的再次纠缠的时候同事还以男朋友的身份狠狠骂了他一顿替景辞君出气。 那男人一开始还不信,后来又来了几次,但并没有抓住什么破绽,最后愤愤离开,许久都没有再来。 景辞君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没想到的是,隔了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之久,那天景辞君下班回家,走到十字路口时却突然有一辆车猛地冲了出来,狠狠向她撞了过去,撞倒了还不算,又倒车碾压了一下才扬长而去。 虽然那会儿已经很晚,但路两旁依旧有人,因此很快就有人在一阵阵惊呼声中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景辞君被送进医院时早已没了意识,在急救室里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救回了一条命,但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景辞楹接到这个消息时彷佛在一瞬间被拉回到了很多年前得知父母去世的那个夜晚。 他又成了那个惶惑的,还没有长大的少年。 可是这一次,没有人再挡在他身前。 他原本那么恐惧,可是当他赶到医院看见姐姐被冲手术室里推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愤怒。 为什么?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上天要一次次这么对待他们?可是他的质问并没有人回答,命运就是如此地蛮横且不讲理。 现在处处都是监控,因此那个男人很快就被捉拿归案。 景辞楹还以为自己会不知所措,但恰恰相反,他十分冷静。 冷静地配合警察,谘询律师,誓要让那个男人付出同样的代价。 很快那个男人的父母就在领导的陪同下找到医院,苦苦哀求,试图用钱解决。 景辞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拒绝。 谈到最后,那家人也急了,开始威逼,“是,我儿子是做错了事,但他精神有问题,而且我们家有钱,我们会给他请最好的律师,就算判也判不了几年,而你最后得到的还不一定有我现在给你开的价多,你何苦这么坚持?” 景辞楹听得目眦欲裂,差点和他们打在一起。 一旁的领导见状赶紧把他们拦了下来,然后把人送了出去。 病房里很快没了声音,但景辞楹却始终静不下来,他像是一个充满气的气球,只要再多一点气就会炸开。 送走了那家人后,领导又重新回到了病房,掏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语气中满是歉意,“实在对不起啊小景,我也是一片好心,要是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当初肯定不会让他们两个相亲,这是我和部门同事们的一点心意。” 景辞楹闻言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你知道他有精神病吗?” “精神病不至于,就是精神有一点点问题。”领导连忙说道,“也没有病的那么严重,不然我也不会介绍给你姐姐,当然你也不要觉得我是故意什么的,我真的很欣赏你姐姐,年轻漂亮又敢拚,所以我也是真心做媒的,那家人条件很不错,真的很不错,我也是想着可以让你姐姐不用那么辛苦,但你们两家条件相差的有点大,他要是一点毛病没有我也不好介绍你姐姐,但他有点毛病的话反而相配了,你缺一点,我补一点,相亲不都是这样吗?” 领导像是怕他误会,一口气说了许多,“但谁能想到最后会成这样,早知道我就不做这个媒了。” “你缺一点,我补一点?”景辞楹不知用多了力气才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怒火,“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我也是……” “滚!” “诶,你这孩子,你,唉……” 领导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终究还是退了出去。 病房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段极其漫长且艰难的岁月。 对方花了不少钱,一直想往间歇型精神病的方向引,试图证明那只是他精神不正常时的犯罪行为。 取证的过程漫长而又艰辛,一场场的庭审让他身心俱疲,但景辞楹还是坚持了下来。 最终法院认定他是在精神正常的状态下进行的清醒犯罪,应当承担刑事责任,且因为行为过于恶劣,最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了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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