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月拂开林总的手,将手心里那团符纸丢掉,她施施然坐直身体,姿态优雅的整理了一番因刚才挣扎而变得凌乱的衣服。她本来只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但做唐望舒的这十几年里,改变了她许多习惯。 小景惶恐地看着她,明明是熟悉的妈妈的面孔,可他无法再从妈妈的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关爱了。妈妈从来不会用这样陌生的目光看着他,也从来。 “我妈妈……”他憋着眼泪,忍不住说:“把我妈妈还给我。” 唐明月笑了:“这就是我的身体,我只是回到我自己的身体里。非要说的话,我已经将她的身体还给她了。” “你也太无耻了。”林晴大骂道:“好处都让你占了,当初你交换的时候,经过她同意了吗?” 唐明月并不以为耻,她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一直做唐明月,也许她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个贫穷又冰冷的家庭里,平庸的成人,日复一日计算着口袋里的零钱,或许能靠自己的外表嫁给一个还算有钱的男人,但那又如何比得上唐望舒的生活? 她也不是一直都顺遂的呀,帮她换命的老头说过,她只能反悔这一次,而那个老头也找不到了。再之后,她也要好好打理自己的财产,不能再重蹈覆辙。 唐明月低头欣赏着自己昨天刚做的精致美甲,十指白皙莹润,只有金钱才能呵护出这样柔嫩的双手。“如果你们想要找唐望舒的话,可以去医院找她。运气好的话,也许她还能回应你们呢。” 小景慌张地看向父亲:“爸爸?” 林总沉着脸,双手在身侧紧握。 小景六神无主地看向另一边:“小满?” 众人都朝着小孩看了过去,唐明月也不例外。 唐明月是有些忌惮这个小孩的。 正是他拿出来的那张奇怪的符纸,令她迫不得已地说出了一切。这个小孩是林家请来的“大师”,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林家请来那么多大师,也只有这个小孩拆穿了她。 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孩,还能做什么? 驱鬼吗?这就是她原本的身体,他赶不走她了。 乔满出神地望着她的方向,目光没有焦距,仿佛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忽然,像是被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叫醒,小孩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他先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与她的目光对视上,脸颊边露出了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他的笑脸柔软可爱,稚嫩圆润的脸颊上只有童真无邪,比棉花糖还要绵软,可唐明月却没由来的后背一凉。 她看见那个小孩好奇地问自己:“既然你不喜欢你的命运,那为什么要换回来呀?” …… 唐望舒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她的意识是清醒的,鼻尖是消毒水的味道,耳边萦绕着护士进出的脚步声,她是护士们口中的病人,从护士的言语交谈中,她听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 正如她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离开自己的身体一样,她莫名其妙又回来了。 第一次被交换时,她才十六岁,家逢巨变,疼爱她的父母都在车祸中丧生,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她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她想方设法,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去的信息、打出去的电话都石沉大海,只能从新闻中得知有关“自己”的消息,看着父母辛苦经营的公司被叔伯抢走,看着“自己”出国散心,远走高飞。 尝试了许多种方法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后,她只好重新收拾好心情,迎接新的人生。 在那之后过去了十几年,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深爱的丈夫与宝贝的儿子,做唐明月的时间快要与做唐望舒的时间一样长。就在她快要忘记身为唐望舒的一切时,再一次被交换了。 但这一回,她只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抬不起一根手指头。 愤怒的呐喊在胸腔里震动,无论她的情绪多么激荡不平,但在外人的眼中,她持续的沉默无声,只有心电仪上起伏的波段,证明她还活着。 可活着又怎么样? 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双手触摸不到任何人,一滴眼泪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滑落,隐入发中。 她已经遭遇过这种事情,为什么还有第二次? 拿走她的身份,金钱,都没关系。她的父母已经去世,她已经在新的人生有了新的家庭,她还有了最心爱的宝贝小景。可是为什么连这一次都要夺走? 那个人会对她的小景好吗? 身为“唐望舒”的人生已经没有了亲人朋友,躺在病床上的这段时间,连一个看望她的人都没有。日复一日的煎熬里,她的心里只剩下恨意。 为什么有人可以不经过她同意就夺走她的人生?如果躺在病床上是那个人的报应,那为什么要由她来承受? 会有人发现她吗? 这一次也会像第一次被交换一样,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所有人都接纳“她”的改变,那个偷窃者会顺理成章的继承她的一切吗? 她惶恐不安地想着,恍惚听到了从很远很远传来的哭声,耳边徘徊着熟悉的呼唤,在惊惶地喊着“妈妈”。是她的小景。 唐望舒心中发急,努力想要伸出手,想要将自己的孩子揽入怀中哄他,身体却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好像有一双柔软的小手抚过了她,将她灵魂深处的焦躁不安都抚平,她的灵魂在急切中闭上了眼睛,意识也渐渐沉入黑暗之中…… “嘟——” 病床边的心电仪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护士们急忙跑过来,心电图上代表着生命体征的线条已经变成了平直的长线。 “302床的病人,失去生命体征了!” …… 意识恢复后,唐望舒重新睁开了眼睛。 灵魂像是被一只手揉成一团,被塞进一个很小很小的地方,又重新舒展开,她的眼皮艰涩沉重,一动不动躺了一个多月的身体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僵硬。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华丽的水晶吊灯,刺目的灯光令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但旁边很快传来什么砰然倒地的声音,紧接着,一张熟悉的憔悴的面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唐望舒茫然地分辨着他脸上的惊喜:“……老公?” 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柔软的小小的身体扑进她的怀里,她下意识地搂住他,小孩在她的怀中放声大哭:“妈妈——” “小景……” “呜呜呜,妈妈!”小景用力抱着她,他大哭着喊:“妈妈,妈妈——” 唐望舒愣愣地拥抱着他,眼泪滚滚落下。 她回来了吗? 太好了,太好了。 …… 与此同时。 在某个遥远的城市的一个角落。 夕阳的日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照进屋子里,一具僵直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呼吸。 唐明月睁开沉重的眼皮,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发灰的墙面,老而破旧的木质家具,她坐着的地方也只是冷冰冰的水泥地面。 这是哪儿? 浑身上下痛的不可思议,唐明月扶着旁边的家具,想先从地上爬起来,但很快,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扶着椅子的手粗糙发红,手指像萝卜一样粗大,满手都是茧子,皮肤如砂纸一般粗砺。 这不是她的手! 很快,这具身体的记忆涌现出来,她踉踉跄跄站起身,找到镶嵌在老式衣柜上的镜子,从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干枯没有光泽的头发,黄黑的皮肤,眼角已经爬满细纹,掀起刘海,还能看到额角破了好大一个伤口,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她的脸颊上。 唐明月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 没有她精心保养出来的娇嫩肌肤,这具身体上到处都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光是站在原地,就感觉浑身上下沉重疲惫。 这不是她的身体! “砰”地一声,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提着酒瓶走了进来。 他环顾四周,大声嚷嚷道:“臭娘们,人呢!” 很快,男人在卧室里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他大手一伸,毫不留情地一把薅住女人披散的头发。 “啊!”唐明月痛地发出一声尖叫:“你干什么!放开!” 但她的痛呼并没有让男人心软,男人醉醺醺的面颊酡红,手中的酒瓶毫不留情地砸了过来,坚硬的酒瓶打在她的身上,碎裂成一地碎玻璃。唐明月便连惨叫声也不敢发出来了。 “躲在这里偷什么懒,还不快去做饭!”男人骂骂咧咧地说:“你要饿死老子吗?” 唐明月哆哆嗦嗦地走进厨房里,看着老旧的厨房,记忆生疏地摆弄着里面的厨具。成为唐望舒后,她可以花钱请来米其林大厨来为自己烹饪一日三餐,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了。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男人靠在椅子上,鼾声如雷。 不多时,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他大声地问:“妈,饭还没做好吗?” 喊声没有得到厨房里的人的回应,却惊醒了沉睡的男人。他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朝厨房走了过去。 很快,盘子碎裂的声音传了出来。 眼泪混合着血液,顺着唐明月的脸庞流了下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 “所以,你们只是去了两天,为什么林总和他太太就离婚了?”接到回程的两人的毛毛抓耳挠腮:“路哥,小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到底是什么豪门秘辛,也让他听听啊! 乔满抱着自己的电话手表,正在认真和对面的小景聊天。两个小孩交换了联系方式,现在已经成为网友啦。 路见星看了小孩一眼,见乔满聊得正开心,脑袋晃来晃去,再看毛毛满脸八卦欲,想了想,很有职业道德的没说。 他关心地问:“小满,你那样做真的没事吗?” 换命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危险的样子。 “没关系哒,我问了所有人的意见。”乔满摇头晃脑地说:“小景妈妈身上有很多功德,好像是别人自愿送给她的,可以帮人投个好胎。我跟小景说了,以后要多做好事。”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心慌慌的,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呢? 乔满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想不起来。 到了晚上,路见星要检查他的作业时,他兴冲冲地打开自己的小黄鸭背包,就知道自己忘记什么了。 “啊!”乔满哭丧着脸说:“我把作业落在小景家里了。” 路见星摸摸他的脑袋,从旁边拿出一本新的算术题:“嗯,再写一遍吧。”
第48章 从林家回来以后,乔满花了好多天的时间,才辛辛苦苦补上了自己的作业。 完成最后一题算术题的那一刻,他把铅笔一丢,往后一倒,四肢都摊平了,像一条生无可恋的小咸鱼。
120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