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游弋展览的时候他在跟着老师做一个实习项目,刚忙完还没来得及休息就直接飞回了国。 霍荻没说别的,只发给他几张游弋作品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看完他立刻就订了机票。游弋那个作品太压抑了,对霍域来说也太陌生了。他左看右看,忍不住怀疑自己——难道游弋还有别的心事在瞒着他?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如果只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喜欢,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何至于还把自己弄成这样呢? 三年了,这个问题再得不到答案他就要疯了,所以他给游弋下了最后通牒,只是最后还是心软了。他不是察觉不到游弋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那种忧心忡忡的视线,不是感觉不到游弋战战兢兢的情绪,所以他不能也不会去逼他说什么,又想反正还有一年他就要毕业了。 后来,频繁地给游弋打电话确实如游弋所想,是因为那台电脑,因为那个壁纸软件。 机缘巧合下发现了那个秘密。一开始他并没有把壁纸跟自己这边的天气联系到一起,只是翻着翻着忽然发现,每年自己生日的时候游弋的壁纸都是烟花。 动态的烟花壁纸,绚烂的夜空下,草坪上坐着两个仰着头的小孩儿。 他看了又看,烟花开了一朵又一朵,霍域第一次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游弋会不会也喜欢他? 他确实开始试探了,只是一天天地试探下来感受到的却都是游弋的拒绝。游弋好像一只时刻保持着警觉的孤狼,稍微察觉到一点儿越界就立刻竖起盾牌。可是,隐约地,霍域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心虚,一种面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战战兢兢的心虚。 于是他想,回去之后他一定要跟游弋聊聊,要看着他的眼睛问一句:“你是不是傻乎乎地喜欢我又不敢说?” 也是在那段时间,霍云宽让他设计那几套房子。他记得霍云宽当时说:“当初为了给大家一个惊喜,我们的院儿就是我瞒着大家设计的。吃了不少苦头,求助了不少人,现在轮到你了。拿这几套房子练练手吧,回头等你有能力了也把那时候做的那套院子的模型改一改,实现一下。” 别人的房子他都是按照他们的性格喜好,结合实用性和美观性设计的,到他自己和游弋那两套的时候他确实藏了私心。 他怎么都没想到游弋会跑,也怎么都没想到回国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ICU。 如果抛却其他所有,霍域甚至觉得自己都该庆幸,庆幸这一次突如其来的事故让游弋无处可躲。 那天,他看着游弋那双眼睛,心里笑自己太傻。多干净的眼睛,多赤裸的爱意。 还谈什么呢?没什么好谈的了,总不能坐到一起互相骂对方一句傻×。 于他而言,这四年不好过,那么游弋呢?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两个人青春正好的四年就这么浪费了。不能说它毫无意义,但又明明知道原本可以不走这条路,原本可以避免这样互相折磨,所以难免觉得可惜。 现在,霍域想,至少应该给它一个华丽的结尾,或者说给他们的未来一个华丽的开始。 每天被游弋勒令闭眼休息又睡不着的时候,他总在琢磨怎么能给游弋一个特殊的告白?什么样的仪式能总结他们这混沌的四年? 想了很多可能性。想过去风叔那儿看一场电影,最无聊的那种爱情片,看完了以后问他想不想一起体验一下不无聊的爱情?可许久没听游弋说起风叔的消息了,他的电影院还开着吗?那个自由的男人有没有出去玩儿呢?都是未知,且这方式似乎太老套,他光是想想都要酸掉牙。 想过再跟游弋滑一次雪,去南半球,去雪山。直接吻他好了。雪山顶上被太阳见证的金灿灿的初吻,多浪漫,都不需要多余的话了。可他什么时候能拆石膏,又什么时候才能滑雪?都已经错过四年怎么可能再等那么久? 那颗聪明的脑袋,面对爱情竟也变得愚笨,想了很多天都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 这会儿听到游弋的问题,他搪塞了一句:“差不多吧,过几天我们一块儿去看看?” 他想,即便华丽的路线现在走不了,温情路线还是可以的。跟游弋一起去看看新房,告诉他每一处设计背后的心情,也算告白吧?
第49章 游弋,在一起吧。 新房的钥匙被搁进了抽屉里,游弋暂时用不上,霍域更不会没事找事劝他自己先去看看。 其他人倒是陆续都住进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边离医院近,来回都方便。 霍域眼睛的视力一天天地在恢复,尽管跟预想中的恢复速度比有些慢,但医生依然是乐观的。 现在游弋能做的就是严格遵医嘱。医生让多吃水果他就每天给霍域变着花地喂水果,医生让闭眼多休息他就给霍域放歌、讲故事,甚至搞一些幼稚的脑筋急转弯和益智问答,争取让霍域最大限度地不无聊。 慢节奏的生活好像忽然把他们拉回了高三前的日子,那些只关心眼下这一天不用去思考未来很多年的日子。 这天,阳光很好、万里无云。空调温度刚好,新换的那束花含苞待放。病房里放着歌,节奏轻盈得像踮着脚尖在嫩叶上起舞的小蝴蝶。 游弋靠在窗边,指着远处碧油油的山问霍域:“等你好了我们去爬山吧,那边是哪儿啊?” 话音刚落指尖就缩了缩,心里又忍不住补一句:“如果你看完我的认罪书还愿意理我的话。” 霍域眯着眼睛看过去——山太远了,已经到了城市边缘,没有什么地标建筑,他也认不出。不过,游弋阳光下的脸倒是格外好看。 不由得轻轻一笑。他把左眼闭起来,只用模糊的右眼。这下,窗外的景色完全看不清了,只剩一个头顶缀满光斑的模糊的游弋。 游弋今天穿了一件墨绿色的短袖,这么看过去像一棵长了满身毛茸茸刺的仙人掌,怪可爱的。 忍不住又是一笑,仙人掌打了个响指微微皱起眉:“你又犯什么坏呢?” “没”,霍域睁开左眼说,“管它什么山,去呗,罗老师奶奶家那座小山的风景都那么美呢,那座山差不了,说不定也有野樱桃树。” 罗老师奶奶家、小山、樱桃树,满院儿的月光、微风、颠簸的路。 游弋垂着眼皮发了两秒呆,回过头抱怨:“那么大的车厘子不见你多爱吃,惦记那么丁点儿的野樱桃啊?” 霍域看着他,一眨不眨,像是忽然也发起了呆,或者是越过他看向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他忽然想起,那天他俩挤在罗青意奶奶家那个小卫生间,不过是冲个澡,游弋却格外不自在;想起他站在山顶,拢着手开玩笑般喊的那一句——“小芋头,嫁给我好吗?”;想起那晚送妹妹回家,他踩着月光垂着头,看起来无助又孤独…… 这么说来,谁的喜欢更早一些已经说不清了,霍域也不想再往深了想,越往深想他越清楚,他们两个错过了太久。 他忽然觉得什么华丽的结尾,什么绚烂的开始,都不重要了。他们之间其实从来都不需要那些。他们的爱是在一天天的平淡生活中积累下来的,未来也不过就是想这么清清淡淡地过一辈子罢了。 于是,他微微眯着眼,挡住窗外满世界的阳光看向游弋,忽然说了一句:“游弋,在一起吧。” 游弋猛地看过来,像听不懂中国话一样,诧异地问他:“你说什么?” “我说,在一起吧,你跟我,在一起,谈恋爱。” 霍域的声音没有起伏,每个字都像柔柔的光一样洒在他身上,游弋的魂魄五感却像离家出走了,迷路在云里雾里了,连五官都要扭曲了。 他抽着嘴角又问了一遍:“什么?” 霍域笑笑,朝他伸出手:“过来,离我近点儿。” “不不不”,游弋慌乱地摆手,“你先说明白,你刚才在说什么?” 霍域微微叹口气,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吧。” “我”,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游弋,“跟你,谈恋爱,白头到老,懂了吗?” 那根手指点过来,无端端生出无形筋骨,游弋觉得自己被紧紧扼住了喉咙,气都不会喘了。 眼看他脖子都憋红了,霍域吓了一跳,赶紧提醒他:“喘气,喘气,喘口气儿”。 一口气猛地提上来,游弋脸上除了慌张之外找不到一丝被喜欢的人表白后的惊喜,他的大脑在横冲直撞。 “认罪书被发现了吗?” “睡着的时候说了梦话吗?” “霍荻罗青意他们谁说漏了嘴吗?” 霍域又朝他伸出手,这回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过来”。 游弋猛地打了个哆嗦,脚步虚浮地走过来,没有去拿小板凳,就那么蹲下身去,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霍域。 霍域牵过他的手,放到唇边印上轻轻一吻,捏捏他有些发抖的指尖,抬眼看向他,笑着问:“吓着了吗?太突然了?抱歉,我只是有点儿等不及了。” 游弋想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才来喜欢我的?”张张嘴没问出来,好在霍域解答了他的疑问。 “咱俩真傻啊,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怎么会互相喜欢了这么多年却都没有察觉呢?”霍域看着他,自嘲般轻笑一声,“是怕吧?这些天我想了又想,你一定是害怕吧?怕得太多都忽略了其他。” 忽略了其他,忽略了其他……游弋把这五个字放到嘴边来回咂摸。霍域为什么一直没有谈恋爱?为什么要一直把那个木雕小猴子带在身边?更久一点,明明也是有迹可循的。视频里,他见过霍域的家,镜头一扫而过时,那面墙上长长的灯串下,明明是他送给霍域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记录了他们从小到大点点滴滴的那一幅幅画。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想——霍域真是非常温柔的人,那么珍惜他送的礼物,飘洋过海都带着,自己却揣着肮脏的心思,真是可耻。 再久一点,霍域知道他要走时候的表情,霍域抱着他说“听我一次吧游弋”时候的语气,以及,霍域上飞机前回过头看他的那个眼神,要把人心都看碎了一样…… 回忆一股脑涌上来,游弋的心抽着疼,他颤着声音问:“为什么没有说?” 不等霍域回答,他又狠狠闭了闭眼。还能是为什么?一定是以为那时候自己忽然要出国是为了躲他…… 如果他是带着这样的心情走的,他该多难过,这些年又该多孤独啊。 游弋腿一软,膝盖着了地,钻心的疼逼红了眼眶。 霍域眼眶也红了。他明白游弋现在的心情——可惜错过那几年,心疼对方独自熬过来的每一天。 自从那天顿悟之后,这几天他总在做梦。梦到游弋独自坐在屋顶吹风,梦到他一个人去风叔那儿看电影,一个人玩儿那个无聊的种菜游戏,一个人一次次走过满是回忆的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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