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梦回头,意外地看向他,继而又看向一旁的郁弭。 俄顷,她轻松地笑了笑,说:“刚才说了,你来得突然,这里只有一间空房,还是大床房。你俩一起睡吧。” 郁弭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我……” “行,谢谢梦姨。”梁成轩抢白道。 郁弭听罢脸唰地红了,抿起的唇微微抖动着,似是随时有话会吐出来。 阿梦对梁成轩笑,大有自以为将他看穿的暧昧。 梁成轩的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作为回答。 半晌,阿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唏嘘之余,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很晚了,你们先休息吧。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好。”梁成轩点头,见阿梦往外走,便把依然不知所措的郁弭留在房间,跟着阿梦走出去。 到了门外,阿梦转身。 “梦姨。”梁成轩在她开口以前,先叫了她一声。 “啊?”她带着疑问。 和阿梦之间,谈起叶懿川是一件需要时机的事。刚才已经说起他,梁成轩不知下次再说起得靠什么契机,既然如此,不如马上问了。 “之前,有没有一个叫做罗昶的记者来找过你?”梁成轩问。 阿梦闻言愣了一愣,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失笑道:“你还晓得我不爱听你说什么‘您’、‘您’、‘您’的。” 梁成轩错愕,赧然笑了笑。 “您”这个字,是陶沛廷在学校里学的“礼貌用语”,回到家里,他是堂堂草伏帮的“小少爷”,这样的礼貌用语,他是不需用的。 后来随着他成为梁成轩,要独自在这个社会上以另一个身份过活,加之去了北方,这个字倒是用得越来越顺口了。而他知道,阿梦不喜欢听,因为听着生分。 “一个月前,他是来找过我。”她回答,“他是我女儿的老公,来这里旅游,知道我开客栈,就来看看我。” “你们聊了什么吗?”梁成轩进一步直接地问,“有没有聊到懿川?” 阿梦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说:“聊到了。要不是听他说,我还不知道,原来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我前夫和那个女人的儿子,被他包养了,一边给他开车,一边当小白脸。” 看她愤愤不平的模样,梁成轩一时难以分辨她在气些什么。 “阿廷,我看你和刚才那个小男生挺般配的。你和谁一块儿都行,别再和叶懿川折腾了。他以前什么都不是,就已经那么让人不省心,更何况现在是个只手遮天的大老板?”在阿梦的眼中,梁成轩和他的家人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叶懿川出现后造成的。 梁成轩有心为叶懿川辩解,一来,这本就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二来,他的父母和当时的朋友们,的确靠做着伤天害理的事营生,而他是被来路不正的钱养活。天道若真是邪不胜正,那样的结局实则是一种必然。 有时候,梁成轩感觉自己是这场必然里一个离奇的意外。 假如阿梦知道郁弭就是她口中的“小白脸”,会作何感想?梁成轩在心里苦笑,却捡着要紧的说:“你把以前懿川在花马州时发生的事,告诉罗昶了吗?” 阿梦目光闪烁,犹疑地将他打量。 “为什么告诉他?”梁成轩问,“就算他是你的女婿,你们应该没有很熟悉吧?” 她皱眉,问:“叶懿川叫你来的?” 梁成轩无奈地说:“梦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以前的事告诉他?” 她低着头,像是孩子一样无措地纠着手指,过了一会儿,抬头道:“他是记者。他说,要写新闻报道,把叶懿川以前的丑事都抖出来。” 梁成轩闻之哑然,苦笑道:“哪怕那些事和我有关吗?” “那些事和你没关系。”阿梦斩钉截铁地说,“你是梁成轩,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为了报复叶懿川,选择把那些事告诉给一个可称为陌生人的记者吗?是人真的会被憎恶冲昏头脑,还是这么多年,她仍是当年农村里那个淳朴的妇人,会被拐卖到别的地方去给人做媳妇,也会不计后果地和丈夫大打出手? “梦姨。”梁成轩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位老人,“我现在的确是梁成轩,可是,我连最细微的整容手术都没有做过,和现在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基本没有差别。” “他知道你是陶沛廷?!”阿梦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梁成轩连忙在嘴唇旁竖起食指,而她的面色已经涨红,像是被羞辱过后的恼羞成怒。 半晌,她咬牙切齿地说:“我明天就给他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你了?你快告诉我。” 她激动地握住梁成轩的手。 看来,她的女儿并没有告诉她罗昶已死,可见从她女儿的角度出发,母女二人的关系全然称不上亲近。 “没怎么我。”事关紧要,梁成轩不打算告诉她罗昶的死讯。既然已经确认罗昶是从她这里开始找到线索搜寻他们的过去,也知道她把线索告诉罗昶的原因,对梁成轩来说就够了,他觉得叶懿川也不会再追究更多。 他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说:“我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律师,和他没有利害关系,就算他知道我以前的事,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处。他在乎的只是叶懿川而已。“ 灯光下,阿梦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表露着她的半信半疑。 梁成轩看得出她的懊恼,可是再这么僵持下去,唯恐天就要亮了。他仍惦记着独自在房间内的郁弭,临时想出一个合适的谎,说:“不过,我确实为这件事和懿川吵了架。所以才和那个男生出来散散心。” 听罢,阿梦的表情和缓了些。她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说:“你还是别再和姓叶的纠缠了。”
第113章 杂念与妄想-7 别再和叶懿川纠缠……不需要别人提醒,梁成轩也曾在无数个夜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每每在他下定决心后,又在面对叶懿川时,产生退意。 他对叶懿川的情感太复杂,不只是受情爱的诱惑,也不免与前半生的怜悯、亏欠相关。如是想来,他和陶浚邦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远离叶懿川的这一夜,梁成轩在千里之外,依旧难以入眠。他甚至觉得和叶懿川之间的距离反而因为这遥远的分隔而更加接近了。他知道,原因不外乎是此时此刻的他们拥有着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假如他们之间还存在着什么隔阂,那么究其原因,便是除此以外,梁成轩还有别的秘密了。 得知郁弭正是前夫当年那个不惜卖女也要救治的儿子,阿梦面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大半。她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梁成轩,继而扭头望向正在屋外对着河里的水性杨花发呆的郁弭。 良久,她直勾勾地瞪着梁成轩,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看透,语言却是费解的:“阿廷,你到底想干什么?当年阿淼费尽心思把你弄到越南去,还让你改头换面,不就是想让你别再和过去拉扯不清吗?你倒好!” 梁成轩自知对不起于淼和阿梦的一片苦心,而说一句“事已至此”, 又像极了敷衍。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梦姨,我也想和过去一刀两断——” “那你就该和叶懿川一刀两断。”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他摇摇头,说:“但我想带他一起走。” 阿梦哑然。“阿廷,你太天真了。”她语重心长地说,“没错,我不了解叶懿川。但是罗昶来了以后,和我说了那些。我又在网上查了他这些年的事迹。 他是一个烂到骨子里的人,爱慕虚荣、贪财好色。你想,他可以为了钱和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女人结婚,婚后还不肯规规矩矩过日子,在外面沾花惹草。他这么贪婪成性,怎么可能好好跟着你?你给不了他想要的,给不够,你明白吗?” 眼看她越说越激动,恍惚间,梁成轩产生了一种于淼从未离开的错觉。她这精神劲儿全然不似曾半夜起床接待来客,而此时隐隐犯着偏头痛的梁成轩对此羡慕不已。 他苦涩地微微一笑,说:“我明白,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阿梦眉头紧锁,良久,她的火眼金睛看出端倪,表情严肃地问:“你打算怎么试?” 和叶懿川相比,梁成轩自知可以拜托的人不多。但是,从此刻阿梦坚毅的神情来看,梁成轩相信,即便有再多的人可以差遣,也比不上一个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 诚然,阿梦的年纪大了,她原本也不像某些人那样精明,而只要她愿意完全相信他,对他要她做的事不抱有疑问和好奇,那就足以。 梁成轩的嘴角依然挂着涩涩的笑意,说:“郁弭来这里,目前只有我和叶懿川知道。而我和叶懿川说好,几天之后,郁弭会离开,回析津。梦姨,我明天要去宝安,在那里有工作。我把郁弭留在这里,你想办法不让他走,也不让他和任何人取得联系。” 阿梦贴近桌面,神秘兮兮地问:“把他关起来?” “不至于。”梁成轩咧嘴笑了,“叶懿川可能会派人来找他,不要让他找到就行。” 听到这里,阿梦面露迷茫,问:“阿廷,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带叶懿川走。”他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得黯淡,“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 来春林的飞机上,叶懿川和郁弭打的那通电话里,二人究竟说了什么,梁成轩不可能刨根究底地问郁弭。不过,他却知道最关键的内容。 郁弭也能感觉到这一切的安排全在梁成轩的知情范围内。 所以,当梁成轩提出第二天要离开趾洲,他惊讶极了。梁成轩心想:他约莫以为他们会一直一起留在“梦醒时分”,直到叶懿川通知他们可以出现。 “那……叶总怎么办?”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这么问。 梁成轩说:“之后该如何,我已经在来以前和他说明白了。你也只需要听他的,他先前怎么说,你按他说的做。我明天之所以要走,确实因为工作的缘故必须得离开。这和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冲突。” 自从踏上来趾洲的旅程,郁弭一直寡言寡语。如今听说梁成轩要离开,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趾洲,他问:“梁律师,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叶总要求我做这些吗?他和我姐夫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他笑道。 听罢,郁弭的脸唰地红了,像是被羞辱过后的恼羞成怒。 他咬着嘴唇,梁成轩端视着他,说:“你一直好奇,但为什么没有问叶懿川,而是选择现在问我?” 他将脸撇开,逃避和梁成轩的对视。 “其实,我和叶懿川都不能肯定你姐夫的死是否和他有关,只是凭着直觉和一些不可靠的线索,有了一些‘想当然’,所以不得不用一场试验来证实猜测。”梁成轩说这话时,始终注视郁弭,后者渐渐露出茫然的神色,试图趁他不注意观察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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