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谢助理三个月前就死了 |
时间:2024-10-20 16:00:05 状态:完结 作者:幸枫 |
书名:听说谢助理三个月前就死了[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幸枫
简介:[正文完结,甜蜜番外不定时更新ing。专栏《命蛊》《来自遥远未来的爱人》求收藏~]
为夺回母亲遗物,谢时舟以身犯险,登上竞争对手的邮轮,以“徐白”的身份潜入拍卖会。
他不惜伪造身份,赢得入场券。计划看似天衣无缝,一切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到周延深的出现。
那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雪之玫瑰”。
谢时舟明知道对方眸光中透出的占有欲,不只仅限于一条珠宝项链,但他不得不选择靠近周延深。
然而,一场意外带来的邮轮爆炸打断了一切。
他坠落深海,和“雪之玫瑰”失之交臂。
谢时舟以为这是终结,却没想到三个月后,当初拍下母亲遗物、聚合投资的CEO周延深以投资方的身份站到了自己面前。
谢时舟礼貌微笑,向对方伸出手:你好,我是万青酒业的特助,我姓谢。
-
周延深以为自己在邮轮上遇见了他此生挚爱。
却没想到他的挚爱从头至尾全是假的。
名字、身世……无一例外。
可能是【沙雕自信没脸没皮攻】x【精英内敛钓系受】
PS:1.hehehe,1v1
2.修文狂魔……
★预收古耽《朝玉阶》求收藏!
文案:
庄云安十分清楚自己的容貌能在那些人面前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风浪,朝堂诡谲,暗涛汹涌,每个人都想要他身上的秘密。
有的人想要他死,有的人想要他活。
而他想要的,是这周王朝的覆灭。
他问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你也觉得我疯了,是吗?
那人挺拔如松,只淡淡说了一句:我只怕比你更疯。
是的,庄云安知道。
数年前,一向克己复礼的崔樾崔侍郎为了他那心上人而疯魔,自此重病不愈。
如今他这点风浪,在崔樾眼中,不过儿戏,无足挂齿。
而他庄云安也不介意自己是那白月光的替身。
他便是要这替身的位子,使他入局,勾他疯魔。
他便是要借这柄刃,刺破周王朝最后那点气运。
可待他睥睨天下,为王至尊,身边却空无一人时,为何他会觉得如此寂寥?
***
可能是【忠犬疯批攻】x【病弱更疯批受】
ps:1.hehehe,1v1,狗血复仇,架空
2.文案最后一句有点尬,但憋不出更好了的
3.待补充
内容标签:都市豪门世家情有独钟天作之合业界精英成长
主角视角谢时舟(受)互动周延深(攻)配角众多配角
一句话简介:他的人,就应该从头到脚都属于他
立意:身陷泥泞也要抬头望光
第1章
《听说谢助理三个月前就死了》
文/幸枫
“怎么样,后生仔?这局输了,你可是要无条件答应我一个要求。”
万九爷拄着一根蛇头拐杖,手指间燃着一支雪茄,他点了点长桌上的两张牌面:一张梅花3,一张黑桃5。
万九爷一副从容的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
若不是此时此刻他坐在威尼斯酒店的地下会客室,身边站着一排黑衣保镖,谁会将他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和盘踞在港城最大势力的话事人所联系起来。
不管是不是在港城定居生活的,只要稍稍打听,就能知道万九爷在港城是多么叱咤风云的一个人。
至少在数以万计的赌徒中,大家都将其奉为赌王。
而今天就有这么一个年轻人,和赌王万九爷坐在了赌桌上。
长桌的另一侧,年轻男子端坐在红木椅上,会客室中央的水晶吊灯落下暖橘色的灯光,斜斜地照在他的半垂的眼睫上,拓下一片阴影。
他修长的手指压着两张牌,拇指微微抬起纸牌的边缘,看了眼牌面。
众人皆屏着呼吸,周遭落针可闻。
最终,年轻男人似乎有些遗憾地轻呼一口气,说:“我输了。”
***
四十分钟前,下午四点半。
素有“天堂圣地”的港城还未进入黑夜便已是一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景象。
威尼斯酒店便坐落在港城最繁华最中心的地带。
虽然明面上是一家酒店,但熟知的人都知道看似庄严复古的酒店底下,建有一座金碧辉煌的赌场,也是港城唯一一所合法经营的地下赌场。
无数的筹码掷入桌盘,勾勒出令人醉生梦死、流连忘返的曲调。
一辆白色迈巴赫在斑马线前等着红绿灯。
车后座的男人正托着平板,随手翻看几份投资方的资料,薄唇抿起,莹莹微光映在男人的脸上,极为专注。
尽管陈平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对方,无奈心中困惑得不到排解,忍不住出声发问:“特助,你觉得我们能拿到翡翠号的邀请函吗?”
陈平作为谢时舟来港城出差的随行人员,对这次的行动充满了质疑。毕竟来港城不是因为公事,而是为的私事,甚至连行程都需要尽可能隐瞒。
更为重要的是,翡翠号的邀请函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获得的。
翡翠号每一年会有四次航行,每一次航行,席位只有两百张,而且身份核验也极为严苛,是以知者甚少。
知晓翡翠号存在的,几乎只有少数港城上流圈层的少爷名媛,其余更多的都是通过这些人的介绍,再由翡翠号的工作人员校验资格才能被获准派发邀请函。
正因如此,翡翠号也逐渐发展成这些上流圈层交友聚餐的海上私人会所,是以神秘性和私隐程度就更高了。
哪怕有人侥幸听说了翡翠号的存在,但如果没有相关渠道获得邀请函,也无法登船。
但谢时舟面临的问题不止这一个。
翡翠号的背后是东南沿海最大的船运集团,也就是鼎恒船运所出资建造。
总之对方在得知是万青酒业的谢时舟前来询问翡翠号邀请函时,直接给了谢时舟一个下马威。
当时鼎恒船运是用邮件联系谢时舟的,邮件上写明了时间地点,要求谢时舟赴宴。但等谢时舟赴宴后,对方足足放了他八个小时的鸽子,最后只遣了一个侍应生过来说明情况。
可怜人家侍应生夹在中间两难,硬着头皮冷汗涔涔地说:“谢先生,我们上头的人说了,虽然您是万青酒业的,但说到底也是明正医药的人,鼎恒船运向来和明正医药不和睦,这邀请函是不会给您了。”
侍应生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原以为眼前的男人会给他甩脸色,毕竟他们家总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几乎不顾及什么情分脸面。以往这样的情况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被放鸽子的客人通过砸东西以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愤懑。
但这位被放了八小时鸽子的男人却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给他。
“你出汗了,别紧张。”
侍应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给愣了神,随后讷讷地接过手帕:“谢、谢谢……”
对方轻轻摇了摇头说:“是我要多谢你,同时也很感谢鼎恒能告诉我缘由。虽然很可惜,但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够登上翡翠号。”
于是,从鼎恒船运入手的登船计划也宣告失败。
不过有人的地方总有生意,更何况是在圈内驰名的翡翠号。
不少人会暗地里转让邀请函,这些人自然不是因为转让邀请函能获得的那点小钱,他们更多的是用邀请函卖个顺水人情,有的时候,人脉关系可比钱财重要多了。
经过多方打听,谢时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港城一位名叫万九爷的人手中正好有那么几张余票。
为了避免对方避而不见,在确认万九爷的行程后,谢时舟和助理陈平径直前往威尼斯酒店拜访万九爷。
谢时舟合上文件,面对陈平问的这一番话,只说了四个字:“尽力而为。”
陈平又多嘴问了句:“不过特助,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登上翡翠号?”
陈平看到谢时舟眼眸一闪而过的黯然。
他垂下眼皮,仿若想起了旧时回忆:“因为翡翠号上有我母亲的遗物。”
白色迈巴赫62S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威尼斯酒店门口。
酒店的装潢偏欧式复古,圆拱形的彩色玻璃天顶下悬挂着一盏硕大的水晶吊灯,大理石地面在璀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流光溢彩。
酒店经理步履生风,匆忙赶到,连忙冲着大厅内等着的两位哈腰道:“抱歉抱歉,不知道是贵宾来访,还让两位在这等着,真的是万分抱歉,还望两位能够海涵……”
“张经理太客气了。”谢时舟视线从酒店经理的铭牌上扫过,唇角微抿,双手递上一张名片,看起来十分周全礼貌,“这是我的名片,万青酒业总裁特助,谢时舟。这位是我的助理,陈平。”
张经理顺着谢时舟的介绍望了眼他身后的陈平,心下狐疑。
这年头总裁特助还带助理?
张经理腹诽一句,仍是礼节性道:“两位好。”
张经理在听到下属汇报酒店门口停着一辆迈巴赫62S的时候,差点就从办公室沙发椅上弹坐起,要知道在港城的圈子,看人就是看对方开的什么车,一个人资产有多少,全都展现在车上了。
但他作为威尼斯酒店的代言人,对港城圈子的名流如数家珍,近期也从未听过哪家公子少爷新入了一辆豪车,而且还是迈巴赫62S,要知道能开得起这款车的,在港城除了鼎恒船运的掌舵人,几乎凤毛麟角。
担心开罪了什么大人物,还叫人平白在大厅等了许久,张经理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此刻面对对方递上来的名片,更加诚惶诚恐:“刚刚听下面的人说,谢先生是想拜访九爷?”
“是,还劳烦您代为转达一声。”谢时舟说。
张经理立马朝一个侍应生使了个眼色,侍应生会意,转身匆匆下去通报去了。
张经理堆起笑容说:“我已经差人去问了,麻烦谢先生在这稍等一会儿。”
谢时舟点点头:“谢谢。”
趁着这个空隙,张经理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打量着谢时舟。
谢时舟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品鉴,裁剪得体的西装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他修长的身形,西装似乎还以珠线暗纹勾勒出玫瑰的样式,胸口左侧也别着一块彩色宝石镶嵌的胸针,以小提琴与高音谱号托底,线条流畅又兼具诗意,也为他平添了一份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微微昂着头,下颌线精致流畅地没入规整的衬衫衣领内,看神情应当是看得十分专注,就连张经理那道明目张胆的眼神端详都未曾察觉。
万青酒业……谢时舟。
张经理从未在港城听说过这号人物,许是远亲又或者是想来港圈发展的新贵?因为听说了万九爷的名号便想前来拜访?
不管是哪种情况,和客人打好关系,维系隐藏人脉都是他的必修课。
思及此,张经理迈步走过去。
“谢先生是喜欢这幅画?”
谢时舟侧头看了眼张经理,微微颔首:“笔法工整又兼具潇洒意趣,前中景错落有致,应当是某位大师的作品?”
“看来谢先生对山水画还颇有研究。”张经理笑着说,“这幅《莲溪渔隐图》的原作者是明代画家仇英,不过真迹保存在博物馆,这幅是临摹的仿作。”
“仿作?”谢时舟细细端量了一番,又失笑,“竟是我眼拙,这画细看之下也难分辨真假。”
“谢先生谦虚了,您方才这番话说出来,就是懂行的。再者,难辨真假便是这位临摹大师的厉害之处,不过他已不再执笔,这画也变成了炙手可热之物,当初拍卖会上抬到了一千万的价格,最终落槌价是一千三百二十万……”
谢时舟微微有些讶异,这画作的确出彩,但不论怎样都不是真迹,预估价根本不值千万。
张经理继续道:“……是被聚合投资的创始人Jason拍下的。”
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字眼,谢时舟偏头看向张经理:“是聚合投资的Jason?”
说到Jason,张经理似乎彻底打开了话匣子:“看来谢先生对Jason也是有所耳闻?”
“自然是知道的。”谢时舟答道。
万青酒业想合作的其中一家投资方就是聚合。
业界内关于这位Jason的信息少之又少,只听说这位Jason刚过二十七岁,便已然身家过亿,这次回国也是想开拓国内的投资业务。是以谢时舟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将万青酒业的资料发了过去。
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总之Jason在听说九爷很喜欢这副《莲溪渔隐图》后,便拱手相让,转赠给了九爷。”
谢时舟点头表示了然,心想,用一千三百二十万投石问路,到底是不亏的。
至少能看得出万九爷应是十分中意这幅画,否则也不会将其放在大堂中央,甚至用内嵌式的设计将画作用防盗玻璃裱了起来,还在周围布控了摄像头和红外线探灯。
这时,前去报信的侍应生回来了,他朝张经理点了下头。
饶是张经理有再多话想说也只好就此打住,做了个“请”的手势:“谢先生,九爷接受了您的拜访,这边请。”
谢时舟:“多谢。”
穿过一条幽深的长廊直至尽头,电梯适时升了上来。
走进电梯,下至负一层,铝合金门缓缓向两侧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长廊深处的那一道厚重的红木雕花大门。
而在这道门后,是港城最大的赌场。
第2章
“押大押大!”
“草!老子发了!!全是老子的!”
“喂?!还有钱吗?赶紧的给我送过来!今天就等这一笔发财!”
……
大门被朝外侧推开,离得近的几桌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发财了发财了!”正兴高采烈收着筹码的人也停下了动作,神情愣愣。
有些人注意到大家的不同寻常,也都纷纷看热闹似的望过去。
一时间,原本热闹鼎沸的大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毕竟能让张经理亲自领进来的人物,不容小觑。
更何况看那架势,是要去面见万九爷的,要知道整个港城能直接面见万九爷的人并不多。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人是谁啊?这么大排场倒是少见。”
“……不太清楚,瞧着不是混港圈的。”
一位知情人士语气带着些许轻蔑的插嘴道:“这你们都不知道啊?”
“你知道你倒是说说呗。”那被嘲讽的人也不恼火,八卦之心在此刻占据了上风。
知情人士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也不藏着掖着道:“这位啊,是万青酒业的总裁特助,谢时舟,人家可牛了。”
这几人顿时不解了,万青酒业他们听都没听说过,怎么就牛了?
而且说白了,听那公司的名字也只是一个卖酒的,连互联网、金融这些高端行业都比不上。
知情人士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人家牛的是背景。你们大可去查查,万青酒业的掌权人是谁,又是谁的子公司。”
说罢,这人也不再多舌,转身继续玩二十一点。
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一人拿起手机搜索,低声惊呼:“我去!竟然是明正医药!”
在众人身后,一个正玩着老虎机,身材魁梧壮硕的男人飞快抬头确认了眼走在张经理身后的谢时舟后,抽身离开。
走到无人的角落,男人拨通电话。
“哥,他真的来了。”
“好,我明白。”
挂断电话,男人望向谢时舟消失的方向,眯了眯眼。
谢时舟。
***
侍应生上前接过谢时舟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到一旁的衣帽架上。
谢时舟低声说了句“谢谢”。
自打一进门,谢时舟的目光就落在中央长桌对面的老者身上。
“九爷。”谢时舟声音清朗,充满敬意。
金碧辉煌的会客室内,万九爷身陷沙发,指尖把玩着一枚筹码,一双锐利的眼睛肆无忌惮地扫视了谢时舟一圈,鼻音哼了一声:“明正医药。”
谢时舟不卑不亢应道:“是。”
“这次过来,是为了翡翠号的邀请函。”万九爷的语气平缓又笃定。
谢时舟也没有隐瞒,微微颔首,由衷道:“九爷的消息很灵通。”
“再怎么灵通,也不如你能够打听到我这儿来。”万九爷漫不经心地从烟盒里摸出一根雪茄衔在嘴里,旁边的管事立马会意地上前举起火机,咔嗒一声,将烟蒂点燃,万九爷抽了一口缓缓吐出,谢时舟安静地等着。
万九爷又说:“只是今日你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谢时舟静默了几秒,斟酌着开口:“九爷,想必你应该知道翡翠号上将会举办一场拍卖会,而这场拍卖会上的某一件拍品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只想拿回我母亲的遗物。”
万九爷了然地点点头,但也没退让分毫:“难为你有这个孝心,但我九爷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谢时舟明白他的意思。
威尼斯背靠港城,自然少不了与鼎恒船运的往来。
如果万九爷给了他邀请函,也不好和鼎恒船运解释。
万九爷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同样的,他话也没说的那么绝对,他在等谢时舟的筹码。
这么多年谢时舟一直在查探“雪之玫瑰”的下落,如果错失这次登船的机会,再难有下次。
谢时舟轻轻深呼一口气,正要开口争取,万九爷忽然抬手阻止了他的下文:“你如今才二十七岁吧。”
谢时舟捉摸不透万九爷这个问题的深意,但还是谨慎地回答了:“是。”
万九爷将烟蒂摁在烟灰缸熄灭,他倾身说:“这样吧,按照场子的规矩来,你和我赌一局。赢了,邀请函归你,输了……”
万九爷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谢时舟,嗓音淡淡,但压迫感十足。
谢时舟放在膝上的手指不由得收拢。
万九爷继续道:“输了,你得无条件替我办一件事。”
“这件事,可能违法,也可能不违法。怎么样?你要赌吗?”
作为威尼斯赌场的管理者,万九爷的确不缺钱。在他们这个高度,一个承诺可比钱有价值多了。何况这个赌局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陈平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了,不止是因为万九爷身上的那股威压,更有从进入会客室开始,他们刻意制造的紧张感,尤其是那几个站在万九爷身边,孔武有力的黑衣保镖。
陈平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斜前方的谢时舟身上。
谢时舟低垂着眉眼,似乎是在沉思。
万九爷也看出谢时舟的顾虑,便道:“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好,我赌。”谢时舟抬眼,掷地有声。
静默片刻,万九爷的唇角流露出毫不吝啬的赞赏之意。
“看来你母亲的遗物确实很重要。”
玩法是赌场常见的百/家乐。
八副牌,洗牌,切牌,规整地放入黑色盒子里。
百/家乐玩法很简单,由荷官发牌,庄家和闲家将会轮流获得两张牌。哪一方的点数最接近9,则该方获胜。牌面只记个位数,去掉大小王后,J、Q、K、10都计为0点,A为1点。
管事充当荷官站在长桌中间,分别给万九爷和谢时舟轮流发牌。
谢时舟拿到牌后掀起一角看了一眼,又压下。
万九爷点了点牌背面说:“那我们就简单些,三局两胜,你觉得呢?”
谢时舟:“悉听尊便。”
万九爷挑了下眉,直接撂开两张牌,一张红心K,一张红心4,计为4点。
谢时舟也翻开牌面,一张方块5,一张红心J,计5点。
本轮皆需要补牌。
谢时舟作为闲家先补牌,补了一张梅花8,总点数为3,比之前更小了。
反观万九爷摸出一张黑桃3,总点数为7。
庄家获胜。
陈平额间的汗也终于砸在了地板上。
他知道这是谢时舟赌上前程的一局。
对方最开始问他的年纪,无非是认为谢时舟年少有为,可以建立一些联系,但联想到后边提出的赌局要求……显而易见,万九爷是想利用谢时舟达成某些目的,并且这个目的一定是高风险的,否则万九爷也不会特地点到“违法”这两个字。
总不能是窃取明正医药机密之类的吧……
万九爷吸了一口雪茄,笑着说:“第一局,承让了。”
谢时舟微微笑了一下:“早就听闻九爷早前在赌场叱咤风云,晚辈这会也算是有幸见识了。”
“你打算放弃了?”万九爷风轻云淡地问。
“不,”谢时舟的目光变得认真而坚定,还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张扬,“不到最后一局,胜负难定。”
“好!就喜欢你这种不服输的劲。”万九爷抬了抬雪茄示意,“第二局,发牌吧。”
第二局。
谢时舟拿到的两张初始牌分别是梅花7和红心8,总点数为5。
万九爷是红心J和黑桃Q,点数为0。
双方补牌。
谢时舟补了一张梅花A,点数为6。
万九爷补了一张方块3,点数为3。
闲家获胜!
“看来你还是有点牌运的。”万九爷姿态随意,似乎并不在意赌局的输赢。
倒是谢时舟抿唇含笑,谦逊道:“新手上桌,总得有点运气。”
微弯的眼角却流露出些许锋芒。
万九爷说:“那就看最后一局。”
洗牌、切牌、发牌,又是相同的动作。
但这一套简单的流程却决定了谢时舟能不能登上翡翠号。
谢时舟难免有些紧张,放在膝上的手心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专注地看着荷官发牌,尽管他知道如果对方要在牌局上动手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眼下他只能相信万九爷。
此时,两张牌已经整齐地摆放在谢时舟面前,他平和的面部线条难以看出任何情绪。
从小到大他就被培养成情感内敛的人,如非必要。
万九爷随手翻开牌面,一张梅花3,一张黑桃5。
天牌!
在百/家乐中,点数为8的直接获胜,因此也被称为“天生赌王”。
谢时舟基本不可能赢过万九爷,他的两张牌也没有翻开的必要了。
万九爷依旧是那副姿态放松的模样:“怎么样,后生仔?”
谢时舟轻轻闭了闭眼,似乎还固执地不愿意认输,他食指和中指压在牌面上,勾起纸牌,看清了牌面。
头顶上那柄悬空的剑终于落了下来,做出了裁决。
谢时舟说:“我输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如同一记重锤砸在陈平心里,陈平只觉得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
先不论赌局输了之后的承诺是什么,单就如何登上翡翠号这一点,都够人头疼了。而且万九爷这边都行不通的话,还会有别的法子吗?
不,再怎么样也都回天乏术了。
他们必须在今天登船,否则等“雪之玫瑰”被拍卖后落到他人手中,他们更难追查它的下落。
万九爷的目光从谢时舟身上移向牌面,顿了顿,旋即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行。”他对张经理抬了抬下巴,“小张,送客吧。”
张经理一直杵在长桌几米开外的位置,沉浸在谢时舟和万九爷的赌局里。此时被万九爷点到名字,这才恍若初醒,连忙“哦”了两声。
侍应生将谢时舟的外套递了过来,谢时舟接过,再次转身对万九爷鞠躬:“多谢九爷给晚辈机会,告辞了。”
说罢,谢时舟和陈平随着张经理离开了会客室。
张经理将二人送到大厅也不再远送。
陈平偏头看向谢时舟,他从谢时舟那张平静的脸上辨别不出什么,刚要出声询问情况,谢时舟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眸平静无波,但陈平顿时明白了谢时舟的意思,便也默默抿紧了唇。
第3章
回到下塌酒店。
谢时舟解开袖口扣子,将西装脱下。
陈平憋了一路,终于憋不住了。
现在距离验票登船不到十分钟了!
还没等他开口问,助理文樊适时递上一袋衣物:“特助,这是你要的衣服。”
谢时舟接过纸袋,拿出衣服,神色变幻莫测。
文樊小心翼翼地说:“这套衣服的确是按照特助你的要求买的。”
文樊在接到谢时舟电话,明确了需求后迅速置备了一套和谢时舟以往穿搭风格都不同的衣服。
虽然这衣服和谢时舟的理解有些偏差。
米驼色的短版外套,内搭一件黑衬衣和白色渔网背心,裤子也是紧身的黑色铆钉皮裤,再配一双铆钉短靴——嗯……是谢时舟无法理解的审美。
“算了,再准备一套也来不及了。”谢时舟拎着纸袋打算去浴室换衣服。
“等等等等……”陈平仍在状况外,双手举起试图引起两人注意,“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准备衣服?”
谢时舟说:“因为要登船。”
陈平:“啊?可是我们不是输了吗?”
谢时舟忽然笑了笑,一双狭长眼睛仿佛带着钩子似的深深地望了一眼陈平:“谁说我们输了?”
陈平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紧接着,玄关门铃响起。
陈平在谢时舟的眼神示意下走到玄关开门。
门外的侍应生恭敬地递上一张正面拓着墨绿色船锚标志的信函。
“您好,请问是谢先生吗?”
***
十分钟前。
张经理回到会客室复命,万九爷挥挥手让他退了出去,又扭头向管事交代了一件事,管事听后微微讶然:“可谢先生不是输了吗?”
万九爷从真皮沙发内站起身,踱步到谢时舟方才坐的位子旁,长桌上还放着那两张未被翻开的牌,似乎在等某人揭晓最后的答案。
万九爷翻开牌面——赫然一张红心A和一张红心8,总点数9!
也是天牌,甚至比万九爷的点数要大。
管事也错愕不已,但毕竟跟着万九爷在名利场上浸淫多年,瞬间就明白了谢时舟的用意,不由得感叹:“谢先生果然聪明。”
威尼斯酒店和鼎恒船运关系匪浅,谢时舟便是知道这一层,所以才压下那两张牌。
这样一来,他一石三鸟。
明面上输了赌局,但也给了万九爷和威尼斯酒店台阶。何况谢时舟这次大张旗鼓的来威尼斯,势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届时风一吹,多少也会传到鼎恒船运那边。
而他故意输给万九爷,一来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万九爷赌王的面子,二来威尼斯酒店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给他翡翠号的邀请函,那么这事在鼎恒船运那儿也挑不出错处,同样也给了这件事可操作的空间,没有人会知道他们背后的交易。
“能在明正医药脱颖而出,成为万青酒业的空降特助,他的底子不会差。”万九爷将牌丢回牌堆里。
管事也接话道:“我看也是九爷中意谢先生吧,能欣赏大厅那副《莲溪渔隐图》的人并不多。”
“我和他有缘,给他一个机会又何尝不可。”万九爷勾唇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倒是自己抓住了。”
不过……如果他输了,还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更好了。
***
谢时舟往头发上喷了点发胶定型,整个人看上去像个精神小伙。
他边将叮当作响的银链扣进皮带,边听着文樊捧着一个小笔记本报告着这几天的行程安排:“特助,明后天关于万青酒业人事变动的会议我就先取消了,另外是大家都想知道在新任总裁上任之前,公司的发展方向,以及是否需要停产?”
“等小江总回国还需要一段时间。”谢时舟斟酌后道,“先不停产,先减量吧,将公司其他业务订单完成后,保持低量生产。”
“好的。”文樊收起笔记本,又问,“第二件事是刚刚得到确定消息,聚合投资的Jason已经回国,昨晚下的飞机,目前行程不明,我们是否需要再和那边接触一下?”
谢时舟道:“先保持联络,如果能拿下聚合对万青来说是件好事,如果拿不下也不能一直在它身上浪费时间,其他投资方那边怎么说?”
“银川资本是有点兴趣,但还在评估,有几个个人投资人倒是有明确意向。”
陈平站在另一侧,不动声色地听着二人交谈。
“行。那就先这样吧。”谢时舟对着穿衣镜将领口稍稍拢紧,但思考了一秒,又重新拉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古板,“翡翠号会屏蔽信号,到时候任何通讯设备都不能使用,这几天你多关注聚合投资那边的情况,如果有任何特情,你能保证自己做主的就自己做主,不能保证的就先放着,等我回来处理。”
文樊点头:“是。”
简单打点了公司事宜后,谢时舟和陈平叫了一辆商务车。
“一路顺风。”
文樊将车门关上,颔首目送商务车远去。
车内,陈平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滋味在看到谢时舟和文樊的交流后一瞬间拉到了顶峰。
他明明才是跟着谢时舟做事最久的人,那文樊才从明正医药调过来多久……但谢时舟给文樊交代事情,话里话外都非常的信任。
谢时舟垂眸将拍卖册合上,偏头问:“有什么问题你直说。”
陈平没想到自己那点小心思会被谢时舟注意,顿时有点尴尬,尴尬之余也找好了说辞:“我不明白。”
谢时舟平静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陈平总有一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陈平有些心虚,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就这么放心地交权给文樊吗?”
谢时舟是明正医药的人,可以说自小被明正医药的总裁江震一手培养起来的。
如今明正医药内忧外患,投资的科研团队暂时做不出成绩,而其他医药公司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明正医药的那块蛋糕。
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正医药收购了几家酒业公司,似乎打算进军酒业。
万青酒业就是其中一家,也是江震让谢时舟接手管理的公司,但不仅仅只有谢时舟。虽然不清楚江震的布局,但毋庸置疑的是,万青酒业的执行总裁是江震的儿子——江其帧。
换言之,谢时舟是在为江其帧空降公司事先铺路。
所以谢时舟带到万青酒业的人都是他的心腹,或者说他信任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文樊可不是自己人。
谢时舟听明白了陈平话里的深意,只说:“文樊是我选进来的人,知根知底,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文樊是明正医药资助的学生,和谢时舟同毕业于清北大学,硕士出身。当年明正医药对外的慈善公益事业基本都是谢时舟在打理,因此谢时舟和文樊有过几次短暂的交流。
文樊毕业后选择进入明正医药,并且呈递了想要跟随谢时舟派遣到万青酒业的邮件。要知道那时征询邮件下发的时候,大家几乎都避之不及,唯恐自己会被选中。
若是真能在万青酒业干出一番事业,也总比在明正医药窝着要好。
但大家显然没这个胆量和魄力。
虽然万青酒业被明正医药收购了,但也只是明正医药向外扩展业务的一次投石问路,还不论它到底能不能成功。如果这个时候离开明正医药,那空缺的位子就需要其他人来填补,届时想要再回来,没有空余的位子,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从明正医药下放到万青酒业,相当于背水一战。
“可是他家境不怎么好啊,万一被什么人收买了……”
陈平话还没说完就自动弱了音量,因为谢时舟望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耐人寻味。
陈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头避开谢时舟的视线:“抱歉……我不应该这么说。”
谢时舟这才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道:“万青酒业本来也是江先生的,如果他想要知道我的行程,我也不必隐瞒。另外,不管是对文樊,还是对你,我都是一样的。”
一视同仁,不会偏私。
陈平没再说话,也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但视线却是透过玻璃反光,看着谢时舟。
良久,他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捋直,堪堪遮住了那块新换的、价值六十多万的百达翡丽手表。
***
港城,金沙码头。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如散尽的霞光将云层晕染,火烧云流动在天际,浪漫又瑰丽。
放眼望去,一艘邮轮正静静地停靠在港湾,庞大的躯体仿佛一头跃出海面的白鲸,邮轮船头赫然拓着三个大字——“翡翠号”。
附近一家中式餐厅,一个男人面前放着一台平板电脑,液晶屏幕上闪烁着一粒红点,红点从一公里外的地方渐渐朝他这边靠近。
男人抬头,恰好看到那辆驶入码头停在停车位的商务车,以及从车上下来的二人。
男人合上平板电脑,头偏了几分,和正在餐厅门口抽烟的、在另一桌用餐的几人对上视线,几人眼神短暂交流片刻,不约而同地错开时间离开餐厅。
下午六点的钟声敲响,翡翠号正式开始登船验票。
第4章
翡翠号贵宾专属甲板。
男人穿着一件亚麻短袖衫和一条花里胡哨的沙滩裤,正懒散地躺在沙滩椅上。
衬衫扣子也不好好扣着,松开两粒,露出紧致的皮肤和一条金色硬币项链。鼻梁上架着墨镜,沙滩椅一晃一晃的,手中的酒杯也随之晃动,冰块当啷作响。
如果不是他手腕上那块腕表价值百万,他这身衣服穿出去只会让人误会是哪个暴发户走了狗屎运拿到了翡翠号的邀请函。
男人姿态惬意慵懒,甚至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侧靠在L型沙发上的梁沉笑道:“哟,周延深,昨晚去哪嗨了,困成这样?”
周延深没搭腔,另一个男人瞥了眼在躺椅上晃荡的周延深,无情补刀:“他哪嗨得了,还没落地就忙着看万青酒业的资料。”
说话的正是翡翠号的主人,鼎恒船运的话事人——顾呈越。
“顾呈越,就你能耐非揭我短?”周延深笑骂道。
梁沉也道:“哈哈哈哈!我就说你怎么这个点戴一墨镜,敢情黑眼圈又加重了。”
“边儿去,我这墨镜是遮阳的。”精致如周延深是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英俊帅气的样貌被黑眼圈影响。
“对了,延深,那万青酒业是你小叔的吧?他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还是说有什么内幕消息?”梁沉问。
他们这三个人算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是以生意上的事情也不怎么避讳,能走的小道消息也会相互告知、提醒一下。
不过这回周延深也不知道江震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哪儿知道他。自打我家那老头子不管事之后,整个明正医药都是他江震说了算。”周延深仰头喝尽一杯酒,眸色晦暗不明。
梁沉和顾呈越也都缄默不语了。
说起周延深的经历,那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虎落平阳被犬欺。
唏嘘不已。
如果不是出了那档子事,现在的明正医药铁定不是由江震来主事,而江震的儿子江其帧更不会是明正医药唯一的继承人,这位子原本就该是周延深的。
关于明正医药的源头可以往前追溯百年,江家祖辈创办的药堂在建国前也算是能叫得上号的。但后来因为西药引进,也因为旧时祖辈们故步自封,极其排斥西药,药堂也日渐萧条。
直至明正医药的创始人,也就是周延深的爷爷江河,力排众议,扛起了将中西药两相结合的旗帜,才真正将明正医药做了起来。
而江河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江勉——也就是周延深的父亲。
二儿子便是如今明正医药的掌权人,江震。
当年江河几乎将大半个明正医药交给江勉打理,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他在为将来江勉继承他的位子做打算,但没想到江勉和他的妻子在国内离奇失踪,下落不明,只留下了一个儿子,江延深。
江勉这一失踪便是十数年,不少人都跟江老爷子明里暗里的表示江勉或许已经离世,让江老爷子去登记死亡,但江老爷子怎么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自那之后江老爷子身体每况愈下,生意上的事做起来也实在有些吃力,明正医药也急需其他人来坐镇。
于是江勉的弟弟,江震就这么被推了上来。
从结果上看,江勉的失踪或许与江震有关,毕竟在这件事中,江震是唯一的既得利益者。
但在当时明正医药几乎垄断了大半个医药零售市场的情况下,也不排除有别的竞争对手眼红……又或者是,真的出了意外。
总之,江勉失踪,江震上位,周延深也看出了江震的野心,决定避开锋芒,改随母姓,离开江家。
除非事关江老爷子,周延深也不轻易回江宅。
气氛略有些僵,梁沉率先打破沉闷的氛围:“那你这次回国有什么打算?总不是又和你那小叔演什么长幼有序的戏码吧?”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轻哂一声:“投资项目书都递到我这儿来了,先看看他拿万青酒业开刀是打算做什么吧。”
一说到万青酒业,梁沉兴致很高,周延深觉察出了端倪,挑了下眉问:“怎么?你也对万青酒业感兴趣?”
“切!没兴趣,但我对那边的某个人挺感兴趣的。”梁沉摆了摆手,又一脸八卦,端着酒杯就坐到周延深旁边的沙发上说,“你知道你那堂弟有个太子伴读吗?”
“太子伴读?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个?”周延深摆出“我没兴趣”的架势。
“你甭管兴不兴,人家就有这么个人。”梁沉又转向顾呈越,问,“呈越,你知道吗?”
顾呈越摇摇头。
“你俩真的是,啥啥也不关注。”梁沉只能感叹这三人小团体最主要的信息来源还得是自己,“我就这么跟你们说,这伴读啊,是江震给自家儿子江其帧找来铺路的,这不,人太子爷还在国外读金融呢,这边你小叔就把人遣派到万青酒业做特助了,将所有事情处理好了,就等人太子爷空降直接稳稳当当的接盘,这算盘打得可真响亮。”
“那又怎么样,聚合投资的创始人是我,给不给投资也是我一句话的事。”周延深显然对这些八卦兴致索然,双手枕在脑后,又换了个更加舒服姿势。
梁沉不由得哄笑道:“你少来,小心人家用美人计,勾得你魂不守舍,我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话。”
“拉倒吧。”周延深说,“美人计对我没一点用。”
梁沉忽然认真地审视了周延深一番:“周延深,不会吧,你不会出国这几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吧?”
周延深白了他一眼:“怎么说话的?我这是在认真创业好吗?不然聚合哪有今天。”
“得得得,反正话都被你说完了。”
周延深转念一想,又问:“不过你说的那太子伴读叫什么?”
梁沉“咦惹”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笑笑:“还说没一点用?这不就问起名字了?”
周延深给梁沉丢了一记白眼:“你想多了,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提前了解,做个调查。”
“别读几个书,就在我面前显摆。”梁沉说,“那太子伴读我事先就查过了,江震给他捂得严严实实,只知道姓谢。”
“藏得这么深?”
“不然你以为?”
这时,侍应生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走上了甲板:“周少,这是顾总送您的礼物。”
闻言,周延深侧头看了眼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顾呈越:“你怎么回事,送礼物也不吱个声?”
顾呈越无所谓地笑笑:“反正都是要送过来的,说不说都一样。”
梁沉顿时哀嚎一声:“我靠——顾呈越你这奸诈小人,送回国礼物也不告诉我,不和我商量!你这不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你少来这套。之前我在国外逢年过节都给你俩准备礼物,你倒好,反手给我送几个辣妹,你也好意思。”
梁沉自豪着摆手:“哎呀!我这不是为了你的性生活着想吗!你这年纪,正是欲/火最旺盛的时候……”梁沉勾着周延深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很满意?”
“你自己享用去。”周延深问顾呈越,“你这送的什么?看着还挺沉。”
“你看看就知道了。”顾呈越说。
食指勾起锁扣,咔嗒一声,掀开沉重的木制盒子。
礼盒中间放着一支复古的单筒望远镜,望远镜上的纹路繁复多样,还镶嵌着几颗零碎的祖母绿宝石,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给我弄这么个玩意儿。”周延深拿在手中掂量了两下,走到船舷边摆弄起来,“还挺称手。”
“刚好有个朋友是捣鼓珠宝的,让他做了一个。”顾呈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手边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顾呈越看了一眼便起身要走,“我临时有点事,你们玩吧。”
“诶!人延深刚回国你就这么跑了啊?!”梁沉冲着顾呈越的背影喊道。
“下次再聚!”顾呈越丢下一句话,急匆匆离开,走之前还吩咐邮轮服务部经理好好招待二人。
梁沉嘟哝了一句:“这人自从谈了恋爱之后连朋友都顾不上了。”梁沉转头问周延深,“你知道他那对象是个男的不?”
“男的就男的,尊重个人取向。”周延深在国外那么久,早就对这些事见惯不惯了。
“你说咱要不要叫他下次带过来看看?”
“人家男朋友你看什么看?”
周延深真的是一句话就能把梁沉堵得哑口无言。
梁沉不甘心辩驳:“那当然是给他掌掌眼啊!”
周延深举着望远镜正眺望远处,随口“嗯”了声:“你能约出来再说。”
远方夕阳西沉,渐渐没入鳞次栉比的金融大厦后,广场上白鸽腾空而起,镜头一一扫过熙熙攘攘的码头、街边的灯红酒绿。
周延深看着倒挺无趣,正要收回望远镜,忽然又被什么事物吸引了目光。
镜头缓缓停下,落在随波逐流的人群中。
周延深眯了眯眼,食指转动滑轮,重新调整聚焦。
“你在看什么?”梁沉见周延深看得专注,也起身走到船舷边朝周延深张望的方向看过去。
但距离相差甚远,梁沉也看不到什么名堂。
周延深抿着唇淡笑:“在看美人。”
梁沉:“?”
到底是谁在说美人计对自己没用的?
望远镜轻薄的镜片中映出一道身影。
最显眼的还是他那身衣服,米驼色短版外套和黑色皮裤,整个修长的身段被束紧包裹,紧密贴合,而内搭的那件渔网背心,更是为其添了几分性感的韵味,腰间上还垂落着几条随动作而互相碰撞的银链,但这些都似乎和他那张脸格格不入。
那张脸明明是克制内敛的,不似他身上的穿搭那么张扬,可偏偏这两种不同的风格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样诡谲的碰撞交错似乎产生了强烈的化学反应。
周延深将望远镜抛给梁沉,梁沉险些没接住。
紧接着便看到这位周大少昂首阔步离开甲板,像是正在开屏求偶的孔雀。
梁沉略有些错愕:“你去哪儿?”
周延深吹了声抑扬顿挫的口哨:“去和美人打个招呼。”
你有毒吧?梁沉心想。
谁他妈穿个大裤衩去泡妞的?
第5章
临近夜晚,海水涛涛。邮轮上亮起的暖黄灯光和瑰丽的晚霞照在谢时舟的脸上,明明是温暖的颜色,可对方的面容如冰雪一样凉薄,苍白无比。
“咳……”陈平低咳了一声,将谢时舟走神的思绪拉了回来。
队列已经排到了他们,谢时舟回过神,堪堪将那股心悸压下去,若无其事地说:“抱歉。”
谢时舟将邀请函递过去登记。
检票的另一个乘务员又审视般地打量了两人一眼,毕竟谢时舟这身衣服可能看着也不怎么像是贵族少爷会穿出来的款式,不过也不排除有些小少爷喜欢玩摇滚。
是以检票员也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眼神中没有任何的鄙夷。
检票过后,乘务员根据邀请函上的房间安排将谢时舟领上了翡翠号。
翡翠号总计六层,包括像歌剧院、甲板跳伞、电玩区、露天影院等娱乐设施,也有各式各样各种风味的餐厅,十分豪华。
同时为了避免纠纷和区别对待,翡翠号上的客房配置一应相同,但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不同区域都有严格的进出制度。
谢时舟的客房是在五层的皇家府邸。
从三层甲板登船有电梯可以直通五层,三人在电梯前等了一会儿。
电梯下来后,门开了,许是没留意又或者有急事,里面的客人不小心撞到了陈平,对方连忙道歉,陈平说了句没事。
谢时舟进了电梯,余光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男人像是有所察觉,将帽檐压低。
电梯到达皇家府邸,穿过走廊来到客房前。
乘务员将两张房卡分别呈给谢时舟和陈平:“这是客房钥匙,还请您妥善保管,若有任何需要可以用内线电话呼叫我们。”
谢时舟:“谢谢。”
乘务员微笑:“祝您旅途愉快。”
套房铺满了隔音地毯,装潢一应低调简约,但设计却很有格调。
三室一厅,卧室一共有两间,一间主卧,一间次卧,而主卧有一间海景浴室,配上大片的落地窗可以观赏海上夜景,客厅还连接着观景甲板。另一间则是娱乐室,一整面墙壁的液晶投屏,闲暇放松的时候可以进来看看电影唱唱歌。
陈平放下行李,准备收拾衣物放进衣柜。
谢时舟在客房简单地转了一圈,随后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小册子。
小册子便是后天下午在皇家拍卖厅拍卖的拍品清单。
粗略翻了下,和谢时舟最初拿到的那本拍品图册大差不差,不过客房的小册子倒是新增了两件拍品,一件清乾隆的白玉梅装笔筒和御制的铜鎏金太平有象。
陈平说:“看来这两件拍品会是这场拍卖会的重头戏。”
“嗯。”谢时舟对这两件古玩没多大兴趣,他往回翻了几页,视线在“雪之玫瑰”的介绍页停留了几秒,指腹轻轻划过图片,目光似有感触。
但他很快又收敛情绪,随手将小册子递给陈平。
陈平大致看完了全部拍品的介绍页:“有那两件清乾隆的拍品,雪之玫瑰的竞争应该不会太激烈,大家预算都有限。”
“或许吧。”谢时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弯身从公文包内拿出一沓资料坐到沙发上准备办公。
陈平拿着小册子,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特助,你母亲的遗物为什么会……”
沦落到被拍卖的地步。
而且单看这条珠宝项链,应该是私人订制的,造价不菲。
陈平跟着谢时舟也有好几年了,但从未听谢时舟提过他的家庭。按理说,谢时舟这样的出身,怎么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为什么又会去了明正医药,给明正医药的太子爷做特助?
莫非是家道中落?
但陈平出于工作性质,多少也了解这个圈层大部分的富家子弟,若论姓氏,姓“谢”的很少,也和谢时舟没有交际往来。
于是在陈平心中,谢时舟的身份更加像是雾里看花,看不透也摸不透了。
但谢时舟总归是他的上级,他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
或许是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那处,谢时舟原本淡漠的神色竟也柔和不少,他轻垂眼睫,掩下更深的情绪,答非所问道:“这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结婚十周年的纪念礼物。”
陈平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等待谢时舟的后文。
翡翠号的鸣笛声穿透云霄,盘旋在天际经久不绝。
谢时舟剩下的那半句话也被淹没在汽笛声中,但陈平依稀辨认了出来。
谢时舟说:“不过他们都已经去世了。”
***
翡翠号正式开启了它的远航之旅。
陈平是第一次登上邮轮,对邮轮上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自然不甘于待在客房内,尤其是他听说翡翠号的美食丰盛程度堪比西欧皇室用餐。
他们登船后又恰好到了晚上的餐点,陈平预备去皇家餐厅享用惠灵顿牛排和鲜橙烩鸭。
陈平将行李全都安放妥当,便问谢时舟:“特助,船开了你不去外边看看吗?我看那本子上介绍说这地方有很多好玩的。”
谢时舟放下文件,捏了捏眉心:“我就先不去了。”
谢时舟本就是个喜欢独处的安静性格,陈平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需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谢时舟摇了摇头说:“不用,你尽兴就好。”
“好。”
陈平离开后,谢时舟的目光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停顿片刻。
一架直升机悄无声息地盘旋在平静无波的海面上空,螺旋桨转动着朝远海飞去——
下一秒,砰的一声!
直升机尾部陡然起火!
那庞然大物在此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失控般地在空中横冲直撞。
没过多久,甚至也仅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
那驱动的旋翼渐渐停了下来,所有的螺旋桨都静默了。
周遭环境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如同一片死寂。
最终,直升机失去全部动力,直直地坠向大海。
溅起的热浪哗地扑向岸边,将站在岸边小男生的鞋子打湿。
男生怔怔地望着这一幕,怀中的盆栽倏地松开,啪嗒一声,碎裂在地。
大脑神经仿佛被无数根银针穿刺,谢时舟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发颤,额间也密密麻麻地冒着冷汗。
他又梦到当年的事了……
几经平复后,那阵疼痛感仍旧压不下去。
谢时舟只好踉跄着起身去厨房接了杯凉白开,就着凉水囫囵吃下几粒药钻进了被窝。
***
帽檐男人敲了敲一间客房的房门,隔了片刻,里面的人才将房门打开。
男人侧身进去,将帽子挂在衣帽架上:“怎么样大哥?窃听器有效果了吗?”
除去来开门的刺青男,屋内还坐着另外一个人,那个被称为大哥的男人常年戴着一副黑手套,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他点了点平板屏幕说:“没有信号,窃听器也没用了。看来翡翠号是将所有的无线信号都屏蔽了,除非他们重新打开,否则我们无法发出定位信号。”
而这艘邮轮也将是一座航行在公海上的墓地。
帽檐男人想了想说:“我刚刚看到他们电梯停在五层,住的应该是皇家府邸。”
刺青男有些困惑:“可是大哥,雇主的意思不是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雪之玫瑰吗?我们还费那个劲监视谢时舟干什么?”
黑手套男人勾唇,冷笑在嘴角一闪而过。
……
数日前。
一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在落地窗前,左手手心盘着两颗核桃,拇指上戴着一只白玉扳指,白玉圆润雅洁,做工精细,外环璧还镌刻着一首浮雕诗文。
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又不失压迫:“雪之玫瑰将会在翡翠号的拍卖会上出现,届时谢时舟一定会过去。”
“你的任务是夺回雪之玫瑰。”中年男人向他抛掷了一块U盘道,“有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记住,不要伤他。”
……
不要伤他。
手套男人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打开桌上约莫三十厘米钢板材质的箱子,将一袋装有黄色晶体的PE袋拿在手中把玩,帽子男双眼顿时闪烁精光,激动得手心都搓起了裤子:“大哥!”
“知道怎么做了吧?”手套男语调冰冷。
二人异口同声,语调高昂:“是!”
第6章
周延深明明记得那美人是从三楼登船的,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在客房区没寻到人,转了一圈又觉得意兴阑珊,周延深索性又折回了甲板。
梁沉也不知道从哪儿召来一群名流在开泳池派对,不规则的泳池边三三两两站着几撮人,这些人周延深大多是认识的,有几个之前还有过生意往来,只不过他们都不认识他,因为周延深在国内对外的名字只有一个:聚合投资的Jason。
小吧台前坐满了人,光束球划过每个人的脸庞,乐队奏起了音乐,黑白琴键与鼓点融合,带起节奏轻快的音浪,有人涌进舞池,随着音乐恣意释放。
调酒师手法娴熟地抛着酒瓶,为客人倒满酒液。
光影交错的阴影中,周延深屈起食指,拇指向上一掷,一枚硬币旋转着抛向空中又落回手心。落回手心的硬币正面篆刻着“平安如意”四个字,是周延深儿时就戴在身上的,一戴也二十多年。
硬币在指尖玩转,周延深三根长指抵在太阳穴边,对这种舞会不感兴趣。他一向公私分明,休假的时候也不会让工作侵扰他的私人时间。
梁沉端着酒杯有说有笑地穿梭在人群之间,余光看到周延深独自倚靠在吧台边,一口闷完酒,和正在聊天的人说了句抱歉,向周延深走了过去。
梁沉撞了下周延深的肩膀:“诶,怎么一个人在这啊?你的小美人呢?”梁沉四处张望了下,“不会是没带过来吧?”
周延深转头看了眼梁沉,神色倦懒:“压根没找到。”
“你该不会是看走眼了吧?”梁沉还能不知道周延深审美有多刁钻,能让他一见钟情……暂且不说一见钟情,能让他称得上美人的,简直世间罕见好吧。
“不可能。”周延深直接否决了梁沉的猜想。
他不可能看走眼,也不可能忘记人群中的那惊鸿一瞥,一眼忘魂。
一个穿西装的年轻小胖子抱着公文包站在角落里,一双眼睛如扫描仪般的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他有目的性地筛选可能潜在的客户,并将名片递过去。
此刻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坐在梁沉旁边的男人。
这个男人一到甲板上就没有和其他人有过任何交流,而且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一定有所隐情!
小胖子仿佛已经嗅到了巨大的商机。
年轻小胖子鬼鬼祟祟地穿过人群,来到周延深身边。
梁沉正和周延深说着话,只见一个小胖子不合时宜但又十分恭敬地递上一张名片,张口就是干推销的:“您好。我是捕风捉影工作室的老板,罗俊俊。我看您眉头紧皱,定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烦心事了吧!您放心,我司承包各项业务,大到顶流明星,小到街头小巷,各种小道消息,出轨捉奸,花边新闻……只要您想知道,便能无所不知!”
梁沉皱了下眉,心想这翡翠号的邀请函是什么人都能给的吗?这怎么还混进来一个搞消息中介的?
梁沉还没来得及拒绝,周延深已经觑了罗俊俊一眼,饶有兴致地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罗俊俊一愣,对方这句话应该是想探探他的能力。
但他其实只认识梁沉,因为梁沉的父亲是搞房地产的,梁沉本人也经常上一些花边新闻。
罗俊俊实在是猜不出眼前的男人到底是谁,便摇了摇头。
周延深喉咙滚出一声短促的笑,漫不经心地将硬币重新揣回兜里说:“还是等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再和我谈。”
罗俊俊瞪着无辜的小眼睛:“啊?”
周延深起身按了按梁沉的肩膀:“我先走了,你玩吧。”
“不是,晚上不去大剧院看歌舞剧啊?顾呈越专门从国外请的,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
“不看了,没心情。”周延深摆摆手,将墨镜一戴,还没走几步就没注意阶梯,险些踉跄了一下。
梁沉看了直皱眉。
搞不懂,这逼非装不可吗?
罗俊俊人都凝固了,从刚刚的对话中可以得知,这墨镜男人和顾呈越是朋友,而且还能让顾呈越设宴款待。
但他之前怎么就没听过这号人?
等周延深走远,梁沉才偏头看着罗俊俊,调侃道:“你不是号称无所不知吗?怎么这会就不知道他是谁了?”
罗俊俊:“……”
作为顾呈越的朋友,为延深安排的客房也是在五层,复式大套间,带观景甲板。
周延深叫了客房服务,要了一瓶格兰帝威士忌G48,反正记的是顾呈越的账。
酒液倒入杯中,混着冰块,将酒的醇度在唇齿间得到极致的挥发,仿若一首完美的“交响曲”。
周延深喜欢在洗完澡后品上一杯美酒,再放上一首黑胶唱片,摇滚金属乐的碰撞在这寂静的海洋夜里更显质感。
如果能忽视隔壁客房一些不太悦耳的动静。
“啧,翡翠号这隔音效果还是有待提高啊。”周延深将高脚杯放在大理石桌面,准备抬手敲敲墙壁。
一阵嘎吱嘎吱并伴随着墙体轻微震动的频率从隔壁客房传了出来。
细听之下,竟然还有微微压抑的喘息声。
周延深:“……”
“……事先说明,可不是我要偷听墙角。”周延深神色变幻了一下,总觉得自己似乎有必要提醒对方这边的隔音比较差,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对方精力过于充沛,又或者让别人听墙角就是他们的情趣,所以声音格外大了些。
但他可不想自己睡觉的时候耳朵也要受到这些声音的侵扰。
谁知道隔壁这对小情侣会不会干柴烈火操劳个几天几夜。
周延深原本想让侍应生过去提醒一下,但这翡翠号上的客人不乏什么名流权贵,若是待会一开门发现是哪个明星和哪个金主厮混,他岂不是要成为恶人?
善哉善哉。
就当日行一善了。
思及此,周延深从床头柜拿出一个便条本,写了一段话。
【致隔壁1084号房的客人:你好,虽然知道你们小情侣恩爱,但劳烦夜晚尽量小声点,毕竟你们也不想到时候传出去……】
“不对,怎么看着像是在威胁?”周延深将便签撕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又重新写了一张稍微客气一点的。
【致隔壁1084号房的客人:你好,你们夜晚的声音太大,劳烦……】
笔尖略停顿几秒,周延深思考着:“等等……要是他们白天也……”
周延深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好说话了。
“哎,没办法,谁让我这么体贴绅士。”
周延深自恋了片刻,甚至对着自己飞扬跋扈的字迹大为赞叹了几句,将剩下的话写完便开门去了隔壁客房,将便签从门缝底下塞进去,又折回了房间。
早晨八点,谢时舟从睡梦中醒来。
尽管这一晚上睡得不够安稳,但多少也恢复了一点精神气。
谢时舟走出房间,隔壁房间的门敞开着,房内的物品也没有动过的痕迹,看来陈平昨晚彻夜未归,翡翠号彻底掳获了陈平的芳心。
翡翠号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公海上,这一趟航行除了翡翠号的船长和鼎恒船运的高管,几乎无人知道它的行驶航线,唯一值得肯定的是,这艘邮轮在回到港城之前,是不会停靠在任何一个海岸的。
一夜没有进食,谢时舟这会也有些饿了。
出门前,他的手指在那件浮夸的渔网背心和黑色皮裤上停顿片刻,最终无奈地认命了。
或许他得顺便去趟邮轮上的购物中心,挑一身合适又不夸张的衣服。
谢时舟刚搭上门把手,眸光向下瞥,忽然注意到羊毛地毯上躺着的一张便签条。
谢时舟弯身捡起,依稀辨认有些龙飞凤舞的字迹。
【致隔壁1084号房的客人:你好,你们欢爱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劳烦小点声!多谢!】
谢时舟:“?”
拧开房门,目光朝左右两边的客房号望去,沉思几秒后,谢时舟随身抽出一支水性笔留下一个符号,将笔帽盖上后,又把便签条压在左边摆设的装饰花瓶下。
一个小时后,旁边客房的主人也睡醒起身,先是叫了个客房服务,早餐也吃的非常丰盛。
因为刚回国,饮食生活还不太习惯,周延深叫了两份早餐,一份美式一份中式。
周延深一般喜欢喝一杯香浓美式咖啡,再配黄油牛角面包和一份简单的培根煎蛋。现在为了尽早习惯饮食,只能将黄油牛角面包换成海鲜粥,再加点酱菜佐料。
吃饱喝足后,周延深又换了一件椰树纹样的大裤衩,准备到水榭小台晒晒日光浴,然而刚随手关上房门,看到旁边花瓶底下那张熟悉的便签条,可不是自己昨晚塞进隔壁门缝底下的那张吗?
周延深抬起花瓶,拿起来一看。
第7章
“服了!我真服了!我这么好心替他们小情侣着想,他居然给我回了个大大的问号?!”
梁沉边和美女共用一根爱心吸管喝着橙汁冰沙,边听周延深怒气冲冲地朝他抱怨。
周延深跟个教导主任似的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实在是气不过,道:“等邮轮靠岸了,我非得让呈越去查查这旁边住的到底是谁!”
梁沉安抚周延深的情绪:“你算了吧,顾客信息可不兴给你透露。”梁沉又忽然想到什么,松开美女的腰,抬下巴示意让美女先到一边自个玩会儿,随后趴在岸边,揶揄道,“周延深,你这状态不对啊。”
周延深泄了气,坐到躺椅上,懒散应道:“怎么不对?”
“你以前可不会为了这么琐碎的事动肝火……”梁沉耐人寻味道,“你不会还为你那Crush憋闷着吧?”
周延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表示。
但梁沉已经从周延深的这一声“啧”中听出了端倪,他笑着直摇头:“哎呀,不过你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到底是怎样曼妙的美人才能将你勾成这样。”
“得了吧你,干你的事儿去。”周延深没好气道。
怎么一个个都来揭他短。
梁沉也懒得和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计较什么,转身就和自家女友卿卿我我去了。
周延深本来看那便签就心烦了,眼下看到这小情侣大秀恩爱,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他将便签揉成一团,抬手一扔,一个抛物线正中垃圾桶。
周延深躺在躺椅上,将墨镜戴上,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冷酷地晒着日光浴。
虽然他的确因为没找到那人而抓心挠肺,但他也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
为了一个男人……
周延深一顿,目光已然先快脑子一步,追随着一道身影看了过去。
充满泰式装潢的日光浴场,大片春意盎然的绿植后,走过一个男人。
男人和他之前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不同,他没有再穿那件渔网背心,而是换上了一件白色T恤,外套黑色马甲,整个人十分清爽干净。
比起昨天的雅痞,似乎多了几分宁静的气质。
男人来到餐饮前台,要了一杯鸡尾酒,便坐到一旁的白色躺椅上,没有下水,而是放空地观察着其他人。
周延深几乎是痴迷地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或许是他的视线过于灼热,对方似有所感地望了过来。
周延深顿时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脱下外衫,一个猛扎,扎进泳池,朝年轻男人的方向游了过去。
水面波光粼粼,由远及近的划出一道浅浅的水花。
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周延深站在年轻男人面前,水珠顺着柔软的发梢滴落,又沿着胸膛和腹肌线条不断下滑,他酷帅地甩了甩头发,一把将湿漉漉的头发薅了上去,假装不经意地与对方对视。
日光透过屋顶玻璃窗落下,在对方清透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无限的憧憬和爱慕。
……
周延深傻乐了两下,一回过神来,那白色躺椅上哪还有对方的身影。
周延深连忙站起身,目光四下梭巡,终于在日光浴场外的甲板看到了对方——他似有犹豫地站在原地眺望着远处的大海,不到几秒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迈出了一步。
海风将男人的头发吹起,周延深也走出了日光浴场,离对方只有几步之遥。
周延深暗骂自己傻逼,说好的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但无奈真架不住人家长得好看,交个朋友也不是不可以?
周延深正了正外衫,拨弄了下头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Cool Boy的形象,昂首阔步朝年轻男人走过去。
谢时舟本来想让自己更适应一下在面对大海时不要那么抵触,但他能做的也只是朝前走了一小步。
于他而言,平静无垠的海域是他双亲的葬身之所。
他也非常清楚,那场直升机事故是意外。
但时至今日,他只要看到海面,就会想起当年的那一幕。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无法释怀。
就在谢时舟仍踌躇着要不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旁边忽然笼罩下一道阴影。
谢时舟偏头看去。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旁,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五官英俊却藏着几分凌厉和桀骜不驯。
谢时舟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强压下头晕目眩的不适感:“你……”
周延深自我感觉良好地扬起唇角,打算摸出一张名片,但手刚摸到胸口时发现自己好像没打算这个时间段工作,名片什么的压根就没带上邮轮。
不过这不影响。
周延深从善如流地打了个响指,微微行礼:“这位先生……”
但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他的Crush眉间拧得更深了。
周延深第一反应是,不是吧?他有这么令人作呕吗?
但见对方身体有些摇摇欲坠,周延深惊慌失措地一把扶住了对方:“喂!你、你晕船?”
男人似乎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微微向后侧了下肩膀,躲开周延深的触碰,他的唇色看着有点苍白,但却摇了摇头说:“谢谢,我没事……”
说完,男人退开几步,转身离开。
只剩下周延深一个人站在原地还在回味他和Crush肌肤触碰的瞬间,似乎有点意犹未尽。
不对。
他还没有问对方的名字!
周延深瞬间回过神,连忙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快步小跑过去。
穿过室外游泳馆、水疗健身区和观景酒吧,周延深眼睁睁看着对方乘坐电梯下了五层。
周延深连忙按下旁边另一台电梯的下行键。
电梯等了几秒才下来,周延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电梯。
***
奥利弗意式餐厅。
哪怕是一盘又一盘的意大利面和法式鲜奶布蕾塔都无法拯救罗俊俊受伤的心灵。
罗俊俊哀叹一声,他这次登翡翠号可是花了大价钱,这要是不能拉一笔生意回去,今年工作室恐怕又是负债累累,到时候又不得不和狗仔、娱记抢饭碗了。
尽管如此,罗俊俊依旧没有放弃任何能够翻盘的可能性。
有的时候运气就是这么玄乎。
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总得给你开一户窗。
罗俊俊准备按铃要第六份菌菇意大利面时——他励志于将这家餐厅所有的酱汁都尝试一遍。
只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人竟然也抱着和他同样的想法!
简直是良朋何处寻,有幸遇知音啊!
坐在罗俊俊右前方的男人已经点到第七份意大利面了,但是罗俊俊怎么仔细瞧那人,竟然觉得有点眼熟?
要知道像干罗俊俊这行的,必须要练就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和永不格式化的大脑。
毕竟他们在这行当做久了,混熟了,什么人什么脸什么事都能记得八□□九。
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上总有传言,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贩卖小道消息的,小心哪天自己睡了哪个娱乐圈女星立马就上各大公众号媒体,八卦小报。
所以罗俊俊也对自己的记忆力非常有自信,他敢肯定他的确见过这个男的,但因为没有更加深刻的印象,那他就应该不是在正式的场合见到的。
寸头、黑衣服……
罗俊俊马上拿出自己的工作平板开始翻找照片。
就连侍应生上了第七份意大利面都没能阻止罗俊俊工作的雄心。
终于,在多达40GB内存照片中,筛选出了那模糊的一张。
那是在……威尼斯酒店。
而这张照片也是罗俊俊所拍摄,当时他得到消息称,万青酒业的人将会拜访万九爷,因此他提前去蹲点,看看能不能获得什么小道信息。
哪知道那天翡翠号航行,港市的那一片区域在交通管制,等他去到威尼斯酒店的时候,人已经进去了。
更倒霉的是,等他们出来的时候,他又正好肚子饿在吃泡面,乃至于手忙脚乱之下,拍到这样一张模糊的照片。
……
寸头男人一身黑色西装恭敬地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后。
男人沐浴在日光下,头发乌黑地搭在额前,折射出耀眼的光晕,他低着头,没能拍到正脸,但模糊的照片也难以掩饰他清隽的脸庞线条。
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个寸头男应该就是之前明正医药总经理助理陈平。
那他旁边的男人就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谢特助了。
罗俊俊眯了眯眼,不对啊,他记得万青酒业的人应该登不上翡翠号吧?
那这个寸头男是怎么登船的?
等等……
怎么登船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既然陈平能出现在翡翠号上,那是不是意味着那位谢特助也在?!
罗俊俊霍然站起身,双眼闪烁着生意人的精光。
只要把这个消息卖给梁沉身旁的大裤衩男人,他能够认可自己的能力,生意!这不就来了吗?!
罗俊俊掏出手机偷拍了一张陈平的照片,又拿起自己的东西匆忙要离开餐厅,走之前还最后吃了口意大利面犒劳自己聪明的小脑袋。
按照顾呈越的习惯,他会将自己的朋友安排在皇家府邸,他虽然不知道大裤衩是谁,但去里边溜达一圈总能知道。
***
电梯停在五层。
周延深快步跑出电梯间,视线在拥挤的人群扫过,正巧看到Crush进了皇家府邸。
周延深满脑子问号,这还是和他住在同一个地方?
他之前怎么就没留意到?
周延深连忙跟了上去。
另一侧的罗俊俊还没走到皇家府邸,隔着大半个中庭,远远看到那大裤衩男人急匆匆快步走了进去。
罗俊俊顿时一急,忙挥手打招呼,因为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只能“喂”了两声,但对方显然也没有听到。
罗俊俊只好小跑过去,结果还没进门就被俩保安给拦了下来。
前台小姐略带抱歉道:“不好意思先生,非皇家府邸的住客不得进入。”
“好吧。”罗俊俊有些泄气。
但邮轮上人这么多,他也不一定能碰巧撞上那大裤衩,那他也总不能一直守在这里吧?
“那个,我想问一下,梁沉梁先生的朋友是不是住在这里?就那个喜欢穿花衬衫大裤衩的。”
“……”前台小姐点点头,“您说的是周先生吧?他住在这儿。”
哦!原来姓周。
罗俊俊职业使然,脑袋迅速过了一圈所有姓周又和鼎恒船运交好的权贵,还是得不到答案。
“这样,既然你认识他,能麻烦你帮我给他传张便签吗?”罗俊俊将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前台小姐,“这是我的身份证,我不是什么坏人。”
前台小姐在核对过罗俊俊的身份证后,说:“可以。”
罗俊俊飞快在便签上写下一段话,并将便签折叠好交给前台。
便签上写着:万青酒业陈平已登船,谢特助或也在船上。
——罗俊俊留。
第8章
拐了弯,不远处便看到了Crush的身影,周延深刚要抬手,那招呼还没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看到对方和一个男人进了他隔壁屋——也就是1084套房。
周延深方才还喜上眉梢的神色顿时冻住了。
周延深:“?”
什么玩意儿?!
那个大晚上在隔壁做不可描述运动,并给他写了个大问号的居然是他的Crush?!
周延深的手还举在空中,此时也放了下来,他扶额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麻木地刷卡回到自己的套房。
周延深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他身陷在至尊总统套房的真皮沙发内,这种反差感实在是太巨大了,以至于将他的自信心挫得体无完肤。
原本他只是觉得对方是个美人,秉承着要在美人列表里躺列的原则,加个好友也没什么,他列表里多的是大牌明星和流量小生。
可现在偏偏叫他知道了这个美人喜欢男人,还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也就算了,关键是这男朋友还不如他帅!难道美人不能配帅哥吗?!
——虽然这一点也和他毫无关系。
但他喉咙口莫名就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憋死了。
拔开威士忌瓶塞,周延深闷声灌了一口酒,正要喝第二口,门铃忽然响了。
打开门,侍应生将一张信封递给了他。
“周先生,有人给您留了张便签。”
“哦。谢谢。”
周延深接过,心下狐疑,谁给他留的纸条?
他正要关门,旁边的门忽然开了,那个长相平平的男人似乎有事先离开了房间。
周延深喝了点酒,有点上头。
他恍惚在想,有男朋友不代表不可以交朋友,对吧?
对!
周延深随手将那张信封放到玄关抽屉,当即叫来客房服务,要了一束热烈火红的玫瑰花和一瓶新的未开封的格兰帝威士忌。
那张写着重要信息的便签就这么一直被搁在那儿,被周延深忘在了脑后。
***
浴室雾气笼罩。
谢时舟刚洗了澡,他果然还是不太能靠近海边。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比之前好上不少,但如果再想起往事,他仍会像刚才那样头晕目眩。
按下排气键排气,客房门铃陡然响了起来。
谢时舟以为是去而又返的陈平,裹紧浴袍去开门,结果一大捧红玫瑰唰地一下出现在眼前。谢时舟一愣,眼皮微抬,发现捧着玫瑰花的正是之前在护栏边扶住自己的男人。
男人特地摆了个Pose,单手撑着门框,脑袋仰起一个自觉完美的角度,声音还刻意压低,听着带了几分沙哑和懒怠感:“美人,要不要一起喝杯酒?”
周延深边说边偏过头,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谢时舟头发半干,水滴顺着发梢落下,那水滴没入浴袍领口,将领口泅湿得更深了。系带或许是还来不及系好,也松松垮垮地散着,身上还残存着淡淡的潮湿水汽,蕴着几缕沐浴香味。
这一瞬间,自心脏处喷薄而出的血如同势不可挡的湍流直直地冲向了颅顶,胸口那处也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就快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
周延深几不可查地滚了下喉结,强迫自己将那些躁动不安压下去。
但悸动这种玩意儿,越往下压越适得其反。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眼眸淌着讶然的情绪,说了一句:“你……流鼻血了。”
周延深:“啊?”
又胡乱擦了下鼻尖,果然温热一片。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素白的手,指节修长,手腕也十分细。
谢时舟给周延深递了一块手帕:“这是我之前用过的,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不介意!”周延深刚刚还酝酿好的深沉嗓音也一秒破功,他生怕对方将手帕收回,连忙伸手去接,不小心触碰到对方的手背,有点冰凉,但却仿若带电般席卷了周延深的神经,连着脊柱都战栗了一瞬,险些没忍住,一把重新扶住门框,强撑场面,殊不知衣服底下,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Crush不愧是Crush,威力不容小觑!
尽管周延深之前并不认为自己是Gay,但此时此刻,他非常确信,他一定就是!
周延深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着对方,目光如同被火烫到似的四处乱飞:“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周延深。”
对方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意,回答道:“徐白。”
关上房门后,谢时舟轻呼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毛巾擦拭头发。
他以为这一趟旅程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没想到事与愿违,幸好问及名字的时候,他急中生智随便胡诌了一个,算是敷衍过去了。
只不过……看对方那样子,怕是一个会纠缠的人。
谢时舟有些苦恼。
但很快这份苦恼被一个名字所占据。
周延深。
谢时舟低声呢喃了一句。
看那男人的衣品,像是什么不管事、只管吃喝玩乐的纨绔公子,应该也不认识自己,以后更不会有什么交集。
谢时舟彻底放下心来。
***
翡翠号上的每一块区域都划分好了清洁员工。
清洁阿姨正准备到日光浴场收拾垃圾,却见一个穿着花衬衫,大裤衩,戴着一顶墨镜的男人正站在垃圾箱前,手上拿着一支钢笔,自说自话着。
“早知道是我家徐白给我写的,我就不该丢!”
“喂,垃圾箱,你能不能自己将纸条吐出来?”
“没想到我居然有这么一天,沦落到要翻垃圾箱的地步……”
垃圾箱:“……”
清洁阿姨好奇地上前询问:“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吓得周延深一个背部挺直,墨镜险些滑落。
周延深高深莫测地扶了扶墨镜,说:“……不用了阿姨,您忙吧。”
清洁阿姨欲言又止地看着周延深,视线下移又落到垃圾箱上。
周延深立时明白过来,忙侧开身体,腾开地方。
但他也没有走开,反而一直抻着脖颈想一窥究竟,清洁阿姨大概是知道他许是要找什么东西,便问:“小伙子,你是要找什么东西?能问问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周延深眉间飞速闪过尴尬:“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大概是昨天下午的时候丢的。”
“那你怕是找不回了,昨天的垃圾今天哪会留着。”
周延深顿时就焉了,沉默不语地叉了会腰。
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梁沉吹了声口哨:“我说你也是多动症,整天也不知道瞎跑什么。”
周延深没捡回纸团,也没心情和梁沉开玩笑,懒散地敷衍了一声。
“心情不好啊?”梁沉说,“我说你刚回国心情起伏怎么就这么大?昨天还在为你的Crush肾上腺飙升,今天就偃旗息鼓了?”
不提还好,一提又想到了徐白还有男朋友。
他刚出柜,刚暗恋,就被无情地掐断了爱情的小苗儿。
偏偏梁沉还不以为然地火上浇油:“对了,今晚你要不去我那儿睡吧,我看你这心态,晚上要是又被旁边那对干柴烈火的小情侣一刺激,你估计都得提刀了。”
周延深绷紧下颌线,几乎是挤出几个字来:“……不至于这么夸张。”
“啧!你就死要面子吧!要不然这样,明天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周延深随口问:“去哪儿?”
“拍卖会啊,就明天。”
周延深兴致不高,但还是应了下来:“行。”
周延深回到皇家府邸。
虽然黑着灯,盖着被子,但耳朵倒是没消停,还在专注听着隔壁的动静。但直到凌晨十二点,隔壁屋一直没传出什么声音,也挺平静。
周延深这才松了口气。
一墙之隔。
陈平几乎将邮轮可以通行的每个地方都逛了一遍,但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登上翡翠号……
谢时舟都能拿到翡翠号的邀请函,想必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
不管怎么样,还是需要做好Plan B,万一他们真的没能成功登船,而“雪之玫瑰”又落到谢时舟的手中,他到时候还得想办法将东西偷天换日掉一下包。
陈平打心眼里并不是很想做这样的事情,因为他很敬佩谢时舟。
以前他只不过是明正医药分公司下的一个小职员,因为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工作能力出色,受到了领导的重视,之后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前往明正医药驻留工作的机会。
过了大半年因为项目做出了点成绩就被留在了明正医药,跟在谢时舟底下。
谢时舟比陈平要年轻个两三岁。
起初陈平是有些不服气的,因为谢时舟年纪比自己小,但职级却比他高,而且当时他还没和谢时舟有过接触,只认为又是一个靠关系上位的富二代。但后面和谢时舟一起共事后,他发现谢时舟在处理事情上十分妥帖,以至于他时不时觉得谢时舟就像是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程序,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能够几乎做到他认知范围内的面面俱到?
从感性角度而言,他和谢时舟共事那么久,他不想背叛他。
可现实也没那么的感人。
而且只是这一次,也不会对谢时舟产生什么很大的影响。
毕竟谢时舟有那么强的后台和背景,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也不能得罪别人。
陈平叹了口气,算了,明天就是拍卖会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陈平刷门卡进了房间,屋内漆黑一片,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亮光。
他正打算摸黑回卧室,背后忽然咔嗒一声,一束光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陈平吓得立马回过身,因光线刺眼抬手挡了一下,才发觉谢时舟就端坐在客厅沙发内,也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谢时舟微微侧过头,轮廓被暖光灯镀了一层柔光,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陈平。
陈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谢时舟应该不会知道……难道说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
陈平喉咙发紧道:“特、特助,你还没睡啊?”
谢时舟说:“嗯。”顿了片刻,他又道,“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
陈平刚刚落回去的心又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装镇定地问:“什么重要的事?”
谢时舟顿了一下,这一下对于陈平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黑暗中吞咽唾沫的声音。
直到他听到谢时舟深沉地说:“一只蟑螂的背后有数万只蟑螂。”
陈平:“啊?”
又随即反应过来,朝房间望了一眼:“房间有蟑螂?”
谢时舟闭了闭眼,默认:“我以为昨晚我送了一只去超度,今天应该没有了。”
陈平:“……”
夜半邮轮,他居然和谢时舟在这讨论蟑螂,而且谢特助还会怕蟑螂?!
仿佛看出了陈平的内心,谢时舟正色道:“你不知道,南方这边的蟑螂都非常厉害,还会飞。”
谢时舟已经不忍回想昨天他费了多大的劲才将那蟑螂送去超度,没想到今天又出现了一只。
陈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迟疑半天,试探性地问:“那需要我去打一下吗?”
“不用了。”谢时舟已经站起身,他的侧脸肃穆而沉重,“反正也有数万只,就当我睡在蟑螂窝吧。我先睡了,明天还要去拍卖会。”
陈平眼睁睁地看着谢时舟一脸悲壮、拖着千斤重的脚步迈进了卧室。
陈平:“……”
谢特助在遭遇蟑螂后,似乎连话都变多了?还有了那么一丝人情味?
以前在明正医药的时候出过一档子事,可能是没有沟通好还是怎么着,总之有个项目经理在没有和领导确认预算报表的情况下,擅自签订了合同,那时候的赔付金高达几千万,饶是陈平都被这高额的赔付金给惊得冷汗直流,一个操作不好就容易使公司背负巨额债务。
但谢时舟仿佛司空见惯了,他全程平静无波地听完项目经理的汇报,之后就前往了签订合约的公司。
具体是怎么谈的,陈平并不知道,当时他不在场。
最后听说这笔订单还是要了下来,但让渡了一些条件,后来这笔订单又被转手卖给了其他方,原以为是要赔的,没想到还小赚了一笔。
所以真不怪他想象不出来谢时舟还会有害怕的东西。
估计在整个明正医药,没有人认为谢时舟会有弱点,如果蟑螂也算得上的话。
第9章
次日。
距离拍卖会入场还有段时间,谢时舟和陈平打算先去私人餐厅吃午餐。
餐厅内的人不多,谢时舟点餐的时候发觉似乎有人一直在打量这边。准确来说,应该是从他和陈平离开皇家府邸就跟着了。
谢时舟招呼侍应生过来,点了几份小炒。
谢时舟偏爱中式美食,几乎每次去国外出差也是优先前往当地的中式餐厅。
“你认识你九点钟方向的那个男人吗?”谢时舟漫不经心地翻着菜单。
陈平顿时警铃大作,余光飞了过去,是一个丰腴的中年男人,但他没见过。
陈平拿起玻璃杯抿了口水:“我不认识。”
“他应该是认出了我们。”谢时舟说。
“啊?不可能啊……我们也没暴露……”陈平倏地反应过来,脸白了一瞬,声音也低了下去,“他认识我?”
按照明正医药的低调程度,对外公示的也得是级别非常高的高管了,除了集团内部的人,基本很少人能够认出他,更不用说一直处于身份保密期的谢时舟,所以一开始两人登邮轮也不会担心邮轮上会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那怎么办?”陈平小声问道。
他非常有理由相信鼎恒船运的企业文化会将他们两个人从邮轮上扔进海里去。
“没事,不用太担心,我去交涉一下。”谢时舟起身抬手按了下陈平的肩膀,朝对方走去。
罗俊俊在转交便签后就一直在等那大裤衩花衬衫男的回信。
只要他看了自己的便签,以他的权限想要知道自己住在哪里并不困难,除非他没有收到,不然怎么也得和自己再确认一下。
于是罗俊俊又来到皇家府邸准备蹲点,没想到迎面撞上了陈平二人。
罗俊俊一路跟着他们来到餐厅,用手机抓拍了几张照片,不管怎么说,就算和“大裤衩”的大单没谈成,他手握谢时舟的照片,铁定能卖不少钱。
罗俊俊已经开始畅想百万资金到账的场景了,丝毫没注意到被他偷拍的对象已经站定在他的桌前,面带微笑地问:“你好,方便坐这里吗?”
“方便方便。”罗俊俊咧开嘴乐颠颠地笑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这餐厅也没什么人,不至于需要拼桌啊?
罗俊俊抬起头,发现谢时舟对他笑了笑,随后拉开座椅坐了下来。
罗俊俊瞬间绷紧了神经,不自觉摆出一副防御的姿势,但也正是这个姿势更让谢时舟确认对方完全认出了他们。
既然如此,谢时舟干脆大大方方拿出一张名片压在桌上,中指和无名指抵着名片推到了罗俊俊面前:“万青酒业特助,谢时舟。”
罗俊俊立马堆起笑容说:“你好你好。我叫罗俊俊,是捕风捉影工作室的创始人。”
“罗俊俊……听你这工作室,似乎是做消息中介的?”
罗俊俊还是头次听到有人将贩卖消息说得这么好听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打了两声哈哈,自谦道:“是,因为我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
“能将兴趣作为工作,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能看出来罗先生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
谢时舟没有任何暗讽的意思,但其实罗俊俊知道自己这份工作并不体面,至少比起大部分行业而言,自己这工作在不懂行的人听来,就是探听别人八卦的工作。
罗俊俊也逐渐放松了警惕,拿起酒敬了敬:“谢先生谬赞了。”
谢时舟也和他碰了下酒杯,仰头饮尽。
将酒杯放回桌上,谢时舟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色诚恳:“罗先生,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次我来翡翠号是有私事,所以能不能请你替我保密。”
罗俊俊满脸为难:“这……”
该说不说,他的便签条已经交给了“大裤衩”。
虽然对方也应该还没来得及看。
谢时舟见罗俊俊似有迟疑,又加了点筹码:“罗先生能力出众,日后我说不定也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说的对吗?”
罗俊俊知道,自己只能在谢时舟和大裤衩之间二选一,要么是明正医药,要么是鼎恒船运,毕竟这俩家水火不容,干他们这行的最忌吃死对头两家的饭,这也是为行业内不齿。
但罗俊俊因为谢时舟的这一番话,心都彻底偏向了谢时舟那边。
不得不说,谢时舟给他的感觉要比“大裤衩”好上不少,至少他的周到令罗俊俊舒心。
虽然说做事都有先来后到之分,但罗俊俊不是没有找过大裤衩,只能说他和大裤衩有缘无分,没有能合作的机会。
罗俊俊考虑了几秒,随身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伸出手说:“谢先生,合作愉快。”
谢时舟弯了下眉眼,回握:“合作愉快。”
***
翡翠号没有专门设来举办拍卖会的场馆,是以借了歌剧厅的场子。按照正规流程,拍卖会上的展品会有一个预展期供买家提前了解拍卖品的背景和价位。
不过翡翠号的这场拍卖会隐私性较强,所以取消了预展期。
场馆内已经坐着不少提前入场的客人,大家都没有高声喧哗,而是低声和跟随自己参展的专业人员商讨拍品。
入场前,谢时舟和陈平先到前台进行登记,拿到号码牌。
拍卖会虽然对座位没有明确规定,不过像谢时舟这种持有绿色船锚标志邀请函的顾客都会奉为座上宾,有单独的雅间。
谢时舟二人刚在雅间坐下,侍应生就端来了茶水点心。
陈平刚吃过饭,看到茶点眼睛都放光了。
一盘酥皮蛋挞很快就只剩下两个了,陈平倒是还想吃,但谢时舟还没吃。
谢时舟看出了他的为难,说:“你吃吧,我不爱吃这些。”
陈平也没客气:“你居然不喜欢吃茶点?”
以前是喜欢的,谢时舟没什么表情的在心里想。
“嗯,太甜,太腻了。”谢时舟垂下眼皮,半开玩笑道,“你小心点,别出来出差一趟,回去就胖了几斤。”
陈平没注意到被转移了话题,他看了眼手上最后一块酥皮蛋挞,默默放下了:“……那我还是少吃点……不然回去之后我每晚都得跑健身房。”
……
对面雅间,周延深和梁沉已经落座,他们这一落座,周延深自然而然地就看到了正对面的徐白和徐白的男朋友。
而谢时舟自然也看到了周延深。不过谢时舟的目光从周延深身上扫过便又收了回去。
亏得周延深在谢时舟看向自己这边时,姿势刻意随性放松,还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都准备微笑打招呼了,哪知谢时舟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连一秒不到。
他这边在孔雀开屏,旁边的梁沉自然也留心到了。
他忍不住在那儿偷笑,肩膀一耸一耸的:“周延深,你也有今天啊。那个你想打招呼的,不会就是你说的那小美人吧?”
梁沉不禁感叹,谁让周延深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追的他,这世上就没有他孔雀开屏的份,然而今天,他不仅见证周延深孔雀开屏,更是在同一天见证了周延深孔雀开屏却惨遭冷漠拒绝的模样。
这等盛况前所未有!
“说真的,你这憋屈样儿我回去一定替你敲锣打鼓大肆宣扬!”梁沉戏谑道。
周延深眼皮轻瞥,只说了一个字:“滚。”
结果梁沉笑得更欢乐了。
所幸他还并不知道周延深开屏的对象,正是他误以为在搞床上运动,还和周延深传小纸条打问号的人,否则梁沉估计能用这事儿笑周延深好几个月。
周延深单手撑扶着太阳穴,简直把“我心情不好”刻在了脑门上。
梁沉笑得差不多了,敛下笑容问:“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小少爷么?”
“只知道叫徐白,哪家小少爷我哪儿知道,我刚回国。”
梁沉打量了对面的徐白两眼,啧啧道:“作为你的朋友,我得友情提醒你一句,你看中的这个人不好追,而且你也hold不住。”
周延深怏怏不服:“怎么就不好追了?他旁边那男的都能追到,我还能更差?”
“啧,我一个情场高手,好不好追我还能不知道?而且最主要的还不是这个原因。”梁沉摇头。
“那是什么?”周延深问。
梁沉侧了下身体,说:“就是觉得……他假假的。”
周延深给了梁沉一个“你没事吧”的眼神:“哪儿假了?”
梁沉又品味了下徐白的穿着。
一件暗黑色的飞行夹克配一条休闲裤,非常利落,但怎么看都和他的气质不搭。
梁沉虽然看着是个不着调的,但观察入微。
就譬如方才工作人员进雅间,似乎是再次询问有关拍卖会的事项,徐白的目光会停留在册子上,但同时也会时不时分出余光看向讲话的那人,唇角弯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是一个很认真的聆听者。
但其实,他们这些背后财力不可用语言衡量的公子少爷,一个个身居高位久了,会在不由自主中贯彻他们那一套方式。
也不能算目中无人,总之就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又或者是习惯。
或者说,那个叫徐白的,气质清淡得仿佛早春的轻风,大有一种谦卑和煦的意思。
但放眼这个圈子,没有哪个人会像他这样。
周延深将茶杯压在木质茶几上:“让你说说哪儿假了,你和他对视干什么?”
梁沉对周延深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哭笑不得:“就这么跟你讲吧,他一看就是个助理,只不过职级比较高。”
“这你也能看出来?”周延深又拐了个弯补充道,“助理怎么了?助理不配拥有爱情?”
梁沉:“还没开始就护短了?”
周延深从善如流地重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压压火:“有吗?我就是随口一说。”
梁沉又道:“反正他很刻意地想将自己塑造成不一样的性格,都这样了肯定别有居心啊。”
周延深不讲道理:“你就不给人家就喜欢这种反差吗?”
梁沉也是被磨得没了脾气:“好好好,我知道了,是你就喜欢人家这种反差,你就是喜欢往他怀里扑,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不过……”梁沉话锋一转,又揶揄道,“你有没想过,万一人家是那万青酒业的谢特助呢?”
周延深正了正脸色,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梁沉啊,带点脑子吧。”
梁沉:“?”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
周延深:“人家都姓徐了,和你那谢特助,就只沾一个字母的关系。”他故意轻叹口气,“好了好了,知道你用脑过度,下次我回明正医药给你带点补脑的。”
梁沉:“……”
……
临近开场,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戴着一副黑手套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不着痕迹地朝大厅张望,又将目光放向了两边的雅间,最后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下。
第10章
下午三点,拍卖会正式开始。
灯光“啪嗒”一声全灭。
拍卖师在拍卖台上讲述了一段开场白,紧接着便进入了拍卖流程。
如谢时舟所料,那两件清乾隆的白玉梅装笔筒和铜鎏金太平有象分别是第一件和最后一件压轴的拍品。
“雪之红梅”则被放在了偏后的位置。
第一件拍品毋庸置疑的引发了全场的沸反盈天,不少人都冲着这件白玉梅装笔筒而来,纷纷竞相出价。
拍卖价格一时间都飙到了上百万!
直到最前排的某位贵宾喊到了七百万,价格涨幅才缓缓停歇。
不过依然有几个不死心的想要再挣扎一下,但最后还是被贵宾按到了七百一十万成交。
光是这第一件拍品就竞争得如此激烈,全场的氛围都被带动了起来。
不过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对这些拍品都没有表示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直到礼仪小姐捧着一顶展示柜走到众人面前,男人这才微微直起脊背,目光紧盯着那展示柜里的拍品。
拍卖师朗声介绍道:“这件拍品是由知名珠宝品牌SHIMMER,联合大名鼎鼎的珠宝设计师Brian所作的早期高定珠宝,雪之玫瑰!”
“我们可以看到,雪之玫瑰对细节的处理精细入微,连设计也是非常大胆!这款高定珠宝采用隐秘式的镶嵌工艺,整体设计以藤蔓为原型,用圆形钻石铺排,形如枝叶缠绕,正中间是以绚烂红宝石团团锦簇制成的红玫瑰造型,再缀以钻石流苏,流畅感十足!”
“想必大家都想知道起拍价格,那现在我们公布起拍价!”随着拍卖师一锤定音,大屏幕揭晓了起拍价格,“起拍价十万!”
尽管“雪之玫瑰”是高奢珠宝,不论品牌还是设计师都是业内顶级,但这种高定珠宝毕竟是按照原始顾客的需求制作,而每个人对珠宝的审美观念又不一样,因此雪之红梅的起拍价并不算太高,能有这样的价格完全是给高奢品牌方和珠宝设计师的面子。
“十二万!”有人举起了牌子,拍卖师喊道。
拍卖师看向右侧雅间的客人:“1389号,出价十八万,还有其他客人加价吗?”
谢时舟放下号码牌,“雪之玫瑰”在他心中是无价之宝,但在其他人看来,价值只在十五万以内,谢时舟非常有信心能够拍下拍品。
然而此时却横生变故。
中场的某位客人出价二十万。
陈平的手一下子按住了扶手,腰背也不由得坐直了。
是江总派来的人……
但陈平也拿不准谢时舟对“雪之玫瑰”是不是势在必得,又能拿出多少钱。
谢时舟垂着眼皮,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等到拍卖师询问是否加价时,谢时舟再次举牌加了十万。
他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三十万已经超出了雪之玫瑰的预估价,虽然他并非拿不出三十万,但这次他登船的目的在于无声无息地拿回属于母亲的遗物。
如果价格哄抬太高,这串珠宝势必会引起注意,会被调查来源,到时候不管是江震那边,或是鼎恒船运都不好解释,甚至还可能会连累了万九爷。
但令谢时舟疑惑的点在于,这样一条珠宝到底谁会和他竞争,而且还是来争夺一条不符合预估价的珠宝?
这才是谢时舟深思的问题。
不过谢时舟这次追加了十万,对方倒没有再加了。
就在谢时舟无声松了口气的时候,拍卖师忽然又道:“1746号,出价一百万!”
全场哗然,纷纷望向左侧雅间的贵宾,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这么冤大头!
这“雪之玫瑰”大家伙儿都带专业人士鉴定过,不存在估错价格的情况。
陈平显然也有些着急了。
谢时舟抬眼,望向对面,正巧周延深撞上视线,周延深放下号码牌,似乎对自己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关注的行为很是满意。
一百万。
谢时舟轻呼口气,看来他注定要和这个名为周延深的男人扯上关系了。
谢时舟没有选择加价。
“雪之玫瑰”若是被周延深拍走,他至少还有点信心能和对方私底下交涉,因为周延深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如今价格炒那么高,就算鼎恒船运想要调查买家,结果也只会是周延深,而不是他谢时舟。
现在他要做的,是明确周延深的想法。
谢时舟轻哂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谢时舟忽然想到了聚合投资的那位Jason,当时他也是一掷千金拍下与预估价不符的《莲溪渔隐图》,再转赠给了万九爷。
也许这就是富家子弟引人瞩目的惯有方式。
拍卖师见谢时舟没再加价,又再次询问了三遍,最终落槌。
而原先出价二十万的男人抬手摸了下鼻子,另一边在外场看热闹的两人接收到信号后,向门外走去。
拍卖会结束,周延深留下来支付相应的拍卖款项,梁沉知道这琐碎事又多又烦,也懒得在这耗时间,便借口自己有约开溜了。
周延深差点没一脚踹向梁沉:“出息。”
签完字,工作人员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运输,公司可以提供相应的保险柜。
“不用了,先放着,反正都在邮轮上,也丢不了。”周延深摆摆手拒绝了。
从会客室出来,一道身影正安静地站立走廊上。谢时舟正端详着一樽放在走廊展示柜中的铜渡琵琶摆钟,头发软软地搭在额前,叫周延深移不开眼。
或许梁沉说得对,他就喜欢这种内外不一的反差。
不过有一点梁沉也说得不对。
不好追?
怎么会?
这不就上钩了?
谁能挡得住他一掷千金的诱惑,尽管是他蓄意抢了别人的拍品。
周延深不着痕迹地理了下乱飞的头发丝儿,阔步向谢时舟走过去。第一次见面他忘了带名片,第二次见面他流了鼻血,这两次他都没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这一次,他必须认真了!
要全方位展示自己的帅气和与众不同!
周延深站定在谢时舟面前,一双皮鞋在水晶吊灯下散发着明亮的光泽,他一手撑扶着大理石墙面,嗓音刻意压低了些,问:“在等我?”
按照周延深的幻想,对方应该向他露出憧憬的目光,崇拜的眼神,然而这些通通都没有!
谢时舟清冷透亮的双眸望了过去,唇角是礼貌的微笑:“周先生。”
面对这么正式的开场白,周延深刚拽里拽气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他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直了直腰板,明知故问道:“哦,是徐先生啊,这么巧啊,你也在这。”
整得他俩好像在拍卖会上没认出来,现在才偶遇似的。
谢时舟垂眸一笑,也没在意周延深的口误,他说:“是这样的,周先生,你刚刚在拍卖会上拍下的雪之玫瑰对我来说很重要,想请问下你可以转让给我吗?”
谢时舟说得很诚恳,但偏偏他遇上了周延深这个二流子。
周延深了然地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很重要啊……那是有多重要?”他望着谢时舟,眼底是促狭的笑意,“送女朋友的?”
谢时舟知道周延深的目标在于自己,但他也没打算这么快亮出底牌,这样也显得自己过于刻意了。
尽管周延深或许喜欢这样,但谢时舟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周延深越是想刺探些什么,他越不会让对方如意,毕竟如果不是他的插手,他会非常顺利地拍下“雪之玫瑰”。
谢时舟“嗯”了一声:“是送女朋友的。”
周延深眼眸中暗色翻涌,低笑:“是吗?”
他看着谢时舟,向前迈了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他双手插在裤袋里,漫不经心地俯身。周延深比谢时舟要高半个头,高大的阴影覆盖下来,遮住了顶头的亮光。
从谢时舟的角度他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与周延深直视。
谢时舟没有后退,只是身体后倾,和周延深拉开距离。
周延深是铁了心地要更进一步,他倒是想看看他能强撑到什么时候。
眼看呼吸交错不到几厘米,谢时舟终于避开周延深的目光,抬手抵住了周延深的胸膛,阻止他的更进一步:“周先生。”
周延深唇角翘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
第一局交锋,是周延深险胜。
没办法,还是他比较不要脸。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对对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尽管他刚才也够出格了。
“徐先生,我可感受不到你想要这串珠宝的诚意。”周延深往后退了一步,退回了安全的社交距离。
“周先生是认为我哪里不够有诚意?”谢时舟全身放松了下来,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方才在面对周延深时,如同紧绷的兔子遇到强悍的野兽,如临大敌,满是戒备。
“你明明有男朋友,还非说是送女朋友的,这不就是在骗我?”
谢时舟一怔:“男朋友?”
“不是吗?”周延深抬了抬下颌,目光越过谢时舟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谢时舟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陈平正在走廊双开门边等着。
谢时舟不免弯唇短促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周延深为什么会误会,但此时他也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不解释,才会让他抓心挠肺。
周延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谢时舟的圈套。
见谢时舟没有答话,周延深以为他要放弃了,又假装阔绰地补了句:“这样吧,我也不和你计较,说不准这两天我又看上别的珠宝了。你给我个联系方式或者联系地址,等我考虑得差不多了再告诉你我的回复。”
谢时舟忽然抬起眼皮,清亮的双眸落在周延深脸上,唇角还挂着松散随意的笑。
周延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紧接着,他看到谢时舟耐人寻味地向前走了两步,周延深喉咙一紧,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努力克制自己的身体才没跟着往后仰,他强装镇定道:“你干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谢时舟目光笔直地望着周延深的双眼,“你不是想要我的联系方式吗?就这点胆量?”
第11章
拍品储藏室。
工作人员将每一件拍品确认无误后,装箱封锁,和门口两名警卫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走廊拐角处的楼梯间,手套男和俩小弟紧贴着墙壁,三人眼神交流几秒,手套男忽然比出手势。
“三。”
“二。”
“一。”
几道阴影倏地从楼梯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储藏室,负责安保的两名警卫甚至来不及拔出警棍做出反应,就被双双电击棒电晕了过去。
手套男朝刺青男使了个眼色,刺青男会意,连忙贴着金属门一顿操作,摇了摇头说:“不行。”
“让开。”手套男直接从黑色风衣里掏出一把HK45手枪,将消音器装上。
刺青男和帽子男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开,手套男扣动扳机,一枪将防盗锁崩烂。
两人迅速鱼贯而入,手套男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标有“雪之玫瑰”的保险箱上,三下五除二将保险箱撬开,将珠宝揣进风衣口袋,为了避免目标太过明显,又顺走了一串佛珠和翡翠耳环。
按照计划,他们夺取“雪之玫瑰”后将从楼梯间离开,楼梯每一层的出入口抵达什么地方,具体的逃离路线他们都事先踩过点。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三个刚出门就和一个出去上洗手间回来的警卫撞个正着。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
三人已经蓄势待发,准备拔腿就跑,警卫显然没料到眼前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直至瞥到已经倒地不起的同伴,大概是求生欲爆棚,他撕心裂肺、尖锐地大喊了一声:“来人!抢劫了——”
刺青男甚至已经来不及制止,这句话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油锅,三人立马狼奔鼠窜。
“站住!别跑!”警卫也终于反应过来,拔腿直追。
储藏室那边的动静也惊动了谢时舟和周延深这边。
谢时舟倏地转头,只见三个人影如泥鳅般钻入人群中。
紧接着,拍卖师急匆匆跑过来,气都喘不过来说:“周、周少……雪之玫瑰被刚刚那群人抢走了!”
“什么?!”
周延深还没做出行动,只见旁边的人影如离弦的箭般瞬间消失不见。
一回头,他竟然已经去追赶那三个抢劫犯了!
这“雪之玫瑰”对他来说竟然真的那么重要?!
“徐白!”
周延深抬腿正要追上去,又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脚步回转,迅速朝反方向储藏室那边走去。
金属门已然被破坏,周延深查看片刻,紧皱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拍卖师显然也是刚得知消息,还没来得及查看现场情况就匆匆赶来汇报,此刻他看到到人脸识别的液晶屏幕上赫然一个烧焦了的弹孔,冷汗瞬间冒了上来。
“是、是枪……”
周延深在昏迷在地的警卫裤缝掏出配备的对讲机,调到一个频率,摁下侧键:“钟启。”
钟启是本次翡翠号航行的船长。
对讲机很快传来钟启的声音:“周少。”
周延深进到储藏室,边扫了眼其他被洗劫的拍品,边说:“三层歌剧院发生抢劫案,对方持枪,方向大概是中心旋梯,往四楼去了,你提醒下各区域加强巡逻。另外,再派两个小队来歌剧院保护拍品。”
对讲机那头:“是,周少,我立马调配人员过去。”
话落,周延深将对讲机丢给拍卖师:“你留在这里,等警卫过来。”
拍卖师怔然,刚缓过神,就见这地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拍卖师吞了吞唾沫,缓缓蹲下身将警卫的警棍拿在手里。
没关系……作为一个合格的拍卖师,总得学会保护自己的拍品们……
***
手套男边在人群中藏匿身形边将兜里的珠宝抛给刺青男:“分头行动!老地方集合!”
“是!”三人在中心旋梯前分开。
谢时舟两步并作一步,冲上旋转梯,目光锋利地飞速扫过所有可疑的人员。
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多数是从四楼下来三楼用餐的顾客。
谁逆流而行,几乎一眼就能锁定。
刺青男原本打算从中心旋梯上五层,正贴着另一层扶梯往上走,忽然看到了紧追过来的谢时舟,顿时一紧张,连忙低头转了个身,但也就是这个堪比心虚的细微动作,瞬间被谢时舟捕捉!
对方眼见谢时舟朝自己冲了过来,立时撒腿就跑!
谢时舟虽然平时也经常锻炼,但工作性质毕竟和体能沾不上边,打架更不是他的强项。
他几乎拼尽全力勉强追上对方,手抓着那人的衣服一个后拖,对方也反应极快地顺势脱去衣服,反向用一副捆住谢时舟的双手,令他动弹不得。
谢时舟屈起膝盖往对方小腹狠狠一顶,男人顿时惨烈地吃痛一声。
“就是他!”调配过来的警卫也火速赶到。
男人眼神凶狠地抬手就往谢时舟脸上招呼了一拳,谢时舟身形不稳地往后趔趄几步,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对方,对方已然和他拉开了距离,并迅速跑上楼梯。
只是下一秒,他的身体立马飞了起来,砰地一声滚下楼梯。
围观的群众纷纷惊呼。
只见男人疼得直不起身还想爬起来继续跑,一道身影一手撑着扶手,横跨几步越下楼梯,一个横空飞顶将男人狠狠压在地上,男人兜里的珠宝也掉了出来。
谢时舟瞳孔微缩,是“雪之玫瑰”!
周延深将珠宝拾起揣进兜里。
那刺青男仍不安分地挣扎,周延深也是力气极大,竟然稳稳当当地压制着对方,直到刺青男精疲力尽,警卫队及时赶到将人反剪双手,才算是彻底制服。
谢时舟微喘着气,几乎是怔怔地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紧接着,身影转过身来,似乎知道谢时舟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手掌撩过额前头发。
周延深朝谢时舟走了过来。
他刻意压低声音,甚至都被他夹成了低音炮:“怎么样,是不是在考虑换男朋友了?”
谢时舟:“……”
警卫队将人带了下去,关押在单独的房间,由四名警卫看管——毕竟邮轮上也没有羁押室。
周延深为了彰显自己对谢时舟的关心,在谢时舟多次明确拒绝下,仍旧不顾他的意愿,抓着谢时舟的手腕就要带去医务室上药。
那架势仿佛谢时舟要是不答应,他就直接化身土匪将人扛在肩上掳走。
谢时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厚脸皮的人,之前他的追求者也有不少,男的女的都有,但或许是碍于脸面以及谢时舟背后的势力,总之在谢时舟明确婉拒三次之后还能贴上来的几乎没有。
医务室医生见谢时舟脸有些肿,拿出一袋冰袋正要给他冰敷,却被周延深夺了去。
医生:“?”
周延深摆摆手道:“我来就行了,你们医生挺忙的吧,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医生的职责不就是给病人看病吗?怎么能叫做浪费时间。
医生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两人一眼,一个开屏孔雀,一个端正地坐在病床上,朝他抱歉颔首。
医生恍然大悟,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情况,立马识趣道:“那行那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医生脸上洋溢着温慈宽厚的笑容连忙退下,顺手将门合上。
周延深给了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将冰袋拿在手中掂了掂温度,对谢时舟说:“有点凉,你先抬起头。”
谢时舟在想着其他事,几乎是下意识的听从了他的指令。
如果说最美不过能和Crush同处一个地方,那么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无论如何都会被记载进周延深的记忆长河中。
谢时舟白皙脖颈扬起,额前柔软的碎发被拨到一旁,眼睫低垂,鼻梁秀气,薄唇无意识地微微张开。
日光越过盈盈海面从窗户窥探进来,一点点向上,将二人笼罩在狭小的一隅。
紧接着,周延深便自谢时舟的双眸中看到那一闪而过的光点,他一时间忘了动作。
直到谢时舟似有所感地抬起眼,眼皮轻抬,直直地撞入周延深的眼睛,如过电般令他的脊柱甚至灵魂都跟着狠狠一颤。
“你怎么了?”谢时舟问。
还偏偏顶着一副无辜的模样。
周延深没好气地握住谢时舟的下颌,令他别乱动:“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我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谢时舟就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只当听不懂:“是吗?我把你害成什么样了?”
“神魂颠倒、魂不守舍、心荡神迷。”尽管周延深的语气凶狠,但冰袋贴在谢时舟脸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要不是你有男朋友,我还有那么点良知,不然我早就……”
话说到一半他就没说了。
谢时舟唇角弯了弯,看着周延深抿紧的薄唇,起了试探的心思:“你就怎么样?”
谢时舟没想到周延深反应居然那么大,他撂开冰袋,双手往病床上一撑,将自己圈禁在他的怀里,视线灼灼。
谢时舟不由地往后仰,但也没法躲过对方那炽热的目光。
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
谢时舟不习惯这样的目光,或者说,在他身边的许多人都会有这样的心思,甚至比周延深还浓烈,但他们只能在内心深处阴暗地肖想,从不敢直白地显露。
因为每一次,谢时舟都会以客套疏离的方式委婉地告诉他们:我们之间不可能。
但周延深偏偏和以往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他望着谢时舟,抬手想去将他的碎发拨到一旁,谢时舟微微侧了下,躲过了他的手。
周延深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俯身在谢时舟的耳畔。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谢时舟并不适应这么近的距离,指尖不由得攥紧了床单。
听到周延深低沉的嗓音说:“我就强取豪夺,让你从头到脚都只能是我周延深一个人的。”
第12章
谢时舟明白了,周延深这个人,就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
他刚说完那句堪比调戏的话,便直起身,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刚刚还暧昧的气氛也瞬间烟消云散。
谢时舟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有过多探讨,他问:“雪之玫瑰在你那儿?”
“当然。”周延深从上衣口袋拎出那串用手帕精心包裹着的珠宝,托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圈,谢时舟视线也直勾勾地盯着。
“放心吧,没受损,这珠宝工艺还挺耐糙。”
谢时舟略松了口气。
这时,医务室的门被人推开,来者一脸焦急,视线落在谢时舟身上,刚要喊一声:“特——”
却见病床上的谢时舟蹙了下眉,无声地轻摇了下头。
陈平瞬间反应过来,话音戛然而止。
同时也注意到谢时舟旁边站着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对他的敌意似乎很大,不悦的神色几乎是明显地摆在脸上了。
男人说:“你这男朋友当得一点也不称职啊,人徐白都追那个抢劫犯多久了,你才来啊?平时晚上不是挺生猛的吗?”
“啊?”
信息量有点大,陈平一下子还没捋过来。
但谢时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给了陈平缓冲的时间,他戏谑道:“原来那天给我房间塞小纸条的是你?”
周延深猛然恍悟自己刚刚嘴快暴露了什么,悻悻地摸了下后脑勺:“……啊,这个……”
所幸安保科经理将周延深拯救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也没领悟到医务室内的尴尬氛围,直说道:“周少,我们到处都找遍了,另外两名同伙暂时还没抓住,他们似乎很了解翡翠号的监控布局。”
周延深沉吟片刻,问:“今天抓的那人关押在了哪儿?”
安保经理回答:“在四层客房区,周少您要过去问话的话,我带您去。”
“行,你带路。”
谢时舟也站起身说:“我可以去吗?”
周延深挑了下眉:“这么离不开我啊?”
安保经理和陈平一脸吃了什么大瓜的神情。
最后四人一起前往四层客房区。
周延深看了眼走在前边的谢时舟,故意放慢了脚步,和陈平并行。
陈平不明所以地望了眼周延深,神色警惕。
周延深无视了他眼中的戒备,鬼鬼祟祟地低声问:“你和他,谁上谁下?”
可怜陈平是个大直男,他愣是没明白周延深的意思,准确来说他从刚刚医务室开始,就一直没搞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什么男朋友,谁上谁下的。
陈平:“……啊?”
周延深皱眉:“你是只会‘啊’吗?你俩不是情侣吗?”
陈平错愕得瞳孔放大,连忙摆了摆手,声音也不由得惊慌地提了上去:“……不!我们不是啊!”
谁他妈敢和谢特助交往啊?不要命了?!
那头顶上还压了个江总——
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谁都配不上谢特助啊!
“啊?你俩不是??”周延深也迷茫不解。
但等他看到前面某人唇角边得逞的笑意,如电光火石般他什么都明白了!
人徐白从头至尾可从来没有承认过晚上在做运动的是他。
而且当时那张纸条,徐白也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原来是他一厢情愿地想歪了,对方居然还放任他想歪,也不解释。
周延深走到谢时舟身边,咬牙切齿:“徐白,你是不是就看着我好骗?!”
谢时舟好整以暇地偏头,一双眼眸亮澄澄的:“你本来就好骗,不是吗?”
周延深张口反驳,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反驳不了。
内心在想,那他好歹还是聚合投资的创始人,也没那么好骗。
顿了一下,又默默补充了句。
还不是因为被徐白勾得五迷三道的。
不过知道了徐白目前仍是单身,周延深的心情如同雨过天晴,瞬间好转。
甚至朝陈平伸出手:“周延深,幸会。”
陈平回握了一下:“陈平。”
周延深又问:“你俩是朋友?”
陈平瞄了一言不发的谢时舟一眼,说:“是。”
“一起过来玩玩的?”
陈平点了点头:“是的,周先生也是来……”
话音未落,周延深便自然地接过了话,目光却若有似无、轻飘飘地落在谢时舟身上:“哦不,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见我未来男朋友的。”
陈平:“……”
谢时舟:“……”
周延深前边还在为自己调戏了徐白一次,扳回一城而沾沾自喜,十五分钟后,他听着谢时舟审问被他们羁押回来的刺青男,并且通过刺青男的一系列反应得出结论的时候,冷汗直流。
很好,他已经能预见自己未来的生活是有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了。
尽管名为关押,但待遇也是极好的,豪华套房,吃食一应提供,唯一怠慢了点的恐怕是将对方的双手反捆绑在床脚。
谢时舟直接开门见山地抛出三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登上游轮的?”
“你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抢劫珠宝吗?”
“你其他两名同伙还有什么别的计划?”
那刺青男脑袋高高昂着,都不搭理谢时舟的。
看得周延深就来气。
本来他就因为这混账玩意揍了他的徐白而窝火着。
这会看他面对谢时舟的盘问还如此不配合,更是铁青着一张脸。
要知道他巴不得徐白赶紧来盘问自己。
周延深上前两步就抓起刺青男的头发,头皮被撕扯的痛感令刺青男表情扭曲,他直叫唤:“他妈的!给老子放手!”
“要死人了啊!!草——!”
“老子告诉你们!你们这是非法羁押!!还敢打老子?!等老子下了船就去告你们!”
“告?”周延深冷笑一声,松开手,“你告,但在你告之前……你还能不能活得下来,那就说不准了。”
周延深抬抬下颌示意门口的警卫:“你们几个给我找一条结实点的绳子。待会给他套上,丢进海里游一圈。”他双手插兜无所谓地睨了眼刺青男,“要是绳子断了,就说不小心失足掉进海里溺水身亡。反正也捞不着尸体,死无对证。”
刺青男冷汗涔涔,仍在嘴硬:“来啊!有本事你就来绑你爷爷我!你以为我怕你们啊!”甚至还挺直腰板冲着谢时舟叫嚣,“不是要把我丢海里吗?!谁不丢就是怂蛋!哈哈哈哈!”
周延深挑了下眉,手一挥,几个警卫麻溜地在刺青男身上系上绳子,将人押到了客房的观景阳台上。
谢时舟没有靠近阳台,只是站在室内看着这一场闹剧。
刺青男大半个身体都跃过了护栏,倒挂在空中,似乎只要周延深一声令下,蓄势待发的警卫们就会松开手,他恐惧得双眼紧闭,青筋直跳:“你们他妈的松手啊!是不是男人啊!!长个几把有屁用!老子绝对不会出卖兄弟!”
刺青男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一句句地往外蹦,就是在赌他们不敢拿他怎么样。
周延深也不惯着他,向警卫使了个眼色,警卫立马会意,又猝不及防松开了一点。
“啊啊啊啊啊——”刺青男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尖叫了十几秒,刺青男才反应过来自己没被丢进海里,自己还活着。
他整个人如同脱水般剧烈喘息,额头冒着冷汗,他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也说不出逞能的话了。
周延深神色不虞,对这份答卷并不满意。
他皱眉刚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房间内的谢时舟忽然开口了:“先放开他吧,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谢时舟都这么说了,周延深也不再威逼利诱,摆摆手让警卫重新将人拷回了床脚。
显然,他们从刺青男这边再得不出更有用的信息了。
周延深又叫人继续调查监控,务必将另外两个抢劫犯同伙给他揪出来。但其实他也知道,调监控也无异于海底捞针。
他们不可能调查每一间客房。
这当中涉及的私隐太多了。
三人回到了皇家府邸。
谢时舟一路上都在垂眸思忖,是以周延深也没有打扰他,直到他在房门口停下脚步,抬头对周延深说:“现在我能肯定他们的行动还有后续。”
周延深皱了皱眉:“怎么得出来的?”
“你还记得我最开始问的那三个问题吗?”
“也就二十来分钟前的事儿,我记忆力也没那么不好。”周延深稍稍回想几秒,“所以你问的问题有什么信息?他不是都没回答吗?”
谢时舟笑道:“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才放大了他的其他表现。我们刚开始进门的时候他一直在抖腿,你注意到了吗?”
经过谢时舟这一提醒,周延深确实想起来了。
“有些人在紧张的时候就会无意识抖腿,而且我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问出那三个问题,很显然,他在听见最后两个问题,尤其是问到‘后续计划’的时候,抖腿频率更高了,他在紧张,也在恐慌。”谢时舟平静地分析道。
周延深扶着下颌颇为认可地颔首,但下一句却是:“所以你在已经有结论的情况下,还让我恐吓了这么久?”
被拆穿的谢时舟也只是抿唇淡笑,目光也不闪躲,反而理所当然道:“如果能获得别的信息自然也是好事,当然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把他丢海里。”
“是吗?”周延深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长臂屈起扶着门框,将谢时舟抵在门上。
走廊过道狭窄,清洁人员推着清扫车经过,不小心撞了周延深一下,惯性使然,身体也不由得朝谢时舟那边靠了过去。
额前软发似乎被什么东西擦过,一触即分的触感,谢时舟瞳孔微缩,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清洁人员忙鞠躬道歉。
周延深也没注意,头也偏向走廊那边:“没事,你忙去吧。”
他再转过头时,只见谢时舟整个人仿佛凝固在了原地,他在谢时舟眼前挥了挥手:“喂,发什么呆呢?”
谢时舟思绪回笼,抬眼:“怎么?”
周延深总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古怪,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但这个想法也只在周延深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道:“你既然利用我,那总得给点好处吧?”
“人,是你要恐吓的。”谢时舟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周延深的肩膀,将他推开,“我可没有逼你。”
谢时舟刷卡准备进房间,也不忘偏头看向在旁边杵了老半天的陈平:“还不进来?”
人形电灯泡陈平:你们是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周延深低头笑笑,正要转身回房间,只见刚迈进房门的谢时舟忽然脚步一顿,朝走廊退开一步,将门轻轻掩上。
周延深:“?”
谢时舟回身望着周延深,一双眼眸仿佛缀着繁星点点。
他说:“你不是想要好处吗?那你进来。”他语气极轻,仿佛一只蛊惑人心的海妖,“我会告诉你,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会听到……那些声音。”
第13章
梁沉得知拍卖场发生了抢劫案,第一时间就往皇家府邸赶。
他此刻恨不得步履生风。
要知道他在拍卖会结束后马不停蹄地赶去邮轮尾部的溜冰场,打算给他女朋友现场教学,结果人刚坐到那儿准备换鞋子,就听到周延深这边出事儿的消息。
真不知道顾呈越那傻逼建这么大的邮轮干什么!不知道在邮轮上安排几辆自行车吗?!平衡车也行啊!
梁沉大汗淋漓地终于赶到皇家府邸,他在周延深房门前单手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往液晶屏幕上的门铃键疯狂按了十几下。
终于,房门开了。
他还听到周延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不是担心你吗?”梁沉下意识接话,刚要进门就被撞了下头,他懵懂地看着紧闭的房门,脑子一片浆糊,待反应了两秒后,又唰地看向左边。
只见周延深手拿湿巾抹着额头上的细汗,从旁边房间走出。
梁沉不敢置信地捂着嘴,瞪大双眼:“你……你就这么背叛了你的徐白?”
周延深打断了他:“瞎说什么,这就是徐白的房间。”
梁沉震惊:“你、你俩进展这么快??”
周延深无语:“他朋友也在。”
梁沉更为震惊:“你、你们仨……”
“你脑子能别想那些黄色废料么?”周延深没好气地在梁沉肩上锤了一拳,刷卡进房间道,“徐白那屋有蟑螂,我就是过去帮个忙。”
梁沉也跟着进房间,不理解地反问:“打个蟑螂至于满头大汗的?”
“那是你不懂了吧,那蟑螂……”周延深费了老大劲消灭蟑螂,也有些口渴,倒了杯水仰头咕隆咕隆喝着,一个大喘气后才说,“会飞。”
梁沉:“……”
“算了,你感情上的事我也不多嘴。”梁沉坐到沙发上,问,“那拍品抢劫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已经抓到人了?”
“是啊。但是撬不开嘴,另外两个同伙到现在都没抓到。”周延深姿态放松地陷在沙发内,又闲得无事掏出自己随身带的那枚硬币抛着玩儿,“不过徐白说他们应该会有下一次行动。”
梁沉脸色一变,立马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和钟启说。”
“你坐下。他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安保那边也加强了巡逻。但现在问题不在于抓不抓他们,如果我们真的要抓,你觉得难抓吗?”
周延深这一番话,梁沉就明白了。
如他所说,这翡翠号就像一个海上囚笼。
只要他们想将那两人揪出来,一间一间房地搜,核对信息总能抓到。
可问题是,这样的结果他和周延深,又或者是顾呈越都没法承担。
翡翠号上大多是过来拓宽人际圈子的富商权贵,先不说他们有没有搜查房间的权利,以及乘客是否同意搜查,光就是他们“搜查”的这个举动就足以证实翡翠号的安检措施有多失败,消息一旦传开,鼎恒船运的信誉毋庸置疑会下跌。
当时拍卖会已经散场,留下来的乘客并不多,大部分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但如果真的开始搜查,那就是铁证。
“而且,还有一个更严峻的事,虽然我已经封锁了消息,但你还是有必要知道。”周延深说。
梁沉聚精会神地听着,直到通过周延深的唇语,读出了一个“枪”字。
梁沉唰地站起身,脸都白了。
“这!这他妈到底怎么带上来的?!”梁沉不安地咬着指节,忍无可忍地低骂一声,“草!顾呈越这王八蛋……”
“所以,鼎恒船运也是时候要整改了。”比起梁沉的焦躁,周延深倒显得镇定多了。
“那!那万一那几个亡命之徒拿枪挟持人质,岂不是玩完?!”梁沉深吸了一大口气,知道这个时候发脾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得重新跌坐回沙发,“你现在是有什么对策?”
“暂时没有特别完善的。只能说大张旗鼓的搜查我们不能做,更不能将他们逼上绝路。但我们可以暗中排查,就是工作量比较大。或者……”周延深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他拧着眉思考片刻,自言自语般地问,“等一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梁沉也傻眼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周延深静默片刻,双手交叠放在鼻翼前。
后续的计划,珠宝抢劫……
珠宝抢劫……
珠宝?
周延深倏地想通了其中关窍。
“你想,如果他们真的只是抢劫珠宝,为什么要登船?在海上邮轮抢劫,而且还是在邮轮信号全屏蔽的情况下,他们压根联络不了外界,更没法逃脱。”
“有道理,而且他们抢的那三件拍品,一条高定珠宝、一串佛珠和一对翡翠耳环,怎么看都不像是值得他们能冒这么大风险来抢的,性价比不高啊。”梁沉是走到哪儿都优先考虑性价比。
周延深直接盖棺定论:“除非这翡翠号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必须来抢的。”
“那能是什么?”梁沉懵懵懂懂的。
周延深换了个思路:“那我这么说,明知道在翡翠号上抢劫,一旦被抓住就无法逃脱的情况下,你的计划是什么?”
“当然是一击必中啊!不然万一被抓住了,那安保又加强了岂不是很难再次下手?”梁沉猛然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在这三件拍品中?!”
“孺子可教。”周延深露出欣慰的笑容。
梁沉:“……”
又给他装上了。
周延深继续道:“所以徐白才说他们还会有所行动,因为这三件拍品目前都在我们这儿。而你说的对策,其实还有一个。”
梁沉和周延深无声地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梁沉站起身:“行,这事交给我。”
“但‘雪之玫瑰’需要放在我这。”周延深说。
梁沉还能不了解他?
“行了,我知道,你不就是要拿去钓徐白,你小心自己把自己钓进去了。”
“放心吧,我又不傻。”
梁沉走后,周延深将“雪之玫瑰”放入首饰盒中。
他想了想,又将首饰盒存进套房自带的保险柜内。
做戏,就得做足来。
周延深刚将首饰盒放好,设置了密码,门外门铃声响起。
他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谢时舟一身浴袍站在门外,神情似乎有那么点不自然。
“有事找我?”周延深明知故问,侧开身体让对方进来,随后把门关上,他又问,“要喝点什么?”
“随你。”
周延深笑道:“这么怕让我知道你的喜好啊?”
谢时舟:“……”
周延深打开冰箱,手臂搭在冰箱门上,开始介绍自己珍藏的饮品:“可乐雪碧柠檬茶橙汁椰汁气泡水,想喝哪个?”
谢时舟目光轻点:“红酒。”
“行!晚上喝点小酒也不错。”周延深点头认可,他仔细查看这几瓶红酒的包装,选了瓶自认为味道还不错的。
等他开瓶的时候,却发现开瓶器不知道被自己丢哪儿去了。
谢时舟见他拎着酒瓶愣住,便问:“在找开瓶器?”
“对,我记得前几天我还用过的……”周延深在中岛台翻箱倒柜的,他余光瞥到谢时舟起身,忙说,“没事,我来找就行。”
然而谢时舟已经走向玄关,他记得每天客房清洁时通常会将房间内原有的物件放回原位,那开瓶器应该是在玄关下的抽屉里。
谢时舟拉开抽屉,果不其然看到了开瓶器。
以及……旁边原浆纸便签上有点眼熟的字迹。
周延深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他拿起开瓶器,笑问:“这几天没少喝酒吧?这么了解。”
他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那张便签:“诶?这是什么时候的……”
眼见周延深要伸手去拿便签,谢时舟忽然开口说:“我看你衣服没换,你还没洗澡?”
“哦!刚我朋友找我聊了点事,还没来得及。”周延深手一转,没有去拿那张便签,而是拎起衣领低头嗅了嗅,皱着眉,“怎么,有味道?”
“没有。”谢时舟低垂的目光瞥了眼那张便签,“不如你先去洗澡,有什么事我们可以等会再谈。”
周延深脑海瞬间拉响警报。
洗澡!
徐白居然在意他洗没洗澡,难道说……
周延深心潮澎湃得脸都有些红,幸好手上的酒瓶渗着冰凉的水珠,才将他心底的燥意驱散了些。
“行、行啊。那,那你先在这坐会。”周大少说话都不利索了,但仍旧绅士地先开瓶给谢时舟倒了一小杯红酒,自己踉跄着脚步,傻乐着进了浴室。
谢时舟在沙发端坐了几分钟,直至听见浴室内响起的水声,他才起身走到玄关,拉开抽屉,拿出那张便签。
【万青酒业陈平已登船,谢特助或也在船上。
——罗俊俊留。】
谢时舟眸光低垂,平静地看着便签。
看周延深刚才那副样子,他应该还没来得及看。
但眼下谢时舟内心却有另一个疑惑:为什么罗俊俊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周延深,而不是梁沉?
拍卖会上谢时舟和梁沉打过照面,虽然他不认识自己,但谢时舟可是认识他的。
而梁沉和顾呈越是好友,按理说,这便签应该交给梁沉。
还是说,罗俊俊通过某种方式确定周延深和顾呈越关系匪浅,想通过这条消息,和周延深达成合作。
可他并不记得鼎恒船运有和哪家姓“周”的世家交好……
还是他漏掉了什么?
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不能再和周延深有过多的接触,至少在拿回母亲遗物后。
谢时舟视线在房间梭巡,思忖着要怎么处理这张便签。
第14章
周延深并不知道谢时舟在自己屋内干了些什么,他双手撑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任由水珠倾洒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紧,他恐怕还得端上一杯红酒,惬意地泡在浴缸内,欣赏落地窗外的夜景——虽然海面漆黑一片,也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说起来,徐白这算不算是在暗示他?
又是只穿浴袍,又是喝点红酒,关键是还让他来洗澡!
周延深一整个心花怒放。
洗完澡后,周延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抬脚走出了浴室:“徐白?”
便签捏在谢时舟指尖,只剩最后一截就能燃烧殆尽。
不料周延深这一声呼喊,谢时舟下意识抬头,忘了手上还烧着便签,直到火苗烫到指尖,谢时舟嘶了一声,松开手。
周延深顿时心一紧,立马冲上前,半跪在沙发边,握住谢时舟的手腕,正要俯身低头,却被谢时舟挡住了唇。
谢时舟如受惊的猫般,错愕道:“你、你要干什么?”
因为这个动作仿佛周延深下一秒就要将谢时舟的指尖含进唇齿。
“我……”
周延深几乎也是下意识的动作,他这会也回过神来。
只是话音未落,谢时舟又倏地抽回手。
他全然忘了挡在周延深唇边的是他指尖的指腹。
此刻正贴着对方的唇,周延深一说话,那淡淡的酥麻感就从指尖瞬间朝四肢百骸蔓延开。
谢时舟垂下眼皮,神色不显地看向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些细微神情已经落在了周延深眼中。
周延深没说话,转身去了浴室,没多久又回来,手上还端着一盆冷水。
在谢时舟呆愣的目光中,周延深将水盆放在桌上,视线示意道:“你手不是烫伤了吗?”
谢时舟:“……哦,谢谢。”
周延深监督谢时舟将手放入水中,余光瞥见烟灰缸还没来得及烧完、只剩下一角的纸,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谢”字。
周延深眯了眯眼。
谢?
谢谢?
这谁写给他的纸条?
周延深依稀记得是侍应生给他的,可能是什么感谢信?
无所谓了。
周延深也不是很在意。
不过氛围被这小插曲破坏了,周延深有些可惜,但他也知道徐白来找自己并不是为了旁的什么,而是那条“雪之玫瑰”。
谢时舟将手沥干后,又用纸巾擦拭干净,他坐姿笔直,稍稍向周延深的方向侧了些幅度:“我今晚来找你还是想和你聊聊雪之玫瑰的事。”
周延深了然颔首:“我知道。下午拍卖会的时候你就说过了,它对你很重要。”
周延深注视着谢时舟的双眸:“但是它对我也同样重要。”
谢时舟处变不惊的唇角终于忍不住抽了一下,他已经能预料到周延深会说出什么话来,但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它对我重视的人来说,很重要。”
谢时舟垂下眼皮,指尖不由自主地收拢。
他何尝看不懂周延深眼眸中透露着的占有欲。
如果只能通过这种方式……
谢时舟轻轻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原有的迟疑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时舟是一个做决定从不拖延的人,而一旦下定决心,他就会义无反顾,不择手段地达到他的目的,更何况“雪之玫瑰”还是他母亲的遗物,是见证他双亲爱情的信物。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也没什么好在意、好失去的了。
谢时舟忽然起身,一只腿压在沙发上,另一只腿已然横跨过周延深的腰间,他双手撑着沙发椅背,将周延深圈禁在他和沙发之间,几乎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周延深。
只不过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波动。
周延深被谢时舟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战术性后仰,双手立马抬起,摆出绅士手,碰都不敢碰到对方。
谢时舟似乎不太理解周延深此时的抗拒:“你不是想要我吗?”
周延深:“?!”
这么劲爆的话你怎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
周延深别开脸,视线不敢看着他。
浴衣领口因谢时舟突兀的动作而敞开,尽管需要微微的仰视,但从周延深的角度,那白皙匀称的上半身几近一览无余。
他似乎不太习惯做这样的事情,深陷的锁骨上,那一小片肌肤泛着淡淡的粉。
那双藏在柔软发梢下的眼眸在顶光的衬托下,仿佛被清水洗过般的明亮。
谢时舟钳住周延深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
周延深不得不和谢时舟对视。
谢时舟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终于,周延深在谢时舟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像是无奈地认命道:“我不是在逼迫你,你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难道我们之间就不可以平等的谈恋爱吗?”
谢时舟的瞳孔闪过一丝不自然:“平等的谈恋爱?”
“是。”
周延深将他重新按回沙发上坐好,要知道任何一个男人被Crush这么撩拨,都会受不了。
此刻周延深才匀了口气,放松下来:“那条项链我会送给你,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本来当时就应该是你拍下的,只是因为我私心作祟,想借此引起你的注意。但我现在还需要你这条项链,可能得下了邮轮才能给你。”
“真的什么都不需要?”谢时舟愣怔。
在他的认知中,任何事物都是需要明码标价的,世界上也没有白吃的午餐。
哪怕合作再多,关系再密切,谈到钱,谈到利益,原本一条船上的人都能翻船。
他在这个圈子见过太多,就连亲情,爱情也都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
就连江震也不例外。
周延深再次确认:“真的什么都不需要。”
可能是见谢时舟似乎不太能理解自己用一百万拍下他这串珠宝,却又拱手相赠的行为,周延深便问:“你为什么想要拍下雪之玫瑰?”
谢时舟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母亲遗物。
他说:“因为喜欢。”
“那不就行了。”周延深笑着说,“我也是因为喜欢。”
所以你也不要有任何负担。
谢时舟抿紧了唇。
既然周延深都这么讲了,他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谢时舟告别周延深打算回屋,门铃按了几遍就是不见陈平过来开门。
屋内的陈平早已经戴着耳塞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无奈之下,谢时舟又请来前台借了一张门卡,结果陈平还从里边给挂上了门阻器,估计是不知道他出门,顺手挂上的。
他们这边动静这么大,旁边的周延深也探出头查看。
最后,谢时舟只能在周延深房间借住一晚。
所幸套房有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谢时舟睡在次卧。
大概今天是真的有些累,下午参加拍卖会,又经历了一场追逐战,还审问了刺青男,此时的周延深打了个哈欠,将谢时舟次卧的空调调到适宜温度,说了句“晚安”就带上门回了主卧。
卧室安静得有些过分。
依稀能听见客厅时钟走动的声音,咔嗒、咔嗒……仿佛一首低缓平和的催眠曲。
谢时舟阖上眼皮。
咔嗒、咔嗒。
……
书房内的摆钟左右摆动着。
江震背对着他,正在将一块块积木嵌入地球仪中。
江震说:“小舟,我知道你心性纯良,但你做的这些都是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对你说这些了。你应该知道,事不过三,叔叔不喜欢重复。”
谢时舟笔直地站在书桌后,低垂着眼皮,似乎有些不甘心:“那什么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江震转过身,深深地看向谢时舟,笑了笑:“利益,资源,这些才是需要你去维系的。”
谢时舟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认为这件小事值得江震拿出来规训自己。
他只是用自己的存蓄救助了一户患有白血病儿童的家庭。
谢时舟反问道:“可是江先生,我不明白。如果您认为,维护利益和资源才是有意义的,那么您当初为什么要将我带回江家?”
显然没料到谢时舟会问这么个问题,江震笑了一下,他那笑容和眼神仿佛是在看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重新拿起一块积木,没再看向谢时舟。
“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讲究回报,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这句话看似在为今天的事情做出回应,但其实是在点他。
江家、江震栽培他多年,并不仅仅是因为江震和他父母关系交好,更大的原因在于他身上。
诚然如江震所说,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讲究回报。
那为什么带他回江家?
因为自小栽培的棋子知根知底,更听话,也更称手。
“待会自己去管事那领罚,刚刚你那语气最好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明白吗?”江震说。
谢时舟抿着唇,不发一言。
江震抬头看了他一眼,谢时舟这才开口道:“是。”
……
周延深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满脑子都是谢时舟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样子。
不行不行,周延深试图将这个画面驱逐出脑袋,要再这么下去,他黑眼圈又得加重!
但不管他换了多少个睡姿仍是无法入睡,周延深一个挺身直接坐了起来,索性也不睡了,穿上拖鞋就去客厅拿瓶冰水喝。
周延深拎起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灌着,冰凉的液体给他降了不少火。
他回过身正要回卧室,冷不防被客厅落地窗外的谢时舟吓了一大跳,人都差点蹦了起来,就地上演一出午夜惊魂。
皎洁无暇的弯月悬挂在黑暗的幕布上,谢时舟在观景阳台上姿态懒散地靠着护栏,身姿清瘦修长。海风裹挟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将他的发梢卷起,他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眼皮低垂,指尖缀着一抹猩红。
这是周延深第一次看到谢时舟这么闲适的模样。
周延深或许明白了梁沉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站在这里,隔着一面窗,望着谢时舟,他就好似一幅画,离他又远又近,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
似乎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而在此时,他终于卸下了伪装,像一只紧闭的蚌露出内里最柔软真实的一面。
周延深推开移动门的声音惊动了谢时舟,他看到周延深,将烟头熄灭在烟灰缸内。
那只刚露出一丝柔软的蚌像是受到惊吓般,倏地合上了蚌壳。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抽烟。”周延深说。
谢时舟望着远处,倒显得很平静:“应酬需要,你难道不用么?”
谢时舟双手自然交叠撑在护栏上,他似乎有些疲累地弯身,将脑袋枕在手臂上,听着周延深的回答。
周延深平时应酬多,抽烟自然免不了,但他并不喜欢抽烟,可能也是因为他是投资方,所以大家都不会勉强他。
周延深:“有时候也是需要的。”
说完这句话,谢时舟也没有想接话的意思。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你……”周延深本来想问“这么晚了还不睡”,但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你不是晕船吗?”
“晕船?”谢时舟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不晕船,我只是晕海。不过……到了晚上,只要我看不见,就会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周延深总觉得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唇角含笑的谢时舟似乎离他好远好远。
“徐白。”
“嗯?”
“你好像有心事?”
“你是心理医生吗?还负责开解心事?”谢时舟居然还有心情和他开玩笑。
谢时舟坐回单人沙发上,周延深也跟过来坐到他对面。
“那也不是,只是你看起来有些疲惫。”
周延深想要更多的了解徐白,就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他抓不住对方,所以拼了命地想要证明他的真实,他不是虚假的,是他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这句话给足了徐白回答的空间,他可以说也可以不说,他不会勉强。
周延深原以为徐白会对他三缄其口,但谢时舟仿佛没有将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说:“因为你。”
周延深拧着眉,没太听懂这三个字的含义:“因为我?”
谢时舟单手撑着沙发扶手,目光和嗓音都带着不动声色的蛊惑:“因为你说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任何回报。”他又轻飘飘地挪开目光,“但我长辈说,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也都讲究回报。”
而资源、利益更是重中之重。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被影响,可当今天周延深说完那些话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潜移默化了。
“所以你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周延深忽然理解为什么谢时舟会是那样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了。
“嗯。”
毕竟是对方的长辈,也是自己的长辈,周延深也不好直白地反驳,只能委婉解释道:“或许你家长辈是担心你被坏人骗了。”
谢时舟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笑说:“那你是坏人吗?”
周延深立即板正态度:“那我当然不是啊!你先别打岔,你听我说……”
周延深似乎竭力想替他解决心事,解释得头头是道。
“你长辈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错,你看,虽然我的确不要求你回报,但本质上你开心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可能这也是你长辈想表达的意思。”
壁灯的光线在周延深的侧脸投下了细碎的光影,将一张富有男人味的凌厉轮廓勾勒出来。
其实若论长相,周延深是谢时舟见过的所有豪门望族中最好看的。
五官深邃,不说话时薄唇时常向上抿紧,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幅度,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黑亮。当在认真的注视一个人时,总似携着千言万语般的深情,也为其添了几分别样的冷硬性感。
可偏偏他一开口说话时,总像个……
周延深分析完一通,才发现谢时舟已经打量自己许久。
谢时舟见他反应过来,笑了下,将内心还未品论完的话说了出来:“你还真是个呆子。”
周延深看着徐白拢紧浴袍起身,离开阳台。
更是一脸摸不着头脑。
“……我又怎么了吗?”
顿了几秒。
我也没怎么吧??
第15章
在邮轮上的第四天。
谢时舟早早起床,周延深已经叫好了早餐服务。
谢时舟随便喝了点粥垫肚子,他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他似乎特别喜欢吃干蒸,在每一道早点都只碰了一次的情况下,他第二次夹起了干蒸。
周延深默不作声地留意着他的饮食习惯。
“待会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餐?”周延深向谢时舟发出邀请。
谢时舟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好。”
谢时舟刚离开周延深的房间,正巧碰到走廊往这边走来的梁沉。
梁沉一脸震惊,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按响隔壁房间的门铃。
同样震惊的还有完全不知道谢时舟昨晚压根回不来的陈平。
梁沉歘地一下双手按住周延深的肩膀,目光严肃:“延深,你老实说,你昨晚……”
“你又开始了是不是?”为了避免梁沉这货到处乱传,周延深直接堵住了他所有猜想,“什么事也没发生。徐白没有带房卡,阻门器也被挂上了,所以我才让他来我这睡一晚。”
“事都办好了?”周延深绕到客厅餐桌将余下的果汁饮了一口。
梁沉大喇喇躺在沙发上说:“都办好了。除了你手中那串珠宝,其他十一件拍品我都用保险箱分成了三组分别放在了不同的区域,还在保险箱内安装了针孔摄像头,只要对方打开保险箱就会被拍到正脸。另外也在门口安排了安保人员二十四小时值班,附近的所有监控都对准了门口,如果对方还有行动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
周延深颔首认可:“行,那就先这样,你再帮我看看待会约会穿哪一件衣服好啊?”
“……”梁沉顿时垮了脸,“敢情我在这儿给你当下属汇报来了?”
“我可没这么想,你别往我头上扣帽子,我这不是把你当军师么!”周延深说,“再说了,这翡翠号后天就要靠岸了,该着急的是他们,又不是我们。”
梁沉:“……”
周延深挑了件浅蓝色的西装说:“这件怎么样?”
梁沉不走心地敷衍:“……你帅,你最帅,穿什么都好看。”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哦不不不……他又不是太监。
***
中午,周延深如愿和谢时舟一起到翡翠号上的私人餐厅用餐。
侍应生先上了前菜和饮品,前菜是一份简单的蔬菜沙拉和配以柠檬汁、奶酪的深海鱼鱼生,主菜是炙烤牛排佐土豆泥,和一份浓郁的海鲜高汤,再配上黑松露蛋糕和可可酱布丁作为餐后甜点。
周延深预订的这家私人餐厅位于最高层六层,顶部采用折叠板与天窗式的设计,日光从大片的落地窗铺泄进来,音乐曲调沉静和缓。
“这些都不合你胃口吗?”周延深见谢时舟餐盘里的食物都没怎么动过,问。
谢时舟一怔,旋即意识到周延深说的是什么,恍然一笑说:“没有,只是习惯这么吃。”
因为江震不喜欢。
江震不喜欢的事情有很多,在吃食这一块也会精准严格控制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
记得之前江其帧就因为过于喜欢鱼子酱,趁着江震打电话离开餐桌时偷偷吃了几口,被江震发现后,让管事对他进行了惩罚。
多吃一口,就用筷子狠狠打三下嘴。
江震认为,不管是在任何场合,都要学会管理自己,不管是表层神色,还是底层渴望。
因为只有这样,在生意场上,才不容易被人用美色、钱财、权势所操纵。
……
“习惯?”周延深皱了皱眉,似乎不理解他的这种习惯。
在周延深看来,这种每道菜基本只吃一两口的吃法也太过离谱,关键都不在于喜不喜欢了,而是吃不吃得饱。但他也没有强求改变徐白的习惯,这是他家里的用餐礼仪,他也无权置喙。
所以周延深选择多点几道菜。
不是只吃一两口吗?不是不会饱吗?
那每样菜都吃一两口总能喂饱了吧?
“你这样说我都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家庭会养成你这样的习惯,还挺特别。”
谢时舟微微下垂的眼睫轻轻一抬,那深邃的瞳眸仿若一汪早秋的清泉,平静而无波澜,他饶有兴致地托着下颌问:“怎么?查户口?”
“不是……”
谢时舟仿佛是起了坏心眼,偏要拿周少爷消遣:“还是说你们家讲究门当户对?那我要是高攀不起怎么办?”
周延深汗流浃背了。
梁沉到底从哪点认为徐白是助理的?!
分明是个小辣椒好不好?
但……
咳咳……他还挺喜欢。
周延深放下银质刀叉,认真诚恳地注视着徐白:“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旁的什么。”
谢时舟却意兴阑珊地低垂眉眼,修长的手指搭上高脚杯,漫不经心地捏在指尖把玩:“但你们这些小少爷的喜欢又能维持多久?你才认识我第几天?你了解我吗?”
说这话时,谢时舟语气松弛闲散,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暴露了什么信息。
也许是因为和周延深待在一起很舒服很愉快,能让他放下些许戒备,也许也只是一时的口误。
若是周延深细致一点,一定能听出来那句主语“你们这些小少爷”中所透露出来的含义。
但周延深此时被谢时舟扣了标签,注意力也被分散了。
周延深说:“所以我这不是正在了解你?”
他静静地看着谢时舟,漆黑的眸光深邃而又平和,似乎要直直地看到谢时舟心底去。
谢时舟别开目光,仿若躲避什么地端起橙汁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原本甘醇的液体变得有那么一丝苦涩。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下:“你这是在向我表白?”
知道对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周延深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逼迫他。
正如徐白所说,他们之间互相都不了解,也的确需要一个时间段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何况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对徐白交了底。
他这次回国带着目的,也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明正医药的周延深是聚合投资创始人“Jason”的这层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目前还不能透露给其他人。
尽管他不想向徐白隐瞒,但之后再和他好好解释,他或许也能理解。
“我这不是一直都在向你表白?”周延深也插科打诨道。
谢时舟抿唇笑笑:“我看你是一直在发情。”
周延深:“……”
好、好厉害的一张嘴!
这时,餐厅经理恭敬地将一瓶已经醒好酒的罗曼尼康帝红酒呈了上来,分别为二人倒入高脚杯中,躬身道:“二位请慢用。”
周延深端起酒杯,二人酒杯轻碰。
醇厚的酒液入口,谢时舟的余光也自然地往下瞥,这不瞥还好,一瞥就注意到瓶身上的一串龙飞凤舞的英文,谢时舟目光一顿。
等周延深顺着谢时舟的视线看过去时已经晚了,那串英文已然从谢时舟的唇齿间念了出来:“Jason?”
也不知道徐白是不是在英国念过书,这一口标准的英音令周延深恍了下神。
但考虑到国内富豪都喜欢将儿女送到国外留学镀金,徐白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周延深略觉得有些遗憾,他对徐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原本他以为徐白这人像那紧闭的蚌,但接触下来,他可能比蚌更难走进他的内心。
他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但不管他怎么想方设法、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得知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也每次只是稍稍透露一点点,多得也不会再给了,仿若浅尝辄止,勾得他心痒难耐。
周延深反应很快,假模假式地拿起酒瓶,状似惋惜道:“哦!这是我朋友的酒,怎么把他酒给开了?”他又道,“没事,回头我和他说一声就好了。”
啧!
这家私人餐厅的老板和是他国外的旧相识,当时还是老板问他要的签名,他顺手给了,签了十来瓶。
没想到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被端上来,还叫徐白误会是自己的酒,险些将自己暴露了。
谢时舟眼神质疑,但这怀疑只是短暂的有过一瞬,因为他看周延深的样子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而且能带领聚合投资走到如今地位的创始人……
谢时舟望着周延深。
周延深挑了下眉,言下之意:怎么这么看着我?
谢时舟默默划掉等号。
怎么看也和他沾不上边吧?
谢时舟仍旧记得他穿着花衬衫、大裤衩第一次见到自己流鼻血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谢时舟心目中的Jason。
怎么说也得是梳着大背头,穿着正装,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强势气场。
如果非得让他选一个人物形象,他会认为是江震的年轻版。
年少有为,锋芒毕露。
谢时舟抿了口酒道:“我在想,既然你是Jason的朋友,你对他了解深吗?”
“譬如?”
“譬如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或者具体一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忌口?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喜欢什么颜色?”
如果Jason愿意给万青酒业一个合作的机会。
他或许可以试着投其所好。
周延深扯了下嘴角,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
他手肘撑在桌面,双手交叠,身体前倾些许,不自觉淌出几分侵略性的意味,像是动物族群中雄性在捍卫自己的领地,眼底透着毫不掩饰的危险。
“怎么?你喜欢Jason?”
第16章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日后有机会交个朋友也不错。”谢时舟嗓音淡淡,看上去的确不是很在意。
周延深很轻地哼笑一声,对谢时舟给出的回答不置可否。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什么神经,要吃自己飞醋。
但不管怎么说,徐白就是当着自己的面问另一个男人的兴趣爱好,而他从来都没问过自己的喜好。
滞闷感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周延深也说不清自己带着什么样的情绪说出和自己喜好完全相悖的回答:“喜欢吃葱爆肥肠,饮料好像都行,但偏爱喝碳酸饮料,平时吃饭也没什么忌口,葱姜蒜芹菜香菜都爱吃。他这个人不爱运动,不爱健身。至于颜色,他最喜欢粉色。”
谢时舟:“……”
周延深:“你不信?”
谢时舟笑着摇摇头,非常含蓄道:“不是,只是觉得Jason这个人还挺特别。”
周延深默不作声地喝着酒,内心春风得意。
他都把“Jason”塑造成一个不爱运动,只爱吃肉,酷爱粉色的肥胖油腻男了,他就不信徐白还能对他感兴趣。
***
同一时刻,皇家府邸。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对了眼腕表的时间,默数十秒后,餐厅方向忽然爆发一声巨响!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几名工作人员纷纷聚在一起朝餐厅张望:“怎么回事?”
“好像是餐厅那边打碎了盘子?”
“这得摔碎多少啊?”
藏在拐角的男人趁无人注意,目光在贴着门牌号的备用房卡前一扫而过,将其中一张房卡偷天换日塞进口袋。
迅速压低帽檐,钻进走廊。
来到1083房间门口,手套男已经等候多时了。
***
周延深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问徐白还要不要到附近转转消消食。
“翡翠号上还有电玩城,或者你对攀岩、桌球之类的有想法?”
谢时舟动作优雅地用餐巾压了压唇角说:“我都可以。”
毕竟等下了邮轮,拿回“雪之玫瑰”后,他们也不会有任何交集,是以谢时舟不介意给周延深一个稍微美好点的回忆。
之后,他、连同着“徐白”这个名字都会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周延深看着挺成熟的一个人,但玩起来还挺疯。
谢时舟原以为周延深会带他去打高尔夫、保龄球什么的,结果他们第一个站点是电玩城。
谢时舟自小被江震养得多才多艺,平日不是学习礼仪功课,便是培养各种各样的兴趣爱好,力求在日后的生意场上,什么话题都能接得上。
可以说谢时舟的童年只有无尽的学习,他从来没有这么肆意地玩闹过。
甚至还被周延深拽进大头贴机,拍了两张合影。
周延深给了谢时舟一张:“喏,给你留作纪念,要知道你是第一个能拿到我亲自给照片的人。”
对于周延深这种幼稚的“第一”行为,谢时舟也只是抿唇一笑。
谢时舟看着这张大头贴,电光火石般蓦然想到了什么。
周延深叽叽喳喳着他有多帅多英俊多荷尔蒙爆棚,讲得口干舌燥后又问谢时舟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想去。
谢时舟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此时已接近傍晚,他低眸说:“有。”
翡翠号上建有一座堪比伦敦之眼的超豪华三百六十度全景观景台,全由玻璃制成,白天可见蔚蓝无际的深海,傍晚能望见夕阳从远方渐渐坠入海的波澜壮阔。
周延深担忧地拧着眉:“你不是晕海吗?”
谢时舟却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只是……”
他仿佛倔强般地想要看看这片宽广的海域。
周延深读不懂他眼中的那股情绪,也没有制止他,只是抬起了手臂。
谢时舟低头看了眼他的动作,抬头看他,周延深在谢时舟的注视下,居然破天荒的有些难为情地别过脸,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说:“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抓紧我的手。”
“只要你抓紧了,我不会放开。”
他边说边转过脸,却见谢时舟也正看着他。
清透的双眸染上柔软的笑意。
周延深指尖一麻,说话都结巴了几瞬:“你你你,你不上去了?”
“嗯,走吧。”
周延深见他没有想扶住自己手臂的意思,内心升起一丝失落,手臂正要垂落,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搭上,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那一缕失落全然被喜悦所代替。
进入观景台,玻璃舱门自动严丝合缝地合上。
紧接着,他们被缓缓抬升,随着高度攀升,那攥着自己手臂的手略收紧了些。
周延深下意识伸出手,最后那只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了下来。
他想起对方似乎并不喜欢太主动的肢体接触。
玻璃观景舱停在了离海平面七十余米的高空。
放眼望去,整片海域一览无遗。
没有咸湿的海风、没有海浪冲刷细软的沙滩,更没有浮在海中的巨大礁石。
有的,只是蔚蓝与白云交织的穹顶,和风平浪静的海面。
落日如同熔化在海平线上,暮色烟霞倒映在碧色的海水熠熠生辉。
周延深目光虽放在远处,但余光却一直几不可查地确认徐白的状态,见他神色似有动容,有惧怕、期待、悲恸和那么几分的庄重肃穆。
他轻轻闭上眼,将所有情绪掩埋在心底,再睁眼时,半垂眼皮道:“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大海。它辽阔、深远……平静。”顿了几秒,又道,“我父亲经常带我来海边玩,他喜欢冲浪,喜欢帆船,喜欢赛艇,他喜欢所有的海上运动。”
谢时舟仍然记得直升机出事前不久,他们一家人才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那时父亲从大海中走来,泳镜卡在前额,他笑着摸了摸谢时舟的头,说:“粥粥,等你长大爸爸带你去冲浪好不好?”
母亲在一旁打趣:“你呀,自己爱玩还带着粥粥,哪有一个当爸爸的样。”
父亲单手轻轻松松地将不过六岁的谢时舟抱在怀里,用下颌冒出的浅浅胡茬闹着谢时舟:“我怎么没有当爸爸的样了?是吧粥粥?”
……
“这种情况你们根本应付不了!”
“听我的,先去国外躲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我们都多少年交情了,这你们都不放心吗?”
谢父谢母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地答应下来。
海岸边,谢时舟抱着他和父母共同种下的盆栽,目光期期艾艾。
谢母蹲下身揉了揉谢时舟的小脑瓜:“你跟着江叔叔要听话,别太调皮了知道吗?”
“嗯……粥粥不会调皮。”谢时舟抓着谢母的衣服,轻轻地点点头问:“爸爸妈妈,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谢父说:“等我们粥粥过七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就回来了。粥粥要乖要听话,江叔叔家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哥哥,他也会陪着我们粥粥一起玩的。”
……
周延深等了好半会都没听见徐白的下文,脸稍偏转了一个幅度,目光一怔。
徐白眼尾微红,却又低头抿着唇,似乎竭力的将所有情绪拼命地往下压,压到极致,压到所有人都看不清他的内心,压到连他自己都要忘了那阵无力的心痛感,却还在受它折磨。
周延深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疯狂地把情绪封锁,把自己封锁,好似任何真实的情感都不能外泄一点。
周延深抬起手臂,将这瘦弱却又倔强的身躯轻轻揽进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对待稀世珍宝,怕重了给他磕坏了,怕轻了又显得自己不够在乎。
他明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触碰,可他再也管不了许多,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徐白,不想看到他眼底透着的伤怀,不想他似乎沉溺在过去,更不想他虚无缥缈的,离自己很远。
所以周延深选择紧紧地攥住他。
“抱歉。”周延深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触碰。”
尽管有那么万分之一被讨厌的可能性,他依旧希望在这个时候能给予对方一个可以躲避风雨、卸下所有伪装的港湾。
下颌被迫抵在周延深肩膀的谢时舟一怔,原本想要推拒的手在这一瞬间也垂落下来。
手背堪堪擦过,指尖微微蜷缩。
谢时舟仿佛听见了灵魂深处一抹轻声的叹息,含着无奈和妥协。
他闭了闭眼,说:“是我应该对你说抱歉。”
抱歉……骗了你。
更抱歉你对我的这番心意。
这一刻,残阳落幕,天地都被无尽的夜所笼罩,翡翠号上的灯火通明如同坠入深海的星辰,将这片海域照亮得波光粼粼。
同样也照亮了在全景玻璃舱中相拥的他们。
***
将谢时舟送回房间后,周延深也转身回房。
但他在推开门,笔直长腿迈进房间的第一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地毯似乎有轻微的变动。
周延深立即掀开客厅沙发下的地毯,地毯下有一处专门用来放置保险柜的暗门,每间客房都有一个保险柜,但具体在哪里如果乘客不主动询问侍应生是不会告知的。
此刻,周延深打开地质木板暗门,里边的保险柜不翼而飞。
第17章
十五分钟后,梁沉匆匆赶来,身后还带着船长钟启。
周延深靠在沙发背上,抬下颌示意:“喏,连保险柜都搬走了。”
梁沉不信邪地趴在地上左看右看,直到真的确认那重达50公斤的保险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才起身,颇感无语又好笑地叉腰道:“那现在怎么办?这么重一个玩意儿他们说偷走就偷走?本来还说只要他们撬开保险柜,咱们就能拍到正脸。结果诶嘿!人家也不拆,直接把你整个保险柜给扛走了。”
周延深招招手,示意让梁沉和钟启都坐下:“就算扛走了不也还在翡翠号上,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梁沉就这急性子,他气呼呼地双手抱臂,就是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坐在一旁的钟启对周延深说:“周少梁少,顾总之前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如果二位需要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周延深也没和钟启客气,开门见山地问:“我记得呈越之前和我提过,翡翠号上是所有的保险柜都有编码和追踪器对吗?”
梁沉瞬间来了劲,他就知道周延深这货诡计多端,定有后招!
钟启点头:“是的。因为早前出现过装有拍品的保险箱弄混的情况,所以后来我们特地给每个保险箱都设置了追踪器。”
“那追踪器可以人为拆除?”周延深问。
“恐怕不行。我们的保险箱是特别定制的,追踪器在保险箱制作的时候就已经通过焊接镶嵌进钢板里了。”
“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周延深稍微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搁在下颌处,神色认真,“目前我们已经明确得知对方是冲着‘雪之玫瑰’来的,而且还是三人团队作案,一人被我们羁押,剩下两人其中一人持枪,暂时不确定会不会携带其他危险物品。”
“现在我需要你将翡翠号上的信号屏蔽器关闭十秒钟,追踪器需要信号接收,十秒钟应该足够了。”
钟启:“明白。”
梁沉也冷哼一声道:“估计他们这会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成功地盗走了拍品,没想到是把自己送到了我们面前。”
“行了你,刚刚还一副打了霜的茄子,现在就高歌猛进了?”周延深奚落道。
屏蔽器关闭需要船长的最高授权,这也是周延深将钟启找过来的主要原因。
钟启立马用对讲机联系邮轮网络部。
在校准时间后,这艘航行在公海上的巨大“白鲸”终于关闭了它的信号屏蔽器。
也仅仅是这十秒,邮轮上四百名乘客的手机纷纷不约而同地响起消息提示音。
而在这数千数万条消息当中,一道极其隐秘微弱的信号也被发送至远在两千多公里外,京市的一座庄园。
一双被刷得锃亮的皮鞋快步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面上,他轻叩了两声房门,直到里面的人说了一声“进来”,他才推门而入。
管事毕恭毕敬地站在书桌不远处,见江震正颇有兴致地蘸着墨水练毛笔字,便没有出声打扰。
江震大笔一挥潇洒地写完一幅字,他抬头看了眼站得笔直的管事,问:“什么事?”
管事说:“江总,我们刚刚收到了陈平的信号。”
江震似在欣赏自己的字作,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翡翠号上怎么会有信号。”
他声音平稳,尽管有所疑问,却是一副陈述事实的语气。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但信号来源的确来自那块百达翡丽表。”
江震的手一顿,他放下狼毫笔,拾起桌面盒子里的两颗核桃在手中盘着。
他踱步到窗前,声音漫不经心却隐约透着几分威严:“翡翠号之前可没有这样的先例。”
“是,所以属下猜测,可能……”管事低垂的目光悄悄抬了一下,声音也轻了下去,“可能是出事了。”
江震的神色依旧毫无变化,长时间的静默后,就在管事以为江震不会再给出任何指示时,江震忽然开口了:“三小时内,我要知道翡翠号的航线。”
“是,江总。”管事领命,缓缓退下。
江震重新走回书桌旁,被镇尺压住的宣纸上笔走龙蛇般赫然写着一个字——
“谢”
***
“船长。”
对讲机忽然传来声音。
“1083号房间的保险箱我们已经成功追踪到了,目标目前在三层客舱A区261房。”
“另外,在我们关闭屏蔽器的瞬间,有一道信号源向某个地点发射了加密信号,看样子信号源似乎一直都处于开启状态,好像也是来自某个定位器?”
梁沉和钟启都无声息地看向周延深,似乎在等周延深指示。
周延深眉头紧皱,沉声问:“在哪?”
对讲机滋啦滋啦的,隔了两三秒才回道:“在、就在您隔壁!”
“1084号房间!”
周延深脸色一变,几乎是一个箭步冲出房间。
隔壁房按了门铃也没有反应,还是梁沉叫前台拿房卡过来。
前台没见过这种阵仗,船长都来了,她哆哆嗦嗦地还没递出房卡就被周延深一把夺了过去。
门“滴”地一声打开,照明灯应声亮起。
整间套房一览无余,空无一人。
但二十分钟前,周延深亲眼目送徐白进入客房。
如果说对方在徐白身上安装定位器,那么徐白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糟了!”
周延深似乎想到什么,转身疾步消失在走廊上。
梁沉刚还在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周延深如此紧张的神色。
周延深不在,自然是梁沉主持大局。
他略微思索片刻后说:“既然已经确定那两人的位置,为了乘客安全,先让住在附近的乘客疏散,将他们尽量控制在房间。至于疏散的理由……你就说有个皇家歌舞团在歌剧院那边举办演出。”但也说不好人家就不爱看歌舞剧或者都看过了,梁沉抓了抓头发,索性也不管了,强硬道,“总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那一片区域尽快清场。”
钟启回答得铿锵有力:“是。梁少。”
***
此时,悄悄离开房间的谢时舟在邮轮四层。
今天下午在拍大头贴的时候他就想到了。
或者他应该早点想到还有监控。
周延深在拍卖会出事后已经第一时间着人调查过监控,但也因为那两人的逃跑路线恰好避开了所有监控而束手无策。
但谢时舟要找的这个监控并不是拍卖会现场,以及那三人追逐逃跑时候的。
而是更早之前。
如果他没记错、也没认错的话,当时在听到拍卖师说“雪之玫瑰”被抢走时,他瞬间看了过去,而那三人之间的其中某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兴许只是在某个地方轻轻一瞥,有那么一个印象。
直到刚才和周延深一起乘坐回皇家府邸的电梯时,如电光火石般的,他倏地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人。
是在他和陈平第一天登上翡翠号,由侍应生领上皇家府邸的过程中,对方在电梯里和他们迎面碰上。
居然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谢时舟心底暗暗惊疑。
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可以基本确定那三个人是冲着“雪之玫瑰”来的。
那他的立场也会转变。
最初,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无预谋无计划的随机抢劫案,所以那时为了不让“雪之玫瑰”落入他手,他才奋起直追。
可现在来看,这桩抢劫案并不简单。
对方并非没有计划,他们拼尽全力也要在这座海上孤岛夺走“雪之玫瑰”,也可以从侧面说明他母亲的遗物,含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而他需要知道这个意义到底是什么。
尽管通过刺青男的种种反应能够确定他们还会有下一次行动,他谢时舟同样可以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但现实情况是,如果剩下的两人被抓住、羁押,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将在周延深的掌控之中。
届时谢时舟想要和那三人对话,探听“雪之玫瑰”的秘密。
周延深也肯定会跟在身边。
就算他知道只要自己向周延深表示质询过程中不希望被打扰,周延深也一定会听话地离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这么做。
不想这么直白、明目张胆、理所当然的利用周延深对自己的心意。
而且,在观景玻璃舱那一个轻柔的拥抱总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
意识到思绪渐渐走远,谢时舟轻吸口气,压下那些试图干扰他的画面。
何况周延深本来也和这一连串的事情毫不相干,如果不是因为他,周延深也不会被卷进来。
所以他必须在周延深找到另外两人之前,问出他们抢夺“雪之玫瑰”背后真正的原因。
***
邮轮监控室设在四层。
狭长的走廊仿佛一条深不可见的甬道,墙壁逼仄得像是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白炽灯自头顶照射下来,落在金属质地的门上,泛着冰冷的光辉。
四周寂静得可怕,每一步落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都清晰可闻。
一切都过于不同寻常。
监控室哪怕是换班也不可能不设置工作人员,更不可能整个监控室都如死寂一般。
谢时舟放缓了脚步,手掌轻轻压在金属门上。
出乎意料的没有锁门,甚至还露出一条几厘米的缝隙。
谢时舟不动声色地通过这条缝隙向里看,液晶屏幕散发着鬼魅幽蓝的光。
谢时舟没有掉以轻心。
他手臂用了些力气将金属门推开,金属门发出咔滋咔滋的声响。
直至门大开,谢时舟才得以看清监控室内的景象。
监控室的灯是关着的,所有监控摄像头都完好地运行着,三面墙上全是硕大的显示屏,监控几乎涵盖了邮轮上所有的公共区域。
谢时舟目光一扫,便移开。
而在最左下角,标识为“奥利弗意式餐厅”的显示屏上,忽然出现了陈平的身影。
***
陈平是在谢时舟离开后不久前后脚跟着离开房间的。
他总觉得有些不踏实,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毫无根据地出现,令他不安。
陈平坐在餐厅用餐,他透过玻璃窗望向夜晚下的深海——辽阔且深不可测。
他没来由地想到了这次计划最初的时候。
那是在一个天气阴沉、雨季来临的下午,他在自己的办公室翻看文件,右眼皮却一直跳个不停。
没多久他就接到了一通陌生来电。
接通后他更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给他打这通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明正医药的首席执行官——江震。
第18章
陈平记得自己是怎么战战兢兢抵达香栎小榭的。
他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某次在谢时舟的行程表上看到过。
他也知道这里是江震接待贵客的私人会所,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资格进入。
陈平在雅间等了许久,江震才姗姗来迟。
陈平下意识站起身,被江震按住肩膀:“坐,随意点,不用拘谨。”
通常领导说这种话几乎就不是真的让你随意点。
陈平明白,也更明白江震是在对他进行服从性测试。
但他不明白江震越过谢时舟找他是为了什么。
江震坐下后,眼神示意旁边的管事。
管事将一个做工精细的表盒放到他的面前打开——是一块百达翡丽表。
陈平不明所以地看向江震。
“小舟很信任你。”江震单刀直入道,像他这种掌管整个明正医药的人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过不久他会带你到港城出差。你要做的,就是将这块手表一直戴在身上。”
“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钱,比你如今的薪资要翻三倍。”
陈平迟疑了几秒,收下盒子,说:“是,江总,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没有底气和资本拒绝江震。
况且江震和谢时舟关系匪浅,形如父子,想必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他也无权置喙。
再者,江震也不会对谢时舟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他陈平只是一个打工人,他没有必要因为上层的倾轧争斗,而把自己赔进去。
何况只是戴一只手表。
后来,果然如江震所言,谢时舟带他出差,但并没有告诉他任务是什么。
尽管现在他已经知道,不管是谢时舟还是江震,他们的目标都是那串珠宝。
……
“陈先生?”
一声轻微的呼唤令陈平回过神来。
罗俊俊面露欣喜:“真是谢天谢地,终于让我等到你了。”
见陈平一脸费解,罗俊俊正了正神色道:“其实上次和谢先生达成合作后,我一直感到有些惭愧。”
罗俊俊心虚道:“因为你和谢先生已经登船的事情我已经向梁沉那位姓周的朋友递了便签,不过我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看……”
“什么?”陈平猛地站起身。
难怪他右眼皮老是在跳。
陈平顿时顾不上罗俊俊,转身就走,他要尽快找到谢时舟报告此事。
“诶!陈先生!”
罗俊俊也下意识站起来,猝不及防和旁边经过的高大男人撞上。
罗俊俊连忙说着“不好意思”,但那男人压根没有理会他,步伐极快地走出餐厅。
罗俊俊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皱着眉头。
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
陈平快步流星赶回皇家府邸,完全没注意到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的男人。
直到他刷卡进了房间,门还没关上,那人便夺门而入!
陈平惊了一瞬!
那句“你是谁”还没问出口,一道利刃刺破皮肤、捅入血肉的声音陡然钻进耳朵。
陈平瞳孔放大,下意识捂住腹部,粘稠的鲜血从伤口源源不断地滴落。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喉咙一口血涌出。
声音断断续续的,几乎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发出的抽吸声:“你……你……”
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费力艰难。
帽子男手握刀柄,风轻云淡地拔出水果刀。
暗红鲜血顿时飞溅而出,陈平也无力地跌坐在地。
他以一个极其痛苦的姿势一点一点地向门口爬,身后是被拖拽的血迹。
“救……”
帽子男挡在陈平面前,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将他的呼救彻底扼杀。
“兄弟,虽然我们的雇主都是同一个,但谁叫你跟了不该跟的人。”裤脚被沾满血的手紧紧攥牢,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帽子男惋惜般地啧啧两声,“你放心,你那个谢特助也会很快下去陪你,黄泉路上有个伴总是好的。”
陈平一双充血狰狞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帽子男,似有不甘,喉咙也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悲吟和怒吼。
帽子男压根视而不见,他如同拎小鸡仔般地拖着毫无反抗之力的陈平来到观景阳台。
陈平仿佛意识到帽子男的意图,求生意识在这一刻骤然迸发!
他没有如帽子男所愿坠入大海,身体挂在半空摇摇欲坠,双手死死地抱着护栏。
帽子男叹气着摇头:“垂死挣扎,何必呢?”
帽子男像是笃定陈平不可能重新回到观景阳台,他在茶几的水果盘上拿起一颗苹果,往衣服上随手擦了下就送进嘴里,他朝阳台挥挥手,含混不清道:“多谢款待啊。”
帽子男哼着小曲离开房间,离开前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濒死之际,陈平想到了很多很多,也想到了他在家的母亲。
意识渐渐涣散,他想……
如果,如果他没有登上翡翠号就好了……
几分钟后。
海面溅起了浪花,噗通一声。
再没了声响。
与此同时,梁沉正带着人前往三层客舱A区261房。
房门“嘀”地一声打开,蓄势待发的警卫瞬间举起盾牌抵在身前鱼贯而入。
没多久,警卫队的队长出来朝梁沉摇了摇头。
梁沉瞬间变了脸色,拨开警卫冲进房间一看。
只见房间内干净整洁,而那台从周延深房间偷出来的保险柜已被破解。
***
四层监控室。
监控室主桌上放着一份盒饭。
谢时舟用手背探了下盒壁,还是温热的。
说明刚打饭不久,甚至几分钟前还有人坐在这儿用餐。
谢时舟眉尖轻蹙,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鼠标,操控电脑调取三天前在皇家府邸电梯外的监控,然而那段监控视频的内容已经被清除了!
也就在这时,“砰咚”一声。
伫立在阴暗角落边、一个一米多高的铁柜倏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在这落针可闻的空间经久不息。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双眼在盯着操控台边的人。
谢时舟瞬间停住了动作,目光也有如实质地钉向那只铁柜。
它就像等待被人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在等待着谢时舟的开启。
谢时舟刻意放慢脚步,一步步向铁柜走去。
手指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拉,一个庞然大物瞬间抵住铁柜,甚至不用谢时舟费多少力气,已然滚了出来。
谢时舟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只见那庞然大物正是原本在监控室值班的工作人员!
旁边的液晶屏幕倒映着一个男人逐渐逼近的身影。
谢时舟似乎毫无察觉地蹲下身查探值班人的鼻息。
呼吸正常,应该是晕过去了。
一根银白鱼线被握在一副黑手套的两端,距谢时舟只有一步之遥——
它猛地朝前一套,试图锁住谢时舟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谢时舟侧身一躲,反手擒住对方的手腕,反应速度之快令那手套男都暗吃了一惊。
手套男迅速做出反击,一记连招猛拳打了过去。
谢时舟抵挡之余,忽然弯身一个横踢阻断了对方的动作。
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衣,就连脸也戴着黑头套,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狠戾的双眼。
“我只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谢时舟胸口微微起伏,目光警惕。
“交易?”手套男冷笑一声,手缓缓伸向风衣口袋,“只要你死了,我的交易也就完成了!”
那是一种在濒临死亡爆发的第六感。
在手套男掏出手枪,快速拉动套筒上膛的那一刹那!谢时舟几乎是本能般的一个翻滚躲进了操作台下!
“噗”地一声!
装有消音枪的子弹立时打在谢时舟刚才站立的地方。
弹孔穿过铁柜,钉进铁柜后的墙面。
如果不是谢时舟反应够快,否则再晚那么零点几秒,脑袋开花的就是他!
谢时舟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群抢劫犯居然还是持枪的亡命之徒。
能雇佣这些人来抢夺雪之玫瑰……看来这串珠宝中的秘密,重要到可以不惜沾上人命。
“运气很好。”手套男语气云淡风轻。
仿佛在他眼里,人命就如同蝼蚁草芥般微不足道。
死亡倒计时在耳畔回响。
谢时舟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膛的急速跳动声,手心也渗着细密的冷汗。
他很清楚,能躲过第一次,或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而命运总喜欢和他开玩笑。
六岁那年,搭乘他双亲的直升机失事坠落深海。
今天,难保这艘邮轮也会成为他的坟墓。
手套男举起枪,枪口对准操纵台:“但是,这第二枪,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运。”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无限延长,那一步步靠近的脚步声仿佛一首夺人性命的安魂曲。
谢时舟所有神经都紧绷到极点。
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闭上眼睛,眼睫已经被细汗沾湿,他轻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离左侧门口只有几步之遥,而那手套男是从左侧靠近——他在堵死他的出路。
如果要逃脱,他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
也就是说他只有诱使手套男开出这一枪,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脚步声已经逼近,那恶魔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自头顶响起:“结束了。”
话音刚落。
一个细微、几乎是毫不起眼的物体倏地砸在右侧的铁柜上,在这死寂般的空间发出一声清响。
要知道此时二人的注意力已经绷成一根紧致的弦,只要轻轻一拨,就能崩断!
而这一声动静,无疑相当于那“轻轻一拨”,瞬间将手套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谢时舟的调虎离山之计!
枪口正要重新回到轨迹,手腕蓦地被人抓住。
下一秒被狠狠往后一拧,骨头咔嚓作响,枪械猝不及防地掉落。
谢时舟余光瞥到,脚尖朝前一踢,枪支滑出一米远!
谢时舟反剪手套男的胳膊试图将他压在地上制服。
手套男更是不甘示弱,屈肘后顶,趁谢时舟躲避的刹那,未被桎梏的另一只手一拳揍向谢时舟!
谢时舟偏头,堪堪躲过,但也是这一愣神的功夫,手套男跃过谢时舟就要去夺那地板上的手枪!
谢时舟飞身过去制止,不曾想那手套男因动作过大,衣服口袋倏地掉落一个首饰盒。
谢时舟瞳孔一缩。
雪之玫瑰?!
这短暂的零点零几秒内,手套男脑海闪过无数想法,最终他斩钉截铁地用手肘将那首饰盒顶开!
果不其然!
谢时舟立马扑向首饰盒。
手套男一个滑身夺起地上手枪,飞快朝首饰盒的位置开了一枪!
第19章
枪口余烟未绝,但仍旧打空了。
门口大开,金属门哐当作响,手套男怒骂一声“草”,提枪就追。
幽深通道内,手套男朝着前方的身影抬手就是两枪。
子弹擦着谢时舟的脸颊而过,一道血痕就这么被划了出来。
心脏极速跳动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喉咙口,耳朵也因高度紧张的刺激下产生了嗡嗡耳鸣。
他空白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着离开这里。
眼看就要冲到大厅,旁边忽然一道极大的力量将他扯了过去,谢时舟压根来不及反应!
人影一下子从眼前消失,手套男转瞬之间从攻势方变为了防守方。
为了防止谢时舟在外边埋伏,手套男小心翼翼地将脚边的矿泉水瓶踢了出去。
等了几秒确定大厅仍无动静,他这才缓步走出了船舱。
大厅灯光昏暗,四层这一片区域到了夜间并不对外开放。
手套男肌肉紧绷,目光如夜里的猫头鹰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作为谢时舟藏身的地方。
刚刚他和谢时舟也就错开那么几秒钟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声息。
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
手套男忽然抬手一枪,子弹正中用于展示的水族箱。
玻璃碎片应声飞溅,水珠裹挟着几只金鱼飞溅落在地上。
金鱼失去了水源,挣扎着在地上翻身跃动。
“我知道你还在这,趁我还有耐心,现在出来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手套男的声音就在不远处。
此时的谢时舟正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桎梏在怀里。
他们躲藏在四层连接至二层水上乐园的管道滑梯内。
周延深也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了这儿,他单手环着谢时舟瘦削的腰,另一只手撑在壁面上,长腿向两边抻直,借力支撑。
为了不让谢时舟摔下去,周延深几乎将谢时舟整个人挂在他的大腿上。
谢时舟也抽出右手抵住和周延深相反的壁面,试图减少他的负担,借此实现两边平衡。
两人挨得很近,鼻尖交错的呼吸近在咫尺。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消声键,耳边尽是全力奔跑后盛大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
头发不小心轻轻刮蹭到周延深的下颌,那轻微的重量压下来,仿佛让这一切都有了实质。
是周延深。
那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居然在看到,并且确认是周延深的时候,渐渐被安抚。
他紧紧攥着周延深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白衬衫,偏高的体温从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衬衫也在他手心攥成一团。
谢时舟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
他无力思考周延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周延深到底对“雪之玫瑰”的信息掌握了多少。
他们会不会被手套男发现,会不会死在这里。
等等……
他的脑海全然被周延深所占据,被眼前,被此时此刻。
被一个完全不用掺和进来而选择主动卷入这场漩涡的周延深,所占据。
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来救自己,尤其在对方持枪的情况下,他周延深可以只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何况是在生死面前。
所以他不明白周延深为什么要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他出手相救。
兴许是察觉到谢时舟在胡思乱想,周延深无声地用下颌蹭了蹭谢时舟的脑袋。
谢时舟一僵,抬起头。
与周延深无声地相望。
周延深目光下垂,那双眼睛认真而坚定地写着“别怕”两个字。
谢时舟并不害怕,他只是不希望将无关人员牵扯进来。
“砰砰”又是两枪,这次击碎的是一个大型落地花瓶。
很显然,这手套男就是那未被捕获二人中的其中一人。
梁沉这个时间估摸着已经到了三层客房A区。
只要他没能将人全部抓捕,他一定会带人进行全方位的安全搜寻。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自身安全,撑到梁沉过来救援。
但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变故就此发生。
谢时舟从手套男那儿夺回来的首饰盒还没来得及揣进口袋就被拽进滑梯。
此时首饰盒被他握在手中,另外三根长指抵在壁面上。
但滑梯内残留着不少水,内壁湿滑,甚至于指腹都被水珠和因为高度集中精力而渗出的密汗浸湿。
握在手中的首饰盒也一点点向下滑落……
千钧一发之际!
周延深抽出另一只手,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首饰盒。
谢时舟刚松口气,姿势变动引起的声响瞬间让手套男捕捉到了他们!
一梭子弹顿时扫射过来!
周延深当机立断:“跳!”
二人迅速松手,沿着滑梯“噗通”一声跳进二层泳池。
滑梯上留下了一串醒目的弹孔!
手套男见一梭子弹又打空了,立马顺着滑梯也跳了下去。
泳池水溅起,四周一片寂静。
手套男游上岸,潮湿的泳池水将岸边打湿,但是……
手套男忽地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用指腹擦了下地板上不甚明显的血迹。
他轻扯了扯嘴角,站起身,边换下弹夹边顺着血迹的方向走。
充满和风的洗浴广场内,两道身影正藏身于一间堡顶的汗蒸房。
周延深掩上半截入地的房门。
瞳孔漆黑犀利地在厅堂内环视一圈,白色衬衣下的脊背肌肉饱满地隆起,线条亦极具力量感和安全感——仿佛只等一个蓄势待发的契机。
十几分钟前,在他得知那三人的目标不只是“雪之玫瑰”,而徐白还不在客房的时候,他跃然于脑海中的第一念头就是无论如何都得将徐白牢牢地锁在自己身边,哪儿都不许去,谁也动不了。
所以,在不清楚徐白的动向后,周延深想到了监控室,没想到正好让他撞见如此心惊胆战的一幕。
他都不敢想象徐白那么瘦削脆弱的一个人在独自面对枪口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尽管他现在从徐白的脸上似乎看不出任何害怕。
徐白安安静静地坐在格条木椅上,昏暗的光线晦暗不明地落在他的侧脸,沉静而肃穆。
他视线半垂,湿透的衣衫紧紧黏在他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吓傻了?”周延深压低声音问。
谢时舟偏转过头,目光轻抬。
他嘴唇有些苍白,就连望向周延深的眸光也如同中了猎人的陷阱,明明脆弱得奄奄一息,但又不肯服输的的白尾鹿。
谢时舟扯了扯唇角说:“没有。”
谢时舟曾经遭遇的鬼门关并不只有这一次。
江氏明正医药的仇家不少,早些年也有通过非法手段恐吓江家的。
当年谢时舟和江其帧一起就读于京市某所私立小学,那个时候正是明正医药最为动荡的时候。
江勉失踪,江河江董备受刺激,江震刚刚上位就大刀阔斧的开始整顿明正医药。
那时谢时舟在学校门口等待忘拿作业的江其帧。
一辆面包车忽然停在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掳走他。
后来他才知道这些人的目标是江其帧,只是把他错认了。
但总归绑都绑来了,绑匪也想从他身上捞取赎金。
不过他们可没想着拿到赎金就放走谢时舟,便将他锁在面包车,连车带人推进了湖里。
……
思绪回笼。
破碎的视界也从模糊变得清晰,谢时舟勉强靠着钻入骨髓的疼痛刺激神经,才令自己清醒了些。
他看到周延深立在门口,大有一种想动他就得先迈过他尸体的意思。
“真没有?那你这小少爷心理素质还挺高。”周延深想让气氛稍微轻松点,但说着说着话语一顿,他似乎注意到什么,眸光黯了下来。
谢时舟侧对着他,右手抬起一直抱着手臂。
周延深皱眉在谢时舟面前蹲下,谢时舟想要侧开身体却被周延深按住肩。
他沉声道:“让我看看。”
谢时舟脸白得跟白墙粉刷似的,没有半点血色,细密的汗珠不停地从鬓角渗透,他虚笑了一下说:“没事。”
若不是掌心下的身躯几不可查地颤抖着,周延深恐怕都要信了他的鬼话!
周延深难得强硬地摁住谢时舟,将他的身体拧转过来。
尽管内心做好充足准备,但等他看到血液从紧紧按压的手指缝隙汩汩流出,将衣服染红时,仍然眉心狠狠一跳。
一股不可言状的怒火、心痛,甚至于未能事先告知徐白对方持枪的懊悔,种种情绪交织着,迅猛无比的从心脏窜到头顶,周延深眼底已然泅出血丝。
“周延深。”
谢时舟一声轻唤仿若虚空中一双无形的手将周延深所有的怒气扼住。
“只是擦伤,没伤及要害,你别担心。”谢时舟嗓音淡淡,像冬日里的雪人,再过不久就要融化在日光下。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敛起怒容,冷声道:“待会我去引开他,你找个机会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医务室医生不一定能处理枪伤,你去找梁沉,他会带你离开翡翠号。”
周延深什么都没有问,在不知道任何信息的情况下仍然将他护在身后。
这样的情感,谢时舟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去也只是白白送死。”谢时舟平静道。
周延深目光放软,他轻轻抹去谢时舟脸上的冷汗:“放心吧,我有贵人护佑,来之前我就为自己算了一卦。”
顿了几秒,他轻声说:“大吉。”
第20章 (二合一)
洗浴中心门口倏地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人刚刚走到大厅,另一道脚步又匆匆赶来。
是另一名同伙!
周延深脸色一变,迅速缓步放低声音来到汗蒸室门口,细细听着。
尽管地上的血迹不甚明显,但手套男还是轻易地找了过来。
“大哥。事情都办妥了。”帽子男将一个黑黢黢的小物体交给手套男。
手套男朝甲板外使了个眼色,帽子男立马会意:“明白。我这就去准备。”
手套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帽子男交过来的小玩意儿,拇指指腹意犹未尽地在一个按钮上停留片刻。
它其实是一个小型引爆器。
只要拇指轻轻按下,整座翡翠号都会为之战栗。
尽管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欣赏着那样壮观震撼的场景,但在此之前,他首先需要完成他的任务。
“我知道你藏在这。”手套男开口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我相信你也不会这么绝情。”手套男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目光所及之处,“眼睁睁地看着整艘翡翠号因为你,而被炸成烟花吧?”
此言一出,正准备执行吸引注意力计划的周延深目光陡然凝重。
他和徐白对视一眼,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信。
洗浴中心仍旧没有任何声响。
手套男似乎很喜欢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何况他也得给帽子男时间准备氧气瓶和潜水服。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不介意先让你尝试一下它的威力。”
手套男言语轻松,仿佛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随着拇指摁下按键。
周遭仿佛陷入了真空般的死寂。
翡翠号行驶在辽阔的海面上,再过一天它就要完成自己第二十三次巡游。
然而此时——
“砰”地一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位于邮轮五层某餐厅的一侧霎时冒出冲天火光!
由内向外的冲击力将左侧的玻璃窗户全部震碎,金属碎片和碎玻璃被热浪裹挟着席卷在地,滚滚浓烟与火光交织着飞速向昏暗的天空攀升,连空气都被染成了令人压抑胆颤的铅灰色。
邮轮灯光也短暂地闪烁几下,终于陷入寂静。
紧接着红色报警器的警报声响彻云霄。
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刚反应过来,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声音此起彼伏。
翡翠号邮轮驾驶室。
动静这么大,整个驾驶室彻底乱成一锅粥,各个内线电话响个不停。
“确认是五层日式料理餐厅餐厨爆炸,目前不确定爆炸源和是否还会产生二次爆炸。”
“已经让附近所有乘客撤出,暂不确定是否有人员伤亡。”
“船长,我们是否需要发送求救信号?”大副问。
钟启刚收到瞭望台的报告,立马联系保安部成立应急小组前去排查灭火,拉起警戒线,阻止事态扩大。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现在确保乘客人身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钟启果断道:“立马报警!同时向本海域内所有船舶发送求助信号。另外,再发一条全体紧急广播,让所有乘客到顶层露天甲板集合,穿戴好救生衣,以防万一!”
“是!”
那爆炸声的轰鸣,位于二层洗浴中心的周延深和谢时舟自然也听到了。
紧急信号灯如夜幕上的星辰在昏暗的空间内一闪一闪,仿佛凶兽的双眼在深渊凝视着躲在黑暗中的二人。
周延深神色冷峻森然,他也终于清楚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在用全船人的性命在威胁。
手套男很满意这样的动静,他兴犹未尽道:“这礼物还算满意吧?”
“十秒钟。”
“我的耐心有限,只给你十秒!我倒数到十,如果你还不带着雪之玫瑰出来,我就让整艘邮轮因你陪葬!”
手套男压根不担心会有其他人到二层的洗浴中心。
外边乱作一团,船员们忙着处理灾情和人员疏散,所有人都在往顶层甲板汇聚。
“十!”
谢时舟无声地看了会放在膝上的首饰盒,忽然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却被堵在门口的周延深蓦地扣住手腕,拦在身后。
他手上的力道很重,眉头深深皱着,眼底似有千言万语。
谢时舟无奈地看着他,声音略轻:“他的目标是我,你和翡翠号上的所有人都不应该掺和进来。”
其实他和周延深都明白,除了让他出去,别无他法。
如果说在爆炸之前他们还可以寄希望于梁沉带人赶过来解救他们。
但如今的情况,梁沉恐怕顾着处理邮轮爆炸,已经自顾不暇,能不能想到他们,找到他们都另说。
更何况那手套男言之凿凿,他不出去,手套男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手上的引爆器掌握着炸药的开关,也掌握着全船人的性命。
方才第一次爆炸,他们不知道外边的具体情形,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其他人。
他们不敢赌,也没有人敢赌。
“七!”
周延深的眸光直直地望过来,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仿佛藏着两团火,深邃而灼热。
他将近凶狠地扣着谢时舟的手腕,将他拽进怀中,似乎要将他揉进血液骨髓般牢牢拥住。
体温渐渐攀升,谢时舟侧着的耳朵能听见周延深胸膛处的心跳。
他垂眸,手心里的物件也滑进了周延深的裤袋。
谢时舟掩饰性地轻轻拍了下周延深的裤缝,说:“我得走了。”
谢时舟要退开,仍被周延深紧紧圈着不放手。
末了,他在谢时舟耳边低语:“相信我,也尽管交给我。”
谢时舟在他暗流汹涌的眸光中,微微颔首:“好。”
……
“四!”
数到倒数第二秒的时候,一道瘦弱的身影在远处倏地出现,快速翻滚进墙角!
手套男顿时如拉满的弓,迅速追上去,朝着人影开了几枪!
谢时舟背靠墙角,体力透支和大量失血使他头晕目眩了几秒。
他深呼吸几口气,余光看向几米远的洗浴中心后门,在听到脚步声后,咬着牙,立马撑扶着墙壁向甲板跑去。
手套男举着枪如期而至。
但此时谢时舟已经将右手伸出护栏。
谢时舟目光平静,左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用从汗蒸室拿的毛巾扎住,暗红色的血将深灰色的卫衣泅得颜色更深。
他右手握着首饰盒,站立在手套男不远的地方,身影孑然,仿若一道遒劲和孤傲的冰雪寒梅。
“你可以试试,是你扣下的扳机快,还是我松手快。”
谢时舟知道他们必须要将珠宝带回去复命,否则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登上翡翠号。
同时他也知道对方想杀他,否则在监控室看到他的时候,就不是掏枪,而是逃走。
但谢时舟更清楚,在对方拿着翡翠号威胁他,并且对方还持枪的情况下,他这个时候出来无异于送死。
不说自己能不能保住性命,全船的人性命也不一定能保下。
既然如此,他干脆不如利用雪之玫瑰反过来威胁他。
手套男果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谢时舟面若冰霜地直视着手套男,声音冷厉:“引爆器。”
手套男却蓦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敢出来。”
谢时舟没有和他讲一句多余的话,他平静地再重复了一遍:“把枪放下,引爆器丢过来。”
手套男并不甘心被谢时舟摆布:“你大费周章登上翡翠号,不就是为了你母亲的遗物?我就不信你会松手。”
“母亲遗物虽珍贵,却也是死物,生命可贵,孰轻孰重我分得清。”谢时舟唇角依旧抿成一条直线,此刻的他非常冷静,“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让你的雇主再也看不到雪之玫瑰,你可以试一试。”
手套男顿了几秒,突然闷声笑了起来,几秒后又逐渐变成癫狂的大笑。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谢时舟,身体笔直,继而弯下腰,将引爆器和手枪一并放到地上。
“踢过来。”
两人的距离不过七八米远。
至少要将手枪和引爆器都踢到手套男拿不到的地方。
“我可以踢过来,但我怎么能确定你会不会诚实地将雪之玫瑰交给我?”
手套男的意思很明显,要交换,那大家一起交换。
这样的僵持没有意义,何况手套男还有同伙,他必须要在那名同伙来之前解决掉手套男。
谢时舟:“好。但你要先将手枪踢过来。”
手套男不信任谢时舟,谢时舟同样的也不相信手套男。
手枪和引爆器都在对方手里实在过于危险,而且也不能同时交易。否则只要谢时舟的右手有一分一厘地缩回甲板,手套男一定毫不客气地重新抢回手枪,将他射杀,再夺走首饰盒。
“那我又怎么保证你不会对我开枪?”手套男说。
谢时舟下颌紧绷,视线锐利:“拆了手枪,卸下弹夹和所有子弹。”
“行。”
手套男见谢时舟并不上套,终于也懒得周旋拖延时间,按照谢时舟的要求照做。
手枪被拆得五零四散,子弹也一颗一颗地放在地上。
手套男再次望向谢时舟:“雪之玫瑰。”
谢时舟在手套男拆卸手枪的时候,默默记了下时间。
25秒。
组装速度估计上下浮动4至5秒。
从组装到装子弹的时间,手套男他们是来不及反应的。
谢时舟瞥了眼那把手枪,目光示意手套男手中的引爆器。
谢时舟俯身将首饰盒放在木制甲板上,长指压在首饰盒说:“三秒。”
“三。”
手套男低着头,余光瞥到左侧躲在花箱阴暗处的帽子男,在和帽子男无声对上视线的那一刹那,手套男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二。”
“一。”
手套男突然脚尖向前一踢,做了一个假动作!
他直直朝着谢时舟扑了过去!
这个动作就如同一个信号!
另一侧的帽子男也如豹子般迅猛地冲上来,他的目光直指那放在甲板上的引爆器!
眼看手指就要碰到,没想到一双皮鞋歘地一下将那引爆器连同手枪零件横扫出了三四米远!
帽子男惊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如野兽般凶狠的男人仿若天降般,一个锁喉加后摔,他甚至来不及有所反应,脊柱猛地在甲板上一撞,浑身都跟骨头错位般的抽痛!
草!他妈的这个男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帽子男咬牙迅速爬起身,一套拳法招呼过去,被周延深轻松躲过。
谢时舟那边在看到手套男做出假动作,朝自己冲过来的一瞬间,立马要将那首饰盒丢进海中,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手套男的大手狠狠扣住谢时舟的手背,两人扭打在一团!
谢时舟死死抓着首饰盒不松手!
手套男目光倏地看到谢时舟中枪的左手手臂,他面目狰狞地从牙缝蹦出一句:“这他妈是你自找的!”
手套男阴狠暴戾地一手摁住谢时舟的伤口!
谢时舟蓦地眼前一黑。
蚀骨钻心的疼仿若用盐水浇在早已皮开肉绽的肌理,他死咬着牙,口腔都蔓延着一口铁锈味。
察觉到谢时舟争抢的力度减弱,手套男更是一根一根将谢时舟的手指掰开。
谢时舟整个人如同在寒冬腊月从冰窟中被捞起来似的,浑身被冷汗浸湿,肌肉也在不断抽搐着,碎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前。
剧烈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像将他的经络活生生地从血肉中抽出来。
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喊出声,他只觉得眼前全是破碎的黑光。
疼……
实在是太疼了……
耳边嘈杂的嗡鸣声中,他似乎听到了周延深一道声嘶力竭的大喊:“徐白!”
“噗通”一声。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水下。
谢时舟似乎爆发出身体中最后一股力气,和手套男在水下无声地缠斗。
手套男发了狠地狂踢谢时舟。
他知道谢时舟从小怕水,也不会游泳,将他拖进海中,既能摆脱他,又可以顺带解决了他。
可偏偏这姓谢的也是个犟种!
明明都快窒息了还要抓着他,想要他跟着陪葬?门都没有!
手套男不顾一切地奋力向海面上游,谢时舟攥着手套男的衣服不让他上去。
手套男也快感到窒息,他不想和谢时舟再纠扯,既然谢时舟要扒拉他的衣服,他干脆顺势将衣服外套、手套,全脱了下来。
衣服脱下,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潜水服。
最后他一脚蹬向谢时舟肩膀,借力游了上去。
谢时舟显然没料到手套男的后招居然是潜水服。
他的身体直直地往深海沉去,他看着那道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仿佛所有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掏空,巨大的虚无感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意识。
身体也特别的疲倦。
很累、很重,很想就这么睡过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侵入他的口鼻,耳边静谧得仿佛能感受到水流的声音。
眼皮终于不堪重负地阖上,他再也没有力气抗争了。
可远方好似传来有人在呼喊他的声音。
但都太遥远了。
深海仿佛一只血盆大口的巨兽,吞噬着他的身体,最终将他卷入无边的黑暗。
***
梁沉此刻正在顶层甲板组织乘客穿戴好救生衣,几乎所有乘客都已经疏散至顶层,各区域客房经理正在确认人数,应急小组也由上往下的前往其他楼层查看是否还有遗漏的乘客。
就连一直被关押的刺青男也被押上了顶层。
梁沉站在高处抻直了头,他看到了罗俊俊,看到了一些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唯独没有看到周延深和徐白。
而不远处的海域,一艘私人游艇安安静静地停着。
梁沉内心刚升起一丝疑虑,忽然一道声音仿若劈开天地般在嘈杂的人声中被梁沉清晰捕捉。
——“徐白!”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沉下意识去寻声音来源。
他沿着护栏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忽然就看到在二层甲板搏斗的四人。
他还来不及出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衣男拖着徐白一起掉下了护栏。
紧接着,周延深丝毫没有犹豫地闷头扎进了海里。
如同黏腻石油般的深海只溅出一道小小的水花,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梁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飞快拿起对讲机就喊:“快!二层甲板!有人坠海!快救人!”
救援队和梁沉迅速赶到二层甲板。
“周延深!”梁沉焦急地在甲板上呼喊着,他走了没几步就看到甲板上半干涸的血迹,以及零散的子弹枪械。
救援队也麻利地换上潜水服,丢下救生筏,跳进了海中。
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两道身着潜水服的身影已经登上游艇,游艇开启发动机,溅起水花扬长而去。
将近五分钟的搜寻,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找到了!”
梁沉立马朝那方向赶去,只见周延深刚从海面露出一颗头,深呼吸一口气又扎进了海底。
他就这么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似乎不知疲惫,一次次、一遍遍地潜入深海,甚至夺过氧气瓶继续深潜。
直到梁沉再也看不下去,他让救援队不给周延深拿到任何氧气瓶。
他按住周延深的肩膀:“延深,救援队已经在全力搜寻了!现在是晚上,温度那么低!你又没穿潜水服,你是想失温致死吗!专业救援的事让他们做就好!”
周延深肌肉僵硬、身体笔直地站着,嘴唇已经冻成青紫色,他拧着眉,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是啊。
海底那么冷,他得赶紧去救徐白……
他置若罔闻地推开梁沉。
“周延深!”梁沉见他这么不听劝,忍不住喝道。
他单手用了些力拽住周延深的手臂,若是换做以前,梁沉铁定没那么大的力气能拽动他。
但周延深早就体力耗尽,被梁沉那么一拽就跌坐进沙发上。
周延深一愣。
灰败的眼底突然有了一瞬的清醒。
裤袋似乎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件,他伸手摸进裤袋。
拿出来,摊开。
手心正躺着一条璀璨夺目的珠宝项链。
正是那条“雪之玫瑰”。
顶层的人群仍旧不安地躁动着。
他们不会知道自己曾被拯救于漫漫无际的海面。
***
周延深有一枚从小一直贴身戴着的硬币。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拿这枚硬币抛正反,以做预测。
神奇的是,硬币的预测总能让他规避掉糟糕的结果。
在出发寻找徐白前,周延深也试着掷出硬币。
“平安如意”四字为上,则为吉。
反之,为凶。
硬币翻滚着抛向半空,又落回他的掌心。
周延深掀开手背一看,目光顿了一秒,旋即冷硬地将硬币一圈圈牢固地绑在手腕上。
硬币反面朝上。
——大凶。
第21章
东山庄园坐落在京市北郊东山山脚,山清水秀的景致锦簇着位于中心轴上法式风格的豪宅建筑。
黄花梨木桌上,一个沾着血迹的首饰盒正规规矩矩地放着,内里空无一物。
一名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负手立在豪宅四楼落地窗前,手中盘着两颗核桃。他目光远眺,放眼望着庄园内的雕像喷泉。
手套男跪在掺了石粒的细沙上已经两天一夜。
石粒专门挑的是那种棱角分明的。
刚开始刺入皮肤时只会觉得有些痛痒,随之时间渐长,那石粒一点一点的嵌入血肉,那疼痛仿若数万只虫蚁咬食。
而将这些小石子从血肉中挑出来的过程也极为磨人,经历了一段时间后,石粒已经和血肉融合。镊子拽扯石粒,无异于直接在神经上拉扯。
如此反复,不算剧痛,但却磨人。
这非常符合江震温水煮青蛙的秉性。
管事此时也揣度不明江震的心思,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
三天前,在收到陈平的信号后,管事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情报网,在半小时内获得了翡翠号的航线,并计算出就近的港口是在海市。
之后,江震便亲自搭乘直升机抵达海市港口。
当晚,两艘私人游艇飞快从码头驶出,以最快马力赶到现场。
这次任务可以说用全军覆没也不为过。
也难怪江震会如此生气。
但管事认为,江震恼怒的大部分原因在于杜鹏——也就是手套男,动了不该动的人。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谢时舟在江震心中占据比“雪之玫瑰”更为重要的位子。
只是江震不喜下属忤逆他的意思。
任务开始前,江震已经嘱咐杜鹏不能伤害谢时舟,但杜鹏不仅没听进去,更是用手枪中伤了谢时舟。
江震十分清楚杜鹏的行事风格,毕竟他也是江震培养多年的心腹,主要负责处理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是以江震也知道杜鹏是对谢时舟下了死手。
另一点也是因为动静闹得太大。
夺回“雪之玫瑰”只能悄无声息地进行,他们甚至都不清楚这串珠宝到底是从谁那儿离手的,是太平洋中放钩子,等人上钩,还是真的想要拍卖。
但杜鹏却引爆了翡翠号邮轮,甚至还杀了陈平。
杜鹏那些小心思江震看在眼底,他不过是想着在邮轮上一次性解决掉这二人,届时回来回禀只说是坠海身亡,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事情也已成定局,江震不会拿他怎么样。
因为杜鹏一直觉得,谢时舟和他父亲谢忠平一样,都是明正医药事业蒸蒸日上的绊脚石,趁早处理了还能以绝后患。
谁知道谢时舟居然这么命大!
手臂中了一枪,还在海水中泡了那么久,都能捡回一条命。
还害他在这罚跪!
不过,就算杜鹏内心再不忿,他也没有机会再对谢时舟下手了。
这种事情只能一发破的。
……
终于,两枚核桃相撞的轻微细响停止。
江震倏地开口:“陈平的事情解决好了?”
杜鹏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跪在这,膝盖早已血肉模糊,失去知觉,额头也冒着汗。
除非谢时舟醒来,惩戒才可以结束。
因此任务后续基本都是由管事处理,这其中也包括陈平的后事。
“是,江总,陈平有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之前一直在海市一家疗养院休养,这几天我们会帮忙做转院手续,将他母亲接到京市更好的疗养院治疗,也算是尽一点心意。至于何广平,他已经被警方拘留调查,不过警方在他那儿也挖不出什么东西,江总大可放心。”
“嗯。”江震对管事这番安排不置可否,末了,又将目光移向杜鹏,“雪之玫瑰不在小舟身上,你作为当事人,有什么头绪?”
杜鹏咬了咬牙,将那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强忍下去,集中注意地想了想,回答道:“如果谢时舟身上没有的话,估计是在翡翠号上……又或者……”
脑海闪过几个片段,杜鹏有些拿不准地迟疑了几秒。
直到江震轻飘飘的视线如芒在背,他才磕磕绊绊地接着往下说:“有一个人,但我不肯定。因为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他是非常突然地出现在拍卖场上,并将雪之玫瑰拍走。追杀的时候……”
杜鹏正想着各种可能性,一不留神就将话脱口而出,江震的目光也有如实质般地压了过来,杜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得硬着头皮飞快地圆了过去:“是、是追赶的时候,那个男人也在场,雪之玫瑰或许在他身上。”
“你不认识?”江震问。
杜鹏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他和小舟是熟识?”
杜鹏:“看着也不像是认识的。”
“雪之玫瑰的秘密旁人不一定能窥破,落到他人手中也无妨,只不过……现在是计划进展初期,我们需要它。”江震侧头吩咐管事,“你去查一下雪之玫瑰是不是还在翡翠号上,还是在那个男人手中,务必查清楚那个男人是谁。”
管事躬身领命。
这时,佣人在外敲了敲房门,说:“江总,谢先生像是要醒了。”
***
“患者左臂受枪后落水,目前病人已休克,需紧急手术。”
“病人血型O,准备血袋和保温毯!”
“呼吸机已佩戴,开始清创缝合……”
耳朵咕隆隆地灌进海水,他听得不是很真切,但依稀辨别出他似乎在手术室中。
眼皮被翻起,浅薄的光影投了进来。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深的梦。
……
豪华卧室内,微风从阳台玻璃门的缝隙溜了进来。
卧室细软的床上平躺着一个面容清隽的男人。
男人长睫轻垂,双眼阖着,碎发温顺妥帖地散落在额前,眉毛往下半寸有一道浅浅的伤痕,他薄唇轻抿,呼吸也浅浅的,像是平静地睡着了。
不久,那侧放在身子旁的右手指尖轻轻一蜷,缓缓睁开了眼皮。
“你醒了。”
谢时舟勉强适应着光线,寻着声源望向那人。
江震将一本财经杂志合上,目光示意站在一旁的佣人。
佣人会意点头,上前将谢时舟床边的支架撑起,一碗热气腾腾、撒着些许葱花的鱼片粥搁在了谢时舟面前。
谢时舟要直起身,佣人察言观色地往他腰后塞了一个小软枕。
“江总。”谢时舟的嗓音含着许久未说话的嘶哑。
“医生嘱咐了,这些天你需要吃点流食,食谱佣人已经拟好了。”
谢时舟还未完全恢复,嘴唇苍白似雪,他动了动唇,欲说些什么。
管事望了卧室内的佣人们一眼,大家心领神会地鱼贯而出,给江震和谢时舟留足了空间。
江震的目光在谢时舟脸颊停留片刻,双手自然地垂在身前,像是在回忆:“上一次你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还是上小学被绑架的时候。”
谢时舟垂着头,一言不发。
那次也是江震带人及时赶到,将他从面包车内救了出来。
此后,江震对他的保护可谓说到了密不透风、固若金汤的地步。
而那群绑架他的罪犯也被江震托人揍得只剩一口气才丢进了警局。
谢时舟自小就很了解江震的手段,也明白只要江震想知道,他的一切几乎无所遁形。
此刻,在江震看不到的地方,谢时舟的指尖不由得嵌进柔软的被褥。
光线穿过玻璃窗落在谢时舟的侧脸,在另一边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半垂眼睫。
安静空气中似乎流动着某种对峙的寒光。
最终,谢时舟不再做无意义的挣扎,气馁地开了口:“江叔叔……”
自从谢时舟进入明正医药,他对江震的称谓也从江叔叔变成了江总,从未改变。
但此时,他这一声江叔叔,就意味着他向江震妥协。
“翡翠号上有我母亲的遗物。”谢时舟说。
但这番解释并未引起江震多大的起伏,他和谢时舟都明白,他要的不是谢时舟的解释,而是谢时舟放下倔强,放下逐渐丰满的羽翼,向他低头,始终停泊在他们江家的避风港内。
同时,江震也是矛盾的。
他希望谢时舟能够在万青酒业独当一面,将来和江其帧从他手中接过明正医药,共谋蓝景。
或许对江震而言,他想要将谢时舟变成蔚蓝天际下的风筝,随风远洋,但线的另一端永远在他手中。
听到谢时舟的回答,江震短促地笑了声,起身走到谢时舟床边。
他看着谢时舟侧脸上那条短细的擦痕,伸手,指腹只离一分,谢时舟轻轻别过脸,躲过。
江震没有因谢时舟这忤逆的动作而气恼。
在他看来,这些动作不过是小朋友不满方才他的压迫而在闹脾气:“这么多年,心性倒是没怎么变,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谢时舟低着头,不置可否。
江震也只是有感而发,并未指摘谢时舟什么,他目光点了下那碗鱼片粥:“趁热喝了,早些将身体养好,万青酒业那边还等你回去主事。”
“是。江总。”谢时舟又换回了称谓。
江震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谢时舟,抬脚离开。
待江震走后,卧室内凝固的空气骤然畅通起来。
谢时舟收回视线,将那碗鱼片粥喝得一干二净,尽管他不喜欢鱼片粥。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喝完,江震便会以鱼片粥的味道不好而辞退那位掌厨的厨师——这也是江震一贯的打压方式,屡见不鲜。
不喜欢就别要了。
我也没有逼你。
谢时舟透过窗子望向郁郁葱葱的园林景致。
江震很喜欢绿植,是以庄园四周以及玻璃花房皆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栽花卉。
满目苍翠,明明那些园景那么茂盛,但谢时舟总觉得它们是可怜的。
紧绷的腰背微松,谢时舟靠在软枕上小作休憩。
很突兀的,他忽然想到了周延深。
也想到了周延深那目光灼灼的双眼。
如果让他用一种植物形容周延深,那便是四季常青、锋利似剑的剑兰。
纵情恣意、随性自在。
……
那夜邮轮一别,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第22章
谢时舟在江宅休养了小半个月。
这半个月内他几乎没有见到过江震,他也已经习以为常,也轻松不少。
以前江震也不常回家,尤其是在江其帧的母亲因病离世后,更是没日没夜的为明正医药费心劳力。
他似乎生来就是生意场上的人,不知疲倦。
谢时舟独自一人侧靠在玻璃花房中的藤制沙发上发怔,这是他放空时最喜欢来的地方,也是偌大个庄园里他最常来的地方。
手旁放着几束娇艳欲滴的鲜花,谢时舟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碰了下花骨朵。
他睁开的第一眼,看到江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预测江震会问他什么问题,他又该怎么回答。
出乎意料的是,江震只字未提,也只字未问。
尽管江震也并非方方面面都要把控谢时舟的生活,但若放在以前,哪怕谢时舟不说,江震也一定会暗中调查。
当初江其帧对他做的那些事,也是如此。
可现在江震似乎完全不在乎,甚至可以说是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是因为提到了母亲?还是他打算私下解决?
谢时舟不喜欢做无谓的猜测。
他做任何事都讲究细节和证据,无凭无据的猜测只会让人陷入猜疑陷阱。
但是谢时舟却很肯定,江震对他的关心和控制非比寻常。
即使江震与他父母关系并不一般,但多少也有些过界了。
至少不是谢时舟所理解的“朋友”。
而最明显的对照组就是江其帧。
江震虽然也会过问江其帧的课业生活,但并不会像对待谢时舟这般仔细认真。
是以江其帧常常因此记恨他。
谢时舟并非察觉不到这其中的不同。
所以他才会和江震保持距离。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这段期间,江震为了让谢时舟尽早康复,不许他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是以谢时舟消息闭塞,无法接触外界关于翡翠号的任何消息。
前几天,谢时舟隐晦地向管事打听过翡翠号的情况。
但管事只说,江震希望他能静心修养,别的没再多说。
谢时舟目光低垂,指尖拨弄着玫瑰花。
另一只手拾起剪子,剪掉多余的茎秆,将枝条插进花瓶。
当时情况紧急,他来不及深入分析。
此时回想,总觉得这整件事都透露着一种不合常理的诡异。
先不论这伙人夺取“雪之玫瑰”的目的。
单一点,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他就是谢时舟?
从他在万九爷那儿收到邀请函再到登上翡翠号,不足半小时。
途中他们一直都很低调,按理说他的身份也不应该会被人知晓。
那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
而且当时在甲板搏斗时,手套男甚至脱口而出“雪之玫瑰”是他母亲遗物。
这等私隐,除了亲近之人,谢时舟没有告诉给其他人。
最初他以为这次事件的性质和之前那起绑架案相同。
这些人都是冲着明正医药来的,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难道是和父母相关的人?
又或者……和父母的死有关联?
谢时舟曾经一度怀疑过父母死亡并非意外,但这也只是他无根据的猜测。
在他还未进入明正医药前,他尝试调查过父母的死因,但不论怎么调查,结果都是意外。
眼前似乎有一团厚重的迷雾,只等谢时舟来拨开。
可他怎么也抓不住方向。
不过现在,他得尽快联系上周延深。
为了防止雪之玫瑰落入他手,情急之下他不得不将雪之玫瑰放进周延深的裤袋。
此时已经过去小半个月,对方估计已经知道那首饰盒内空无一物。
他们必然会有下一步。
而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周延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问题在于,他没有周延深的联系方式,茫茫人海,从何寻起?
谢时舟似乎想起什么,轻叹口气,倘若拍卖会结束后他能将联系方式留给周延深就好了。
……
黑色商务车驶入庄园,在门廊前停下。
文樊探身出来,接待的佣人已经等候许久:“文先生,这边请。”
穿过如法国皇室般璀璨奢华的宽阔正厅,一路来到左侧□□。
□□栽种着不少名贵树种。
时值初夏,假山荷塘后,凤凰树下藏着一处玻璃花房。
佣人说:“谢先生就在花房,您可以直接过去。”
“多谢。”文樊点头。
将人带到,佣人便退了下去。
花房一侧的墙壁被庭院内的爬山虎缀满。
浓绿与深紫、浅红的鲜花的鲜艳夺目的随着三四排花架延伸,绿意盎然、满园春色。
谢时舟阖着眼,流动的光影被斑驳稀疏的枝叶分割,细碎地落在他的发梢、眉梢、肩膀,揉成一团团温和旖旎的光晕。
仿若一阵轻风平地吹起,花架上的花骨朵被吹得摇曳生姿。
一道身影走近,却未直接进入花房,而是立在门边等候。
直到谢时舟掀起眼皮望过去,文樊这才颔首打招呼进入。
“特助。”
“你怎么来了?”谢时舟才从思忖中回过神,见到是文樊,下意识地认为万青酒业出事了,“万青酒业那边有情况?”
文樊斟酌了下语言道:“不是。公司那边一切都好,聚合投资也已经表示有意洽谈的意向。我过来……是因为江总让我来的。”
文樊低着头,似乎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电光火石般,谢时舟倏地想起什么,视线也直直地望向文樊:“陈平呢?”
……
天边渐暗。
谢时舟一身黑衣站在一座墓碑前,墓碑上是陈平的生平和照片,陈平在那头笑着,似乎永远被框进了这冰冷的长方体内。
花束放下。
文樊站在谢时舟身后说:“江总已经命人打点好了。”
谢时舟轻闭了下眼,自责仿若淬了毒的藤蔓将他牢牢缠绕,喉间泛起一阵难掩、汹涌的苦涩。
他清楚,陈平是被他拖累的。
谢时舟深吸一口气,神色冷硬:“那两人抓到了吗?”
文樊在抵达江宅的路上已经事先了解过翡翠号上的情况,他摇了摇头说:“还未。”
这个答案不出所料。
文樊看着谢时舟笔直地站立着,身形颀长,透着一股浓郁的悲伤,像厚重的墨水滴在洁白的纸面,怎么也化不开。
文樊想说点什么宽慰对方,可话在唇边几经辗转,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张不开嘴。
酝酿片刻,他刚要出声安慰。
谢时舟已经拿出手机,思忖几秒,目光森冷地拨通了一串电话。
***
翡翠号停港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只不过迎接他们的是早已经在码头等候多时的警车、消防车以及救护车。
罗俊俊跟随人群走下邮轮,但没有像其他乘客劫后余生般地抓紧离开,而是寻了个偏僻角落等待工作人员疏散乘客。
不过他似乎没有瞅见他的东家谢时舟和那位陈平先生。
难道是刚才混在人群中他没有瞧见?
等乘客都疏散得差不多了,梁沉以及那位大裤衩男士才从另一侧的通道下来。
一名特警支队长和二人沟通过后,目光示意随行赶到的两名拆弹专家全副武装地登上翡翠号。
也是直到这时,罗俊俊才得以看到翡翠号五层被炸毁的情景。
窗户玻璃全部震碎,金属残骸零落四散。
那一片区域连带着上下两层观景甲板全如火过留痕,呈现一种炭化般的黑,铁质护栏也以诡异的姿态拧起,光是这副场景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爆炸是有多剧烈。
没多久,拆弹组便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防爆钢板制成的雷/管箱朝那支队长目光询问,支队长点了点头。
大约几分钟后,一声巨响由海上传来,溅起惊天水花!
罗俊俊这才如梦初醒。
一间三室一厅的居民房门口挂着一张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纸:捕风捉影工作室。
三室一厅就留了一间主卧,其他都被罗俊俊当成办公室了。
尽管目前为止工作室只有他一名老板,原本两名员工都因为工作性质不稳定而走了,但这不代表之后他招不着人。
桌上的烧水壶发出尖锐的声音。
罗俊俊顺势拆了泡面,再加一根火腿、一个卤蛋,拿本书压着坐到电脑面前。
这几天他在调查那个大裤衩的背景,但都一无所获。
放在旁边的手机蓦地响起“财神来,财神来”的铃声,罗俊俊接听电话,喜上眉梢得险些从旋转椅上蹦了起来。
果然,用迎财神的铃声还是有效的!
罗俊俊压住雀跃的神色,问:“谢先生?您找我是有活儿?”
谢时舟淡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想请你找个人,报酬丰厚。”
罗俊俊一听到钱两眼放光,但仍是迂回了点说:“您放心!没有咱们工作室找不着的人!”又问,“那谢先生是想找谁?”
谢时舟思绪空了几秒。
在得知陈平遇害后的那一瞬间,他只想着要替陈平抓捕那两个犯罪分子,在不知道身份的情况下,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罗俊俊。
只是,他们既没有手套男和帽子男的名字、更没有他们二人的照片。
除了大致身高,一无所知。
谢时舟眼皮轻垂,细致回顾了下有关手套男的所有记忆。
几分钟后,他如同抽丝剥茧般终于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曾和手套男在甲板上肉搏,当时因为手臂受伤,疼痛侵蚀神经,以至于没太能感受出来。
但现在回想起来,对方的左手似乎不太对劲。
沉默几秒。
谢时舟开口:“其中一个人,左手小指是断指,为了隐瞒断指,他应该经常戴一副手套。”
听完要求的罗俊俊有些犯难:“只有这些特征?”
“是。如果有其他信息我会补充。”谢时舟说,“每个月我会给你十万经费,不够你可以再联系我。无论如何,都麻烦你尽快找到此人。”
罗俊俊神情陡然严肃起来。
每个月十万的经费,又是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的特征,这都意味着这件事不是特别好办。
但罗俊俊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应下来:“行!包在我身上。”
谢时舟略沉吟了一两秒,又道:“还有另一件事,我也想拜托你。”
“能否帮我拿到周延深的电话号码?”
第23章
海市鼎恒总部大厦,顶层健身房。
跑步机发出细微声响,一道健硕的身影正不知疲倦地在跑步机上跑着,汗水已经彻底将他身上的白色背心打湿,肌肉起伏的线条干净利落。
日光明亮温和地穿过全景落地窗,将他那张冷峻的侧脸勾勒得清晰无比。
梁沉走过去,右手搭在跑步机的控制台上,他瞄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五个小时了。
梁沉提了口气说:“警方已经过来问过话了,翡翠号虽然也有监管不到位的地方,但也是受害方就没追究了。那逃脱两人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眉目,他们反侦察意识挺强,没落下指纹,避不开的监控也都遮挡住了脸。警方只透露说有可能是境外非法分子,目前仍在全力侦破。”
“呈越那边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出了这档子事,鼎恒的股票和业内的信誉一直在跌,他打算这几天开始着手整顿一下鼎恒内部。”
周延深仍然没有反应,回答他的只有周延深因慢跑而发出的沉缓呼吸声。
梁沉知道这些都不是周延深现下最关心的事。
他沉默几秒,道:“还有件事,是和徐白有关。”
跑步机停止键倏地被一只大手覆住,周延深停下脚步,胸口起伏着望向梁沉,声音沉沉:“什么?”
梁沉:“徐白他那个朋友你知道吗?”
“我知道。”周延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眉头紧锁。
“他遇害了。”梁沉说,“房间内有大量拖拽血迹,听警方说,是在门口遇害后被拖去了阳台,又从阳台丢进了海里,尸骨无存。”
空气仿若瞬间冻结。
梁沉抬头一看。
周延深低头站着,原本淡漠的眉眼此时如刀锋般凌厉,下颌冷硬地紧绷着英俊五官在日光下变得阴郁和凶悍。
梁沉懊恼又小声地“啧”了一声。
他怎么又忘了“尸骨无存”这四个字已经是周延深的禁忌词了。
这时,周延深搁在控制台的手机响起。
梁沉看着周延深接起电话,没什么表情的“嗯”了几句挂断,拿起一瓶水灌完,要走。
梁沉拦住他:“去哪?”
“出海。”
梁沉知道周延深这根轴又犯了,便说:“延深!那可是公海!先不说流速会将人带到哪儿去,就说现在都过去大半个月,徐白怎么可能还活着!救援队不是没有去找,但怎么可能找得到?!而且在公海捞人不管是时间人力成本还是资金消耗都是巨大的,你明明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周延深一个字一个字的,几近从唇缝挤出来,“是生是死,我都得亲眼见着。”
眼见周延深已经一点也听不进劝。
梁沉忍不住喝道:“他根本就不是徐白!”
周延深脚步一顿。
梁沉本就对徐白的身份持疑,翡翠号回港后他马不停蹄地托人调查。
“我们一一比对过照片、名字和身世。如果他们真的是来自什么、名门世族,那怎么可能一张照片都对不上?!一点消息都没有?!”
“换言之,他们的名字、身份全是假的。”梁沉走到周延深的面前,按住周延深的肩膀,试图阻止自己的好兄弟越陷越深,“延深,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从头到尾都在欺骗你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面对梁沉的劝说,周延深只说了四个字:“他是真的。”
不管徐白有没有欺骗他,不管徐白这个身份是不是假的,他都曾经活生生地站在过自己面前。
第一次,他晕海,倒在了自己怀里。
第二次,自己流鼻血,他递来一方手帕。
第三次,为了引起徐白的注意,他拍下雪之玫瑰,也如愿从他那儿听到一声“周先生”。
……
之后的每一幅场景都如同珍藏心底的旧电影,在他眼前一幕幕放映。
是徐白苍白着脸,倔强的模样。
更是他立在甲板上,决然且冷若冰霜的模样。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就连望向自己的眼眸也是,揶揄、轻松、不忍、惭愧……所有的情绪都不似作伪。
何况,他甚至在危急时刻、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雪之玫瑰留给了他。
这不正是徐白向他坦诚的心意?
周延深从梁沉手中抽出肩膀,侧身,仿佛竭力确定、认可这所有的一切道:“徐白是真的,我对他也是认真的。”
说完,周延深转身离开,正好与连轴开了三四天会,准备中途休息的顾呈越擦肩而过。
梁沉一见到顾呈越跟见了救星似的,连忙让顾呈越劝劝周延深。
顾呈越也是被翡翠号的事弄得心力交瘁,捏了捏眉心说:“算了,你让他疯几天,过段时间兴许就好了。”
梁沉见顾呈越也惯着周延深,无奈叹气道:“我只怕他是自个心里门清,却还是放任自己沉沦。”
梁沉又深深叹了口气,十分不理解地问顾呈越:“你说我们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是个情种?这不谈恋爱,就光棍了二十多年,一坠入爱河吧,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还记得他回国是干什么的吗?现在倒好,全都被他抛脑后了。”
顾呈越付之一哂:“走吧,去吃饭,别管他。”
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周延深雷厉风行的在海市中心产业园区盘了一幢大厦,并从聚合投资海外团队抽调了几名核心骨干成员回国组建内陆投资团队。
并于九月十五日正式开展对国内的投资业务。
期间,周延深带人在海上漂了将近一周,一无所获。
之后,他将大部分精力抽回到聚合投资,他还有一些投资项目书未过会讨论,万青酒业的项目书也在其中。
而他这次回国会待很长一段时间,住所也需要物色。
不过梁沉家是做房地产的,他已经在托人给周延深安排了。
生活似乎还要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不过梁沉知道周延深仍旧会派人前往那片海域,或者盯着海上捕捞的任何讯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赶过去。
看着周延深这副模样,梁沉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这种事,只有周延深自己想走出来才能彻底出来。
晚上,周延深带领投资团队一起吃了顿饭,散伙后便回了酒店,随行的还有梁沉。
在周延深没看好房子前的这段时间他都住在这里。
酒店一整个顶层都被改造成了大户型的三居室公寓,配套了无边泳池和观景阳台。
从高达四十层的观景阳台俯瞰整座城市,路灯绵延不绝,车辆川流不息,霓虹灯五光十色,仿若坠落凡尘的闪烁星辰。
厨房装潢是小吧台的风格,台面用的也是卡拉卡塔的冰川石,低奢又舒适。
梁沉对公寓布置驾轻就熟,随手从酒架拿出一瓶红酒开瓶醒酒,动作一气呵成。
周延深聚餐时已经喝了不少,但此时脸上也不见醉态。
他长指抵着玻璃杯递到梁沉面前,梁沉给他倒了酒,添了两冰块。
周延深轻哂一声:“你家老头子不喊你回去?躲我这偷懒?”
梁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偷懒?你还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怕你想不开,这个时候我都和我女朋友捧着爆米花在看电影”他边说边自我安慰,“不过也没事,我和她约好下个月去墨尔本旅游。”
“能出什么事。”周延深一口闷掉酒,“别把我说得跟个恋爱脑似的。”
梁沉面露嫌弃:“你就是。当时是谁发疯跟不要命似的……”
周延深无所谓地笑笑:“那你怎么不看着顾呈越?这件事对鼎恒影响也不小。”
梁沉回嘴:“他有他男朋友在,我去凑什么热闹?”
周延深:“那你上次不还说想要见见他男朋友?”
梁沉:“不是你说别人男朋友有什么好看的吗?”
说曹操曹操到。
通向顶层的电梯门打开,顾呈越一身风衣,沉着脸在周延深旁坐下。
梁沉觑见他那黑炭似的脸,默默地给他倒了杯酒:“今天董事会开得不顺利?”
顾呈越扯了扯唇角:“一群酒囊饭袋。”
梁沉内心给顾呈越竖起大拇指。
很好,敢这么骂董事会的,还得是他顾哥。
周延深:“对了,有件事我刚好想找你俩参谋参谋。”
周延深从上衣口袋拿出放着雪之玫瑰的首饰盒。
这首饰盒他几乎每天都带在身上。
“Snow Rose.”吧台顶灯下,周延深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着落寞冷白的灯光,“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它背后的故事,今天翻看拍卖手册才知道,它原是一对夫妻拜托当时还未成名的设计师Baian设计的,也是他们的十周年纪念物。你们说,徐白将它留给我,是不是定情信物的意思?”
“……”梁沉大概是没想到周延深这么严肃的神情,居然是在发表一些恋爱脑的宣言,顿时皱眉,“……有想象力是件好事。”
顾呈越却若有所思的低声重复:“Brian?是那个在Shimmer的珠宝设计师?”
“你认识?”周延深侧头看向顾呈越。
顾呈越:“他是我男朋友Aurora的导师。”
梁沉没想到这也能被糊一脸狗粮,刚要嘴损,就见周延深一改颓靡的模样,神色也逐渐变得认真:“那你能联系上他吗?”
“应该可以,我试试。”知道周延深为的是珠宝的事,顾呈越答应下来。
一瓶红酒见底,时间渐晚,梁沉和顾呈越也都纷纷告辞。
周延深先洗了澡,洗完澡他来到书房查看电子邮件。
信箱内有一封未读的邮件——
周先生,晚好。
您委托我司调查的关于“徐白”此人的信息,我司已竭尽所能调查完毕。
皆未发现符合所有条件的对象。
由于我司能力有限,特将尾款退回您的账户。
同时为了深表歉意,我司向您推荐“捕风捉影工作室”,或许能帮助到周先生。
祝好。
周延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徐白的搜救和调查。
但时间越久,他越明白,徐白生还的可能性为百分之零点零一,趋近于不可能。
尽管如此,他仍怀着渺茫的希望,或许过往有路过的船只早就将他打捞起来,又或者他飘到了哪个海滩上,得救了呢?
但不管是哪种,都是他的异想天开。
他无法接受“徐白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他现在所做的,所调查的无一不在印证这个结论。
周延深记下邮件中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很快,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男声:“喂?你好。”
周延深声压有些低:“捕风捉影工作室?罗俊俊?”
罗俊俊诧异地看了眼手机上的陌生来电:“我是,请问你是?”
“我们之前在翡翠号上见过,我姓周。”
“哦哦哦是您啊!”罗俊俊瞬间回想起来,他顺手将摊在一旁的笔记本拿了过来,在其中一条备忘录前打了个勾,“您找我是有什么事?”
“有个叫徐白的人,我想知道他的下落。”周延深说,“照片我先发给你。”
话音刚落,罗俊俊就收到了一条短信,点开一看——居然是谢时舟?!
不是,他怎么叫徐白了?!
等等等等,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既然已经确定和谢时舟合作,自然是不能背弃雇主,将雇主的信息告诉对家。
所以罗俊俊以活儿很多,接不了为理由婉拒了周延深。
虽然他还是很心痛,到嘴的订单就这么飞了,而且还是不费工夫的订单!
周延深也没强人所难,终止了通话。
不过罗俊俊说自己忙,也是实在话。
谢时舟当初请他办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让他找那个断了小指的男人。
至于第二件……
罗俊俊目光在笔记本上划过,笔记本上第二条清清楚楚写着:大裤衩的联系方式。
本来以为还需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却自己送上门来。
这么折中一想,其实也不亏。
罗俊俊没有过多犹豫的直接将大裤衩的电话号码转手发给了谢时舟。
***
京市,江宅。
用完晚餐后,佣人忙着收拾餐盘,江震和文樊在客厅针对药酒行业闲聊了一会儿。
看得出来,江震很欣赏文樊,之前他鲜少有和年轻人交流的时候。
原本谢时舟在休养好身体之后就该回海市的,但刚回海市没两天,就因明正医药的财务总监被调去了分公司,而不得不返回京市从旁协助。
至于万青酒业的事务也都是通过视频会议远程处理。
不过好在这两天工作已经收尾。
他们订了明天下午的航班飞回海市。
当晚,谢时舟收到罗俊俊发来的电话号码后,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在另一边谈笑风生的江震,随即轻步离开客厅,走到庭院的廊架下。
手心握着手机,酝酿了几分钟才拨去电话。
清冷月色揉碎在冰凉的台阶上,绵长柔软的风拂过,悬落在廊架半空中的白色木香花翻涌起层层波浪。
安静的空气中,电话那边的响铃声似乎都变得愈发黏腻。
长达十几秒的响铃后,终于传来一道机械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特助?”文樊的声音从荷塘边传来。
谢时舟收起手机,看过去:“和江总聊完了?”
“嗯。”文樊走到谢时舟身边,“我感觉江总是个很不错的人。”
谢时舟不置可否地笑笑:“走吧,行李还没有收拾,明天就要回去了。”
谢时舟刚往回走了两步,文樊又忽然在身后好奇地问:“对了特助,为什么我们不能管小江总叫江二少?方才我在客厅看到小江总的相框,后边写着江二少,但佣人说不能这么称呼,只能称呼江少或者小江总。”
文樊不处于明正医药的核心圈子,自然也不清楚这些豪门秘辛。
谢时舟简单地解释道:“因为小江总在他这一辈排行第二,但他不喜欢排第二,所以他回国后,你只需要喊小江总就好。”
文樊有些狐疑:“那这么说,小江总还有一个堂哥?我之前怎么都没听说过?”
关于江其帧的这位堂哥,谢时舟其实也知之甚少。
只知道是原继承人江勉的儿子。
谢时舟挑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江大少自小在国外,你不知道很正常,明正医药知道这件事的也不多。”
文樊拉长音调,了然地“哦”了一声。
“你还有问题吗?”谢时舟问。
文樊立马如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了,特助。”
谢时舟莞尔:“那进去吧,明天落地我们得去一趟聚合投资,好好休息。”
文樊重重地点点头。
***
飞机穿过云层上方,在天幕上划出一条浅浅的痕迹。
聚合投资顶楼办公室,周延深边喝咖啡边望着远方的那道尾迹云。
助理于涛将万青酒业的资料放到桌面:“Jason,万青酒业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OK,放那儿吧。”周延深头也没回道,“你和他们那个谢特助约了什么时候?”
“暂时还没定,他们似乎今天才回海市。”于涛回答。
周延深屈指点了点脑门,侧身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了第一页。
唇角不由得一哂,正是他那个好堂弟江其帧的个人简介,什么硕博连读,金融专业,写得天花乱坠。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带有薄茧的指腹拈起纸张的一角,正要往后翻开时,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他探身接起,是顾呈越打来的。
“你现在有空吗?我和Auroras已经约好了,地址我发你,你直接过来就行。”顾呈越单刀直入道。
“行,我马上过来。”
周延深合上文件往桌面一放,抓起西装外套道:“这些文件的电子版你直接发我邮箱,我路上看。”
于涛点头:“好的。”
周延深风风火火地按电梯下楼。
电梯上来,周延深迈步进入。
殊不知方才那份文件只要他再往后翻一页,就能看到那左上方的照片。
眉目清隽如画,薄唇抿起一个极小的幅度,浅色眼眸中如水波流转,似笑非笑。
正是他心心念念寻了三个月的“徐白”,只不过名字一栏赫然写着“谢时舟”三个字。
而照片上的男人,此刻正西装革履地站在聚合投资内陆分部的一楼大厅。
他朝着前台温和一笑:“你好,请问Jason在吗?”
第24章
电梯在负一层敞开。
没多久,一辆深蓝色的蔚来EP9驶出地下车库。
约的地方是顾呈越常去的私人会所,名叫冬暖阁。
跑车刚上了高速,就接到助理于涛的电话,周延深按下蓝牙接听。
于涛:“Jason,刚刚万青酒业的谢特助到访,想和您约今天的时间详谈投资项目的事。”
周延深:“他不是今天的飞机吗?”
于涛:“应该是刚落地就过来了。”
周延深打了个方向盘:“行,那就……”他偏头看了眼腕表,“约下午六点,正好是饭点,可以边吃饭边聊。”
“好的,我去回复他。”
四十分钟后,周延深来到了冬暖阁,车钥匙抛给泊车员,他长腿迈步跟着侍应生往里走。
但当他站在雅间门口时,还是停下了脚步。
抬起的手臂几经迟疑都未能推开这道门。
周延深很清楚,如果今天他推开门,走进包厢,就意味着他彻底接受了徐白已死的事实。
他之所以想和Brian见面,就是为了探听“雪之玫瑰”引发那么多人争抢的背后秘密是什么。
他要将那两个令徐白坠海的人全部揪出来。
侍应生见周延深未有动作,奇怪地望了过去。
只见周延深漆黑的眉眼下是积攒已久、逐渐压不下去的戾气。
“周、周少?”侍应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结巴。
下一秒,萦绕在他身边的压迫感顿时消散。
周延深瞥了眼侍应生:“没事,你下去吧。”
侍应生忙不迭点头应声:“……是。”
待侍应生离开,周延深手掌按着门,将门推开。
***
“真的不好意思,还费事让你们远道过来一趟。”会客室内,于涛为谢时舟和文樊分别斟了两杯茶,“这是Jason平时爱喝的福鼎白茶,两位可以尝尝。”
“是我们唐突了,倒没想到Jason不在,来的不赶巧。”谢时舟颔首谢过,轻抿了一口,茶香醇厚细腻,的确是好茶。
于涛笑了笑,有些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他自然是知道谢时舟一行人为何直接过来。
万青酒业的投资项目书早在三个多月前、Jason回国那会就已经递过来了,只不过Jason当时在邮轮上休假,之后的这三个月又在寻人,是以项目一直拖拖拉拉到现在。
万青酒业肯定也是担心能不能合作得上,为了以防夜长梦多,便直接过来商议。
于涛心里门清,但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
“我已经通知了Jason,他忙完就会过来,要不我带二位到附近的会所休息一会?”
话音刚落,文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文樊说了句“抱歉”便起身走到一旁接听,他面露难色地说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目光也看向谢时舟。
于涛顿时了然道:“二位若是有事的话,我们也可以改日再约……”
谢时舟说:“无需改日。只是为表歉意,不知道这餐厅可否由我们来定,恰好我知道有家名厨的菜式还挺不错,想请Jason尝尝。”
于涛也客气道:“好,想必以谢先生对海市的了解,推荐的餐厅也定有过人之处。”
谢时舟:“于助理谬赞了。”
寒暄过后,谢时舟和文樊一同离开聚合投资。
直到钻进商务车内,文樊才开口:“方才前台打电话过来,说是之前那家仓库的老板又来闹事了。”
谢时舟目光边望向司机,示意可以开车,边继续听着文樊的汇报。
“我后来有去了解过,这家仓库并不是专门提供仓管服务的连锁仓库,算是一家当地的散户,据老板说万青被收购前在他们那儿租了一间仓库用来囤放货物,但现在已经一年多没交管理费了。”
谢时舟:“和物流部核实过了吗?”
文樊:“怪也怪在这。物流部说他们压根没有这一批酒的出仓记录,何况这批酒的订单数不多,他们也没有必要专门租一间仓库储藏,直接转运进万青自用的仓库就好了,所以两边到现在都在掰扯不清。”
“既然物流部不知道,那仓库老板也没有合同存证或者交易记录?”
文樊摇了摇头:“都没有。那小老板说他和万青交易的过程都是保密的,而且万青也是海市数得上名号的酒业公司,就没多注意。后来等他清算来万青酒业问的时候,不就变成了我们接管吗?他这事又被压了下来,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闹了。”
谢时舟修长的指尖轻点着膝盖:“换言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批酒是万青制造的?”
“可以这么说。但老板刘胜说他有一张照片,是和万青酒业的前任总裁,还有几个考察团的人拍的,但其实也没有人露脸。本来我也没太注意,但上次在江宅和江总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很微妙的地方……所以我现在也不太肯定了。”文樊边说边把平板递给谢时舟,平板上显示着一张照片,“你看这里,是不是江总左手拇指上戴的那枚扳指?”
照片拍摄于一间仓库,拍照的人似乎打算随意拍两张,照片聚焦也是在酒架上整齐倒置的红酒瓶,没想到右上角正好一只戴着扳指的手出镜了。
指腹抵在屏幕上放大,照片清晰度虽不算高,但仍旧能看出扳指的图样和轮廓。
谢时舟最为熟悉不过。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江震的那枚扳指。
也是江震四十岁寿辰,谢时舟从一个文玩爱好者那儿买回来作为贺礼送给江震的。
江震戴了五年,从不离身。
所以当时去仓库真正实地考察的,是江震,而非什么万青酒业的前总裁。
这不过是个幌子。
既然这批酒是江震订的,又或者说是明正医药订的,那为什么万青酒业不显示订单?而且还要大费周章地移去别的仓库储藏,甚至万青上上下下都没有人知道这批酒的存在。
而江震为什么又要收购万青酒业?尽管他也听说是因为要开拓酒业,但谢时舟跟着江震做事这么多年,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但他暂时还捋不清楚这种古怪的诡异感来自哪里。
何况这批酒放在这里显然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为什么无人问津?
关键在于,江震显然是知道这批酒的存在,可在他接手万青以来,江震从未提过这件事。
是他不在乎,还是他忘记了?
谜团实在太多,谢时舟只能暂且压下这些问题。
“你让那位刘老板到仓库那边等着,我们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谢时舟说。
“是。”
窗外景色掠过,谢时舟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晚上和Jason的酒局就定丽日大酒店,你让他们发一份菜单给我。”
“菜单?”文樊问。
谢时舟说:“嗯,有朋友和我聊过Jason的口味。”
不知道为什么,文樊总觉得谢时舟提及这个朋友时,似有些怅然。
可能也是他看错了或者想多了。
跟随谢时舟这几年,他几乎不曾看过他有这样的情绪,他仿佛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
文樊点头:“好。”
仓库建在海市偏远的郊区。
放眼望去全是低矮的小厂房或仓库,单行车道上时不时进出几辆装卸货物的大货车。
开车抵达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谢时舟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他一上来见到谢时舟先是诧异了一瞬,又上前和谢时舟握了下手:“你好你好,我叫刘胜,您就是万青酒业的谢特助吧?看着很年轻啊!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刘胜早前就已经听说了万青酒业被明正医药收购了的消息,也得知万青即将由小江总和谢特助接手。他原以为的谢特助会是那种老谋深算的老油条,却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也不过刚毕业多久。
谢时舟回握了一下道:“仓库的事我大致了解了,能请你带我们先过去看看吗?”
“好的好的,这边请。”刘胜忙不迭应着,领着谢时舟和文樊朝仓库那边领,边走边说,“我这地儿虽然偏了点,但防火防水防震都还不错,这外边也有安保系统,平时进出都需要门禁卡,要是想非法闯入,只要一进去,那警报声都能响彻十里八荒!”
来到仓库门口,刘胜拿出门禁卡刷了一下。
迈步进入,中央制冷空调开得很足,旁边墙壁上也镶嵌着室内湿温测量仪。
红酒储藏需要控制湿度和温度。
目前来看,这家仓库虽然是私人的,但服务很到位。
仓库采用的也是LED灯,尽可能和阳光隔绝,甚至还配备了备用电源。
仓库每隔两米陈列一张酒架,酒瓶被规规整整地摆放着。
谢时舟走到酒架旁端详了几列酒瓶,这些深棕色的酒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和防伪标识。
谢时舟思忖道:“这批酒是什么时候放到你这儿的?”
“……大概三四年前吧?”刘胜回想了一下,“当时是一个朋友介绍的,那会我这还没整这些设备,也是万青说要搞藏酒室,我才自己掏腰包买了设备,改造了一下,毕竟我也信得过我那朋友,也信得过万青。后来万青也的确爽快地给我打了两年租金。但从去年开始,这钱一直拖拖拉拉的没给我,我去问的时候又说万青被明正医药收购了,又轮不着他管了,给我踢了大半年的皮球。”
刘胜又说:“谢特助,不管你信不信,这酒真的是你们万青的,我犯不着自个搞那么多事儿来讹你们的钱,这也太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谢时舟指腹若有所思地划过酒瓶瓶身,头顶的灯光从侧边照来,落下一片阴影,“刘老板,租金和管理费我这边会照常付给你,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联系文樊,文樊也会直接和我汇报的。”
文樊闻声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刘胜,刘胜赶忙接过,双手作合十状:“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说实话我还真怕你们不相信……”
谢时舟薄唇含笑:“不必客气,只是日后刘先生还是留合同存证为好。”
刘胜忙点头称是。
解决完这事,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谢时舟以往每个饭局都习惯提前过去准备,但眼下估计会迟到一会儿。
坐上车,他给酒店餐饮打去电话,并叮嘱他们如果聚合投资的Jason先到的话,让他们先用餐,不必等他。
傍晚,天幕被大片橘黄色的云霞晕染。
一辆跑车仿佛带着压不住的怒火狂飙在高速路上,其他私家车的车主几乎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给它碰擦伤了。
“Jason,和万青的商谈定在了丽日酒店,是下午六点。”于涛在微信中语音提醒道。
周延深没有回复,他猛踩油门,神色冰冷。
半个小时以前,周延深赶到冬暖阁,和设计师Aurora见面,因为Brian远在国外,也不喜社交,所以他将整个故事告知了Aurora,再由Aurora代为传达。
周延深原以为至少能在Brian那儿打听到一些有效信息,毕竟在他找不到“徐白”的情况下,雪之玫瑰是唯一的切入点。
但很可惜的是,Brian知道的情况也不多。
他只说雪之玫瑰的设计者虽然冠上了他的名字,但其实那对夫妻也参与了部分设计。
可以说图案样式是以他俩的灵感为主,Brian只是在这个基础上让它变得更加可行且具有艺术性。
所以雪之玫瑰的的确确是一条极具纪念意义的珠宝。
但如果说还有别的用途……Brian也不知情。
线索便在这里彻底断了。
周延深长到二十七岁,哪怕当年他被迫离开江宅,远赴他国,他都没有那么深重的无力感。
可是现在……
徐白在落日熔金下的浅浅笑容仿佛映在眼前。
下一瞬,他被数不清的玫瑰枝蔓刺得浑身是血,玫瑰由下而上地包将他彻底缠绕、掩埋。
周延深的喉咙仿佛被虚空锁住,又像是被一块石板压在胸口,气闷又窒息。
如果、如果他能回到邮轮上的那天,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徐白出去。
无论如何,他周延深都会永远站在他的前面,不管敌人是谁。
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到,就连徐白……连他的……
尽管周延深不愿意承认,但他甚至连徐白的尸体都无法带回来。
更做不到替他复仇,将那些害死他的人送进监狱。
三个月、九十多天、日积月累的恼火和愤怒、甚至无能为力的自责如同抑制不住的火山爆发般将周延深吞噬,他死死抓着方向盘,神色阴狠得宛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尤其是在丽日酒店私人雅间见到那一桌子他极其厌恶的事物时,闷火简直都要冲到嗓子眼了。
一支支芬芳馥郁的粉玫瑰被精心地用雾面纸和黑色网纱裹成一束,放在餐桌上;菜品是比较家常的菜式,松茸炖土鸡、花雕帝王蟹、八宝蒸黄鱼……每一道菜似乎都飘满了葱姜蒜,更过分的是当中还有一道他最不喜欢的葱爆肥肠。
甚至于连葡萄酒、白酒都没准备,而是一瓶可乐。
可乐?
周延深险些要被气笑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会搭配?还是说纯粹是来敷衍他的。
花个时间和心思打探他的喜好很难吗?他的助理难道是不会告诉万青酒业吗?
他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笑,说了一个字:“俗。”
一旁陪同的酒店经理和侍应生顿时冷汗直流,酒店经理甚至大气都不敢出的替周延深拉开椅子,生怕这位爷的怒火蔓延至自己身上。
所幸周延深也不是那种会对无辜旁人撒气的人,他只是坐在位子上,闭眼消化这阵情绪。
他知道所有的起源都是因为徐白。
致使他的心仿佛空缺了一块,难以言状的空虚和悲伤从那豁大的口子涌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一旦他空闲下来,不用工作填满这些时间,他就会想起他,想起邮轮上的点点滴滴,想起徐白坠下深海的那一幕。
梁沉曾经问过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延深能够对徐白一见钟情,为什么能对徐白用情至深。
其实周延深也不明白,在他以往的爱情观中,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会认为这是一种很肤浅的冲动。
简单来说,就是看中脸了,或看中身材了。
对周延深而言,情感是需要彼此了解,循序渐进的。
但当他邮轮一瞥,被徐白紧紧攫住目光时,他才明白,一见钟情是存在的。
只不过他在徐白之前,从未遇过,所以他不相信。
而后来的每一次接触,都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他要徐白。
因为这是他二十七年,沉寂多年的心第一次心动。
更是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为了一个人推翻过往,打破常规。
周延深自嘲一笑。
但是……他还是把这个人弄丢了。
……
侍应生战战兢兢地杵在墙边,工作时间他不能摸鱼玩手机,只能站在这干等着,酒店经理也因为临时有事去迎接其他客人了。
侍应生正感到度秒如年的时候,只见那个神情生冷,周身气场肃杀的男人抬眼,视线如飞刀般看了过来。
侍应生磕磕绊绊道:“先、先生有何吩咐?”
“几点了。”周延深薄唇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侍应生恭敬地回答:“已经六点十五分了。”
“行。你记住这个时间,回头顺便帮我把话带到。”周延深理了下西装外套,站起身道,“聚合不会和没有时间观念的公司合作。”
说完,周延深长腿迈步离去。
丽日酒店是海市五星级大酒店,装潢一应如在北欧艺术殿堂般奢华瑰丽。酒店大堂在璀璨的水晶吊灯的渲染下呈现一派的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谢时舟和文樊已经走进电梯,按下十六层,电梯缓缓关合。
酒店电梯采用的是如平行线上下并行的设计,从两侧的全玻璃观景电梯可以俯瞰酒店的天井餐厅,雕塑喷泉、花艺园景,别具一番趣味。
只可惜周延深心思烦乱,无意欣赏。
他将领口的领带松了松,滞闷感这才消散了一些。
目光漫无目的地散在空中的某一点,他像是完全放空了自己,或许只有现下他才有片刻的喘息。
周延深刚要垂眼,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目光和思绪!
他脑子霎时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地整个人贴在全景玻璃,视线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台已经飞速上去的电梯!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层。
负责指引的侍应生在外见到周延深以一个奇特诡异的姿势趴在玻璃上,正想出声询问,只见对方像是如梦初醒般,慌张失措地连续按了十几个楼层的按钮。
在侍应生愕然的目光中,搭乘电梯重新上去。
其实周延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徐白,只是余光,余光中的那一道清瘦身影很像他。
他不清楚是因为工作连轴转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因为他夜有所思。
他只知道他完全是受本能驱使,任何理智都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对面的电梯停在十六层——正是周延深方才离开的楼层。
电梯缓缓停下,金属门朝两侧打开。
周延深夺门而出,在拐过一个拐角后,他的脚步倏地缓了下来。
暖色昏黄的灯光下,那道身影挺拔劲瘦地立在不远处,被一扇厚重的落地镂空屏风半遮半掩。
远远望去,屏风上具有禅意的简约山水画似乎和对方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除了他之外的背景都渐渐虚化。
周延深缓步向对方走去。他好似踩在虚空中,又好似踩在绵软的绒絮中,就这么神智飘忽地走上前。
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他走了?走了多久?”
“有几分钟了吧?他还说他们不会和没有时间观念的公司合作。”
……
不像是幻听。
周延深已经走至了镂空屏风后。
侍应生面向着周延深,他注意到周延深的靠近,视线看了过来。
与之相随的,还有那道身影,他侧脸微微偏转一个幅度,木格栅将他的身形框在了条条框框内。
尽管如此,周延深还是辨认出了那双眼睛。
世界被完完全全按下了静止键。
一扇屏风之隔。
他只需要往左迈出三步就能绕过镂空屏风。
那双眼睛似乎也怔忪地望着他。
皮鞋终于走出了屏风后,那人也拨去重重迷雾,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眉眼一如当日邮轮初见,温和疏朗,他一身手工定制的高档西装,修长身形被严严实实地拢在衣料中,望过来的目光有着一闪而过的怔然。
“Jason。”侍应生朝周延深鞠躬。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沉默的空气划开一条口子。
周延深看到“徐白”将思绪掩饰,唇角抿起,淡然自若的,仿佛他们之间从不认识的,朝他伸出手说:“Jason,久仰大名。我是万青酒业的特助,姓谢。”
顿了几乎零点一秒,又补充完整:“谢时舟。”
这一瞬间,种种难言的情绪在周延深胸口/交织,血液急速喷张地直直朝着头顶冲去。
有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苦涩,因为他让自己抱着徐白这个虚假的名字在人潮人海中苦苦找寻了许久;
有对徐白居然是万青酒业谢时舟的震惊和错愕;
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仿佛曾经丢失的七魂八魄在此时此刻被猛地塞进了胸膛。
至少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于是,在谢时舟如同被水洗过的透亮瞳眸中。
周延深伸手,蓦地扣住谢时舟略纤细的手腕,不顾他眼底的错愕,一把将他扯进了怀中。
第25章
文樊和侍应生都当场懵在了原地。
谢时舟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目光望向文樊,文樊也霎时回过神,和侍应生一起离开了。
宽厚的臂膀一如在翡翠号上那两次拥抱,炽热而温暖。
周延深身上醇厚低调的香水味从衣领钻入鼻尖,他手臂拥着自己腰间的力道,以及他另一只手不敢置信地覆在他左胸口反复确认他的心跳……
这些无比细微的动作,都在谢时舟的神经里被逐渐放大。
好一会儿。
谢时舟见时间差不多了,想抬手轻拍周延深的后背,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岂知他一声带着深深思念的“徐白”仿若一记定身咒,竟让谢时舟下不去手。
情感和理智在脑海中反复拉扯,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谢时舟从那几乎堪称铜墙铁壁的桎梏中抽出一只手,他抵住周延深的胸膛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他的怀抱,眼皮低垂,眸中不含任何情绪,温和道:“Jason,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周延深眉头肉眼可见地拧了起来。
他担心了他那么久,在海上找了那么久,结果现在就换来一句,认错人了?
谢时舟转身走到椅子旁,正想从拿出公文包内的文件,背后脚步声陡然响起,他回身一望,只见周延深已大步走来,双手直接往餐桌旁一抻,将谢时舟圈在餐桌和他之间。
谢时舟后腰抵着餐桌边缘,微微仰头一点也不避开目光地看着周延深。
周延深似乎想在谢时舟从容自若的脸上找出那么一丝变化,可他失败了。
谢时舟神色平静,戴着的面具仿若人皮般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他们在翡翠号上的时候,不管他有多想和“徐白”接触,徐白对他都是若即若离的。
这时周延深也明白过来。
原来会出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因为他们都戴着一层面具。
而他也没有资格指摘谢时舟。
他也隐瞒了自己是“Jason”的身份。
这种感受就仿佛一记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什么责问、质询……通通都无法问出口。
内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周延深直起身,解开对谢时舟的禁锢。
英俊脸庞上只余下冰冷的面部线条和阴沉的侧影,他神色淡漠道:“初次见面,我是聚合投资的Jason。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听着周延深的这番话,谢时舟扣在餐桌边沿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了白,他面上不显情绪,笑道:“没关系。”
原本泛起波澜的湖面渐渐平息。
但只有他们二人心里清楚,那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的汹涌。
谢时舟从公文包拿出文件:“那我先和您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项目。”
“不用。”周延深抬手打断,抬抬下颌示意让谢时舟先坐下,“项目书我看过了,聚合之前没有想要投资酒业的打算,万青是第一家。”
谢时舟回答得很官方:“是,万青在海市也属于龙头企业,之后我们也打算将万青酒推向海外。”
“我知道。你们背后是明正医药,渠道这一块就不用说了。”周延深姿态闲适地倚靠着椅背,“但我听说明正医药的一把手江震,似乎有些不太好的负面消息。”
谢时舟倒没想过周延深会从这方面切入,而且江震这些年一直都在做慈善,早些时候也是他帮手打理的,负面新闻他更是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周先生指的是什么?”谢时舟问。
周延深却忽然勾起了唇,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但在谢时舟迷茫的视线中又缓慢收了回去,他有些耐人寻味地倾身,侵略的意味瞬间从他身上爆发,仿若凝聚成无数根藤蔓,试探地勾住谢时舟的手腕。
他佯作困惑地问:“谢……特助?我记得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姓周吧?”
谢时舟:“……”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那么会“抓重点”?
谢时舟回答:“可能是之前在某人那儿听到的。”
周延深挑了下眉,他知道再问下去,谢时舟估计还真的瞎掰不出来了。
索性又将话题带了回去。
“听说明正医药是江震从他的兄弟江勉手上夺过来的,你觉得呢?”
谢时舟抿紧了唇:“我只是一个特助,对这些事情了解不深。”
周延深不辩可否地点点头,谢时舟可不会知道尽管江震将他的信息保护得滴水不漏,梁沉也能有法子挖出一点料出来。
起初他因为得知徐白没死而情绪难以自抑,但现在,思绪逐渐清明,他也意识到“谢时舟”是和江震、江其帧绑定的,也就是梁沉口中所谓的太子伴读。
“OK,既然如此,年薪五百万,我邀请你过来聚合。”
谢时舟平和的脸上终于出现那么一丝微妙,他憋了几秒忍不住道:“你认真的?”
“当然,像谢特助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我们聚合自然非常欢迎。”周延深语气诚恳。
谢时舟知道他的那些小算盘,没让他如愿,甚至还反将他一军:“我们才刚见面认识没多久,周先生怎么就肯定我不是什么关系户?”
周延深见谢时舟这副反唇相讥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邮轮上的他,至少要比现在更鲜活。
“这么说,你是拒绝了?”周延深似有遗憾,“真不知道明正医药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谢时舟无声笑笑,周延深这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各个都在向他套话,哪有半点当初邮轮上插科打诨的影子。
“周先生,我私以为这些问题和项目没太大关系,不如我们先聊一聊项目?”
周延深定定地看着谢时舟几秒,这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谢时舟有条不紊地将整个项目概述了一遍,也提到了自己关于对目前万青酒业发展的一些前景以及聚合对万青投资的收益预测等等。
周延深手指搭在下颌处,看似在专注的思考谢时舟的话语,但其实目光一直落在谢时舟身上。
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认真的侧脸线条,说话时眼皮会抬起来,和你对视,并牵起唇角微微一笑,是对待任何人都能露出的礼貌谦和的笑。
纤瘦的一截手腕从西装袖口伸出来,手腕上戴着一块青铜金复古款的腕表,很衬他略白皙的肤色。
周延深忽然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徐白……不对,是谢时舟,第一次穿西装。之前在翡翠号上的时候,谢时舟不是穿得非常朋克就是非常休闲。
但眼前的谢时舟,质地精良的黑色西装妥帖地覆在他身上,玫瑰金的袖扣反射出金属的暖光。他稍微侧身讲话时,带动身体,将流畅的线条显现出来。
周延深这样直白露骨的目光,谢时舟并非察觉不到,直到周延深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灼热到仿佛要烧透衣服看穿到他内心。
没办法完全忽视下去,谢时舟选择结束话题,问道:“周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周延深回过神。
他总不能说自己从一开始就走神了,于是做作地握拳抵在唇边说:“哦哦,可以,反正还需要到酒厂那边做一个实地考察。”
“那行,那不如先吃饭吧?今天我临时有事,迟到了一会,也该自罚三杯。”谢时舟笑了笑,站起身。
以往所有的酒局他都是这么做的,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谢时舟将可乐拧开,给周延深倒了一杯。
周延深看着他这套熟悉的动作不免皱了下眉,然后按住了谢时舟的手臂。
谢时舟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与周延深漆黑的瞳眸对上。
周延深动了动唇道:“其实你没有必要用对他们那一套来对我。”
谢时舟的心蓦地一空,指尖也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
周延深一声戏谑的轻笑将谢时舟拉回了思绪。
周延深松开谢时舟的手臂,意味不明地浑笑着:“谢特助?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了。”
谢时舟:“……”
“我确实对你别有所图。”谢时舟将可乐放回原位,大大方方承认道,“图你聚合的投资。”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笑笑,拿起桌上半个钟前他十分嫌弃的可乐喝了一口,旋即又想起什么,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对了,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方便联系。”
谢时舟接过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
又听到周延深说:“这次总该不会是假名了吧?”
谢时舟没有接他这句话,把手机还给他:“好了。”
周延拿回手机确认了眼联系人“谢时舟”,点点头说:“行,那今天先这样吧。回头我再和你确认考察的时间和地点。”
谢时舟余光看到没有动过的餐食,问:“这些你都不喜欢?”
说到这,周延深唇边的笑意不禁蔓延开。
他知道这是谢时舟将当时自己说的“Jason的喜好”放在了心底,所以才会准备这些他不喜欢的食物。不过,源头既然是他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辜负谢时舟的一番用心。
周延深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一口闷掉可乐,说:“没有,我挺爱吃的。”
拙劣的演技。
谢时舟在内心如是评判。
周延深刚走出几步,又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有拿。
匆匆折回来将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抱起,有些别扭:“这个,是送我的吧?”
谢时舟唇角上扬:“是给合作方的。”
周延深:“……”
怎么从谢时舟嘴里说一个“你”或是一个“Jason”都那么难?!
不过也没事,四舍五入,反正也是送他的。
“那我带走了。”
等周延深离开,文樊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雅间。
他望着周延深走远的方向,又看向谢时舟,谢时舟的目光也刚从那道身影撕下来。
他问:“怎么了?”
文樊恍然:“哦,没事。”停了会,又问,“这是谈妥了?”
谢时舟眼皮下垂,回身将文件放回公文包道:“还要等实地考察过后才能决定。”
“那,让我去?”
“不用,我亲自去。”
文樊原本还想问谢时舟是不是和那位Jason有什么恩怨纠葛,当时对方那眼底翻涌的情绪给文樊看着都内心惶惶。而且,他居然还把谢特助给拥进了怀里?!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展开?
但看到谢时舟不苟言笑的脸庞时,文樊还是默默闭了麦。
最近瓜确实有点吃不过来了。
二人从十六层乘电梯下来,没想到在大厅碰上了熟人。
是谢时舟认识的熟人,一个四十出头,体型略胖硕的中年男性,做医疗设备的,之前在明正医药的时候有和江震一起组过饭局。
对方似乎一直等在酒店大厅,看到谢时舟,立马起身抬脚走了过来,问:“谢特助!”
“李总,幸会幸会。”谢时舟礼貌回道,“李总这是来海市出差?”
李总笑容可掬:“有个客户在这边,过来谈事。”
寒暄了几句,李总也进入正题:“谢特助和那位Jason关系似乎很好?”
这话一出,属实是图穷匕见了。
文樊到底是年轻,唇角耷拉了下去。
谢时舟脸上仍旧挂着周全的笑:“不算很熟。”
李总狐疑:“可我刚刚怎么看到,他抱了你一下?”
谢时舟不清楚李总和江震私交密不密切,但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江震知晓。
“可能只是因为Jason刚回国,习惯还没来得及转过来。”谢时舟解释。
“真的?”李总眯了眯眼,似乎不太相信。
但见谢时舟言辞恳切,心下也信了几分,有点可惜道:“本来还想叫你帮我引荐引荐,他回国小几个月,我想和他组个局都组不上。”
谢时舟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谢时舟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他住在海市中心的地标级公寓,买的是一套大平层。
下午刚从京市飞回海市,落地后又各处奔波。
谢时舟将领带松开,让自己透了口气。
晚上吃的东西不多,也可以说没有动过筷子,此时也有些饿了,他干脆踱步到厨房煎了俩鸡蛋,又拎出一瓶桑葚汁缓慢喝着。
冰凉的液体从喉咙滑入,驱散了他身上那股莫名的灼热。
今天从见到周延深开始,他就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变得不太正常。
他没有想到自己和周延深的再遇会这么戏剧化,也没有想到周延深居然真的是聚合投资的Jason。
在侍应生视线望向旁边,他也跟着望过去,看到格栅屏风后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是以最初,他是茫然的,愣怔地望着对方从屏风后出现,思绪一片空白。
直到侍应生那句“Jason”才让他拉回神智。
那一刹那,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应对方式,权衡利弊下,最终他选择了假装不认识。
他暗中登上翡翠号事关万九爷,也有可能影响明正医药和鼎恒船运的关系,何况江震也……
谢时舟将煎好的鸡蛋装进餐盘中。
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
当时伸出去的是右手,紧接着就被拉到了周延深的怀里。
他仍然记得那阵触感,在他的感官中被添油加醋地放大。
尤其是那一声徐白,以及那句“其实你没有必要用对他们那一套来对我”,就好似什么地方轻微地塌陷了一块,那阵说不明的异样情绪像潮汐一般漫了过来。
壁灯光线一路向下描摹出谢时舟笔直修长的身影,他忽然直起身,越过客厅走到卧室。
卧室灯应声亮起。
谢时舟拉开书桌边的第一个抽屉,抽屉规整地放着签字笔和记录用的笔记本。
他拿出笔记本,笔记本中夹着某件物品。
此时,裤袋内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解锁手机,他收到周延深的微信好友申请,以及发来的一条短信。
“抱歉,当时出于不接陌生人来电的习惯,没能接到电话。”
“以后不会了,因为我们不再是陌生人。”
第26章
梁沉刚来到酒店顶层,就见周延深在室内泳池游泳。
酒水吧台上还放着一束粉玫瑰,梁沉轻嗤一声问:“你这花又是从哪儿抱回来的?”
水面破开,水花四溅。
周延深从泳池边上来,随手拿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手臂搭在吧台上,唇角是压不下的笑容:“万青给的。”
梁沉匪夷所思:“那他们也是有胆量的,你不是不喜欢粉色吗?”
“谁说的?”周延深矢口否认,“我挺喜欢粉色。”
周延深从花束中拿起一支在手中把玩,估计是想到了什么人,利落的下颌线条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看得梁沉直皱眉头:“你没事吧?被谁下降头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周延深吗??”
这不是还在为徐白伤心欲绝吗?
怎么现在一脸怀春了?
周延深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样子,高深莫测地说:“徐白没死。”
“啊?”梁沉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明明是看着徐白掉下的翡翠号,也是看着救援队在海上搜寻了那么久,杳无音信、下落不明的啊?
“而且,你估计想不到他现在的身份。”周延深说。
梁沉下意识回:“那位万青酒业的谢特助?”
本来还想卖个关子的周延深:“……这你也能猜到?”
“废话,你今天就见了万青酒业的人,回来就对着这束粉玫瑰傻乐,我又不是傻子。”嘴损了几句,梁沉还是不敢相信,“你真见着本人了?”
“见着了。还抱了一下。”
梁沉:“……”
也没人问你对人家干了什么。
梁沉:“也就是说,他被人救了?但是航线……”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俩交换了号码,他还给我准备了玫瑰,玫瑰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梁沉知道周延深这病又犯了,连忙做暂停的手势:“得得得,我知道,你打住。所以你俩见了面,然后呢?我事先提醒你,如果他真的是徐白,那他隐姓埋名登上翡翠号就属于动机不纯。再说了,他是江震的人,你俩立场不同,也属于对立面的,哦对,他应该还不知道你江家大少的身份吧?”
“他不知道。而且就算他是江震的人又怎么样?”周延深无所谓道,“他也不一定完完全全站在江震那边。江震和鼎恒关系不好,他如果真听江震的,就不会出现在翡翠号上。”
梁沉也有些赞同:“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之后你们聊了什么?”
周延深理所当然:“聊项目。”
“没聊别的了?”梁沉费解。他一度怀疑周延深到底会不会追人啊?!
“本来是想再聊点别的,但是我觉得我忍不住。”周延深一脸惆怅,他叹着气,语气回味,“你不知道他这次和之前不同,这次他穿的是西装,很干练很利落也很帅气。”
梁沉扶额:“我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夫管严。”
周延深傻乐呵:“借你吉言,要是被谢时舟管着,我也乐意。”
梁沉:很好,恋爱脑没救了。
周延深给梁沉倒酒,自己拿起酒杯碰了碰说:“不过,他倒是没有想认我的意思,刚开始还假装和我不认识。欲拒还迎的小手段,啧!”
到了这时,梁沉也终于知道周延深大晚上叫他过来是干什么了的。
他撑着下颌,打了个哈欠,嘴上附和道:“是是是,都是在引诱你。”
周延深端着酒杯,望着酒杯中的晶莹剔透的酒液,眼底晦暗不明,语速缓慢道:“……既然他不认,那我也不逼他,终有一天,我会让他先向我承认。”
凹了一会的造型都不见梁沉捧哏,他望过去,梁沉已然呼呼大睡。
周延深没好气地踢了下梁沉:“困了去卧室睡,少你一间卧室还是怎么的?”
梁沉半睡半醒,想起件事说:“你那房子确定好了没有?是要继续住这儿还是怎么着?”
被梁沉这么一提醒,周延深忽然计上心头:“暂时先不找了,我有别的想法。”
将梁沉赶去睡觉后,周延深又按耐不住,欣喜若狂地噗通一声跳进泳池,狂游了几个来回后,拿起手机看看谢时舟有没有回他消息。
一看。
嘿!微信通过申请了。
周延深赶忙点开聊天框。
谢时舟的头像是一盆花,周延深对这些了解不深,索性拍照识别了一下,显示结果是一株剑兰,别名是唐菖蒲。
好吧,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
再看朋友圈,不是空白一片,而是一些花花草草的照片,配上大段的文字,倒像是什么植物生长记录。
周延深一条一条翻看,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加深这一块的了解,当即就上网买了两箱关于植物花卉的书。之前在翡翠号上,碍于地形场景,没办法让他充分发挥追人的优势,这会他还能不把他纳进自己的手掌心?
但是,怎么就通过了好友申请没下文了?
不是他发的短信他没看见?
说到短信内提到的那通电话,周延深肠子都悔青了。
这可是谢时舟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而且背后隐藏的信息巨大,先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私人号码的,但这也从侧面说明谢时舟有在找过他,并且还试着联系他。虽然电话也是昨天打的,从时间上来讲也没相差多久。
再想想今天谢时舟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表现,果然是欲擒故纵。
不得不说,他的确也被吊住了胃口。
周延深琢磨了下,发了条微信:[晚安,谢特助]
对方还是没有回复。
估计这个点应该睡了。
周延深也没强求,回浴室洗了澡,又将酒店装饰用的花瓶清空,拆开粉玫瑰花束的包装,将一根根花枝插进瓶内,手指沾了点水淋在玫瑰上,找了一个很好的角度,拍下来,发到朋友圈。
然后上床睡觉。
今天一天都跟做梦一样。
先是在Auroras那儿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继而是看到那桌令他火上浇油的餐食,没想到最后来了个峰回路转,看到谢时舟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才是那一抹亮色。
……
次日一早,周延深从睡梦中惊醒。
他又梦到了徐白坠海的场景。
周延深吓出了一身冷汗,拿起手机看了眼。
联系方式、朋友圈的花都还在,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周延深松了口气。
起床洗漱,手机放在一旁自动播报早间新闻,周延深简单吃过早餐后就去上班。
早上开会前,于涛照例给他准备了一杯咖啡,周延深摆摆手说:“不用了,我今天很精神。”
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于涛:“?”
于涛把咖啡放到一旁,问:“昨天和万青的项目商谈还需要推进吗?”
闻言,周延深翻着日历:“推吧,这个项目我会亲自跟,酒厂考察时间最好定在月中之前,你看看这几天哪些时段是空着的。”
“好的。”于涛应声,离开总裁办。
周延深打开朋友圈,常见的几人已经点赞了他最新发的那条。
顾呈越:[变性了?]
梁沉:[……不懂有什么好秀的]
切!
周延深退出朋友圈,打算下次找个机会把梁沉藏酒柜里的酒给喝了,还有顾呈越的。
不过周延深隔三差五地刷新朋友圈,一直没见他心心念念的人给他点赞,甚至也没回他昨天的那句“晚安”。
虽然谢时舟在邮轮上也冷冷淡淡的,但冷淡之下姑且还能从窥探出那么一丝鲜活。
不似现在的谢时舟,一如那件崭新熨帖的西装,里里外外都包裹得十分严实。
周延深不信邪地连着发了几条微信。
周延深:[谢特助,早安。]
周延深:[早餐吃了吗?]
为了不使自己看起来特别严肃,还特地加了表情包。
远在万青酒业开了一早上晨会的谢时舟注意到手机屏幕亮了下,也没拿起,继续目光示意各部门继续汇报。
几分钟后,长桌台面忽然轻微震动起来,众人面面相觑了会儿,不约而同看向谢时舟的手机。但震动的源头并不是他,而是文樊,文樊连忙说着抱歉拿起手机瞄了眼。
这一瞄顿时就犯起了难。
但还是按照对方所问回了过去。
散会后,谢时舟留下物流部和生产部详细询问了关于那批私人仓库的酒,物流部还是向以往那套说辞表示不知情,生产部也只是木着脸,语气直接地问谢时舟是不是怀疑他们私用酒厂设备制酒。
谢时舟表示自己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没想到最后说来说去,两边竟然隐隐有相互阴阳怪气的架势。
谢时舟只好先安抚两方情绪。
万青酒业虽然被明正医药收购,但核心骨干依旧留了下来,这些人大多在海市扎根,或也不想奔波变动,只要明正医药不亏待他们。眼下这个档口,大家都不愿意翻旧账,万一真的翻出些什么也难辞其咎,所以部门间相互推诿也实属正常。
但也有些人想借此机会卖个顺水人情。
谢时舟刚回办公室坐下,生产部的副总经理张毅胥便上来喝茶,陆陆续续给谢时舟爆了不少料。
尽管接手了万青,但有些内部八卦不在公司待个几年是不会知道的。
旧人嘴巴严实不会说,新人不知情也不会问。
总之张毅胥就说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大概在三四年前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主管,当时上头的人忽然就临时组建了一支队伍,每天晚上留下来加班,但是薪资加三倍,也不让他们对外说。
之后连着这条生产线上的原料数据也都偷偷改了,本来张毅胥还挺惶恐的,但他领导说上边有人罩着,而且这单算是严格保密的项目,也算不上作假,只是不走销售部那边售卖,算是私人订单。
“可就算是私人订单也很奇怪吧?以往也不是没接过私人的活儿,单单就这一次是这样。”
张毅胥自顾自说着,注意到谢时舟手指若有所思地轻叩桌面,又堆起笑容道:“特助,我和您说这事儿也是为了咱万青着想,您刚来有些东西可能不太了解,也不方便深入,但您看我就在基层干着,特助有什么事,尽管交代我,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谢时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好,那便辛苦张经理了。”
张毅胥打哈哈道:“特助您客气了,那我就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谢时舟颔首。
过了一两分钟,谢时舟给江震发了一封邮件,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关于这批酒的情况,以及询问怎么处置。
发完邮件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万青中午午休两个小时,下午两点上班,谢时舟看了眼腕表时间,下楼。
刚从电梯下来到负一楼,准备开车回家,一辆拉风的迈凯伦超跑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周延深张狂傲气的脸。
他也是一身西装,西装扣悉数解开,腕上戴着名贵的手表,正闲散地搭在方向盘上,冲谢时舟抬下巴示意:“走,带你去吃饭。”
谢时舟只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移开目光,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周延深:“?”
似乎想通什么,他低笑一声,发动车子跟上谢时舟:“谢特助,不知道可否赏脸和在下吃顿便饭?刚好我有一个项目上的问题想请教。”
果然,谢时舟停下了脚步。
视线望过来,像是在思忖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周延深的唇角都快压不住了,真是好骗啊。
然而下一秒,谢时舟一盆冷水直接浇了过来:“有什么不可以在手机上说?”
“那也得你回我消息啊。”周延深故作委屈道。
他一连发的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了。
“你看我都亲自过来了,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谢时舟低垂眉眼,静默几秒。
就在周延深以为他还是要拒绝的时候,谢时舟忽然迈步绕到了车副驾。
周延深都傻愣住了,直到谢时舟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一双无辜的眼睛看向他问:“不是说吃饭吗?”
“去去去!!”周延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情仿若坐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他轻踩油门,不免小声嘟囔,“昨天对我也不是这个态度啊……”
殊不知他自以为的小声一字不落地落入了谢时舟的耳朵,谢时舟目视前方:“不是你说不需要用对他们的那一套对你吗?”
周延深:“……”
确实,不太好拿捏,被拿捏的是他。
周延深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是我自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车前镜中,谢时舟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起一个幅度:“我的行程是文樊告诉你的?”
周延深做作地咳嗽两声说:“这不是你没回我消息我就找了你助理,你也别怪人家,这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是投资人,他也不敢开罪我,是吧。”
谢时舟“嗯”了一声,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周延深带着谢时舟到公司附近的私房名厨用餐。
和谢时舟昨天预订的不一样,这是一家以家常菜出名的餐厅。
虫草乳鸽汤是第一道菜,周延深替谢时舟盛了一碗,说:“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谢时舟拿起瓷羹喝了一小口,虫草入味滋补,辅以红枣,清甜又不腻。
周延深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昨天他几近落荒而逃,也没来得及给谢时舟好好补补身体,虽然谢时舟整个人看上去也没有消瘦多少,但周延深怎么看都觉得他气色似乎没有三个月前那么好了。
于是想方设法地让他多吃一点。
此时的周延深已经体会到原来给谢时舟投喂食物会这么欢喜。
看着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汤,内心渐渐被一种无可言状的充实感所填满。
软发搭在额前,修长的手指持着玉白色的瓷羹,衬得他那截皮肤更为白皙。他手端着碗,一举一动都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余光从睫毛下探出,柔和得像一滩水,也叫周延深晃了神。
谢时舟问:“不是要聊项目吗?”
周延深思绪回笼,应道:“哦对,是要聊项目。”
心想,聊个鬼!他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把谢时舟骗出来约会吃饭的,谁要在这个时候谈工作?!
但没关系,他有后招。
周延深用瓷羹划拉着汤碗说:“昨天我们好像还没定考察时间?你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空出来?”
谢时舟想了想:“月中之前应该都可以。”
“那就下周五吧,13号。”还不待谢时舟回应,周延深又故作恍然地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你有推荐的房子吗?我回国之后一直住在酒店也不像话,想找个房子搬过去。要是能在出差前确定好的话,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周延深的想法很简单,两个人的关系不能只靠一方来维系,而是需要有来有回。既然谢时舟不主动,那他就逼着他主动。
谢时舟大概没料到周延深会抛出这么个问题,一时也没想好要不要答应。
正考虑着,周延深状似惋惜地感叹:“我以为我们俩现在算是朋友了。”
谢时舟:“……”
周延深又装腔作势,长吁短叹道:“而且我要是记挂着这事,考察的时候或许还会心神不宁啊。”
空气中似乎溢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茶香。
谢时舟轻笑一声,说:“好。”
吃过饭,周延深送谢时舟回万青酒业。
谢时舟坐在副驾驶上回着消息,周延深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两下。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周延深拿起来瞄了一眼,正是谢时舟方才捣鼓手机时给他回的微信。
谢时舟:[早安。]
谢时舟:[早餐吃了,午餐也吃了。]
周延深不由得短促地笑了一下:“都过了多久了才回。”
实际内心雀跃得扣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都止不住地敲打着。
谢时舟偏头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以后我都可以不用回?”
周延深一噎。
他的谢时舟,还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周延深又狐疑问道:“那你都回了那两句,昨天的晚安怎么不回?”
周延深等了半天不见谢时舟回答,视线轻瞥过去,只见谢时舟已然阖上双眼,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
他沐浴在和煦的日光下,乌黑的头发也折射出一小圈光晕,光影朦胧,仿若旧时代留下来的照片那般色调温暖。
周延深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将挡光板放下,遮住了扰人的日光,为他所爱之人圈起宁静之隅。
***
昨天的晚安怎么不回?
因为昨天的晚安已经在昨天晚上回过了。
灯光幽幽,落地窗外星光满天。
谢时舟握着手机,看着那句“晚安”,手心隐隐发烫。
也不知是因为手机耗电所致,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键盘上斟酌片刻,敲下“晚安”两个字,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但心里已经无声地说了一遍。
晚安。
第27章
谢时舟的那套房子算是全权拜托一个熟悉的房产中介找的。
他从周延深那儿问到对于房子采光、楼层、几居室等要求后便转交给了中介。中介效率也很快,不到一天就整理出一份PPT,大致有十几套房源,都是在寸土寸金的地段,装修风格也很有格调。
谢时舟不确定周延深会喜欢哪一套,于是将PPT发给了周延深。
谢时舟:[这是房产中介整合的房源,你看看喜欢哪一套?]
周延深隔了快半个小时才回复。
周延深:[只看图片看不出什么。]
谢时舟恰好看到这一条消息,正揣度着周延深是不是想要房产中介的联系方式,刚想转发名片,周延深下一条消息就弹了出来。
周延深:[要不然你陪我一起去看看?]
周延深:[我周末有时间。]
周延深:[我知道你周末也有时间。]
谢时舟:“……”
周延深都把他的行程打听得这么清楚了,谢时舟也不好推脱。
两人约定好周六早上九点见面,届时周延深来接他。
谢时舟打内线电话将文樊叫了进来。
文樊敲门:“特助您找我有事?”
谢时舟掀起眼皮:“以后不要随便向Jason透露我的行程。”
文樊身体瞬间绷直,局促地点点头说:“是。”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听到谢时舟在身后说:“如果他再问你有关我的事情,你叫他直接来问我。”
“好的,特助。”文樊低声应道。
心想,Jason不就是不想直接来问你,所以才迂回地找上了我吗?
……
周末,周延深按照约定地点提前到楼下接谢时舟。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近二十分钟。
没办法,一想到今天要和谢时舟一起看房子,他激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以至于成功失眠了。
最后只能早早起床开始晨练,等他冲完澡吃了早餐,再看时间,早上八点半。
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不如直接过来。
周延深望着这幢堪称地标级的公寓,忽然觉得住在这里也不错,还可以和谢时舟一起上下班。
他正想着,公寓自动门朝两侧展开,一道瘦削身影迎面走了过来。
和工作时的穿着不同,这次谢时舟明显回归自己舒适的的穿衣风格。
外套一件藏青色风衣,内搭一件翻领马甲,裤子也是松散的针织休闲裤。
周延深将路上买的KFC早餐拿给谢时舟,但又注意到谢时舟手上也拎着个纸袋。在看到周延深递来的早餐后,谢时舟的手臂又稍稍往回缩了一下。
见状,周延深立即从谢时舟手中拿过纸袋:“给我的早餐?”
谢时舟目光平静地系好安全带:“不是。”
“真的不是?”周延深本要溢出喉咙口的轻笑被谢时舟冷冷淡淡的这么一望,瞬间止住,立马妥协,“你说得对,不是。”
纸袋中是两个淡绿色的饭盒,印着植物的图案,周延深算是发现谢时舟是真的很喜欢植物花卉,可惜他买的那几箱书快递都没拆开。
饭盒盛着同样分量的三明治和煎鸡蛋,还有几颗圣女果。
周延深知道谢时舟自己会做饭,平时中午下班都会回家自己下厨,要么就早上下厨带饭到公司,实在是太忙没时间的话就在公司食堂解决。
当然以上都是从文樊那儿打听来的。
很显然,谢时舟原本就是做了双人份的早餐,饭盒还是温的。
但估计他没想到自己也带了早餐。
周延深也不拆穿,拿出一个三明治大快朵颐地啃着,好像这辈子没吃过三明治那样。
谢时舟余光瞥到,小口喝着周延深买的豆浆,说:“你没吃早餐就过来了?”
“是啊。”周延深吃得急,不小心呛得直咳嗽。
一只手忽然在他的背上轻拍了两下,周延深内心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谢时舟。
这是他主动对吧?!
是吧!
紧接着谢时舟就以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慢点,没人跟你抢。”
是没人跟他抢,但问题是,这是谢时舟亲手准备的早餐。
就算被噎着他也值得。
“你怎么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下来?”周延深边吃边随口一问。
谢时舟:“看到了,你的车很显眼。”
周延深顿时跟自己被夸了似的,得意地摇摇尾巴:“那是,我挑车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谢时舟笑而不语。
周延深三两下吃完,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等谢时舟喝完豆浆才发动车子。
……
房产中介带着周延深和谢时舟参观第一套公寓。
公寓符合周延深提的每一条要求,大平层、视野开阔、采光好、有停车位,毕竟他现在的爱车虽然只有迈凯伦和蔚来EP9,但之后还会有更多跑车要进车库。
“这间公寓也很不错,三百平,窗墙设计采用的也是落地窗无边框设计,可以最大程度的观赏窗外景色,厨房也是分离式中西厨。”房产中介介绍道,“家居也是精选顶级品牌打造,配套全智能系统,非常舒适。”
谢时舟走到落地窗前向外边景色眺望,周延深问谢时舟:“你觉得怎么样?”
谢时舟困惑地望向周延深。
意思是你挑房子问我做什么?
但谢时舟还是回答道:“可以。”
周延深挑眉,内心有点暗爽。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和谢时舟挑选未来的二人小窝。
周延深单手插兜,问:“有没有更近一点的?这边离我公司还是有点距离。”
于是又去看了更近的房源,但周延深仍是不太满意。
谢时舟问:“你是哪里不满意?”
周延深支支吾吾,模棱两可的,还是说“太远了”。
房产中介看着眼前这身高差不多的两人,忽然懂了周延深所说的“太远了”是什么意思,连忙道:“其实还有一间位置地段都不错的,我再带二位去看看?”
等到房产中介带着他们来到谢时舟对面,早前一直空着的房源时,谢时舟才明白原来周延深打的是这个主意,居然还这么迂回。
房子装修家居一应俱全,完全可以直接入住。
周延深也非常满意地颔首道:“不错,就这套了。”
“好的,那我这就为您办理手续。”房产中介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谢时舟有些无奈。
“你如果想和我住同一栋公寓,可以直接和我讲。”
周延深唇角笑意渐深,故意歪曲谢时舟这句话的意思:“这么说谢特助还是挺想和我做邻居的?”
谢时舟:“……”
周延深乔迁是在周二,他买房乔迁这个消息很快传得全公司都知道了,周延深自掏腰包给全体员工发了红包。
晚上下班,聚合投资部的核心骨干都到周延深家中开火锅派对庆祝,闹腾到夜里十一点才各自散去。
原本周延深也邀请了谢时舟,但谢时舟婉拒了。
他猜谢时舟估计是觉得不自在。
简单收拾了下客厅,周延深从冰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块小蛋糕,原本想就这么端过去的,但又从便签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句话,将标签对折好后,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他还打算整个小惊喜,放下蛋糕一溜烟躲回玄关,额头抵着门,透过猫眼看向对面。
很快,谢时舟开了门,没见到人影,倒是地上放了块小蛋糕,盒子上还贴着一张便签。
他知道今天是周延深乔迁之喜,周延深一早便发了朋友圈。
谢时舟将小蛋糕拿起,目光看向对面房门。
周延深紧张得屏住呼吸。
快过来找我!
快快快!
然而谢时舟只是轻轻看了眼,转身就关了门。
周延深:“?”
很好,如意算盘落空了。
小蛋糕被放在餐桌上。
便签纸也被拿在谢时舟手中,摊开一看。
致隔壁邻居:
你们欢爱的声音太大了!
语气口吻都在模仿当时的便签。
但这里不是翡翠号,更没有蟑螂。
谢时舟用水笔写了个问号,但他没有像在翡翠号上,将标签压在花瓶底下,反而是拿在手上端详片刻,又揣进了衣兜。
自然……也没有徐白。
谢时舟并不是很爱吃甜食,但秉承着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他拆了缎带小尝了一口,味道不腻,奶油口感不重,蛋糕胚加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果。
所幸份量不是很多,谢时舟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后,他给周延深发微信。
谢时舟:[蛋糕很好吃,谢谢。]
收到消息的周延深欣喜若狂。
但怎么没有对那张便签有什么表示?
周延深叹气,想让谢时舟亲自向他承认的确困难,谢时舟心思活络,指不准已经猜到他为什么全然不提翡翠号的事。
谢时舟能忍住不提,但他却不行。
尽管这些天似乎没什么特殊情况,而且谢时舟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三个多月,但保不准下一次动手会是什么时候。
有些事他需要告诉谢时舟,让他以防万一。
***
凌晨五点。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铃声响起。谢时舟睡眠浅,通常睡觉时都会调为静音,但只有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除外。
睡眼惺忪地接起电话,对方在电话那头说了几句。
谢时舟略有些惊讶,穿上衣服起身出门。
门发出的响声让通宵工作的周延深醒了醒神,他本来想回个邮件就睡的,但海外总部那边出了点紧急情况,隔着时差,那边正是下午,便开了个视讯会议。之后他忙着各方协调处理,没想到居然到了这个点。
这栋公寓每一层只有两户。
所以周延深明确知道是谢时舟出了门。
这么早是去晨跑?
周延深换了件休闲运动装下楼,准备假装和谢时舟来一场偶遇。
目光朝四周扫视,看到谢时舟清瘦的身影走向一辆低调沉稳的黑色商务车。谢时舟站定在车旁,侧门自动滑开,谢时舟上了车。
尽管只有那一瞬,周延深也清晰无比地看到了车上男人的脸。
周延深唇角淌出不加掩饰的讥笑。
紧绷的侧脸在一旁路灯下衬得每一寸冷漠历历可见,眼眸顿时覆上一层如同浓墨般的阴霾,周遭空气也都似乎变得更加肃杀冷硬。
江震。
他的小叔。
……倒是好久不见。
第28章
车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谢时舟脊背顶着座椅靠枕,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好。
空气一如过往的令人窒息。
江震闭着双眼,似乎对谢时舟上车的细微动静充耳不闻,他转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一言不发。
尽管谢时舟与江震同处一个屋檐下十几年,仍然会因他这一套宛若凌迟的惩罚方式而如履薄冰。
无声沉默中,谢时舟低垂的视线也不由得看向了那枚扳指。
良久,江震开口了,但却不是对谢时舟说的:“那家早茶馆还开着么?”
坐在车前座的管事回道:“江总放心,已经和店主事先说明,他会准时接待的。”
江震没什么语气地“嗯”了一声,继续闭眼小睡。
管事转回身,透过后视镜看到谢时舟依旧坐得很直。
身形单薄消瘦,如同一只清高孤冷的飞蛾,在这十几年内不停地扑棱着翅膀撞击着细口瓶,但怎么都无法逃离,最后只能歇了心思,时不时地垂死挣扎一下。
而每一次垂死挣扎的背后都会有江震的敲打。
不过这段时间,次数似乎变多了。
乖乖做一只听话的鹦鹉有那么难吗?
管事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哂摇头。
或许确实很难,毕竟他的父亲也不愿意。
血脉相承,倒是能够理解了。
到了早茶馆,没有一人和谢时舟搭话,他的周围仿佛无形地凝成了一道空气墙,所有人都当他是透明的。
江震落座,谢时舟站了一会儿,直到江震目光轻点,他才在江震隔了一个位子的椅子上坐下。
不多时,早茶也被端了上来。
谢时舟面前又放了一碗鱼片粥。
三个男人一台戏。
在江震吃完一屉小笼包时,另一位戏子也姗姗来迟,正是前些天在丽日酒店大厅碰上的李总。
李总喜上眉梢地进了包厢,一看到谢时舟也在场,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江震温和道:“李总,别来无恙啊。”
李总顿时换了神情,讪讪一笑:“……江总。”
原本他还想借着这个消息捞点好处,结果好处没捞着,这个饭局还吃得他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捱到了结束,江震又和他聊起了前不久在京市举办的医药行业峰会,李总只好陪笑着硬聊了一两个小时,才得以解放。
江震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漱口,终于有时间将视线放在被忽视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的谢时舟身上,第一句便是:“和Jason是怎么回事。”
事情发展到这里,谢时舟已经知道江震为什么而来。
谢时舟眉眼间尽显沉静,他又重新将当时对李总的回答说了一遍。
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不试图揣度江震的想法。
从私心来讲,谢时舟并不想让江震得知自己和周延深私交甚好。
同时他也很清楚他解释再多也没有用。
江震怎么想就会怎么认定,一切都看江震的定义。
等待的时间无异于上刑。
最终,江震转移了话题,谢时舟几不可查地松懈一口气。
他知道Jason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你如今也二十七岁了,再过不久便是二十八岁生日,终身大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震对谢时舟的感情方面把控得很严,他闲得没事就会修理修理谢时舟身边的花花草草,除非他认为对方和谢时舟是门当户对。
但谢时舟一直未有喜欢的人,也没这个意愿,江震的打算便也只能搁置着,此时旧事重提,便意味着江震重新动了给谢时舟物色伴侣的念头。
谢时舟垂下眼眸,轻声推拒:“抱歉江总,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我只想将明正医药做好。”
或许是最后这句话取悦了江震,他的语气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略有怀念地说:“没有这个打算也可以准备着,想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有你了。”
谢时舟抿着唇不说话。
江震也不再施压,道:“罢了,随你,你回去吧。”
谢时舟点头,临走前又想起什么,转回身问:“江总,您收到前些天我发您的邮件了吗?是关于万青酒业私人订制的酒单。”
江震已然合上双眼,似乎并不想听,也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谢时舟等了几秒,见江震依然无动于衷,只好鞠躬离开。
管事望着谢时舟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谢特助自打从翡翠号上回来,性格好似变了不少?”
江震闭着眼睛,轻笑着摇头:“那是因为你从不了解他。小舟他从来没变过,性子也和之前一样执拗孤僻,而且还擅长伪装。”
管事不解:“伪装?”
江震缓慢地睁开眼睛:“这一点恐怕他自己都未能察觉。”江震瞥向谢时舟方才坐的座位。“你觉得他喜欢喝鱼片粥吗?”
闻言,管事下意识看向那碗鱼片粥——已经见底。
“应该是喜欢的吧?我看他每次都喝得很干净。”
江震笑了笑,否认道:“不,他最讨厌鱼片粥了。”
让一个人做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是江震惯用的服从性测试手段。
尽管调教了谢时舟这么多年,有些地方他依然改变不了,但整体上已经是江震满意的模样。
他不介意棋子有自己的个性。
太过沉闷低调,总会失去驯化的乐趣。
“那万青那批酒要怎么处理?”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他现在不服管束,那便让他服,这批酒也自然会有它的用处。”江震无意再在谢时舟身上过于纠扯,他站起身说,“走吧,实验室那边该出结果了。”
江震一行人离开了早茶馆。
江震此行来海市并非因为从李总处得知Jason和谢时舟拥抱的那一下。
对江震来说,如果能和聚合拉拢关系,对万青、对明正医药都是利好的。
不过,该敲打的人还是得敲打。
而他这次来海市,是他个人出资投资的实验室项目终于有所进展。
他需要过来检验。
实验室坐落在海市一处小城镇上。
设备仪器都是国内拔尖的,团队负责人廖清更是就读海外以植物科学系闻名的康奈尔大学——当年谢时舟的父亲,谢忠平亦是就读于这所大学。
廖清身着白色实验服,边摘下口罩边来到会议室。
江震已经在单人沙发上坐着了。
廖清直说道:“目前只能还原百分之七十,从实验数据来看,百分之七十的效果和持续性要差一些,但只要长期服用依旧可以达到百分之八九十的效果,我觉得够用了。”
的确。
当年谢忠平留下来的实验资料并不多,甚至大部分都被他尽数烧毁,能做到百分之七十的还原已经很不错了。
但江震并不满意,他问:“稀释后的效果你们实验过没有?”
廖清哑然几秒,才讪讪回道:“还没来得及……”
江震抬手止住了廖清的解释:“就算做了稀释测试,结果也不会太理想,我要的是完整的配方,而不是一个残次品。”
廖清顿时冷汗直流,立马说:“放心吧江总,我们会继续竭尽全力复原配方的……”
江震点头,摆摆手。
廖清会意地退了出去。
江震长叹口气,捏了捏眉心。
快二十年了。
居然连一个二十年前的配方都无法完全复原。
谢忠平啊谢忠平,你还真是死了都无法让人不记住你。
“雪之玫瑰的下落还没打听到吗?”江震问。
管事回道:“杜鹏近日来了消息,说是近期好像有人在打听他的行踪,但不是警方,所以他比较难露头,打算等这阵子过去再行动。”
江震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流年不利。
看来他需要去上上香了。
***
万青酒业。
这些天可能也是因为天气闷闷的,文樊总觉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他在记事本上将一条条已经处理好的事情打上勾,尤其是后天周五要和聚合投资的人一起前往川市考察的行程安排,之后又一一确认该回的邮件都回了,该发的资料都发了,这才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
还差五分钟到饭点。
干脆摸会鱼好了。
今天早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特助居然没有来公司。好在今早没有会议安排,都是一些琐碎的杂事,他也能处理好。中途Jason还给他打电话问谢特助有没有到公司,让他等谢特助回公司了给他打个电话。
文樊也弄不明白这两人是在做什么,便答应下来。
时间跳到十二点整,文樊准备下楼去食堂吃饭。按下电梯下行键,等了好一会儿,电梯才升上来,门一开,刚好撞上垂眸沉思着什么的额谢时舟。
文樊下意识喊道:“特助?”
谢时舟回过神,抬眼抿唇朝他笑了一下:“早。”
随后出了电梯径直走向办公室。
怎么感觉特助似乎状态有点不太对?
文樊拿出手机给Jason发消息。
文樊:[Jason,特助刚刚回公司了。]
发完消息,文樊又折回办公室,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文樊:“特助,今天我和聚合那边确认过了,前往考察地的所有出行和酒店都由他们负责安排。”
谢时舟坐在办公椅内,平静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
文樊离开办公室,想了想,又给Jason发了一条消息。
文樊:[不过他心情好像不太好?]
***
秋风料峭,园区内栽种的红枫叶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街道,电线杆上驻留着几只落单的孤鸟。孤鸟好奇地歪头望着不远处站在落地窗后的男人,等了几分钟又扑腾展开翅膀飞向天际。
男人目光收回,偏头看了眼响了两声的手机。
他看到了文樊发来的消息。
思虑片刻,给上次带着谢时舟过去用餐的私人餐厨打了一通电话,报了几个菜名,都是谢时舟当时吃得比较多的,估计是很合他胃口,希望美食能让他的心情稍稍回转一些。
挂断电话,周延深按了按眉心,折回书桌前。
长指扶上额头,另一只手轻敲着座椅扶手,邮箱内躺着数十封已读邮件。
每一封的内容他都了然于心。
“抱歉,周先生,对于您父母失踪一案,我司仍未能获得新线索。”
周延深从十八岁开始就一直在找寻父母下落。
但九年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线索。
他原本没有怀疑过江震。
他的父亲江勉和江震是亲兄弟,虎毒都尚且不食子。
可周延深时至今日都无比清楚地记得,那时江震的神情。
……
壁炉烧着木炭,火光并未将客厅在场的所有人温暖。
江河坐在欧式贵族椅内,脊背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满脸愁容,自打听说江勉失踪的消息,精气神仿佛就被抽走了似的,还大病了一场。
直到今天得知警方来了家里,强打起精神迎接,却被告知江勉夫妻依旧下落不明,但通过关联银行卡的最后一次消费记录显示,失踪地点位于川市的某个城镇。
警方从江勉的人际关系入手,皆未能有所进展。
最后只能暂时定性为随机绑架案,尽管众人都不说,但大家都基本认定夫妻二人可能已经遇害了。
那时周延深不过七岁,被江河让家政阿姨秦姨哄着他先回房间睡觉。
周延深假装自己回了房间,在门后看到秦姨下楼,又悄悄地溜了出来。
猝不及防碰上一道黑影,他赶忙藏回了楼梯,紧接着就听到他的小叔叔江震在和什么人打电话。
“嗯。这件事你办得好。”
“这段时间没别的事暂时不要和我联系。”
圆拱形的玻璃花窗前,时值二十五岁的江震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叔叔。”
一声清冷的声音使得逐渐扬起的笑容冻住,江震唇角下压,神色晦暗地侧过脸看着不过他半腰高的周延深。
周延深仰头望着江震,问:“叔叔,你为什么在笑?”
从父母失踪开始,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难掩悲伤。江勉为人谦和有礼、平易近人,不论是在公司还是江宅,又或者是合作伙伴都受到不少称赞,所以当初警方从人际关系着手调查也难以进展下去。
这个时候,江震站了出来,他强忍着失去亲哥哥的悲痛,悉心照顾江董,眼底都熬出了黑眼圈。
此时,他看着周延深,蹲下身,慈爱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温声说:“叔叔没有在笑,叔叔是在难过,小深一定是走廊黑,看错了。”
周延深没有向江河提起这件事。
江河因失去大儿子江勉而痛苦,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重创。
直到两个多月后,在中庭躺椅上休息的江河将周延深叫到了面前。
他语重心长地轻拍周延深的手背,浑浊的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清亮了几度,但眼底又藏着百口难言的自责和歉疚:“小深,过几天你出国罢。爷爷在国外托一个朋友照顾你,好不好?”
江河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周延深不得而知。
但出国的确是当下最明智的出路。
周延深点了点头。
江河这才释然地长叹一口气:“也是爷爷年纪大了,连你们都护不住。”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可是小深,明正医药,它不能垮……”
说到此处,江河忽然紧紧地抓着躺椅扶手,因为心绪起伏过大而止不住地咳嗽,周延深连忙要去拍江河的背,却被江河攥住手臂。
他目光深远地望着周延深,仿佛透过此刻在与未来的他对话。
江河字字沥血:“明正……不能垮。”
……
签字笔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周延深一直都明白江河的意思。
江河是担心他终有一天会觉察出江勉的失踪与江震有关,便想在那个时候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江震动手。
当时的明正医药因他父母失踪而惶惶不安,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
哪怕江河有所怀疑,也不能对江震做出什么举动,何况江震和江勉同在明正医药做事,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他所为,那他的势力指不定早已完全渗透进明正医药。
他能做的,就是护住大儿子留下的血脉。
签字笔的旋转停了下来。
周延深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从窗户远眺可以隐约看见万青酒业的办公大楼。
他很确定父母失踪与江震有关。
那时他年纪尚小,哪怕他说出来也无实证,更会让人觉得他攀咬拯救明正医药于水火之中的江震,所以他选择了沉默。而明确知道这一点的江震很放心的将周延深放到了国外,头几年还派人盯着,但几年过去也逐渐放松了警惕,将人撤了回去。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当年蚍蜉撼动不了参天大树,并不意味着如今不能。
明正医药要是离了江震就能垮的,那便由他来做这个当家人。
周延深眼底情绪翻涌,如同海面上的漩涡,稍有不慎就被卷入其中。
尽管内心清楚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但他等不及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谢时舟的答案。
他拿起手机给通讯录中的谢时舟拨去电话。
在电话被接通的那一瞬,凌厉的神色稍显沉静。
谢时舟在那边问:“周延深?”
周延深身形笔直立着,垂下目光。
今天凌晨谢时舟坐上江震那辆车的画面历历在目,每一个动作,每一处细节……仿若在不断侵蚀着脑海里的神经,无孔不入。
可他和谢时舟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也都如数家珍地刻在他的脑海里,血液里,甚至骨髓中……
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用力得泛起了白。
爱难自已,情深难舍。
与江震为伍的,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亦是他的敌人。
谢时舟还在等待周延深的下文。
下一秒,周延深低沉的嗓音透过手机清晰分明地传进了谢时舟的耳朵。
“谢时舟,如果我让你从我和江震之间选择一个,你选谁。”
第29章
天空碧蓝如洗,纯粹的蓝一望无际。
海市私人机场,一辆商务车驶入,在停机坪旁停下。
车门滑开,谢时舟从车上下来,裁剪得体的黑色风衣包裹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影,衬得他比平日清隽干练了不少。
端庄优雅的空乘微笑着上前接过谢时舟的行李:“谢先生这边请。”
谢时舟眸光渗着暖暖的笑意,颔首道谢。
“谢先生不必客气。”空乘朝谢时舟礼貌一笑,也向谢时舟简短道,“本次飞往川市的航班是三个小时,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找我们。”
谢时舟:“好的。”
这时,谢时舟忽然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似乎正注视着他。
谢时舟似有所感地偏头望向舷窗,却没看到人。
谢时舟轻轻地收回目光,在空乘的带领下登上飞机。
机舱内部空间很大,谢时舟下意识地看向右侧——是刚才他觉得有人透过舷窗看向他的那一侧。
但这排位子没有人,周延深是坐在左侧的位子上,他戴上了眼罩,脖颈微倾,似乎已经小睡了一段时间。
见到周延深,谢时舟也没出声打扰,而是在左前方的位子悄声落座。
在空乘与驾驶员确认所有事项无误后,滑轮缓缓起步,飞向天际。
絮软的浮云层层叠叠,谢时舟额头抵着舷窗,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前两天周延深打来的那通电话。
——“如果我让你从我和江震之间选择一个,你选谁。”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在周延深问出这个问题过后的几秒,他又似乎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自己的回答,匆匆说了个“抱歉”就挂断了电话。
但问题既出,覆水难收。
谢时舟可以确认自己当时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思绪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明白问题的起因是什么,周延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这已经在谢时舟能够处理的事情范围之外了。
何况,明正医药和聚合投资也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江震和周延深应该不存在利益冲突。
所以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
不过他也有思考过问题的答案。
或许两边他都不会选。
自从六岁那年被江震收养,谢时舟一直都是江震培养的棋子,他也明白这一点。
之后但凡表示出任何想要离开的心思,都会被江震察觉,继而更为严苛地束缚他的自由。
记得初高中那会他和江其帧一起念的星川私立学校。
江其帧不喜欢他,是以经常无视他,明里暗里会联合其他学生孤立他,那时谢时舟也曾隐晦地向江震提出自己可以读公办学校,却被拒绝了。
后来谢时舟不止一次地试探江震的底线在哪里,尤其随着年龄渐长,他愈加意识到江震对他是控制,是驯化。
他更想想方设法地逃离。
但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渐渐地,他学会了蛰伏,更学会逼迫自己喝下那碗象征着妥协的鱼片粥。
不管怎么说,明正医药CEO的位子最终都会传给江其帧。
依照江其帧的性格,他不会留下自己。
比起什么共创蓝图,江其帧更担心他谢时舟会夺权,是以处处提防,处处设陷。
谢时舟无声地轻嗤一声。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
两个多小时的旅程确实有些枯燥乏味,再加上这些天也没睡好,谢时舟在飞机气流声中沉沉睡去。
睡梦中依稀觉得有些冷,他不由得瑟缩下身体,紧接着似乎有什么暖和的东西覆在了身上,将那股冷意驱除了不少。
这一觉睡得足够安稳。
等他醒来时,飞机已经到达机场。
他睡眼惺忪地起身,披在肩上的毛毯也随之滑落。
谢时舟看着毛绒绒的毛毯,思绪渐渐清明,下意识回头,望向周延深的座位。
座位上空无一人,机舱也只有空乘在收拾机舱。
空乘见谢时舟已经醒了,便提醒道:“谢先生,我们已经到川市了。周先生见您睡得熟就没叫醒您。”
“谢谢。”
谢时舟道了谢,离开机舱。
周延深正在不远处打着电话,余光瞥到谢时舟,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前来接应的商务车,示意他先上车等一会儿。
谢时舟点头,坐上车。
从车窗可以看到周延深的侧影。
他的穿衣风格很熟男,同样的风衣在他身上显出几分野性,或许是因为肌肉饱满,他单手插在兜里,也不知道是谈到了什么,俊秀的眉毛紧紧拧起。
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打完电话。
谢时舟原本已经让出了后排外侧的位子,岂料周延深看也没看地就坐到了前排副驾。
谢时舟敏锐地意识到什么。
周延深……是在躲着他?
在酒店放好行李,川市负责万青酒厂生产制作的总经理请二人吃了顿便饭,稍作休息后驱车去往厂房。
万青酒业总部虽在海市,但生产厂区却是建在川市,一来是相比起在海市设立大片区的酒厂厂房,川市的厂房租金会便宜一些,二来也是因为海市用人成本太高。
谢时舟事先就和总经理打过招呼,这次酒厂考察将会持续三天,主要会着重看酒厂的窖池和勾调车间。
聚合认为一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是创新和研发,因此投资的每一家公司都会看重这两个能力。
至于仓储或包装在及格线偏上就够用了,能在酒业获得一席之地,一定是因为酒液的口感,而不是锦上添花的包装。
众人从酒店出发,早上川市还是艳阳高照,下午隐约就有要下雨的趋势。
天空渐暗,铅灰色的乌云从远方压来,似乎不久就要山雨欲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变化,谢时舟在陪同考察的时候接连打了几个轻声的喷嚏,似乎有点感冒。
周延深探究的目光望过来,总经理也问是不是感冒了。
“最近川市到了雨季,谢特助要注意身体啊。”总经理关切道。
谢时舟点头:“嗯,谢谢。”
周延深边听着总经理介绍车间,边不动声色地斜瞥向谢时舟。
眼下已是深秋,谢时舟穿得也不算少,难道是飞机上空调开得太低了?
走完一整个勾调车间又去办公室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下午饭点总经理安排了酒席,又叫了几个能喝得了酒的部门经理过来陪酒。
酒席上,大家喝得很开。
总经理也是个会来事的,不停地调动气氛:“Jason,谢特助,这酒你们可得尝尝,是咱们万青新研制的配方,还没上市,这第一口就等着您来!”
周延深笑笑,他对这种场合已经习以为常,举起酒杯一口饮尽。
谢时舟也喝了几口,脸侧已然绯红一片。
谢时舟摸了摸脖颈,有些发烫,浑身好像也有点使不上劲。
他估计自己应该是发烧了,原本他身体也没那么虚弱,之前熬夜加班不在少数,或许是因为在翡翠号上坠海,身体还没调养好。
头晕乎乎的,谢时舟借口去洗手间洗手先离席了。
他试图用凉水令自己清醒一些,他低烧引起的身体倦怠像一个无底洞,将他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掏空。
谢时舟撑扶着盥洗台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
洗完手抽了几张纸擦拭干净,刚走出洗手间,迎面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
“抱歉。”谢时舟头也没抬。
紧接着手臂就被握住,一只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覆上额头,低沉的嗓音也自头顶响起:“你发烧了?”
谢时舟怔怔抬起头,只见周延深紧皱的眉头映入眼帘。
下午周延深就看谢时舟的状况不太对,整个人怏怏的,没多大精气神,刚才见谢时舟离席,也有点担心,便跟了出来。
“我送你去医院。”周延深说。
谢时舟轻摇下头:“我没事,待会回酒店吃点药就行。”
闻言,周延深眉头皱得更紧了:“听你这意思,你还打算回去再喝几杯?要是等会还有下一场,你怎么办?”
谢时舟低着头不说话。
周延深无声叹了口气,软了下心,之前怎么就没看出谢时舟这执拗的性格。
那也不对,当时在翡翠号上,被歹徒以全船人性命相要挟时,他都没能拦得住他。
也不知道那时他破釜沉舟的胆量是哪儿来的。
但转念一想,江震带出来的人,各方面都不会差。
“你在这等我一会。”周延深不容置喙地下了命令,转身就走。
没多久他又折返回来。
远远地就看到谢时舟无力地倚靠在墙上顶灯铺在他身上,温和的暖光也难以掩饰他此时的脆弱。
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走近了,站定在谢时舟面前。
谢时舟有气无力地掀起眼皮,因着低烧,他的眼尾如同泅了一点红,望向周延深的眼眸也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周延深一直都认为,谢时舟的眼睛很漂亮,颜色浅浅,又似乎暗藏着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
有的时候,或许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一个轻轻的抬眼,水光潋滟,就能令人浮想联翩。
此刻,也是这样。
谢时舟湿漉漉的双眼正望着周延深,也不说话,仿若被欺负狠了似的。
要知道以往的谢时舟几乎不会像现在这般脆弱。
想继续、更多的欺负他……
阴暗的想法乍然涌上脑海时,周延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深吸几口气,竭力将那股邪性般的冲动压了下去。
微笑着对谢时舟说:“走吧,我送你回酒店。我已经和他们说了,接下来的场我就不去了,他们尽兴就行。”
周延深叫了车,他和谢时舟坐在后排。
两人分别靠着左右两侧,中间留了一个人的空位。
冷静过后的周延深没什么表情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阴雨绵绵,连带着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过早地逼问谢时舟关于江震和自己二选一的事情,其实如果按照他的原计划来走,他不会这么两难,也不会这么骑虎难下。
他承认在看到谢时舟坐上了江震的车后,他内心的妒火已经到了临界值。
谢时舟,江其帧,太子伴读,江震。
每一个字眼都仿佛要在那临界点添油加醋地淋上一桶火油。
他会不由得发散,谢时舟会对江其帧有感情吗?
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
如果他不是对江其帧有情感,或者是对……周延深不敢去想另一个可能性,只好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剔除。
如果谢时舟不是对江其帧有感情,他那样有能力的人为什么甘心给江其帧铺路?
太多太多的问题,从和谢时舟重逢之后就一直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住。
他不愿意去思考,不愿意得到他不想要的答案。
但积压的情绪积累久了一旦得不到释放,在某一时刻就会如井喷式的爆发。
所以他问出了本不该是这个时候问谢时舟的问题。
尽管话一出口的瞬间他就结束了话题,挂断电话。
但木已成舟。
周延深不敢想象之后他和谢时舟见面会不会彼此感到尴尬,而现实情况是,谢时舟似乎压根没有将这个问题当回事,没有疑惑,也没有解释。
甚至他们二人之间有一道无形而又微妙的空气墙,不似以往那么……
周延深选了一个词:亲密。
工作是工作,但这一次在工作上的交谈也很少。
上了飞机谢时舟就睡了过去。
下飞机去酒店、去吃饭、去厂房,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和生产经理在交谈,谢时舟则一声不响地站在不远处,侧脸线条流畅,清冷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就连方才在洗手间门口也是,话里话外都含着生人勿进的疏离。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发烧的原因。
……
一声沉闷的“咚”将周延深思绪拉回。
声音的来源是谢时舟睡着后磕到了车门,偏偏他又睡得沉,脑袋磕着了也浑然不觉。
但周延深没办法坐视不理。
万一脑袋磕坏了怎么办?
周延深朝谢时舟的方向挪了下位置,将那宽敞的缝隙填补,坐到了谢时舟身边,谢时舟风衣的衣摆被他压在身下。谢时舟坐姿规矩,不像周延深恨不得抻直了他的大长腿。
两人挨得近,腿侧的衣料也堪堪碰在了一起。
周延深悄声抬手,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揽住他的前额,微微用力,将谢时舟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肩上。
周延深唇角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索性也不压了。
思绪也开始天马行空。
接回刚才的话题,万一他要是真磕失忆了,他或许还能骗他说自己是他的男朋友?
但应该很快就会露馅。
谢时舟心细,难保不会看出来。
不过他都在幻想做梦了,还不准让他心猿意马一下?
司机打了个向右的方向盘,受到惯性,周延深手掌撑了下座椅,但一道温热的呼吸倏地扑在他颈侧,周延深瞬间僵直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那道呼吸匀长,似乎仍在熟睡着。
但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拿着周延深的神经在火架上烤。
下颌抵着松软的头发,周延深喉结上下滑动,他清楚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无法保持理智,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却在告诉他——不要动。
他私心希望就一直这样下去,再久一点,如同中了蛊似的,在这种宛若凌迟的快感下沉沦。
酒店偏远,抵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周延深打算叫醒谢时舟,但谢时舟似乎浑身没有力气,周延深探了下谢时舟的额头,烧得更厉害了。
周延深只好一只手扶着谢时舟的肩膀,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人横抱起来。
谢时舟的房间在他对面,房卡也在他兜里。
进了房间,开了灯,将人安妥地放到床上,脱去风衣往床头边的衣帽架一挂,又给谢时舟盖好被子。
周延深向前台要了一些退烧药,哄着谢时舟就着温开水咽了下去。
他看了眼手表,七点半吃的药。
周延深将卧室灯悉数熄灭,只留下一盏调暗了的床头灯,他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扶着太阳穴凝视着谢时舟的睡颜。
谢时舟沉沉地阖着双眼,昏暗的灯线落在他的睫毛上,犹如洒了一把碎金。
他呼吸平稳,胸口微微起伏,看样子睡得很香甜,黑色软发也妥帖地垂在额前,显得性格很乖。
周延深忽然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夜间,周延深还有些海外部的工作没有处理完,但又不放心将谢时舟单独留在房间,于是从自己房间将笔记本电脑拿过来在客厅办公。
他又设置了几个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就进卧室看看谢时舟的情况。
凌晨的时候,烧明显退了一些,量了体温是三十七度五。
谢时舟估计也是睡足了,精神相对好了不少,他睁着眼睛看着周延深,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
“你现在还烧着,如果不反复,今天应该就能退烧。”周延深将谢时舟额头上的退烧贴撕了下来,“发烧了还喝酒,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话语虽是叱责,但语气却是关心。
谢时舟动了动干涩的唇,目光晦涩不明地看着周延深,道:“谢谢。”
周延深不以为意:“你要是想谢我就赶紧退烧,想我长这么大还没怎么照顾过人,你是头一个。”
谢时舟:“你是想让我快点退烧,好让我起来工作吗?”
周延深:“……”
知道谢时舟又拿自己揶揄的周延深板正了脸,状似严肃道:“谢先生,我不是工作狂,也不会剥削你,我要是真想剥削你,你现在发着烧我高低也得拉你起来工作。”说完,又替谢时舟掖了下被子,语气也轻了下去,“你再睡一会,我就在外边客厅,你有什么事就直接喊我。”
周延深将床头灯熄灭,离开卧室前,落下了一个“晚安”。
……
后半夜,谢时舟喉咙很干,他起身找水喝,发现手边床头柜就放了一壶水。
谢时舟连喝了两杯,渴水感淡却了一些,他坐在床边垂头看向握在手中的玻璃杯,忽然朝门口走去。
客厅仍亮着灯,周延深已然侧身躺在沙发睡了过去。
谢时舟轻声拿了一张毛毯盖在周延深身上。
周延深睡觉时比平常更加的不苟言笑,如剑锋般的眉宇微微拧起,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没什么幅度的抿着,看上去还有点不大高兴。
谢时舟一本正经地端详着周延深,一点也没察觉到胸口那处的心跳在无声的凝望中逐渐加快。
第30章
次日。
谢时舟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覆在额头上。
他睁开眼睛。
晨曦熹微,日光从摇曳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晕,将周延深凌厉英俊的脸庞笼罩在曦光里。
谢时舟轻轻眨了眨眼,那逆着光的身影才渐渐得以落实。
周延深见状,转身将窗帘拉实,语气肯定道:“恭喜你,你已经成功退烧了,接下来就轮到我来剥削你了。所以,早餐想吃点什么?”
还在记仇呢。
谢时舟不免抿唇轻笑一声:“都可以。”
“行。那我去叫客房服务。”周延深边说边起身,忽然一股轻微的力道在他背后促使他停下脚步。
他往回看,谢时舟的手从被子下伸出一截,揪住他一小片后衣角。
周延深被他这小动作撩得内心舒畅,心情颇好地挑眉:“怎么?”
谢时舟望着周延深,动了动唇说:“……不想喝鱼片粥。”因为不想再做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但这话落在周延深耳里,无疑是赤裸裸地撒娇。
谢时舟说这话时眼皮低垂,声音很轻很散,近乎低语呢喃。
这个平时总是清冷客套的男人,仿佛在一场低烧过后,褪去了一层层伪装,在周延深面前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稚气。
周延深笑着俯身揉了揉谢时舟的头发:“好。都听你的。”
谢时舟怔住了。
他似乎没料到周延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周延深走后,他起床洗漱,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头发。
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
周延深正在餐桌边布着早餐,余光瞥到谢时舟站定在自己旁边,便抬头说:“你来得正好,刚送过来的。”
谢时舟换了一套居家的浅灰色羊毛衫和黑色长裤,领口露出一小段深陷的锁骨,显得整个人清瘦又休闲。
谢时舟单刀直入道:“周延深,我有事想和你谈。”
从昨天晚上开始谢时舟就思虑了许多,他其实大致知道周延深是怎么想的。
他在等他,等他亲口向他承认。
谢时舟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粉饰太平,但在周延深一步步的逼近,一步步将他所有防线击溃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避重就轻了。
也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谢时舟整理好思绪,决定从事情的开端讲起。
“最初,我伪造身份,对你隐瞒,是因为依照我的身份,我不能登上翡翠号,但我母亲的遗物,也就是雪之玫瑰会在翡翠号上拍卖,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得登上邮轮。”谢时舟和周延深隔着一张餐桌,他眼皮轻垂,细密的睫毛掩去了眼底复杂深邃的神色,“……我也有想过要不要对你坦白,但我不能拿着所有帮助我登上翡翠号的人来赌。”
“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公子哥,顶多三分钟热度。”但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不惜自己身陷囹圄,也要和他并肩与共。
谢时舟不是铁石心肠,自然也会动容。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拿到雪之玫瑰后,徐白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或许当时他死在了海底,也能让你断了念想。至少在那时,我的确是那样想的。”
他平静地陈述着,也未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周延深眉头早已拧紧。
“但我没想到我们会在丽日酒店重逢……说实话,那个时候我不想承认,我不能保证承认之后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但我确信我若不认,事端就会彻底在我这里终结。”
周延深听着谢时舟的自白剖析,胸口仿若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冷静克制自己所有的情绪,每一个选择他都会深思熟虑,乃至于想好每一个选择后的风险,以及处理方式,甚至感情也是如此。
看着谢时舟瘦削的身影,周延深起身在他身边单膝蹲下。
一只手覆着谢时舟的手背,他能明显感受到谢时舟指尖微微躲开,但周延深牢牢攥住,不松开。
谢时舟满腹疑惑地垂眸看着周延深。
周延深昂起头,仰视着谢时舟,轻笑一声,那双平时总是桀骜不驯的眼眸,在此刻仿若盛满了令人踏实的笑意,他拾起谢时舟的手,语气虔诚:“不可能终结的,谢时舟。”
粗粝的指腹在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他平静地说:“我一直等你亲口和我讲。我知道你是因为鼎恒和明正不合而不肯承认,或许这背后还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可实际上,我们在翡翠号上相遇的那刻开始,就不可能再是平行线,故事也无法终结。”
见谢时舟似乎不太明白的样子,周延深耐心解释:“因为我不会放开你。而且你忘了吗?雪之玫瑰,是你留给我的。”
谢时舟的指节不由得在周延深的掌心内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瞬间就听懂了。
他自以为的终结,其实是他在不知不觉时埋下的种子。
是他亲手开启了和周延深故事相交的篇章。
原来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周延深还将一个首饰盒交回给谢时舟:“如果知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拍卖会上我就不会和你竞价了。”
首饰盒打开,雪之玫瑰闪烁着红宝石与钻石的交相辉映的光芒。
周延深给谢时舟盛了一碗小米粥,说:“你先吃早餐,昨晚在酒席上你都没吃好。”
谢时舟才发现餐桌上的早餐似乎都是自己不太讨厌的,尤其是那碟干蒸。
周延深每次和谢时舟一起吃饭都会默默记下哪一道菜他夹得最多,或者停留的目光较长,以此来猜测谢时舟的口味。
谢时舟小尝了一口小米粥,是咸口的。
然后听到周延深说:“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谢时舟抬头。
周延深简短地和谢时舟讲述了一遍在观景玻璃舱看日落,两人分开以后他的行动路线,以及关闭翡翠号讯号屏蔽器的过程。
“后来我们在你的客舱发现了定位器。”周延深拿出手机拍下的一张照片,递给谢时舟,谢时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陈平的物件。
周延深说:“最后警方在陈平的遗物,也就是这只手表内,找到了定位器。”
一道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谢时舟目光紧紧地那张照片上的百达翡丽表,眉头紧锁,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清隽脸庞上写满了微不可查的迟疑。
他隐约意识到,从他登上翡翠号后的一系列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第一,那手套男准确无误地知道他的名字,而目标又是他母亲的遗物。
第二,陈平那只手表是登邮轮前才换上的,谢时舟记得他之前戴的不是这一款。
同样的,在谢时舟的记忆里,陈平与江震没有私联,至少在工作上,不管是明正还是万青,都没有上升到需要跨级,向江震报告的程度,那么陈平出事后,江震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安排好后事?
虽然这一点比较牵强。
但是,谢时舟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江震到底是怎么救下他的?
翡翠号航线从未对外公布,按理说江震不应该这么恰好地在那个时候出现并且救下自己。
但如果将周延深方才所说的“关闭屏蔽器”和“藏在陈平腕表中的定位器”两相结合,答案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是江震。
何况他和陈平共事多年,陈平的性格他很了解,他从不受贿,对万青、对明正也是绝对的忠诚。在这种情况下,能让他妥协,且一丁点也不向他透露的,除了江震,没有别人了。
那随之而来的,是第二个问题。
如果是江震,他为什么要放任自己和陈平一起登上翡翠号,又大费周章的在陈平身上安装定位器,更是在他苏醒后假装不知情,甚至还反问他登船的缘由?
诡异。
这些事情给谢时舟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此间,周延深一直仔细观察着谢时舟的微表情,他见谢时舟低头沉思,不由得问道:“你是想到了什么人吗?”
谢时舟敛下目光,掩饰般地喝了口粥,说:“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解释非常干巴,他又补充,“我只是很纳闷,我和陈平素来不与他人交恶,为什么有人会针对我们。”
周延深忽然就不出声了。
他平静地盯着谢时舟看,但他的眼底仿佛藏着湍急汹涌的暗流,不到两秒,周延深又重新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巧妙地岔开话题:“喝粥吧,要冷了。”
他们这一顿早餐各自吃得心不在焉。
谢时舟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和江震之间的事,他习惯了自己单独处理,和旁人说起也无意义,说不定聚合投资万青也会因此告吹。在下定论之前,他需要理性地将事情调查清楚。
周延深自然是因为他知道谢时舟又对他有所隐瞒,他又气又笑又感到挫败。
他看似让谢时舟放下了戒备,让他亲口向自己承认他们在翡翠号上的过往。但从结果而言,谢时舟依旧难以彻底对他敞开心扉。
他知道谢时舟是习惯了,习惯一个人孤军奋战面对一切。但他愿意再多等等他,等他习惯身边还有自己。
原定三天的考察因为效率高,两天就完成了。
剩下一天生产经理打算给二人安排出行游玩,结果又下起了暴雨。
根据天气预报,这雨估计还要持续个三四天。
同时也因为暴雨倾注,私人机场也暂停航班起飞,他们被滞留在酒店了。
初秋的暴雨来得十分迅疾,不消片刻乌云便自天外席卷而来。
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雨点倏地噼里啪啦地落下,打在酒店低垂的屋檐上,哗啦作响,如同鼓点密集的交响乐。
周延深和谢时舟从商务车上下来,迈步进入酒店。
当初订的酒店虽然是在位置偏远的古镇,但胜在环境清幽、景色优美。
白墙黑瓦,狭长的木制走廊后,是一处布满着青石、锦鲤池以及翠竹的中庭。中庭呈下嵌式结构,未下雨时庭内会放置几张户外休闲椅供贵宾围炉煮茶。
屋外风雨交加。
周延深端着两杯热咖啡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谢时舟。
仅仅只需捧着咖啡杯,热气也能从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那股冷意。
周延深单手插在兜里,目光堂而皇之地黏在谢时舟身上。
谢时舟发烧才好,为了避免感冒加重,周延深不由分说地让谢时舟穿得稍微厚了点。
依旧是外搭一件战壕款风衣,内里是一件黑色圆领卫衣。
他手中端着一杯咖啡,眉眼间却带着几许少年般的清隽。
说他保养得好,那也确实,皮肤白皙,让周延深一个酷爱爬山攀岩,晒成小麦肤色的人都自惭形秽。
但一想到这是自己喜欢的人,周延深又颇为自豪地扬起笑容,洋洋得意。
他正要开口和谢时舟搭话时,旁边一个穿着休闲的男人诧异地低喊一声:“谢时舟?”
周延深眼睛微眯,直觉敏锐地嗅到了那么一丝微妙的危险。
谢时舟偏头看过去,方才还具有淡淡怅然感的眉头稍稍松懈,语气亦惊讶地回道:“徐盛?”
周延深已经面无表情的在内心将这个男人贴上了“情敌”的标签。
第31章
茶舍雅间。
仿木纹理的瓷砖铺在地面上,配上米白色墙壁和深棕色的墙裙,中间以瓦片设计隔断墙,整体风格透着一股淡雅清新的禅意。
侍应生将茶具端上,徐盛坐在二人对面,问:“这些是川市盛产的几味茶,二位有没有什么比较喜欢的?可以先煮着。”
谢时舟记得在聚合投资被招待的时候,于涛拿了一壶茶,想来周延深对茶挺有讲究。
便问旁边的周延深:“你呢?”
“随便。”周延深懒散地倚靠着纯木桌椅,手臂搭着扶手,长腿也无处安放地抻直了来。
眉目冷厉,笑容轻佻,毫不避讳地向徐盛释放敌意,压迫感和攻击性却十足。
可惜用错了地方,徐盛对他的进攻压根没有反应。
徐盛说:“那就喝青城雪芽吧,我记得时舟你之前喜欢喝这款。”
徐盛做东,自然而然地拿起玻璃壶先煮水。
周延深脸都要黑了。
一口一个时舟,喊得那么亲密,关系有那么好?
而且徐盛姓徐,谢时舟当初在翡翠号上化名“徐白”,谁知道这“徐”是不是借鉴参考徐盛的。
周延深棱角分明的脸上毫不掩饰着不悦,他低下视线,正好与谢时舟对上目光。
谢时舟见周延深那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便向徐盛介绍道:“对了,忘了向你介绍,这位是……”
“助理。”周延深声音幽幽的。
谢时舟眼底划过一丝讶异,圆了过去:“对,是我的助理周延深。这位是徐盛。”
徐盛接过话尾,站起身朝周延深伸出手:“你好,我是时舟的初高中同学,目前主要深耕体育用品行业。”徐盛笑着说,“没想着能在这碰上老同学,也没带名片,还望海涵。”
徐盛礼数周全,周延深也摆不下脸,起身和徐盛握了下手。
玻璃壶中的水发出咕噜声响,徐盛将茶叶放进白瓷盖碗洗了一遍。
周延深指腹散漫地盘弄着木质扶手的纹路,二人看上去虽然一团和气,但却各有心思。
徐盛心如明镜,光看周延深手腕上那枚只给高端贵宾定制的限量款高奢腕表,就知道他“助理”的身份是假的。
而周延深也看得透彻。
如果徐盛真将他当成了“助理”,就不会站起身对一个“助理”握手,更不会要给他名片。
徐盛将洗过的茶叶投入玻璃壶,边煮茶边对谢时舟说:“说起来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们也有近十年没有见面了,你现在是进了明正医药吗?”
谢时舟轻轻摇头:“也不算是吧,在明正做了几年,这段时间被调去新公司了。你呢?”
徐盛笑道:“我爸不打算留在京市了,所以我也跟着来了西边,生意也就那样,谈不上特别好,也不算太差。”
徐家当年不算暴发户,但也的确是因为那几年房地产繁荣而积累了一些原始资本。之后举家搬迁至京市,打算大展宏图,实现阶级跃迁。可京市这地界不是什么外来人就能蹚进来的。
徐家几乎赔光了家产,都没法挤进那些人的圈子,最后只能放弃。
谢时舟宽慰了几句。
所幸徐盛也看得通透,二人聊了会生意又转向了以前初高中的趣事。
在一旁搭不上话的周延深也不恼,他边耐心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边提取有用的信息。
茶杯漫不经心地在长指间把玩,抵在唇边品茗了一口。
周延深道:“这么说你们和江其帧也是同学?”
这是周延深第一次在谢时舟面前说起江其帧。
很明显的是,江其帧的名字一出现,徐盛的面色微微变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谢时舟倒是不显声色地抿了口茶,在这件事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是。”
于是,周延深试图和徐盛交锋的第一局,因他信息缺乏、视角缺失而以失败告终。
第二局是在餐桌。
周延深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贴心地为谢时舟布菜,虽然算不上对谢时舟的口味了若指掌,但肯定要比这九年后出现的情敌要更为了解。
谢时舟面前的小碗几乎就没空过。
一小块清蒸鲈鱼、干煸莲藕和东坡豆腐,都是些稍清淡的。
掌握一手情报的周延深边盛着一碗菌汤,嘴上边说着“不好意思啊,他刚退烧,不太能吃辛辣的”。
徐盛有些歉疚:“抱歉,我不知道你刚退烧,我现在叫人换点清淡的。”
谢时舟无意麻烦人家:“不用,我涮着吃也行。”
说罢,眼波流转,暗示周延深歇停会,偏周延深佯装看不懂,一只手忽然捏起谢时舟的下颌。
谢时舟一惊,下意识抬起另一只手推拒,却被周延深按下。周延深手掌宽大干燥,指腹贴在谢时舟白皙的颈侧,他抽出一张湿巾,在谢时舟唇边轻轻压了压。
“唇角沾到油了。”他顽劣地牵起唇角,眸色有些深,噙着几分散漫和轻佻。
谢时舟:“……”吃着饭可不是会沾到油?
周延深的指腹压着他的动脉血管,谢时舟清晰地感知到动脉喷张的搏动声。
他敛下心神,别过脸,轻轻挣脱开,这次周延深没再桎梏他。
谢时舟对徐盛说了句“抱歉”。
徐盛也是被两人暧昧的举止仿若重锤一击,他忽然不合时宜的冒昧问了一句:“二位是……关系?”
尽管中间没有说满,但谢时舟和周延深已经自动填进了词。
谢时舟:“不是。”
周延深:“快了。”
谢时舟觑了眼周延深,似乎在控诉周延深的胡闹,然而眸光潋滟,落在周延深神色不明的眼底,大有种嗔怪的意味。
周延深“宣告主权”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此刻也忍着笑,抛下一句“时舟说什么便是什么”,之后不再多言,从善如流地喝着羹汤。
但这一句的效果也堪比王炸。
那股丝丝缕缕的宠溺,反倒衬得谢时舟像是不愿意公开而故意否决了他们的关系,这也让徐盛拿不准了,目光怪异地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回。
周延深原以为徐盛会知难而退。
这样他也好和谢时舟好好度过差旅的最后一天。
或许待会还可以一起去私人影院看个电影,他记得最近上映了一部口碑还不错的丧尸恐怖片。
至于明天,明天如果不下雨,可以在酒店附近的油茶园沿着蜿蜒的油柏小路散步。
但没想到饭后徐盛邀请二人一起打台球,当消食了。
周延深合理怀疑徐盛一定是看穿了他后续的安排,故意破坏他和谢时舟的二人世界。
周延深在谢时舟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角,谢时舟置若罔闻地答应了徐盛。
“好,那我先过去和前台说一声。”
徐盛走远,谢时舟无奈地转身,对着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正在噘嘴闹脾气的周延深说:“好了,别闹。我和徐盛九年没有见面,这次考察完回去,下次再见也指不定是什么时候。”
谢时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其实是在变相地向周延深解释,但以往他几乎不会解释自己的做法,就连面对江震亦是。
周延深一米八几的人低着头,在这一刻仿佛作精附体,愣是攥着谢时舟的衣角,哀怨不已。
这种场景实在过于诡异。
而且还是两个大男人杵在走廊,旁边经过的客人视线都止不住往这边瞟。
谢时舟只好说:“周延深,你今年几岁了?”
周延深声音闷闷:“二十七。”
谢时舟:“都二十七了别像个小朋友了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谁家五六岁的小朋友跑过来,眨着大眼睛眼巴巴地仰头望着周延深,声音脆脆:“叔叔是哭了吗?”
周延深这演戏演得好好的,被一小朋友搅和,眉头一皱:“哪来的小朋友?”
谢时舟被逗乐了,闷笑了几声:“小朋友都比你成熟。”
谢时舟蹲下身,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爸爸妈妈呢?”
一位瞧着像是酒店工作人员的阿姨连忙跑过来扶着小朋友的肩膀,嗔怪:“欣欣,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欣欣:“我来找爸爸。我刚刚看到爸爸和这两个叔叔在吃饭。”
周延深心下狐疑,长廊另一边的徐盛已经快步走了过来,那小朋友顿时喜上眉梢,冲上去抱住了徐盛的大腿,接着就被徐盛一把抱了起来。
欣欣:“爸爸!”
阿姨也对徐盛鞠躬:“徐总。”
周延深整个人都宕机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
徐盛说:“我已经结婚了。”
周延深仿若胸口中箭,神色也变得不自然。
他居然还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
但周延深厚颜惯了,也只略微尴尬了一瞬,便道:“抱歉,是我误会了。”
不过心情又好了起来。
能不好吗?
无形之中少了个“自以为”的情敌。
解开了误会,欣欣闹着要徐盛陪她玩。
徐盛忙于工作确实也很少时间陪家人,原本打算这周抽空陪陪女儿的,但遇上了老同学自然也要招待一下。
谢时舟看出了徐盛的为难,解围道:“没事,你先去忙吧,我和延深可以自己过去。”
徐盛只好点点头:“那行吧,这次也是我招待不周,这几天你们的账就记我头上。”大概是看出谢时舟要婉拒,徐盛又道,“没事,这酒店是我和我内人一起开的,都老同学了,不用客气。”
谢时舟也不再推托。
许是因为雨季,客人大多被困在了酒店,桌球室开了好几桌,时不时传来桌球撞击的声响。
徐盛替谢时舟二人安排的是单独的包间。
小包内有单独的洗手间和休息区,木质桌上放着果脯和小零食,饮品可以在墙角的小冰箱自取。
谢时舟脱下风衣搭在沙发椅背上,他将卫衣衣袖卷到肘部,挑了一根称手的球杆掂了掂,复古灯光勾勒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形,平日里那客套的神色此刻都被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柔和。
周延深双手撑在桌沿,尽管谢时舟甚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周延深就是能细致地捕捉到他每一分喜欢与不喜欢。
“你喜欢台球?”周延深问。
谢时舟:“算是所有球类运动中,比较喜欢的。”
“为什么?”周延深边说边将各个球袋内的台球掏出来。
“因为不像高尔夫要站在太阳下,也不像保龄球拎着很累。”谢时舟说得很实在。
周延深没忍住,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短促笑声:“你还挺……”
“挺什么?”谢时舟将Chalk涂抹在杆头上,视线也随着周延深那句话看向他。
周延深心里原本想的是挺有人味儿的,但转念一想这词多少有点冒昧,便改口说:“挺实诚。”
周延深还挺喜欢这种这种感觉,有点像在玩AVG冒险游戏。
谢时舟就是他需要解开的谜题,每次都抛出一点点线索,一点点关于他的喜好或者经历,他乐于探索,也乐此不疲。
谢时舟不置可否地弯唇笑笑,将台球摞进三角框内。
将白球放在开球的位置,谢时舟问:“你会打吗?”
周延深对桌球造诣不深,玩两下进个球还是可以的,但面对谢时舟的提问,周延深佯装无措地摸了摸鼻尖道:“不算特别会。”
谢时舟疑惑:“是吗?那你会什么?”
“爬山攀岩浮潜游泳。”
“哦。”谢时舟了然颔首,话锋却忽然一转,“所以你在邮轮上对我说Jason喜欢的那些都是假的?”
周延深万万没想到这回旋镖还能再扎一轮。
周延深一时间想要辩驳却哑口无言。
谢时舟唇角抿起若隐若现的弧度,浅藏着几分淡淡的愉悦:“那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
吊灯下的谢时舟仿佛被包裹进暗橘色的光线中。
周延深不禁心念一动,向前迈进一步,站定在谢时舟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谢时舟覆盖。
灯光下的灰尘如细小碎金,在二人相隔的空气中漂浮翻涌着。
周延深的语气也慢悠悠地拉长:“好啊,谢老师,还请多多指导。”
“谢老师”这三个字令谢时舟的指尖如同被过电似的酥麻了一瞬。
他面无表情的随手挑了一根新手适用的球杆给周延深,自然也未瞥见周延深那晦暗不明的眼底掩着几分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
台球击打也讲究策略和技巧。
一般的酒局是不需要上升到斯诺克那种难度,但也不排除有些合作伙伴喜欢。
曾经谢时舟就招待过一位董事,他非常喜欢斯诺克,甚至还请了一位大赛选手来教学。当时谢时舟有幸和这位董事学过一两天,技巧不算特别精进,但玩得久了也算是小有心得。
总之,台球规则多变,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以白球将其他球击进球袋。
“你先看我演示一遍。”谢时舟说。
谢时舟拎着球杆在球桌边沿俯身,卫衣不是修身的款式,但依旧能窥见其紧致流畅的线条一路向下,休闲西裤将瘦削的腰束紧,骨节分明的长指撑着桌面,露出的一小截手臂紧致有力,球杆搭在虎口处,另一只手虚虚握着球杆末端。
左手手腕内侧的那片肌肤居然还纹着刺青,依稀能看出是岁寒三友中的翠竹。
这倒是奇了,像谢时舟这般清冷的人也会刺青?
“砰”一声——
白球将所有球击散,有那么一两颗球在相互碰撞后落入球袋。
谢时舟收杆问:“看懂了吗?”
周延深将装傻充愣贯彻到底:“……应该吧?”
谢时舟让出位置,让周延深来。
周延深拿着球杆怎么也摆不对动作。
谢时舟无奈上手教周延深摆好左手,又贴身告诉他怎么推动球杆。
虽然隔着一点距离,但周延深领口处的香水无时无刻不都在散发着隐秘而具有侵略性的野性气息,源源不断的如同藤蔓一样地缠绕住了谢时舟。
谢时舟和许多集团公司的CEO、董事都有过交流,他们每个人几乎都会用男士香水,有些喜欢内敛含蓄的,有些喜欢热烈奔放的,唯独周延深这款的味道很抓他的嗅觉。
前调带着朗姆酒的辛辣和霸道,中后调又是偏柔和的木质熏香。
和周延深很像。
周延深不说话的时候大都给人一种凌厉,锋芒逼人的感觉;深入接触下来会发现他人也不坏,甚至有点别具一格的憨和傻气。
“谢老师?你怎么在发呆?”
因着俯身的姿势,周延深看不见站在自己身后的谢时舟,更不知道谢时舟为着他那款香水内心已经百转千回。
但从谢时舟已经持续近一分钟来回推动球杆的行为来看,他无疑是走神了。
经周延深提醒,谢时舟回笼思绪,手心用了点力,在推动球杆击打白球碰撞出去的那一瞬后,谢时舟松开周延深的手。
下一秒,手腕又蓦地被对方扣住。
谢时舟下意识抬头看着周延深,面容平静,眸光也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和波澜。
谢时舟四平八稳道:“我刚教你,你应该学会了。”
周延深沉默不语。
对视良久。
周延深拇指压着他的手腕,胸腔开始微微震动,他揶揄低笑。
——“谢老师,你这么表里不一吗?”
他说:“我看你脉搏跳得挺快。”
第32章
谢时舟心漏跳一拍,掩饰性地要挣开手腕。
周延深却有技巧地攥住,再往旁边一带,谢时舟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压在了桌台上,后腰抵着球桌边沿。
谢时舟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东西,指尖往桌沿一按,手侧堪堪触到了温热的手背。
仓促地收回手,但那宽厚的掌心怎么会让他逃离。
手背青筋脉络清晰,将另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覆盖着。
谢时舟淡然自若的神色不由得一顿,一丝慌乱的情绪从中溢出,仿若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所有的云淡风轻,所有的从容也因此而溃败。
谢时舟抬手挡住周延深,试图用那堪比绵软微薄的力道将周延深如山般的胸膛推开。
“周延深!”谢时舟忍不住出声低喝。
周延深的鼻息近在咫尺,那股压迫感迎面扑来,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牢牢捆在里边动弹不得。而他谢时舟就是被一步步逼入陷阱,走投无路的麋鹿。
“谢老师,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的答案。”周延深语调很轻也很慢,似乎铁了心想在今天击溃谢时舟的心理防线。
眼见周延深滚烫的呼吸愈来愈近,谢时舟不由得微微后仰,试图拉开距离,但因幅度过大,重心不稳就向后栽去,好在周延深抽出一只手扶住了谢时舟的后腰。
后腰处温热的触觉隔着衣料渐渐传来,谢时舟的思绪霎时变得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有和哪个男人这么亲密接触过。
空气中的暧昧在无形地发酵。
周延深看着谢时舟因慌乱因羞愤而涨红的脸庞,眼尾染上一抹薄红,眼眸如同被清水洗过一般的透亮,仿佛被人欺负了似的。
但掌心下的躯体又紧绷到极致,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像是担心自己的行为再过火,这根弦就有崩断的可能,周延深停下了所有举动,只是落在谢时舟身上的眸光变得愈发幽暗。
谢时舟也得以借机喘息片刻,他呼吸几回,才敛下心神,竭力装懵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谢时舟何尝看不懂周延深眼底的占有欲,和在邮轮上如出一辙。
他知道周延深在等他,可不管是“徐白”或是他自己,他给不了周延深任何回应。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那是需要我将话说得再明白一点?”周延深不满意谢时舟这样的回答,他恶劣地俯身在谢时舟耳边低语,一个“我”字刚刚发出声音,谢时舟就已经捂上了周延深的唇。
他的神情仿佛在对周延深说,你不要继续往下说了。
可周延深不愿。
他认定了谢时舟,从翡翠号上开始。
他更是在公海漫无边际地找了他许久。
现在好不容易重逢,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内心想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的冲动,只有这样才能杜绝所有危险。
他对谢时舟是有占有欲,可更多的是尊重他,理解他。
但他的尊重他的理解,只换来像个蚌壳一样的谢时舟。
这样也并非不好,发展成恋人的关系也必定需要相互了解的过程。但谢时舟似乎不想要他靠近,也不想要他了解。他流露出的情绪几乎都是无意的,是他不自知的。
所以周延深想下一剂狠药,让他正视自己的感情。
周延深拿下谢时舟捂着自己的手。
“谢时舟,你看着我。”周延深说。
谢时舟垂着目光,他在逃避。
紧接着,周延深有些粗粝滚烫的指腹抚上了颈侧,谢时舟睫毛轻颤了一下。
掌心微微用力,迫使谢时舟抬头看向自己。
周延深眼底涌动着暗流,与那时在汗蒸室,他将自己护在身后一样的珍重,这份珍重浓烈得仿佛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听见周延深在问他:“如果你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将雪之玫瑰放在我身上?为什么又要陪我一起看房子?”
谢时舟抿紧唇,那股说不清的情愫堆积在心底,此时像是被周延深一点点挖出来一般。
他喉结微动,仍在试图控制事态朝他能够掌控的方向发展。
“雪之玫瑰,是因为当时就只有你在我身边。”谢时舟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嗓音是有多干哑,“至于看房子,是因为……你是投资方。”
要换做别人听到谢时舟这样撇得干干净净,甚至算是功利性的回答,或许早就一走了之了。
但周延深极具耐心地引导他:“只是因为投资方吗?”
谢时舟轻“嗯”了一声。
周延深又问:“那为什么你现在这么紧张?脉搏也跳得那么快?”
“我……”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过去。
未等谢时舟想出解释,一抹温热忽然压在了他的唇上。
谢时舟整个身体倏地绷直,扣着桌沿的指尖也因为用力而泛起了白。
他目光甚至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准确来说,他甚至忘记推开周延深,脑海只余下唇上的触感。
唇一碰既分。
周延深看着谢时舟双目失焦,怔怔发愣的模样,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原本只想问他会不会因为“不喜欢的人”亲吻他时而厌恶。
但现在……
周延深眸光暗了暗,隐秘的躁动又沿着神经末梢迅速窜了起来,他重新覆了上去。
暖色调的顶光下,谢时舟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路延伸进卫衣,下颌被周延深禁锢,他只能被迫仰着头,承受着周延深的索取,呼吸也逐渐错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延深渐渐不满足沿着唇瓣浅尝辄止的碾磨。
异物的侵入令谢时舟仿若惊醒,如同被攻陷至城门,他正要反抗,躲避,却被进一步掠夺了呼吸。
周延深甚至将膝盖顶进,让谢时舟无法动弹。
气息灼热地交缠着,身体每一处都变得尤为敏感。
谢时舟逃也逃不了,避也避不开。
他紧紧抓着周延深的衣角,手心都沁出细密的汗水。
或许多年压抑的情感终于在此刻战胜了理智,又或者是成年人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和借口。
就这片刻,让他放纵一回。
这时,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谢时舟的手机。
手机铃声迅速把谢时舟的理智拉了回来。
但周延深哪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他愈加凶狠地席卷着谢时舟的气息,手掌抚上他的纤瘦的腰,使了点巧劲,谢时舟腰间一软,蓦地被周延深倾身压在台球桌上。
铃声依旧孜孜不倦地响着。
谢时舟偏过头,抬手抵住周延深俯下来的身体,另一只手也扣住周延深企图探入他衣摆的手腕,他平复着呼吸,胸口微微起伏着,语气求饶般道:“周延深……”
暖光将谢时舟的薄唇衬出了细微的水光,细嫩的脖颈也染上了难以言喻的薄红。
周延深果然止住了动作。
谢时舟缓了口气,手肘撑着桌面直起身,和周延深对上了视线。
浓郁的暧昧缠绵后,周延深沉着嗓音先开口:“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眼底仍然闪烁着还未退却的情欲和亢奋,以及被电话搅扰的不虞神色,总之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好像如果不是这一通电话,他们这会就该水到渠成了。
谢时舟哑然。
谢时舟选择看不明白。
他下了台球桌,在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接通。
罗俊俊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都无法掩饰他的欣喜若狂:“老板!你说的那个断指男人,我找到了!”
谢时舟神色一变:“你确定?”
他本想接着往下询问的,但一旁周延深那幽深晦涩的目光实在难以忽视,他只好拿着手机到小包间外边。
罗俊俊说:“我非常确定!而且我已经到京市了,就想看看老板你打算怎么处理?”
罗俊俊能找到人实属不易。
这几个月来他不是泡在网络上跟海底捞针般的找线索,就是用钱开路请人吃饭,虽然大部分都打水漂了。熬夜熬了两个多月,总算从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关系隔了七八个人的朋友那儿听说对方之前认识一个劳改了几年被放出来的,他好像就认识一个断指,还戴着黑手套的男人。
罗俊俊当即就联系了那个兄弟,豪华五星级酒店大餐铺路,从那位劳改朋友口中得知,他其实不认识那手套男,只是在拘留所打了个照面。至于为什么过了七八年还印象深刻,是因为对方一进来就血气腾腾的,平头,也不理会他们,直接往床铺上大喇喇一坐,闭眼休息了。
他们这群人大都在道上混,有些人好不好惹一眼就能看出来。
和他们这群斗殴打架的不同,那人一看就是沾了人命的,头上估计还有人罩着,不好惹。
后来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那手套男进来没一天,就被人接出去了。
罗俊俊又追问有没有除了是在京市,更为详细的信息。
很可惜这条线索再怎么深挖也挖不出别的东西。
罗俊俊当即抄家伙赶到京市,人生地不熟又眼杂,还不能打草惊蛇,是以消息打探的进度也慢了下来。两个月蹲在逼仄隔断的出租房内,蹲到他又开始怀疑人生,他真的能找到这个手套男吗?
万一对方这七八年又不在京市发展了呢?
于是他松懈了两天,直到第二天清晨,他在街边吃云吞的时候,发现自己旁边桌的魁梧男人就戴着一副手套!而且脸上有疤,罗俊俊都不敢和他对视,他身上那凶悍感扑面而来。
这实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但罗俊俊也不确定是不是谢时舟要找的那个在翡翠号上的手套男,他又进行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男的和他一样,住在劳务市场旁边的隔断房,隔段时间就去劳务市场找活儿干,只不过罗俊俊看他似乎不太缺钱。
罗俊俊观察过不少农工,大家伙基本都是紧着口袋过日子,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蹲守在劳务市场。哪像这人,隔个四五条天过去,也不是等着被工作挑,而是挑工作,大多时候逛一圈工作也不捞,就回来了。
很可疑,罗俊俊下了定论。
后来罗俊俊又去翻对方的垃圾,翻了小半个月,总算给他确定这手套男就是谢时舟要找的那个!
原因无他。
罗俊俊在束紧的垃圾袋中,找到了被撕碎的照片,一拼起来,照片上被用红色油性笔画着叉叉的居然是谢时舟!
这下全部逻辑严丝合缝,他立即给谢时舟打了这通电话。
谢时舟眉间拧紧,思忖几秒,便道:“报警吧。”
罗俊俊“嘶”了一声,小声提醒:“但是他上边好像有人,而且老板你确定不放长线钓大鱼吗?”
谢时舟半边脸隐在黑暗里,他面若冰霜地抬了抬唇角说:“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你报警吧。”
“好。”
谢时舟并不担心报警无效。
江震的爪牙再怎么长,也伸不到港城的地界。
翡翠号爆炸和陈平的案子归属港城,如果江震执意要保下这枚棋子,他也不介意让鼎恒船运知道这背后事情的真相。毕竟翡翠号爆炸已经令鼎恒亏损数亿,这个仇想必鼎恒会想报的。
……
小包间内的周延深琢磨着他和谢时舟亲都亲了,是不是也算是确立关系了。
门被推开,谢时舟又恢复了他一贯的理智和沉静,他将风衣拿下,搭在手臂上,目光干净得仿佛不久前不是他谢时舟和自己在台球桌前热吻。
虽然也只能算是他周延深单方面的热吻。
谢时舟一口气道:“抱歉,我有点事要先回房间了。”
说罢,也不给周延深过多反应时间,快步离开包间。
只有谢时舟知道自己在重新进入小包间之前,手指搭在门把手上酝酿了多久。
细雨蒙蒙,木窗外的景色被笼在掺了暖光的茫茫雾气里,仿若一副欲语还休的画卷。
谢时舟在书桌备忘录上写下江震二字。
江震。
雪之玫瑰到底有什么秘密……
谢时舟垂眸看着首饰盒内的珠宝,陷入了沉思。
指节也无意识地压在了唇上,下一秒又怔住。
被周延深碾压唇畔的触感后知后觉的令谢时舟有些面热,他慌乱地舔了下唇,又恍然想起周延深当时也……
思绪越来越走远,还逐渐往艳丽旖旎的方向上发展,谢时舟只好强行退出工作模式。
消极懈怠地俯身趴在桌面上,他似乎想将自己藏起来,将那不合时宜的鼓噪心动按压下去。
可不管过了多久,只要他一闭眼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节节攀升的温度,那慌乱急促的喘息,以及令人浑身战栗的深吻……
这些画面怎样都挥之不去。
谢时舟的目光从屈起的手肘底下看向虚空中的某个点。
他在想,这可怎么办。
……
良久良久。
他叹口气,喃喃自语。
这也很难办啊。
第33章
周延深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昨晚都发展成那样子了,还能叫谢时舟躲过了。
关键在于周延深都不得不怀疑到底是因为自己魅力不够,还是谢时舟压根不是同性恋?
那也不该啊,要不是同性恋怎么会不排斥和他接吻?
周延深虚心向梁沉发微信请教。
梁沉:[?]
梁沉:[你俩发展这么快?!]
周延深:[快吗?]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摇头。
周延深:[要是快的话,他今天应该在床上躺着。]
梁沉:[…………]
梁沉:[得,你牛逼]
梁沉:[果然出差就是好啊,什么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梁沉:[所以你问我他为什么在和你亲完后没什么表示?]
梁沉:[那我哪儿知道?你看我像是同性恋吗?]
周延深:[你闭嘴退下吧。]
周延深又去请教自己身边唯一的同性恋朋友顾呈越。
顾呈越忙里抽空地回道:[哦,你俩撞型号了?]
周延深:[……]
周延深:[……你给我撤回!!]
周延深百思不得其解,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谢时舟也没有拒绝他,说明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那就是另有其因?
周延深想到了谢时舟的老同学徐盛。
在离开酒店的前一天晚上,周延深特地避开谢时舟拜访了徐盛。
地方依旧约的是茶室。
茶也已经煮好,徐盛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
周延深笑了笑,拉开椅子坐下:“我想更深入的了解他,除了你,我暂时找不到其他人了。”
闻言,徐盛边将茶盏递到他面前,边无奈摇头说:“时舟还是和以前一样,难靠近。不过说实话,昨天我看你俩举止亲密,还挺讶异的。”
“是吗?你和他不是朋友吗?”周延深反问。
“朋友?”徐盛喝了口茶说,“昨天我们相互介绍的时候他可并没有说是朋友。”
周延深一愣,仔细回想起来,当时谢时舟介绍徐盛的时候说的是“同学”“老同学”,的确没有提到朋友二字。
徐盛放下茶杯,目光也像是陷入了回忆:“谢时舟……他几乎没什么朋友。”
原因之一是因为他自我比较封闭,他可以和任何人都处得来关系,但同样的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和他有更深层次的交心。曾经徐盛以为自己和谢时舟是朋友,但也只是他以为的。
徐盛的学生时代算是个文艺青年,看的书籍电影也偏文艺,市面上大部分能叫得出名的诗词散文集他都看过,但身边的朋友同学不是在谈论潮牌衣服潮牌鞋,就是在聊金融,而且他虽然念的是京市上流圈才能就读的星川私立学校,但学校内部也分级别,像他这种外来的,也融不进他们那个圈层。
不过谢时舟和他们不太一样。
他涉猎很广,也会和他聊散文,但他看得不多,只是会喜欢某几个句子。
谢时舟很喜欢窝在学校的植物园,可以说植物园的大部分花草都是他在照料的,徐盛下午放学就会去找他,一开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植物园这个秘密基地,渐渐地,愈来愈多的人会过来和谢时舟聊天。
聊的内容很散很乱,大都没什么营养。
不是这个电视剧电影不好看,白瞎了钱,就是父母给自己报了一堆课程,周末没时间出去玩,又或者父母闹离婚,财产分割很难办啊之类的。
谢时舟每次都是边给花草拨水边耐心听着,时不时给出几句安慰或者建议。
不得不说,谢时舟其实是一个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哪怕以“江其帧”为首的小团队想在学校孤立他,也架不住谢时舟实在比江其帧受欢迎,所以大家也仅仅只是表面与谢时舟没有往来,但平时烘焙课烤了饼干或者谁谁谁的生日都会叫上谢时舟。
不过徐盛一直都觉得谢时舟像个精致的假人,直到有一次他无意撞到江其帧来植物园找谢时舟麻烦。
江其帧是江震的儿子,也是明正医药未来的唯一继承人——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而谢时舟这个“养子”也早早被剔除了继承人的行列,他只是江其帧的伴读,也只能做江其帧的左膀右臂,至于还能有一丝争抢余地的,江勉的儿子、江其帧的堂哥,也都早早被送去了国外,无法在明正栽培势力,更是不足为惧。
所以比起那些还在家族豪门内斗争抢继承人位子的其他学生来讲,江其帧的地位虽然说不上特别高,但也是值得打好关系的存在。
徐盛自然是不敢和江其帧对着干的。
他只能蹲在植物园外边眼睁睁地看着江其帧带头砸了谢时舟的花架,盆栽被摔成碎片,刚冒芽的植株连着土被江其帧踩在了脚底。
江其帧双手插在裤袋,脚尖碾了下泥土,目露嫌弃道:“平时见不着你人,原来是跑这种鬼地方来了?”他讥笑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朵小雏菊,在谢时舟脸上不轻不重地羞辱了两下,看了看花,又看了看谢时舟的脸,以一种嘲讽的语气耐人寻味道,“还挺衬你。”
谢时舟平静的目光瞥向江其帧。
也不说话。
江其帧似乎很喜欢看谢时舟这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他想起了什么,刻意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了句话。
徐盛离得远,听不太见,但只见下一瞬谢时舟眼眸一沉,抓着江其帧的手腕往后一拧!
伴随一声清脆的骨节错位,江其帧登时面如土色地惨叫一声。
“草!谢时舟!你他妈能耐了?!”
之后便是一场以一对多的校园斗殴,但谢时舟却没落下风。
徐盛连忙叫了老师,最后闹到校长那儿去,各方都请家长过来谈话。
徐盛不清楚他们是怎么谈的,总之这件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不过徐盛猜,应该是谢时舟受了惩罚,毕竟江其帧是江震的儿子,谢时舟说到底也只是被江震收养的朋友之子。
“这么说,他和江家的关系不算特别好?”周延深问。
徐盛:“你这问题我也不好回答。”徐盛为人谨慎,只说,“我只知道谢时舟是被江震领养的,一直带在身边,经常随江震出入各种名利场。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江家对他有恩是毋庸置疑的,或许他也是这么想的。”
……
舷窗外的跑道依旧有些湿滑,不过雨也停了,久违地从云层倾泻一点日光。
周延深一坐上飞机就在思考徐盛的那句话——“江家对他有恩。”
雪之玫瑰是谢时舟母亲遗物,再联想到之前那位珠宝设计师Brian所言,可以得出谢时舟之前的家庭应当是比较富足的,双亲离世后他从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沦为江震布局的棋子。
周延深心口闷得慌,想必谢时舟是经常被江震训导,才逐渐变成如今在任何场所都能游刃有余,恬淡寡欲的模样。
谢时舟登上了飞机,目光和周延深在空中对视,他仿若无事发生的向他淡笑颔首,坐在了他来时的位子上。
周延深:“……”
人是他先撩的,也是他先亲的,现在不淡定的、无能狂怒的反而还是他?!
周延深甚至恶劣地在想,是不是要真把谢时舟捆住双手,下不来几天床,他才能露出一丝羞恼。
不过那种场景也就想想好了。
周延深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他俩滚了床单,第二天谢时舟云淡风轻地穿好衣服,丢下一句“都是成年人,纾解欲望,不必在意。”
正值日落时分,云层被瑰丽的玫粉色染红半边,朦胧又绚烂。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飞向远方。
与此同时,海市国际机场VIP通道。
文樊站在商务车旁焦急如焚,不停地来回踱步给谢时舟打着电话,但都拨不出去。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飞机上。
但谁能想到时间偏就这么赶巧,对方也不提前说一声,落地后他才收到消息,立马赶过来接机。途中还给谢时舟发了消息,转了邮件,都没有回应。
完了完了完了,对方是特地指了谢时舟接机的啊!
一想到这位小江总强硬到不允许别人喊他江二少,他就估到他不好惹,哪曾想这刚回国第一面就直接得罪了顶头上司。
文樊正急得满头大汗,忽然一双限量款球鞋出现在他眼前。
文樊一愣,视线随着对方的球鞋一路往上。
对方一身潮牌,鼻梁架着一副墨镜,他上下打量了眼文樊,语气理所当然又充满着不悦:“谢时舟怎么没来?”
文樊以为江其帧会是江震那样精明能干的类型,怎么这出场看着还挺二世祖……
文樊回答:“谢特助和聚合的投资人出差考察了,今天回来。”
“哦。”江其帧弯身上车,文樊正要跟着上车,一只脚已经踏上车门的时候,江其帧一只球鞋直接踩了上来,力道不大,但侮辱性很强。
随即江其帧双手抱臂,偏过头没什么语气道:“我不喜欢别人和我挤在一个空间。还有,让谢时舟回来后立刻滚过来找我。”
“……好、好的。”文樊讷讷应道。
江其帧颇为嫌弃地收回脚,满脸都是文樊那一双皮鞋将他的宝贝球鞋玷污的神情。
他重新靠回椅背,对司机说:“开车,去丽日酒店。”
等商务车远去,文樊已经预料到未来工作开展会有多难了。
文樊给谢时舟发了微信提醒,他估摸着小江总因为谢时舟没有接机而动怒了,说不好会将火气撒在谢时舟身上,早点提醒还能让他做好准备。
十几分钟后,谢时舟搭乘的私人飞机也抵达了私人机场。
他刚将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未处理的工作消息疯狂弹了出来。
而备注为“江其帧”的聊天框只给他发了一个地址。
谢时舟眉间一沉,江其帧回国比他预计的时间要提早不少。
眼见周延深似乎有话对他说,谢时舟此时也顾不上,语速飞快道:“Jason,关于这次万青项目的投资考察我方期盼您的回复,如果后续有需要,我们也可以开个会议再做最后确认。”
周延深:“我……”
周延深还未说话,谢时舟又道:“抱歉,我现在还有件要紧事,先告辞了。”
谢时舟边叫车边给文樊打电话,手臂忽地从后被一极大的力道攥住,他纳闷地回头,周延深沉着脸说:“这边不好打车,我车刚好停在这里,我送你过去。”
……
迈凯伦朝着市区疾驰而去。
车上,谢时舟翻看着消息,自然也看到了江其帧指名自己去接机的信息。
他给江其帧打电话,对方没有接听。
周延深眼尖,轻瞥了眼便看到谢时舟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江其帧”三个字。
所以,他刚下飞机,抛下自己,就是为了去找江其帧?
一股恼火混着无可言状的嫉妒和苦涩瞬间烧了起来。
周延深神色紧绷、侧脸冷硬地目视前方,预想之外的猜测在脑海狂敲警钟。
谢时舟,该不是喜欢江其帧那臭傻逼吧?
第34章
京市,东山庄园北楼庭园。
护工恭敬地站在一名老人身后,老人看上去六十多岁、头发略有花白,他坐在一张轮椅上,膝上覆着保暖的毛毯,枯槁的手拈起袋子里的鱼食,向池塘撒了一把,顿时不少锦鲤围上来争相吃食。
一道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走到池塘边,站定在老人旁,道:“爸。您找我有事?”
江河没有偏头,目光仍看着池塘的锦鲤:“我找你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知道江河是在责问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江震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说:“这不是有事耽搁了。你也知道现在整个明正医药就指望着我,其帧人在国外,还帮不上忙,最近我又收购了几家酒业公司,那边也需要人手。爸,我是真挺忙的。”
“你若是忙,叫延深回来替你分担些。”
江震在内心冷笑一声。
果然,他还是惦记着他的长孙。
这么多年对江其帧不闻不问,和对当年的他一样。
但面上功夫还是得做,毕竟江河是明正医药的董事长,手中握着股权,若不是他手下无人,恐怕他这个CEO的位子都坐得不稳当。
江震道:“延深在国外二十多年,对明正的业务也不熟悉,没有必要叫他回来。”
“不熟悉可以先进公司学习……”江河说。
“爸。”江震打断了江河,他蹲下身,平视着江河,漫不经心地说,“既然你想让他回来,当初又何必将他送出去?”
江河浑浊的眼珠直直地盯着江震。
从前的江震或许还会畏惧江河,还会想方设法地得到父亲的肯定,但现在的他不会了。
多年的谋划与经营,他已经向整个明正医药乃至整个医药行业证明他江震就是要比江勉出色,他江震就是要比江勉更适合坐在CEO这个位子上!
他轻笑一声,语气平稳却字字句句充满杀意:“你担心我会害他,难道就不担心他回国后,出什么意外吗?”
江河紧紧掐着轮椅扶手,半是心痛半是悔恨地怒骂:“你到底还是肯认了!”
“认?认什么?”江震站起身,眉目舒展地扬唇淡笑,“爸,你此生最大的心愿不就是保住明正在医药的地位,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明正已经逐步走向海外,药物专利也申请下来不少,你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周延深回来?”
话到此处,江震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通了其中关窍:“还是说,不管我怎么带领明正医药,你都认为江勉才是你唯一既定的继承人?所以周延深也是。”
沉默几秒,江河避开了这个问题:“这些话,你骗骗其他人也就算了,你很清楚明正医药这几年的经营大不如前,只是空有其表,败絮其中,否则你也不会走这一步。”
江震罕见地不再接话。
江河执掌明正医药几十年,如若不是独具慧眼也不可能一手带着明正走向巅峰,他看得出来明正虽然现在垮不了,但未来几年未必。
江震被戳中了肺管子,脸黑了不少,他沉声吩咐护工:“江董身体不好,就别在风口上坐着了,你将他送回去。”
护工点头称是。
管事急匆匆来到北楼庭院,迎面恰好撞上江河,立马弯腰鞠躬喊了声“江董”便又朝着江震走去。
管事看出江震心情不好,语气也轻了些,小心翼翼道:“江总,杜鹏他们……被抓了。”
江震皱紧眉头,目光唰地看向管事,管事也是汗流浃背地继续说:“我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俩就已经被扭送至港城公安局了……”
江震闭了闭眼,问:“谁报的警?”
“说是热心民众。”
江震垂眼看着池塘里的锦鲤,一言不发。
管事知道江震在琢磨对策,便在一旁耐心等着。
将近一分多钟后,江震说:“近期海市多暴雨,我听说有些经销商的酒库地市低洼,损毁了不少酒。”
管事不明所以地回答:“是有这个情况。”
江震慢悠悠道:“既然如此,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万青同属酒业,也义不容辞。”
经由江震这么一点,管事立时明白过来:“我知道怎么做了。”
江震:“还有,以明正医药的名义,拨点赈灾款过去吧。”
管事应声,又说:“对了江总,小江总已经回国,落地是在海市。”
江震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嗯”了一声。
管事也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江震又在庭院立了片刻,便回了主楼书房。
书房满墙的书架后是一间稍微小一些的房间,进出都需要江震本人的指纹。江震录入指纹,门自动向两边滑开,感应灯也亮了起来。
房间装有一扇窗户,常年拉着窗帘,密不透光。
右边是放着各种古玩、艺术品的博古架,左边隔断是内嵌的恒温酒架。
而正中间书架的第三层放着一张黑白遗照。
江震拿下那张遗照,似有怀念地淡笑一声:“谢忠平。”
他把遗照放到桌面,自顾自地在酒架上取下一瓶白酒,倒满一小杯,遥遥敬向谢忠平。
“你儿子实在是太不听话了,这一点和你一样,我很不喜欢。”他一口闷掉白酒,手指撑着太阳穴,意味不明地低笑,“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听话,或许……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谢忠平在遗照里笑着,他时常那样笑,像个傻子。
江震又是一杯下肚,他看着谢忠平的遗照,那抹笑仿佛就在眼前,他头痛的时候时常会想起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想起他和谢忠平在学校一起念书,想起他某天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他和教授在外出考察的时候发现了一株从未登记过的植物,并且他还是第一发现者,而这株植物将会让他来命名。
……
江震同样也想起谢忠平说他将要远赴康奈尔大学深造的那天。
谢忠平知道他家的情况,临行前给他留了一本书法字帖,对他说:“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江震,时机总会有的,你别灰心。”
指腹触到了冰冷的相框。
江震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后来呢?
后来便是他谢忠平背弃了他,选择和江勉站在了一边。
他的好儿子如今也是这般。
谢时舟……
他培养了谢时舟二十多年,还不是这么的养不熟?
杜鹏二人替他处理的烂摊子不少,行事也素来谨慎。
在监控、指纹以及身份信息全然没有泄漏的情况下,哪来的热心民众会知道杜鹏?又是哪来的热心民众会抓着陈平的案子不放。
除了谢时舟,没有别人。
何况谢时舟和杜鹏有过近身搏斗,他或许是知道了杜鹏身体上的缺陷,再大海捞针般地找人。
没想到他运气也不错,还真叫他找到了。
杜鹏这条线中断,也意味着找寻“雪之玫瑰”下落的进度被迫暂缓。
实验室那边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成果。
江震压了压眉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遗照上的那人也仿佛透过相框在看着他。
江震垂下视线望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
虽然这扳指是谢时舟赠予他的生日贺礼。
但其实是谢忠平和他当年在学校附近的古玩市场淘回来,送他的毕业礼物。
只不过二人闹掰。
原先的东西也被收了回去。
哪曾想过去十多年,这物件兜兜转转还是通过谢时舟之手,回到了他的手中。
……
江震不疾不徐地说:“你别这么看着我。”顿了顿,他又说,“你放心,我能给你那么多次机会,自然也会给他机会。”
“谁叫他是你的儿子……”
棋子他可以舍弃,但教训一定要给。
***
海市,丽日酒店。
谢时舟让周延深停在酒店门廊,他说了声谢谢便下车,按照江其帧的指示来到1204总统套房门口。
按下门铃没几秒,门就自动弹开锁扣。
谢时舟轻蹙了下眉,刚走进房门,卧室传来一声声不加掩饰的急促喘息和床垫吱呀的撞击声。
满屋的暧昧旖旎。
谢时舟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要退出去。
江其帧低沉的嗓音自里边响起,他显然轻呼了口气,说:“杵在门口做什么?这么喜欢听墙角?”
如果不是出于良好的教养,谢时舟一定会给他一记白眼。
不过谢时舟通常不会给江其帧好脸色,但凡他不尊重自己的时候。
谢时舟脚尖回转,没有走过去,只立在门口说:“我看小江总很忙,没想打扰。”
“打不打扰的,我都有事找你。”说罢,江其帧随意将浴袍拢紧,下床走到卧室门口。
谢时舟身形笔直地站立着,见他衣衫不整的出来,脸上神色依旧不咸不淡。
他已经习惯了。
江其帧大学时就有过几个炮/友,只走肾不走心。
江其帧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眼谢时舟,黑色西装妥帖地穿在身上,将原有的少年气压制了几分,却也显出别样的成熟禁欲感。
见惯了学生时代穿着蓝白校服的谢时舟,他如今这副简约沉静的模样倒叫江其帧觉得新奇。
他笑了笑,恶趣味的调侃道:“几年不见你,你倒是比以前愈发精致好看了,看来……没少受别人的滋润啊。”
一如既往的嘴臭。
谢时舟抿了抿唇,浅色眼眸平静无波,他神色淡漠道:“小江总,你说的有事找我,是指什么?”
江其帧瞬间垮下脸,被谢时舟刻意忽视的怒火倏地从心口冒到嗓子眼。
他平时最厌恶的就是谢时舟对他这副不闻不问、不予理睬的神色。
衬得他像个跳梁小丑。
原以为当年的事会令他有所长进,能将他的话听进耳朵。
结果还变本加厉了?!
不就是仗着他父亲宠他吗?!
江其帧缓慢勾起唇。
不过他也不着急。
他现在回国了,多的是时间和方式羞辱他,把他狠狠踩在脚底,让他跪着向自己求饶……
江其帧自喉咙挤出一声冷笑:“安/全/套用完了,你去给我买点。”
谢时舟:“你可以叫客房服务。”
“我就是要你去买,你听不懂人话吗?”江其帧一个字一个字的几近从牙缝里蹦出来,明显压着几分火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他还特地拔高了音量,补充一句:“我要最大号的。”
谢时舟也不恼,甚至一丁点情绪都没有流露,他在江其帧说完这句话后,眼尾轻觑了他一眼,转身离开套房。
……
酒店附近有一家便利店。
谢时舟面无表情地将货架上的安/全/套席卷一圈,买了两袋子。
这把将人送到酒店,人还没离开的周延深都看傻了。
他闯进便利店,在货架上来回扫视,确认谢时舟买的那两袋子都是安/全/套。
旁边的售货员问:“你好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周延深指着货架,仍旧不可置信地问:“刚刚那人将这些全买了?”
“全、买、了?!”
第35章
谢时舟将安/全/套买了回来。
还没进房间,刚好和一个长相干净、面容清隽的青年男生迎面碰上,谢时舟瞥了一眼,大致对他的脸有些印象,似乎是哪个流量明星,之前给明正医药代言过保健品的。
那男生着急忙慌地出来,抬头看到谢时舟,目光一怔,近乎失神。
谢时舟以为他是担心自己会说出去,便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男生讷讷地问他:“……你就是谢时舟?”
谢时舟:“你认得我?”
男生又怯怯摇头:“不认识。”
他俩这边的对话被房间内的江其帧听了去,江其帧不耐烦地靠在门口,颐指气使道:“谢特助,你是很闲吗?我的小情人你也要问?”
男生身子一抖,连忙说着抱歉转身离开。
谢时舟把那两袋安/全/套放在桌上,江其帧大喇喇在沙发上坐着,仿佛恩赐般地对谢时舟抬抬下巴:“我现在用不上了,赏你了。”
谢时舟侧过身,目光毫无波澜地望着江其帧,继而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淡开口:“你皮又痒了?”
江其帧嗤笑一声,站起来。
他比谢时舟稍矮,依旧昂着脑袋强撑气场。
“高中那次你赢我,只是侥幸。”
谢时舟表情淡然:“多对一,只是侥幸?”
江其帧气急败坏:“你!”
“江其帧。”谢时舟并不想多和他废话,“如果不是江总将我下派到万青,你也不必强忍厌恶与我共事。所以,这段时间我们最好和睦共处。”
江其帧不以为意道:“江总。叫得可真亲密啊。”
江其帧意味不明的视线下垂,落在谢时舟从西装袖口伸出来的一截手腕上,语气相当欠揍:“这才几年啊,手腕那翠竹纹身都没叫你长记性啊?”
他讥讽道:“谢时舟,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我后妈了吧?”
周延深将谢时舟送到丽日酒店后并没有马上离开。
他将迈凯伦开到街道旁,长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期间于涛给他发了几份文件,是这周要开会的内容。周延深一目十行的粗略扫了一遍,但一颗心却不在工作上,而是在想谢时舟和江其帧之间会不会有什么故事。
想来应该也不会有。
他那堂弟的辉煌事迹他就算远在国外也能从梁沉口中听到一些。
说得好听,出国深造,其实就是花钱去镀金,甚至还沾染了不少恶习。
而且徐盛都说他俩高中不合,但周延深一想到他的谢时舟要为这种草包做事,心口实在憋得慌。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坐在驾驶座瞥见谢时舟从酒店门口走出,径直前往便利店。
周延深人还有点懵,刚想下车看看他要做什么,就见谢时舟拎着两塑料袋在路口等着红绿灯。离得远,那塑料袋中的小盒子看着也不清楚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因为数量多,他越瞅越眼熟。
可不就是安/全/套?
周延深还不信邪地冲进便利店确认。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周延深一瞬间如五雷轰顶。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搭乘酒店电梯来到了12层走廊。
没走几步,就听见1204房传来的沉闷声响,他快走两步到了门口,就见自家堂弟被人用桌布卷成一筒,栽倒在玄关,着实是给了他一件大礼。
他像一只巨型蚕蛹,卖力地蠕动着想要爬起。
周延深没忍住嗤笑一声,谢时舟的视线也望了过来。
周延深连忙举起双手,退后一步,示意自己不参与他俩的斗争。
“你们继续。”
内心早乐开花了。
恨不得坐在一旁吃瓜。
江其帧也是没想着自己这么屈辱的一面叫人给撞见,气得怒吼:“你他妈谁啊!给老子滚!!”
谢时舟本来也不想和江其帧多纠缠,听他这么说,便也抬脚离开。
江其帧更是气个半死:“谢时舟!我让你走了吗?!你给我回来——”
谢时舟置若罔闻。
偌大的房间顿时只剩下江其帧一人。
江其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开束缚,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闷出了一身汗。桌上的两袋安/全/套也散落开,他余光一瞥,定睛一看,更是火冒三丈。
谢时舟居然还敢羞辱他!
给他买的全是小号的!
草!
电梯内,冰冷的金属门映着谢时舟沉默的脸庞。
周延深没有问他和江其帧发生了什么事,谢时舟也没有开口。
他看了眼周延深,先去便利店买了果汁和加热的饭团,然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周延深。
要不然怎么说周延深能和谢时舟对上脑电波,仅仅就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望,周延深瞬间明白他的意思:“我车就在街边。”
上了车,谢时舟将一瓶桑葚汁和饭团递给周延深,周延深没想到他给自己买了一份,唇角微微勾起,他的谢时舟还真的是将心口不一贯彻到底啊。
今早下了飞机,两人也来不及吃饭,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酒店,现在也到了饭点,的确有些饿了。
他看见谢时舟拆开包装,咬了一口。
周延深把玩着热乎的饭团,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他心念一动,假装要回工作消息的从中控台拿出手机,实则打开了拍照功能,准备找一个角度偷偷摸摸拍下谢时舟吃饭团的照片。
取景框将人框住,周延深正要按下拍摄键的时候,冷不防听到谢时舟说:“今天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万青酒业的小江总。”
周延深手一抖,照片也糊了。
他有些可惜地将手机收回口袋,装模作样、故作讶异道:“那他这二百五的样儿和他爹可一点也不像。”
“嗯,的确。”谢时舟说,“所以江总才会让我先来万青。”
话题稍微有些敏感,周延深偏头望向谢时舟。
谢时舟小口喝着橙汁,顿了几秒,他问:“上次你的那个问题,我可以给你回答。”
谢时舟垂下眼皮,冰凉的水珠从瓶身渗出,沁进指腹。
“我父亲是一名植物学家,母亲在一所初中任职……他们在我快七岁那年直升机失事,坠海了。”
周延深皱着眉,所以这才是谢时舟晕海的原因?
谢时舟继续道:“因为我父亲和江总是朋友,父母临走前将我托付给江总。江总对我很器重,也的确在我身上下了不少心血……但我……并不喜欢那里。”
谢时舟侧脸微转,和周延深对视。
尽管谢时舟没有明说,但周延深已经完全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谢时舟在江震和他之间选择一个。
而他说,他不喜欢那里。
不就意味着喜欢自己这边?!
不就代表着他选择了自己!
周延深内心洋洋得意。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得意的,这样的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好不好。
谢时舟和江震、江其帧完全就不是一路人。
周延深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时舟:“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这才是周延深的重点。
谢时舟轻笑一声,状似纯真地眨了眨眼睛说:“你之前不是说五百万挖我去聚合吗?那不需要做个背调?”
周延深:“……”
谢时舟故意说:“怎么,后悔了?”
周延深失笑,知道谢时舟这人说话弯弯绕绕,心思并不难猜,但他也喜欢拐着弯儿表露自己的意思,他连忙正襟危坐道:“没有后悔,只是,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谢时舟问:“什么心理准备?”
这次,周延深反将一军。
他逐步逼近谢时舟,狭窄又燥热的空间内,谢时舟几乎避无可避。
他不由得放缓呼吸,脊背也尽可能向后压实座椅,面上镇定自若极了。
周延深看着谢时舟冷白的耳垂后爬上一抹淡然的绯色,不免笑了笑,耐人寻味道:“……聚合并不反对办公室恋情。我担心谢老师过来,会招架不住。”
谢时舟:“……”
这时,谢时舟的手机响起,周延深知趣地退回了安全距离。
电话刚接听,文樊心急如焚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顿时传开:“特助!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这段时间海市一直在下暴雨,咱们万青的酒库建的位置高,受到的影响比较小,但经销商那边的酒库几乎全淹了。我刚得知消息就过来查看情况……诶!没事!你们先搬着。”
文樊像是和别人讲完几句话又道:“这边还在抢救,但水淹得实在太厉害了!”
谢时舟蹙眉,视线也看向窗外。
天边,黑云如涨潮般翻涌着,似乎这雨还有的下。
谢时舟道:“你把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电话挂断,文樊发来地址。
下一秒,车门轻微咔嗒一声,落锁。
谢时舟刚要解开安全带的动作一顿,看向周延深。
周延深放下手刹,扬唇一笑,颇为装逼:“人上了我的车,还想跑?”
不多时,暴雨如注。
迈凯轮有如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朝着远方一路风掣电驰,将城市喧嚣抛在后方。
车内广播正播放着今日新闻,播报内容也和这场暴雨相关,并且预计未来半个月仍会持续大范围降雨。
豆大雨点砸在窗户上啪啦作响,谢时舟仍在回着工作邮件。
半小时后赶到现场。
文樊过来打伞接谢时舟,其实打不打伞都没什么所谓了。雨实在太大,谢时舟衣衫早就湿透了。
文樊瞧见谢时舟身后的周延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谢时舟问他:“情况怎么样?”
文樊神情严肃:“不容乐观。”
酒库内,水已经漫到了膝盖,地势低洼再加上排水系统出了问题,一时间就如水漫金山般,不少纸箱都漂在水面上,简直堪比发洪水。
大伙儿衣袖裤脚卷起,一趟一趟地将早已被浸泡过的酒搬到高地。
“这还只是其中一家酒库,后边又有几家被水淹了,我也派人过去帮了忙,但其他散户就不好说了。”文樊汇报道。
“行,那等这边处理好,之后我们回去再做统计。”谢时舟边说边已经将衣袖卷到手肘。
刚搬上一箱酒的负责人见状,立马拦住谢时舟:“哎呦!这可舍不得!特助,您就别进去了!里边打烂了不少酒,那酒瓶碎片还在水里,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不小心踩着了那就不好了。”
谢时舟说:“没事,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眼见劝不住他,负责人只好拿了两双雨靴给谢时舟:“那你们穿上这个,也能防滑。”
谢时舟三下五除二穿好,又恍然想起周延深好像都没发表什么意见,他转头问:“你要不要先去车上……”
一扭头,周延深也已经穿上雨靴,向前走了两步,给一个抬着两箱酒的伙计搭了把手。
谢时舟看着周延深的身影,目光不免变得柔和起来。
……
酒库存放的东西不少,但好在酒库被淹发现得及时,也紧急召集了员工过来抢救,不到三个小时就已经清空得差不多了。
只是有些物件比较大的,像那种等身高的酒罐就需要几个人合伙抬才抬得动。
谢时舟和周延深也过去帮忙。
“三、二、一……起!”
众人憋着劲儿咬着牙将酒罐抬起,但因酒罐在水中泡得时间比较久,外壁也有些滑。不知道是谢时舟那侧的哪个人先松了下手,酒罐瞬间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谢时舟倾覆过去!
第36章
但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其他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失去平衡的酒罐摇摇欲坠,得亏周延深手疾眼快,立马屈起膝盖试图将酒罐顶起,他这一脚不仅成功扶住了酒罐,也令谢时舟幸免于难。
只是他自己可能不是那么好受了。
将最后一个酒罐搬上高地,紧急救灾也算是初步完成了。
文樊在和经销商负责人核对受灾情况,周延深靠在一旁的白灰墙上,平日极其在意自己英俊形象的人此时也顾不上整理仪容,他垂着脑袋,衣服上下湿答答的沾满了灰,后腰也不知从哪儿揩上了颜料,青红了一块。
谢时舟和文樊简单嘱咐了几句后,便径直走向周延深。
周延深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微微直起身,朝他勾唇笑道:“都处理好了?”
“还没有。”谢时舟说,“我让文樊先留在这里。”
周延深依旧满脸堆笑:“那我送你回去?”
谢时舟伸出手说:“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去医院。”
周延深一愣,小声腹诽:“这都被你知道了……”
方才在用膝盖托住酒罐底部的时候,没留神踩中了一块酒瓶碎片,那碎片也是够锋利的,他不用看都知道鞋底都渗透了血。
周延深迎着谢时舟冷硬的目光,讪讪地从裤兜掏出车钥匙给他。
“你能走吗?”谢时舟问。
“能!”周延深估计也是不想叫他担心,还在原地单脚蹦哒了两下,见谢时舟脸更沉了,便默默止住动作,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
谢时舟没和伤患计较,搀扶着周延深坐上车。
周延深还怪心疼的:“我的爱车……脏了。”
谢时舟知道周延深习惯用插科打诨缓解气氛,但他实在没心思搭腔。
海市第三医院就在附近,情况特殊,也来不及挂号就先将人送进去做简单的清创手术,术后谢时舟才将手术费用缴清,也包括一部分的住院费。
周延深做完手术便转到了高级病房。
住院部的医生来例行嘱咐了几句。
周延深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因为伤的是脚底,这些天最好就是不要随意行走,伤口也不能沾水,免得影响恢复。
谢时舟都一一记下。
其实周延深也没觉得多疼,但见谢时舟因为自己腿受伤而面露关切,居然又给他爽到了!
将医生送离,谢时舟转回身,原本温和的眉眼也骤然冷了下来。
周延深方才还在窃喜的神色没来得及敛起就被抓了个正着,他此时就像个等待挨批的小朋友,不敢吱声。
谢时舟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似乎对周延深这二百五深感无奈:“你总不能不顾着自己。”他顿了顿,又说,“之前在翡翠号上也是,你那时才见过我几次。”
就冒那样大的风险,何况……
何况后来他还听文樊说,整个聚合投资都知道周延深有个心上人,自打他从翡翠号上回来,便时常心不在焉。有时候去他办公室,总看见他对着地图上的某个点发怔。
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去公海跑一趟,花重金组建委托救援队打捞他的爱人,整整三个多月,讲得别提有多深情,多刻骨铭心了。
文樊当时边讲边长吁短叹,问谢时舟这个当事人有什么想法。
谢时舟还能告诉他?
他让文樊别整天瞎打听这些八卦。
……
周延深小声反驳:“我哪儿没顾着自己了?我若是不顾着自己,任由自己错过你,失去你,那我岂不得肝肠寸断了。”周延深越说越理直气壮,“而且,我要是不那么做,我敢保证,你压根就不会记得我。”
谢时舟神色一怔,指尖仿若触电似的微微蜷了一下。
这人怎么……
嗔怪的话语在唇边转了半晌,最后才无计可施地冒出一句:“……傻子。”
周延深见谢时舟又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又惹恼了他,期期艾艾道:“你别生气。”
大概知道他没法改变周延深这副恋爱脑深入骨髓的傻样,谢时舟只好说:“我没生气。”又拿出手机转移话题问他,“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想吃什么我给你点。”
周延深靠在床头,眼睛一亮道:“我想回家。”
“医生说你今天最好不要随意走动。”谢时舟否定了周延深的提议。
周延深眼底的亮光灰败下去,他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地绞着被褥,既失落又委屈,像只可怜巴巴的柴犬。
谢时舟也是拿他没辙,问:“为什么想回家?”
周延深这才不情不愿道:“我想吃你做的三明治。”
谢时舟:“……”
周延深:“而且,外面做的东西都不如你做的好吃。”
周延深这小算盘打得都快蹦到谢时舟脸上了。
谢时舟轻笑一声,说:“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
周延深唇角翘起,哼哼道:“那是你没给我机会。”
要不然为什么说会撒娇的男人最好命。
谢时舟也是抵不过周延深这话一套一套的,和医生讲明情况后便办理了出院手续。
……
天边,雨下得似乎小了些,整座城市被厚重的雨雾蔓延笼罩。
谢时舟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和周延深一起回了他家。
周延深腿伤着也不忘差人过来把他那台爱车给清洗了。
这不是谢时舟第一次来周延深家里,之前看房子的时候他就来过一次。
和他那间房子是一样的结构布置,周延深几乎没做什么改动。
进门右转是厨房,谢时舟先拉开冰箱门看了眼,周延深比他想象得更会生活,冰箱内放置了新鲜的蔬果食材,看样子周延深平时也会自己下厨。
谢时舟大致想了几道菜式。
周延深想过来帮忙,被谢时舟摁回了沙发上。
谢时舟:“别捣乱。”
周延深不服,并试图献殷勤:“我手没伤着,而且我做菜也不差,我可以打下手。”
谢时舟觑了眼周延深受伤的右腿,了然点头:“行,那我回家。”
谢时舟作势要走,周延深急得连忙扶着沙发蹦了两下,蹦到谢时舟面前张开双臂拦着他:“好好好,我坐着,我坐着行不行?”
谢时舟也不说话。
气氛就这么僵着。
周延深只得使出必杀技,压低了声音,显出几分恰到好处、不做作的少年气,好声好气道:“谢老师,你行行好吧,别再折磨我了。”
谢时舟眼睫轻颤,平静地丢下一句“我才没有折磨你”便重新折回了厨房。
周延深只好摊在沙发,眼巴巴地望着谢时舟忙碌的身影,心脏像裹了一层糖浆,逐渐被这样的甜腻和充实所填满。
于是周延深拿出手机继续完成那件未完成的事。
谢时舟在厨房忙碌,顶光灯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衬托得更为清隽柔和。
周延深悄悄拍下一张谢时舟的侧影,原本想设置成手机背景,日日夜夜瞧着也欢喜,但转念一想,这等喜事怎么能不跟那两个整天拿他单身说事的傻逼分享。
于是周延深将照片发了过去。
梁沉奔走在吃瓜第一线,当即在群内响应。
梁沉:[嚯!]
梁沉:[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其实也没有。
他俩关系都没确立。
但周延深才不管,周延深就是要在这俩人面前挣回面子。
周延深:[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
周延深:[满打满算四个多月吧,快不快?]
梁沉:[啧啧,这你也要比?]
梁沉:[那你可比不过呈越。]
梁沉:[@顾]
周延深:[?什么意思]
梁沉:[人家那可是一个星期就将人直接拿下了。]
下一秒,顾呈越也回了群聊,但没接这个话题。
顾呈越:[你光荣负伤了?]
周延深还在医院缠绷带的时候就发了条朋友圈,估计顾呈越是看见了。
梁沉很快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
梁沉:[我看你抱得美人归是假,是你受伤了人家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才过来的吧。]
顾呈越打补丁:[应该说是出于投资方爸爸。]
周延深:“……”
装逼不到五分钟的周延深一朝被戳穿,气急败坏地解散了群聊。
狗屁的好兄弟!
谢时舟做了两道小炒和一锅汤。
汤是以玉米、红萝卜、排骨熬制,时间不算长,而且周延深家中也没有用于熬汤的紫砂锅,不过就算缺少装备,那排骨汤依旧香气扑鼻,卖相极好。
周延深看得眼都馋了,足足喝了三碗。
饭后,满足了周延深想吃“三明治”要求的谢时舟准备回家,却被周延深抓住了手腕,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谢时舟这么快离开,但理由还没来得及想好,最后一拍脑袋脱口而出:“我洗澡不方便!”
谢时舟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周延深后知后觉自己又说了什么引人遐想的混账话,正想解释,便听到谢时舟说:“你可以不洗。”
“那不行,我整个人会臭掉的。”周延深又被带偏了,他连忙转回话题,“不是,我其实是想说……”
周延深目光躲闪,几经犹豫。
最后才问出口:“……呃,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周延深这人真是个怪胎。
一会表现得看似驰骋情场多年,一会又纯情得像个男大,说句话都瞻前顾后的,但有的时候又特别直球,直球得谢时舟都难以招架。
周延深安静地等待谢时舟的答复。
灯线轻轻覆在谢时舟的头顶、侧脸以及肩上,落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谢时舟望着周延深含着几分零碎期待的双眼,轻声说了个“好”。
周延深顿时喜上眉梢,然而谢时舟后边又接了下一句:“我们一起工作。”
周延深:“……”
第37章
工作是真的在工作。
周延深将书桌让给了谢时舟,自己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躺着,右腿也拿了个矮脚凳搭在上边。刚做完手术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麻药药效过了,那细密的疼顿时漫了上来。
不过也不算特别痛。
打开工作邮箱,躺着几十封邮件,方才还在因工作而无语的周延深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
谢时舟划拉着鼠标,文樊已经将周五要和聚合开会用的文件资料发过来了,谢时舟过了一遍,指出几个需要修改的地方重新返回给文樊。
谢时舟:[资料我批注了几个地方,你看看。]
谢时舟:[经销商酒仓那边亏损统计出来了吗?]
文樊很快回了消息:[我刚和我们深度合作的那几家经销商对接,两家说是没受到多大影响,在天气预报出黄色预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防范措施。]
文樊:[今天抢救的那家可能损失比较大,他们还在加班加点统计数据。]
文樊:[对了,他们还打算再向我们进购一批酒。]
酒仓受损,但已经出单的酒仍需要装箱分销出去,否则可能会背负违约金,尽管眼下这种非常时期,大家或许可以宽限时间,不过也不排除批发商或是代理商严格按照合同办事,所以能尽量减少亏损的就尽量减少。
谢时舟也将自己针对暴雨致使酒仓被淹编写的救助方案发给了文樊,有些经销商可能需要将酒发厂调换的,按照万青自身酒库的存储量进行调货,不过这也意味着万青将要承受一部分的包装材料费。
文樊回了个“收到”。
做完这些,谢时舟再次细细查看其他文件内容。
基本没什么问题,只需要他签署文件就好,不过现在江其帧回来了,这些文件自然还得再过一次他那儿。
盯着屏幕的时间久了,眼睛也有些干涩。
谢时舟闭了闭眼,捏了下眉心。
再睁眼时因为已经脱离了工作状态,视线也不由得望向周延深那边。周延深此时正捧着平板,长指搭在太阳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谢时舟之所以答应周延深留下来,是因为他给自己找了借口,说服了自己。
周延深的脚伤是为了搭救他才不小心踩到了酒瓶碎片。
他也的确是留下来工作的。
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这其中的逻辑并不成立。
他留不留下来,和周延深脚伤并无关系,周延深不要求、也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完全可以拒绝他,但他就是拒绝不了。
他很清楚,他的心意是和周延深一样的。
否则他不会放纵他的靠近,早在最初,在丽日酒店重逢就该斩断一切,他会冷硬地向他拿回雪之玫瑰,再形同陌路,只是单纯的被投资和投资方的关系。
但是,他和周延深之间,在他和明正医药切割之前不会有结果。
他现在已经能想象到如果被江震知道他和周延深的关系,以江震的性格,他一定会将周延深调查得清清楚楚,并利用聚合投资达成他的目的。他向来不择手段,但谢时舟并不想让周延深当这二百五,也不想让他们的感情掺杂着利益。
至少在谢时舟看来,喜欢是纯粹的,爱情是干净的,尽管这很乌托邦,但谢时舟出生在父母非常相爱的家庭,他坚信着这一点。
生产部也发来了下一季度的生产计划表,谢时舟重新收拢思绪,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周延深也在研究着团队成员私发过来的项目书,是一家主营大数据分析和营销科技服务的公司,这块业务不是他所熟悉的,所以得多费些时间了解。
另外还有万青酒业的投资项目书,这次过去考察看上去基本没什么大问题,难道收购万青真的只是为了拓展酒业领域?
……
腕表显示夜晚十一点了。
周延深抬头往书桌的方向一瞥。
书桌旁一盏暖色调的落地灯灯光铺泄而下,谢时舟俯身,脑袋枕在在书桌,显然已经睡着了。
灯光在他身上仿佛被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周延深一瘸一拐走到谢时舟身前。
谢时舟累了一天,此时睡得很安静,眉眼松缓,呼吸匀长,乌黑的碎发软软地搭在额前。
周延深看得内心暖乎乎的,他不由得伸手在他的发梢轻轻一顺,结果不经意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对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皮,一双浅色的眸子像是揉了层水雾,谢时舟茫然地望着他,他直起身,声音也哑哑的,对比以往多了些懒怠:“周延深……”
周延深目光放软,他一手搭着椅背,一手压在书桌桌面,随即忍不住地顶着他怔忪的眼,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谢时舟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仿若呆滞。
周延深眸光轻闪,两人鼻尖相抵,他问:“我这算是骚扰吗?”
心意相通又怎么算得上是骚扰?
谢时舟估计也是睡得有些迷糊,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内心真实的想法。
“……不是。”
于是这一句话就如同火上浇油,将空气中本就暧昧的因子瞬间点燃。
周延深更加欺身而来。
……
谢时舟半梦半醒着,梦境似乎光怪陆离,等他彻底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但没够到。
起身才发现卧室是如此陌生,意识也瞬间清醒,他昨晚居然没回家?
谢时舟仔细回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事情。
吃完饭便回家将手提笔记本拿了过来,然后和周延深在书房办公……中途他似乎睡着了。
记忆中,他和周延深在书桌上亲吻……
谢时舟懊悔地按了按太阳穴,深深叹着气。
怎么就这么把持不住?
谢时舟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做到无欲无求,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他没有遇到正确的人。
其实昨晚,原本是要干柴烈火的,谢时舟依稀记得对方身体的滚烫,烫得他心都有点发慌。
饶是如此,周延深依旧没有更进一步。
只是贴着他的身体,极尽缠绵。
门被拧开,周延深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出现在门口,脖颈上还挂着一条围裙:“醒了?刚好来吃午饭,昨晚你下厨,刚好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谢时舟乍然有些面热,但神色已经沉稳,他淡然地“哦”了一声,又问:“现在是中午了吗?”
“已经十二点四十了,我见你睡得熟,就没叫醒你。”周延深说。
谢时舟生物钟一直都很准,鲜少出现睡过头的情况,他当下就爬起床问:“我手机在哪?”
周延深好整以暇地半开玩笑说:“你半天没回消息,万青总不至于就运作不下去了。”
谢时舟说:“的确,但是文樊估计会炸。”
文樊性格温厚,怕是压不住江其帧。
周延深将手机递给他:“放心吧,早上文助理就来过电话,我帮你请了半天假。”
谢时舟表情不自然起来,不太肯定地问:“……你是怎么说的?”
“昨天累着了,在我这睡了一晚,还没醒。”周延深义正词严。
谢时舟:“……”
谢时舟捂了下脸,深觉这话落在文樊耳里,或许是另一层含义了。
算了算了……
他也不是特别在意旁人的目光。
比起谢时舟清淡的口味,周延深显然更喜欢偏辣的菜式,谢时舟没有忌口,也无所谓。
不过他在饭桌上还是严格控制了周延深的饮食,谁叫他刚做了手术。
临走前,周延深还眼神充满期待地望着谢时舟,似乎在问,你真的忍心将我一个伤患丢在家里吗?
这招用了两遍,谢时舟已经免疫了。
谢时舟:“你在家好好养伤。”
周延深依依不舍:“那你晚上会来看我吗?”
谢时舟毫无迟疑道:“要加班。”
“好吧。”周延深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得寸进尺。
谢时舟回到公司。
文樊的桌面摆着两摞文件,都快把他这人都遮挡住了。
谢时舟随手拿起一份文件夹翻看两页,文樊从厚重的纸张中抬起头,见到谢时舟,苦哈哈地打了声招呼:“特助。”
谢时舟眉间轻蹙:“这些是小江总吩咐你做的?”
文樊点点头:“他说开会要用。”
“都是好几年前的数据了,你先放着做其他的,我和他讲。”谢时舟知道江其帧昨天为难自己不成,开始出招为难他底下的人了,“他人在总裁办?”
“不是。”文樊视线朝谢时舟的办公室望了一下,“小江总觉得你的办公室挺好的,就……”
“我知道了,你先忙。”谢时舟放下文件,迈步走向办公室。
文樊叹了口气。
这小江总一来,整个万青真是水深火热。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
谢时舟一向简约低调,办公室也没有过多繁复奢靡的装饰,只留了墙边的几幅简约画,身后书架也整齐陈列着一些平时空闲时候才会看的书籍和摆件。不过窗台边专门放置了一处四排的小花架,谢时舟养了几株金钱木和镜面草。
此时这些植物物件全部被扫在地上。
而始作俑者正双腿叠着搭在他的办公桌上,手中玩着游戏,见到谢时舟来了,他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满不在乎地对谢时舟说:“谢特助,你旷工了。要不是你旷工,我也不会没吃早餐,到现在都有些低血糖。”
谢时舟目光沉静地在办公室内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几株可怜的多肉植物上。
江其帧对怎么惹怒他的确了若指掌。
谢时舟走到花架,俯身将那几株盆栽拾起,看样子还是能救的。
“小江总。我希望你能明确一点,我是你的特助,不是你的生活助理。”谢时舟说,“另外,我和你的恩怨你没有必要牵扯到别人身上。”
江其帧眼睛微眯,双腿也从办公桌上放了下来。
他嗤笑一声,仍旧抓着谢时舟没有来上班这个点不放:“昨天你和那个野男人一起走的……”他神色意犹未尽道,“该不会是因为昨晚一夜鬼混,睡过头了?”
谢时舟并未露出江其帧想看到的那副被惹怒的神情,他语气淡淡道:“没别的事我回去工作了。”
谢时舟刚转身走了一步,就被身后的江其帧喊住。
“谢时舟!”江其帧积攒在胸腔的怒气迅速发酵,隐约有喷薄而出的趋势,他质问道,“你这么做对得起我爸吗!”
谢时舟侧身,那张五官温和的脸上,目光中的冷漠一点点透出来:“从高中开始,你一直都这么捕风捉影的揣测,快十年了,还没闹够吗?”
江其帧站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为自己多年的揣测添几分底气。
“到底是不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你会不清楚?江震那么疼惜你,你这么八面玲珑,会察觉不到?别开玩笑了谢时舟,你明明也很得意,那可是我爸啊,是明正的CEO,你敢说,你有半分不清楚?”
谢时舟垂下眼皮,神色不明:“江其帧,如果你来万青只是拿这件事来质问我,来无理取闹,那我建议你回明正。在万青,我不会惯着你。”
江其帧从喉咙挤出一声冷笑,原本想挑衅谢时舟的,此时却被谢时舟所激怒,他双眼中掺着红血丝:“笑话!我,明正医药未来的主人,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敢和我这么讲话?!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开了你!”
谢时舟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不以为意地点头:“好啊。只要你有本事,你最好就让江震来开除我。”
说完,谢时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如果江其帧真的能逼江震开除自己,从明正医药的核心圈层踢出去,他还求之不得。
方才他和江其帧的这番对峙,只会让江其帧认为他谢时舟就是在恃宠而骄,也笃定江其帧拿他束手无策。
不过江其帧在江震面前到底没有话语权。
否则这么多年江其帧也不会一直拿他毫无办法。
但总归来说,多一个助力助他脱身自然是好的。
谢时舟刚走出办公室,里边就传来茶杯砸碎的响声,带着冲天的怒气。
文樊连忙站起身,目光越过谢时舟的肩膀望向办公室内,谨小慎微道:“特助,我另外给你收拾了一间新的办公室。”
谢时舟颔首:“多谢,你待会叫生产、销售以及财务这三个部门的部门经理过来开个临时会议。”
“好的。”文樊又问,“那……要知会小江总吗?”
谢时舟思索一两秒道:“我会给他发邮件,你先准备吧。”
开会内容是针对近期海市暴雨导致各经销商、代理商酒库受损情况的汇报分析。
销售部表示只有一家经销商的仓库需要他们来返厂一部分,返厂费用由他们来承担;生产部也统计了万青自身酒库除去订单数外剩余的红酒数量足以支撑得起返厂的部分。
“昨晚我看过生产计划表,万青剩余的瓶数应该只能返厂一部分,这多余的数量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谢时舟重新核对了下资料上边的数字,确认今天交上来的比昨天发过来的多了将近三千的数量。
生产部经理说:“库存统计数据我们都核实过,没有问题,这批酒应该是季度清算时多出来的。”
谢时舟内心隐约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他下令道:“不行,这一批酒不能外流。”
生产部经理顿时面露难色:“可是这批酒一早就装箱进库了,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在经销商那边了,就是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开始对外销售。”
谢时舟沉声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式,这批酒一定都必须全数追回来。”
散会后。
谢时舟又问生产部经理后台系统多出的三千瓶是谁填写进去的。这批酒当时他问过生产部经理,他表示不知情,而且这还是私人订单,当初是没有填写入库的,公司内部几乎无人知晓,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这笔订单在系统中显示了。
生产部经理说了个人名:“但是他才用了一个星期的年假,从昨天开始就没有来上班。”
谢时舟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跑路的这人大概率是江震的眼线,受了江震的指示才这么做的。
当时他问过江震,那批酒该怎么处理,江震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现下却将这箱酒抛了出来。而且谢时舟已经知道江震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要雪之玫瑰的是他,不想伤他的也是他。
谢时舟暂时还不知道江震这么做的意图,这批酒虽然是属于江震的私人订单,他完全可以决定该如何处理,但绝不能是以这种方式。
谢时舟开完一个会又接了一个会,还要出门见客户,江其帧倒还真的是太子爷,基本只签字也不管事。虽然嘴上叫嚣着要开除谢时舟,但他心里也清楚他在江震心中的地位甚至不如谢时舟。
江其帧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目光下垂地看着谢时舟和文樊坐上车,商务车缓缓驶离。
他心烦意乱地按下遥控器,窗帘自动合上。
江其帧直接瘫倒在沙发上,沉沉地呼了口气。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明明最讨厌一个人待着,可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多想要身边的热闹,这些人、这些事,都会离他远去。
手臂搭在额头,江其帧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顶灯。
或许是因为周遭环境太过寂静,又或许是因为这是他和谢时舟自高考后,时隔四年再度重逢。
他想起了更为遥远的记忆……
那是他和谢时舟第一次见面。
……
“哎,真是可怜……”
“你说好好的,那直升机怎么出的事?”
“可怜这孩子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还是江先生心地善良……”
那时江其帧刚结束了小学一天的学业,他被司机接回家时,便听到几个佣人在客厅边擦拭着摆件边小声讨论着什么。那时他听不太懂,只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要上补习课,他不是很情愿,但也不得不屈服于江震的威严下。
直到某天,江震牵着一个小男孩回家,他才明白过来——他以后会有一个新玩伴了。
谢时舟刚到江宅的时候不过七岁,很乖巧,也很安静。
他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坐在沙发上,穿着黑色衣服,眼睛望过来时也如河底的小石粒,沉默却发亮。
江其帧躲在二楼的走廊,隔着护栏打量着楼下的谢时舟。
江震发现了他,便叫他下来。
江其帧很怕江震,怯怯地下了一楼,不过下楼前他将自己的四驱车玩具带上,塞到了谢时舟怀里。
谢时舟小小一个,眼眶微红,似乎才哭过,此刻正怔怔地看着他。
江其帧说:“你好呀,我叫江其帧!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时舟盯着江其帧半晌,盯到江其帧都有些发毛了,他才忽然开口。
声音很小地问:“硬币……在你那儿吗?”
江其帧记得以前他和谢时舟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差。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
见完客户,文樊问谢时舟要不要回公司,谢时舟想了想说不用了。
家里还有个病患,他得回去看看。
虽然中午离开的时候也没有答应对方,但现在想到周延深那翘首以盼的目光……总觉着就这么将他丢在家中属实有些不妥,至少也得等他的腿完全好了。
于是谢时舟打算先去附近超市买点生鲜再开车回家。
此时,准备在家中和梁沉、顾呈越开火锅派对的周延深浑然不知。
梁沉弄调料的时候问他:“你能吃辣吗?”
周延深:“你赶紧调,你是不知道我就等着这口。”
一想到中午没能吃成的辣菜,周延深仿佛心在滴血。
反正谢时舟今晚要加班,反正谢时舟也不会过来,周延深干脆将这俩狐朋狗友叫上,好好喝一杯。
紧接着门铃响起。
梁沉:“没空。”
他正拌着自制调料腾不出手。
顾呈越也说:“没手。”
他正将虾滑倒入滚锅。
“得,你们一个两个的,过来蹭吃蹭喝,还让我一个病号去开门。”周延深骂骂咧咧。
心里寻思着自己是还下单买了什么食材吗?
一开门,目光没往人家脸上瞥,只瞥到对方手里拎着的生鲜袋,他正要接过说“谢谢”,却见对方压根没松手。
周延深狐疑着抬眼。
直至和谢时舟对上目光。
谢时舟问:“你在打火锅?”
周延深脑子超速运转:“清汤的!”
餐厅内浩浩荡荡地飘出红油麻辣的香味,抽得他脸生疼。
周延深已经眼睁睁地看着谢时舟温和平静的脸庞上,唇角轻轻抿起。
周延深暗道不好。
他实在太懂谢时舟这副神情了。
他要完蛋了……
第38章
文樊将车停在公司停车场,刚拿着公文包准备回公司的时候,发觉有一份文件还没来得及给领导层签字。但要是让他在这个时间点去找小江总,那比杀了他还难受,是以文樊打算找谢时舟签字。
文樊提着公文包就来到十楼。
按下门铃,好半天没回应。
文樊给谢时舟打电话,十几秒后,他身后另一道门开了。
谢时舟从门内探出身体,朝他招了招手:“文樊,这边。”
文樊举着电话人都有点懵,他记错房门号了?
又转头一看——101室,也没错啊。
很快文樊非常坚信自己的确没有记错,因为他在102室看到了周延深……以及周延深旁边的二位……
四人围着餐桌正在打火锅,文樊认得另外两位,一位是永鸿地产的少东家梁沉,另一位则是鼎恒船运的主事人顾呈越。
都是海市内外响当当的人物。
文樊和这几位坐在一起吃饭难免有些拘谨。
原本只是过来找人签字的文樊没想到还白嫖了一顿晚餐。
餐桌是长桌形的,谢时舟和周延深坐在一边,梁沉和顾呈越则坐在另一边,让出了主位。但其实只是一场普通的聚餐,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都很随意。
梁沉问文樊要喝点什么,文樊因为是开车过来的,就没选择酒,喝了点鲜榨果汁。
顾呈越倒是比较沉默寡言,但基本也不会让气氛僵化,只是偶尔会拆周延深的台。
文樊很快就融入了。
但他的注意力基本也都放在谢时舟和周延深身上。
他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是邻居,那昨晚说什么“累着了,睡了一晚”岂不是……
而且周延深还特别殷勤地往谢时舟碗里塞食物。
这是“累了一晚”的补偿?
文樊思绪游走。
正好见着周延深将一份鸭血夹到谢时舟碗里,他“诶”了一声,刚想开口说谢时舟不喜欢吃鸭血,只见谢时舟已经用筷子将鸭血分成两小块,夹起其中一块送进了嘴里。
周延深看向文樊,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他这一句话,原本正聊着天的梁沉和顾呈越目光都看了过来,就连谢时舟也微微掀起眼皮,等待他的下文。
一时间被四位大佬注视,文樊顿时紧张得头皮发麻,理由在脑海中转了一圈,仓惶之下道:“没、没什么。我以为特助他不能吃辣……”
气氛顿了几秒。
也不知道是谁的视线先唰地盯向周延深,紧接着,另外两道也全数看向周延深。
以及周延深旁边的谢时舟。
目光来回打转。
梁沉和顾呈越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文樊则是一脸不小心说漏嘴的懊悔和掩饰不住的八卦。
偏偏始作俑者周延深还一脸莫名其妙:“……你们干吗都这么看着我俩?”
谢时舟有片刻的失语,但仍是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他这话没有让这几人信服,尤其是这不能吃辣的定论还是谢时舟的助理提出,可信度又增加了一层。
周延深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此时他再怎么辩解都带着欲盖弥彰的味道。
旁边谢时舟的目光轻飘飘的,但落在周延深身上却是凉飕飕的。
自知办了坏事的周延深也不敢瞅他,内心哭成一片汪洋大海。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就不该接文樊那通电话!
直到这顿火锅结束,谢时舟都没再和周延深说过一句话。
他帮手将餐桌收拾干净,又给文樊带来的文件签完字就和文樊一起告辞了。
顾呈越也因金屋藏娇,没逗留太久。
梁沉在厨房探头看着大门合上,又回身对周延深说:“你应该没忘记你投资万青是为的什么吧?”
梁沉简直比他还有事业心。
周延深将碗沥干放到一旁的碗架上:“你别把我和他的关系说得像是利用,我也是真心喜欢人家的。”
梁沉:“……我也没说你不是真心的。”作为一个恋爱脑的朋友,梁沉总觉得他和周延深说话隔着几个脑电波,“我是说你到现在都没和他表明你的身份,那万一哪天他知道你是江震的侄子,本名江延深,而且还是带着目的回国,你觉得他会不会认为你是故意接近他?”
周延深认真思索了几秒:“……我相信他不会这么想。翡翠号初遇本就具有偶然性,我和他又经历了这么多,是不是真心他还能不知道吗?”
梁沉见他压根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问题是情侣间至少要做到坦诚,难道你打算不和他说清楚你这边的情况吗?那你要拖到什么时候?”
周延深其实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之前在车内,谢时舟就已经对他坦白他在江震和他之间选择了自己。
那他也不应该对谢时舟有所隐瞒。
“现在不能说。”周延深道,“你知道万青因物流失误,将一批本不该流通至市场上的红酒运输出去了吗?他们正在紧急召回。”
梁沉:“你认为这批酒有问题?”
“是。所以我会托人带一瓶送去专门的研究机构做成分分析。”周延深擦干净手,走到客厅沙发坐下。
梁沉也跟了出来。
他接过周延深的话茬:“成分分析?你是怀疑……”
“前段时间我不是和谢时舟一同去川市考察了吗?万青酒业的生产线和生产管理都非常成熟,而他们近期最新研发的配方酒也才刚做出来,还未进产线。”周延深边无聊地转动着台灯,边向梁沉分析,“从表面上看,江震或许是押宝押在了这张配方上,并寄希望于这个配方能让他一举在酒业获得成功。但我那小叔可不是江其帧,也必定不像表面所展现的那样,更不可能因为这个没有经过验证的配方从而花重金收购万青。”
话都点到这里,梁沉自然也听明白了:“江震是想做……药酒?”
“嗯。极有可能。”周延深没有将话说全,如果只是药酒那倒也没事,怕就怕在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而他的猜测,还需要印证。
晚上洗过澡,周延深给谢时舟发消息问他现在睡着了没有。
他现在、此时此刻非常的心虚。
但同时也被一股甜蜜的酸臭味包围。
他知道今晚是他不该贪那几口辣,谢时舟也是碍于他朋友在这没有多说什么,原本只是想将生鲜放下就走,但架不住梁沉盛情难却,便留下来吃几口。
周延深自知理亏,偏偏今天准备的是红油辣锅,连个鸳鸯锅都没准备,更别提他那所谓的“清汤”。
谢时舟当时又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这眼神就仿若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周延深的头顶。
周延深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全程不敢吱声。
他这一顿火锅可谓是战战兢兢,压根就不能动筷。
等他整理冰箱,想做点宵夜的时候,发现谢时舟买回来的食材都是他爱吃的。
而且他中午说不来,下午不还是来了?
这一瞬间,内心的后悔又攀升至了顶点。
要不是这顿火锅,他就可以和谢时舟过二人世界了,还能和谢时舟一起享用他所心驰神往的烛光晚餐。
真是悔不当初!
等了好半会,微信叮咚一声。
周延深迅速拿起手机,解锁,结果是梁沉发的。
梁沉:[草,我车钥匙落在你那儿了。]
周延深嫌弃地敲字:[你又开不了车,老实打车吧。]
梁沉:[?你不会偷我车吧?]
周延深:[忘了告诉你,我新买了辆限量款布加迪,过几天应该就能从欧洲运过来了。]
梁沉:[……]
把梁沉打发走,周延深百无聊赖地等着谢时舟回消息。
等待的滋味实在是太煎熬了,一看时间才过去三分钟。
他现在恨不得立马按响谢时舟的门铃。
还没得他起身,谢时舟回消息过来了。
周延深看得唇角都悄悄翘起。
谢时舟:[睡着了。]
真是口不应心。
要是真睡了,又怎么会回他这一条。
而且周延深也通过谢时舟的这条回复,知道他也没生气。
他要是真生气了,那这个“睡着了”估计也不会回。
周延深趁热打铁:[失眠了?]
谢时舟:[。]
如果这时梁沉在的话,他一定能看到周延深像个二傻子似的捧着手机傻笑。
就一个句号,至于吗?
但周延深却从这一个简短的句号看出了谢时舟的脸薄。
一定是因为不知道要回什么,但又很想回点什么才发句号!
总之不管谢时舟发的什么内容。
周延深都会有无数借口给他找补。
周延深:[要不要喝点酒?]
周延深紧紧盯着左上方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消息弹了出来。
谢时舟:[你想灌醉我?]
周延深足足看着这句话好几秒,脸热得要炸了。
他的谢时舟还真是语出惊人。
天知道他提到喝酒只是因为小酌有助于睡眠,而不是谢时舟以为的那样。
但脑海还是不可控地渐渐浮现出谢时舟的身影。
他身着浅灰色的家居服,闲散地陷在沙发内,灯光将他的面庞笼上了一层倦意,他手肘撑着沙发椅背,目光从眼皮下望过来时,带着酒醉后的迷蒙,他意有所指地开口。
“你想灌醉我?”低沉懒怠的语调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缠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周延深喉咙一紧。
澎湃的血液直直地涌向头顶,他甚至能听见胸口那处急速的跳动声以及在内心深处疯长的欲望。
但周延深很快将这些欲望强行压了下去。
并且不停地给自己洗脑强调。
在还未和对方确认关系前,不能任由大脑发散这些,这非常的不礼貌也不尊重谢时舟。
周延深醒过神,虽然他其实挺想直接拎瓶酒去找谢时舟。
但夜半三更,他这行为就像是在对谢时舟意图不轨,倒显得他非正人君子了。
是以周延深给自己灌了一整瓶冰凉的矿泉水,将那股燥热消却,才回复谢时舟。
周延深:[你想的话,以后会有机会。]
周延深将这“烫手山芋”重新抛了回去。
想与不想,又或者是他们之间的进与退,他都交给谢时舟做主。
这句话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谢时舟的回复。
周延深都以为是自己太过无聊,叫谢时舟和自己聊天的这会功夫给他聊困了。
但谢时舟并不是睡着了。
不过他也的确是失眠了,因为江震的行动令他捉摸不透。
窗帘半开,窗外的霓虹灯将书桌上的珠宝衬托得流光溢彩,谢时舟细细端详着父母留下的“雪之玫瑰”,颗颗钻石晶莹饱满,内嵌工艺也可见一斑。
玫瑰以红宝石塑造,白而纯洁的雪则是由钻石打造。
谢时舟将项链放在灯光下探照,至少从表面上看,看不出什么端倪。所有镶嵌工艺严丝合缝,不存在什么在翡翠玉镯内藏小纸条的情况。
那江震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取这串珠宝?
谢时舟思绪卡了壳,现有的线索不足以继续往下推导。
谢时舟眼皮垂着,目光在雪之玫瑰上停留。
“雪之玫瑰”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最初的设计寓意上,想要在视觉效果上呈现玫瑰在冬日寒雪中凌寒而开的孤傲感,以及红与白的色彩碰撞。
血红玫瑰点着几抹白,雪星子落在了娇艳的玫瑰花瓣上。
指腹在粗粝的宝石上划过,凹凸有致的触感令谢时舟忽然想到一个点。
雪星子共有15颗。
最上一层是7颗,中间是6颗,最下边是2颗。
谢时舟细看着这几颗细钻,仿佛有什么线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直看不透的东西也渐渐浮出水面。
雪之玫瑰是他父母的结婚纪念物,几乎从来没有在外面展示过,翡翠号上的拍卖是它第一次亮相。
而数字762。
或许就是江震一直在找、一直想得到的“雪之玫瑰”的秘密。
但是762指的是什么,谢时舟就不得而知了。
是密码?
但是密码一般都是六位数,最少也是四位,三位数的密码应该不太可能。
日期就更不可能了。
谢时舟沉思了一会,他的脑海中并没有任何有关数字762的记忆。
那他的父母又为什么会在他们的结婚纪念物上留下这样的线索。
还是说,这组数字是他多想了?
手机屏幕频繁亮起。
是一些应用软件的消息推送。
谢时舟全部一条条清空,自然也看到沉在最底下,十几分钟前周延深发过来的微信。
周延深:[你想的话,以后会有机会。]
这话并不好接,而且也是一个话题的结束语。
所以谢时舟回了个“嗯,晚安”。
已经十二点了,周延深或许已经睡着了。
谢时舟刚想放下手机,却见聊天框内又多了一句话。
周延深:[你的晚安,我等到了。]
第39章
秋末初冬,满地金黄。
漫长的阴雨季终于过去,但气温却没有回暖,反而一夜之间急转直下。
错被运输的红酒也被紧急召回了三分之二,剩余的都落在了一些散户零售商那儿,估计回收还需要一些时间。
明天万青也将和聚合投资正式签署合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除了江其帧。
江其帧本就对空降万青酒业毫无想法,而且说到底,当初如果不是因为谢时舟,他又怎么可能会被押送到国外,要不然他现在就该进明正医药担个副总的职位了。
而不是每天窝在万青,签署一些文件,做一个名存实亡的总裁。
江其帧回国后在海市认识了一些朋友,他在万青也没事做,索性叫了几个朋友晚上一起去公馆吃吃饭。
这些朋友都很捧场,但江其帧不是看不明白,他之所以能够一呼百应不过是因为他的背后是明正医药,他们各个都盼着能和明正攀上点关系,好打通在京市发展的通道。
江其帧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公司企业想进京市的圈子,还是做梦比较实际。
就算扶持上来,去了也是炮灰,没什么必要。
公馆是其中一个搞服装的朋友开的,专门用于接待他们这些贵宾。餐饮、茶室、KTV、SPA应有尽有,主打一条龙服务。毕竟有些事情不能在外边说,万一隔墙有耳被听了去那就不妙了,还得是在自家比较安全。
江其帧意兴阑珊,他出来只不过是为了寻乐子,让自己不那么寂寞。
那搞服装的朋友章昭瞧出来了,起哄着叫大家将自己的家属带过来玩,热闹点。
江其帧包养的那小明星曾小路也在其列。
饭桌上,有人问江其帧还玩不玩那玩意儿。
江其帧把玩着曾小路的骨节分明的手,懒散抬眼:“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讪笑两下:“咱们这个圈还有谁不知道您啊?”
江其帧不置可否地勾唇嗤笑:“退圈很久了,怎么?你有想法?”
章昭大概也是个中间人,便说:“小江总怕是不知道,他一直想进圈玩玩,苦于找不着门道。这不是听说小江总您在圈内的事迹,就想来取取经。”
被戴高帽的江其帧很是受用,也没当场拒绝,只说先交换个联系方式。
“我可事先说好,炒币的风险可不小,小心把你老本都给赔光了。”
那人连忙堆笑道:“小江总放心,高风险高回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吃过饭,章昭张罗着众人前往SPA馆做推拿。
馆内点着令人沉稳舒适的熏香,话题也逐渐从金融峰会歪到了谢时舟上。
“谢特助能力还是挺强的,万青是不是准备和聚合签约了?”
“那谢特助好歹也是从明正出来的,明正的人差不了!”
“就算再厉害那不也是小江总底下的人?还得是小江总会御下。”
这时,某个几年前在京市发展的老板,正好听说了江其帧和谢时舟的那些过往,便对当年的事起了些探究的念头。说实话,这件事在当时闹得虽然不算大,但京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都听说过,不过也就过了个耳,只当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谈,毕竟只是家里俩小辈小打小闹,聊过几句便也忘了,毕竟比这更劲爆的比比皆是。
“小江总,所以当年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啊?我可是听说真的有老板花几千万就为了见谢特助一面。”
江其帧慵懒地靠在软垫上,闻言,一手揽着曾小路的腰边说:“几千万倒不至于,少说也是几百万吧,也是钱多闲得慌。”
众人哄笑着。
将高不可攀的人贬损在脚底,似乎是他们的乐趣之一。
“能在销金窟那种地方叫人一掷百万,看来谢特助这身段容貌也是上乘。”
聚在这里的人和万青几乎都没业务往来,也都没见过谢时舟,现在都对这号称“京上筠”的谢时舟纷纷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京上筠”是那时给谢时舟冠的代称。
意为就算是坚韧不拔的青筠不也沦为了他们的玩物,不也依然要对他们俯首称臣。
而对于那些深谙此道的男人来说,谢时舟这样的清冷难以征服的人才更能挑起他们的征服欲。
说起来,这也是谢时舟自作自受。
江其帧晃着酒杯,抿了口红酒,似在回味。
谢时舟刚来江家那会,除了问他那什么硬币在不在他那儿,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怎么说话,一度让江其帧误以为他爸是带了个哑巴回来。
不过江其帧哪知道什么硬币,他花钱从不用硬币。
后来可能也是谢时舟在江家住习惯了,在他住进江家的第四个月,他怯生生地开口喊了句“江叔叔”。
那时江震非常震惊,也很欣喜,至少在江其帧的记忆中,他的父亲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江震待他,永远只有冷漠和严苛。
江其帧原以为谢时舟的到来能让他在这个冰冷的家中收获一个贴心的玩伴,可事实上却不尽如是。
谢时舟和他念的是同一所私立学校,他成绩很好,基本每次考试都是A,各科老师也是对他赞不绝口。于是他成绩单上的B就显得格外刺眼。
明明同在一个班级,家教老师也是一样的,谢时舟的成绩总是比他高出一大截。
但其实在星川,他的成绩同样也是优等。
可谢时舟太过突出,也太过耀眼。
或许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心中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玩伴?
这哪里是玩伴,这分明是找了个竞争对手。
从前江震不怎么过问他的学业,一是因为这些内容都太浅显,不足以和社会对接,二是他之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像行业动态、市场分析等等,都有专业的人替他做,他只要不是不学无术就好。
但谢时舟一来,原本的局面骤然打破。
尤其是学校的朋友们都对他说,谢时舟作为江震的养子,极有可能会和他争夺明正医药,他对谢时舟的危机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何况之后江震一直带着谢时舟出入各种酒席宴会,也让谢时舟慢慢接触明正的业务。有时候他能看到谢时舟进了江震的书房,隔了几个小时才出来。
为了不让明正医药落入外姓人之手,江其帧开始用功学习,也终于在初二一次模拟考中获得了A,也超过了谢时舟。至此,他的成绩就一直稳定在A的水平,反观谢时舟,许是疲于应付名利场,在学业上也渐渐的力不从心,再也没有起色。
原本江其帧应该得意的,他在江震面前证明了自己要比谢时舟更出类拔萃。
但江震依旧对他冷冷淡淡。
甚至于江其帧还听到了一些传言。
说他谢时舟和江震关系不清不楚,还扬言谢时舟是他的“后妈”。
这些谣言没有人敢传进江震的耳中,就算江震听见了,也不会当回事,所以江其帧更不敢质问他父亲和谢时舟是什么关系。
但猜忌一日不解开,终会像心魔般一直缠绕在脑海。
甚至放大一切想象。
每次见到谢时舟被江震留在书房,他都不由得在想,他们在书房做些什么,什么事需要谈论这么久。
是以高中时他便在学校带头孤立谢时舟,而谢时舟的不在意更是叫他恼火。
那一次斗殴叫家长,江震也来了。
回到家,江震将他们两个叫到了书房,他没有对江其帧说任何话,只是一直和谢时舟继续讨论明正医药的项目,江其帧站在一旁,冷汗直冒。直到三个多小时后二人谈完,管事端来水果点心,江震才结束话题,叫他一起来吃一点。
江其帧知道这是江震在敲打他,也间接地证明他和谢时舟在书房也的确是在谈公事。
但这并未让江其帧彻底打消疑虑。
江震对谢时舟的特殊,众人皆是有目共睹。
而江其帧也逐渐领悟,谢时舟在江震心中的地位并不一般,他若和谢时舟争斗,无异于以卵击石。此后,他一直和谢时舟维持微妙的平衡,直到大学,平衡被彻底打破。
大学期间,江其帧喜欢上一个女生,女生和他见过的不同,明艳张扬古灵精怪的。他原本已经打算向女生告白,没想到女生却告诉他,她喜欢谢时舟。
那一刻,江其帧只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也输得一败涂地。
他似乎不论做什么都比不上谢时舟。
江其帧怒不可遏,恰逢江震出国开拓海外业务,为了一雪前耻以解心头之愤,他直接吩咐人将谢时舟丢进了京市最奢靡的销金窟,也是不少富家子弟会去寻欢的地方。
那公馆不敢开罪江其帧,但也知道不能就这么听从江其帧的,那江其帧就算是明正的太子爷,至少现在还没坐上那个位子。
最后只能折中想出了个法子拖延时间。
公馆内的少男少女都不以真名示人,在公馆皆以代号称呼。同时为了区分,这些人的手腕都会纹着与代号相对应的刺青。
“京上筠”以及谢时舟手腕上的纹身也是由此而来。
之后江其帧还放出消息,将“京上筠”塑造得非常绝世出尘、超然脱俗,是以当时不少公子哥一掷千金也要见见这位“头牌”。
不过公馆的负责人到底是不敢真将谢时舟推出来接客。
而江其帧的本意也只是挑衅挖苦,只要目的达到,他的火气也消却大半。
但他没想到谢时舟居然仍无所谓,甚至还擅自接见了一位贵宾,便是先头提到的花费了几百万只为见谢时舟一面的大冤种。
后来因为这事,江震回国后一张飞机票将他送出了国。
江其帧冷笑一声。
旁人以为他是自己想出国镀金,但只有少数几人才知道他是被迫的。
那章昭也是个人精,当即看出江其帧因谢时舟心绪郁结,便提议道:“说起来咱们都没见过这位谢特助,要不小江总您将人叫过来,给咱们看看是多绝色。”
看绝色是假,借机戏弄消遣是真。
江其帧笑了笑,道:“我叫他怕是不肯来。”
“这有什么难的。”章昭顿时给江其帧出了个主意。
……
谢时舟刚下班就接到江其帧的电话,他犹豫了几秒划动至接听键。
预想中的声音没有响起,反而是一道清冽的男声怯怯地说:“谢特助?”
谢时舟顿时心下了然:“我是。小江总怎么了?”
“小江总……他喝醉了。”
“哦。”谢时舟冷淡地应了声,随即报了一串地址,“这是他的家庭住址,你叫个司机送过去就好。”
电话那头默了默,又说:“可是小江总指名让你接,不然他就不走了。”
谢时舟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下行键:“嗯,那他别走了,在那儿呆着吧,经理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也会好吃好喝地供着。”
男生估计也是有点着急,声音也透着害怕地打着颤:“谢特助,真的能不能麻烦您来一趟……”
电梯到了。
谢时舟许是听出了什么,他垂下目光,若有所思片刻,说:“行,你告诉我地址,我过来。”
第40章
远方天色已暗,缭乱的霓虹灯在街道上划出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线条。拐过街口,隐秘在小园林内的公馆逐渐出现在眼前。
谢时舟下了车,他让人在车上等他,自己径直走进公馆。
公馆负责人大概是提前接到了消息,领着谢时舟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从左侧阶梯上至二楼,一进入二楼走廊,左侧便是一方水庭,庭院设置了假山石及湍流的瀑布,水雾弥漫开,雾气朦胧,别具一番风趣。
谢时舟淡淡收回视线,不多时便走到Spa馆门口。
厚重的浮雕拱形门被侍应生从两侧推开,那些个寻乐作陪的公子哥们纷纷望了过去。
只见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一个男人平静地迈步走入,他的视线先在室内环顾一圈,最后落在江其帧、以及江其帧身边的小明星身上。
他长相的确是极好,五官轮廓清隽干净,眼眸也如泼了墨似的深邃。
原先还嘈杂的Spa馆陡然息了声音。
各个都带着或吃惊或探究或沉思的目光打量着这位谢特助。
谢时舟浑然不觉,他走向江其帧,微微倾身说:“小江总,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随即朝曾小路使了个眼色。
曾小路顿时投来感激的目光,从江其帧身边退下,悄悄地离开。
谢时舟并非听不出来曾小路是被人胁迫才打来的那通电话。
此时,江其帧见谢时舟果真来了,心情不由得好转。
他傲慢地调整了下姿势,腿稍一抬,那正在推拿的技师便识趣地起身退到一旁,江其帧抬了抬下巴,道:“我腿酸,你帮我按一会儿。”
谢时舟眼皮轻垂,嗓音淡淡:“你不是喝醉了吗?”
“喝醉了也腿酸。”江其帧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目露讥讽。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的剑拔弩张。
谢时舟能够过来只是因为他不愿其他人卷进与他相关的是非中,不管是曾小路,亦或是周延深。
谢时舟抬了抬唇角,半垂的视线瞥着江其帧,仿佛一点也未将他放在眼里,他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江其帧,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否则,在被胁迫、明知道是在侮辱他的情况下,他不会这么好声好气地同江其帧讲这么多。
江其帧冷笑一声,神色阴鸷狂妄,他就是要在今天、在今晚,将谢时舟那股清高彻底碾成齑粉,任人都能上去踩踏,凌辱。
江其帧一字一顿:“我叫你按。”
随着这句话落地,门前倏地出现了几名魁梧壮实的黑衣保镖。
公馆的主人章昭也开口看似讲和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谢特助?咱们今日也是沾了小江总的光,才得以见您一面。”
章昭说起话来,句句夹枪带棒、含沙射影:“我听说谢特助之前在什么地方学过几招推拿,不知道能否给咱们公馆内的技师露一手,好让他们学学。”
章昭这简短的两句话,简直杀人于无形。
前一句在无形中贬损了小江总,给谢时舟拉仇恨。
后一句又暗讽他先前是公馆的“头牌”,是低人一等的技师,只配服务伺候他们。
众人都等着看好戏。
看看这位如高岭之花的谢特助怎么当众出糗。
场馆安静了四五秒。
谢时舟轻轻一笑。
转身拎起圆木桌上的白酒瓶,江其帧和章昭顿时如临大敌准备做出防守姿态,但谢时舟只是漫不经心地转开瓶塞,将酒液倒入小酒杯。
他依旧维持着唇边谦恭尔雅的笑容,向众人举杯道:“晚辈初来乍到,近段时间一直忙于业务,疏忽了与诸位海市当地的龙头企业联络感情,今日在这自罚三杯,若有怠慢还望海涵。”
谢时舟一点也不含糊,直接闷掉了三杯高粱酒。
大家都是混生意场的,也知道谢时舟这番话已经在给他们递台阶,但现下他们都是江其帧叫来作陪的,哪有放着太子爷的阵营不站,站一个外人的?
江其帧显然也明白这个理,他轻蔑地勾起唇角。
这一局,谢时舟他无路可退。
章昭是他的人,只要他江其帧一声令下,这座公馆立马就会变成一座用铁水浇灌,为谢时舟精心设置的囚笼。请君入瓮,原以为还有点困难,没想到却如此轻而易举。
而他也将会在这里把他一直以来受到的委屈怒火悉数发泄在谢时舟身上,让他也感受感受自己这些年遭受的精神苦痛。
万一他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江其帧嘴角挂着嘲讽。
——他父亲必不可能知道。
今天这件事除了他的人,就只有谢时舟。
谢时舟很好解决,拿点把柄在手上,料他也不敢说些什么。
至于其他人,他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会去告密?再说了,他们估计连他爸的面都见不上。
谢时舟饮尽三杯,目光也看向左侧第三张躺椅上的人,他道:“王总,我听说贵公司在软件开发和网络信息技术领域有所造诣,正巧万青的后台管理系统也需要更新换代,不知道王总是否有意愿和万青建立长久的合作关系?”
谢时舟在来之前就已经向文樊要了江其帧最近的行程记录,也通过江其帧的行程获得了他在海市的主要人际圈。
而王总敦本务实,是他精心筛选过的突破口。
所以谢时舟这句话就是在明晃晃的挑拨离间。
那位王总也是白手起家,摸爬打滚二十几年才将公司做大做强,爬上了海市当地企业的Top50,在软件开发领域也算是小有成就,但同样也面临着外来企业冲击他们本土企业的危机,所以他在听说万青被明正收购之后,便想过来和江其帧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寻求一些项目上的合作。
结果每次过来不是陪聊就是陪玩,其他人也都各怀心思,把江其帧当成什么鲜美的肥肉,各个都像防贼护食似的,他就算有心想私下询问也找不到机会。
此时谢时舟的这句邀请一出来,王总无疑成了众矢之的。
偏偏他的确需要这样的机会。
虽然江其帧是江震的儿子,但这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他不过是一个志大才疏的纨绔少爷。先不提日后好处能获得多少,单就双方理念不合恐怕也无法合作下去。
况且江其帧也只是把他们当做消遣时的陪聊,到现在为止,他估计也就只记得章昭。
在名利场上,没有人愿意做慈善家,也没有人不以利益为导向。
和万青长期合作?比起和明正医药合作这种堪比天方夜谭的画饼,显然前者更具诱惑力,王总的心思已经有些松动了,但目前仍不能表现。
在场的生意人几乎都在观望,也都想看看谢时舟还能抛出多少筹码。他这会若是表现出来,一定会受到其他所有人的指责,其中很大一部分的指责来自于对未能受到合作邀请的妒忌。
但王总也不由得欣赏起这位年轻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原以为他深入虎穴是愣头呆脑的不明智之举,但其实他是手握筹码过来的。
哪怕是面临这种情况,也依旧镇定自若,不慌不乱。
那三杯酒,先摆正了谦和恭谨的态度,与江其帧的自视甚高形成鲜明对比,也算是给足了众人面子,再化干戈为玉帛,主动抛出想要合作的意图。
“王总可以慎重考虑过后再给我答复。”谢时舟转回头,从容淡然地望着众人道,“诸位皆是海市各行各业的领头人物,正巧近日万青打算举办一场晚宴,不知各位能否拨冗莅临,若是能来,晚辈也将深感荣幸。”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谢时舟的言下之意。
其一,他谢时舟才是万青真正管事,有实权的那位。
其二,谢时舟代表万青,向在场诸位发出酒宴邀请,但条件是不能插足他和江其帧的私人恩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谢时舟是在认真做事的,跟着他显然比跟着江其帧更可靠,何况在场众人也并非都爱捧臭脚。
于是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我家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哈。”
这句话就如同一粒小石子掷入湖中泛起层层涟漪,包括王总在内的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起身告辞。
已经和江其帧深度绑定的章昭拽住王总,恼羞成怒道:“王总!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点蝇头小利就把你变成哈巴狗了吗?!”
王总本和他们就不是一伙人,甩开章昭的手道:“哈巴狗?我看章总也是没点自知之明!”
章昭:“你!”
王总说完便朝谢时舟点头打过招呼,离开。
江其帧看着陆陆续续散场的众人,一张脸逐渐变得阴沉可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要不是碍于面子,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等该散的人散去,谢时舟的目光这才轻轻地瞥向江其帧。
嗓音轻淡:“小江总,您这会还醉着吗?”
受到挑衅的江其帧顿时怒不可遏,大步流星冲过来,拳风狠戾地挥向谢时舟,却被谢时舟轻松抬手的钳制住,那力道居然令江其帧无法更进一步。
江其帧气急败坏地从喉咙滚出两声冷笑,眼睛死死地盯着谢时舟:“你很好啊,谢时舟。”他收回手,咬牙切齿地拔高音量,试图用音量震慑谢时舟,“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真以为可以骑在我头上了!”
江其帧抬手一挥,那几个站在门口的黑衣保镖瞬间如铜墙铁壁般围了上来。
“谢时舟,如果不是我爸,你早就被送去福利院了!你就是一个丧门星,克死父母的丧门星!我告诉你,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江家的!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也全是靠的明正医药!你倒好,享受着江家的特权,来我这儿作威作福?你可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
黯淡的灯光覆盖在谢时舟冷漠的侧脸上,他的目光如淬了冰似的,缓慢审视着江其帧脸上的每一个微表情。
末了,他短促地哼笑一声,只说了一个“哦”,又接道:“所以你这么破防做什么?”
说完,谢时舟转身要走,江其帧气得肺都要炸了,太阳穴砰砰直跳,他厉声喝道:“都给我拦着他!我看今天谁敢踏出这里一步!”
保镖齐刷刷挡住谢时舟的去路。
谢时舟目光随意地扫过这些保镖,唇角抿成一条线。
……
空气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
第41章
只不过还等不到动手,门口忽然传来一道透着强势的低沉嗓音,像一道锋利的剑刃,将停滞冻结的空气轻松得划开一道口子:“我想着你怎么这么久都没出来,原来是被狗皮膏药给缠住了。”
周延深阔步走来,身形高大精悍,套着一件随走动摆起衣角的风衣,尽管隔着一段距离,那股压迫感也如高山般沉沉压过来,侵略性十足。
谢时舟目光在周延深的右腿觑了眼,直到那几个保镖纷纷让开,周延深走到他身旁,他才问:“不是让你在车上呆着吗?”
周延深耸耸肩:“车上无聊,过来凑凑热闹。”
周延深原本是想接谢时舟一起去吃烛光晚餐,结果人一下班就说要去什么公馆。
没办法,他的心上人他来宠,不就是当几次司机?
可他在外边左等右等,见到其他几位老板已经从公馆走了出来,却还是不见谢时舟的人影,以为他招架不住,便下车过来了。
……
江其帧也不恼,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奸夫也来了啊?看来你这奸夫还真是痴情啊,你难道不知道你旁边站着的,是京市公馆大名鼎鼎的头牌京上筠吗?哦,也对,谢时舟肯定不会告诉你,他怎么可能告诉你他和多少个男人鬼混过。”
周延深眉头紧皱,漆黑的眼眸仿佛深不可见的海面,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说够了?”他的语气中含着毫不掩饰的戾气。
江其帧这辈子还真就不怕别人威胁他:“你见过他手腕上的刺青了吗?那就是证明!想想他这样的身段在别的男人身下——”
他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一道极强的力道攥住,甚至将他的脚尖微微提了起来。
一道凌厉的拳风直直朝他挥来!
江其帧惊恐万分,立马抬起双手护着脑袋,但预想的痛感并未出现,江其帧犹如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便听到对方轻蔑地嗤笑一声道:“出息。”
随即松开手,周延深的手指掸了掸江其帧的肩膀,语调散漫:“我这人呢,比较文明,不喜欢动粗,但要是有人皮痒了,我也不介意给他来两下。”
揣在衣服内兜的手机在震动着,章昭边留意着江其帧那边的动静边走到一旁拿出手机——居然是海市商会总秘的来电。
章昭接起电话后脸色一变。
另一边,周延深往后退了两步,扣着谢时舟的手腕就要带他走,但被那些保镖拦了下来。
除非没有江其帧或章昭的指令,他们不会退让分毫。
僵持之际,章昭已经挂了电话走到江其帧旁边,他朝保镖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退下,让他们走。”
江其帧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向章昭。
章昭压低了声音,一脸憋闷地小声说:“小江总,方才商会那边来了电话……”
话到这里,江其帧也明白过来。
他面容扭曲地怒视着谢时舟和他那个野男人,一个神色自若,一个好整以暇。
偏偏江其帧还奈何不了他俩,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强吸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
出了公馆,新鲜空气沁入肺腑。
车钥匙在修长的食指上甩着,周延深对谢时舟说:“我先去开车,你在这等我。”
但谢时舟没有听他的话,他一言不发的紧随在周延深的身后。
周延深恍然想起,谢时舟似乎只在他刚进Spa馆时说了那一句话,之后就再没吭声。
周延深仿若觉察出什么,他停下脚步,回过身。
十月末的灯笼树开得正艳,玫粉色的一簇又一簇,时不时随风飞散下来几朵正巧落在了二人之间。
谢时舟站在不远处,身形清瘦挺拔地拢在风衣内,路灯在他宁静的侧脸投下一片侧影。他垂着眼睫,幽幽灯光被悉数拦下,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周延深目光一顿,鞋尖回转,朝谢时舟走了几步,行至他面前。
他放轻声音,问:“怎么了?”
谢时舟抬起头。
那双清透的眼眸一如往日,但细看下似乎流转过一抹疲倦和恍惚。
眼神望过来时,欲语还休。
周延深的内心像是被什么轻软的物件挠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什么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种没来由的强烈预感蓦地涌上脑海。
周延深不由自主的往前迈进一步。
这一步,将二人的距离瞬间填补。
微风下,风衣衣角堪堪擦过,尖头皮鞋嵌进一双马丁靴之间,似乎只差几厘米便能触碰到对方。
橘黄色的灯光将二人笼罩在一方小天地内。
周延深轻抚着谢时舟的薄削的后背,头稍稍往右一偏,柔软的发梢压在了唇上,他方寸大乱地屏息了一口气,又故作镇定:“累了?”
谢时舟并不知道周延深的这些小动作,他微微低头,露出一小截脖颈,额头抵着周延深的肩膀,眼皮倦怠地合上,应声:“嗯。”
殊不知,周延深的唇角缓缓勾起一道若隐若现的弧度。
还真是磨人啊,周延深心想。
虽然谢时舟没有通过任何行为表示,但周延深就是从他望过来的目光中看穿了他的心思。
谢时舟在渴望他的怀抱。
他很累。
并且身心俱疲。
周延深自问无法从谢时舟那样的眼神中全身而退,也自知他被谢时舟勾得热血贲张,但最后只能强装淡然地抚着对方的后脑,以一个近似拥抱的姿势将对方搂在怀里。
他知道自己更不应该在谢时舟疲惫的时候窃窃自喜,可他忍不住。
试问心上人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姿态,谁能忍得住?
周延深用自己的臂膀无声安慰着谢时舟。
片刻后,他感觉到谢时舟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攥住了他腰侧的衣料,顿了一两秒,他说:“周延深,你带我走吧。”
……
闪烁着尾灯的超跑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周延深边开着车边匀出些注意力观察着谢时舟,他正撑着下颌,透过窗户望向外边漆黑而沉重的山丘。
谢时舟有心事,这是周延深脑海中第一个冒出的念头。
所以谢时舟才会说“带他走”,潜台词是“他想暂时逃离这个地方”。
周延深没有多言,驱车领着谢时舟到海市郊区的露营营地——之前聚合团建时他来过,地方也还不错。
帐篷和烧烤架在来时就让人帮忙准备好了,节约了不少时间。
周延深知道谢时舟这会不喜人多,帐篷选址也较偏僻,桌台上放着事先备好的食材,他拿了一把牛肉串在烤架上烤着,让谢时舟在小板凳上坐着,又给他塞了一桶粥道:“你先垫垫肚子,晚上没吃东西,你要是先吃这些油腻的对肠胃不好。”
小木桶内的虾仁时蔬粥,辅以玉米、蘑菇等。
不是他讨厌的鱼片粥。
谢时舟尝了几口,见周延深被烟熏得满头是汗,又默不作声地起身从衣兜拿出一块方巾折叠,在他额头上压了两下。
周延深整个人仿若僵化。
他机械般偏头看过去,只见谢时舟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毫无波动。
周延深看着谢时舟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疼。
他哄道:“这里烟大,你不用陪我,先去把粥喝了,好不好?”
谢时舟目光看着他,月色仿若被他盛在眼底。
半晌,谢时舟将方巾收进口袋,转身回去乖乖的小口喝着粥。
等周延深烤完部分食材已是半小时之后了。
这期间谢时舟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周延深翻面烧烤,撒上孜然粉,装盘,别提有多乖了。
周延深将香味扑鼻的烤串端到木制桌台上,问谢时舟想喝点什么。
谢时舟说:“酒。”
“不行。”周延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不是嗅不到谢时舟身上的酒味,尽管知道他心情不好,但酒可以小酌怡情,不能借酒浇愁,麻痹神经。
周延深挑挑拣拣,给他拿了瓶鲜榨橙汁:“你喝这个。”
谢时舟看着橙汁,没有接过,像是在使什么小性子。
周延深宠的时候,要多宠有多宠,但该严肃的时候也挺严肃。
他见谢时舟迟迟不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瓶盖拧开,放到谢时舟手中。
他寻了个干净的盘子,以免烤串拿在手上滴油不方便,又将竹签上的牛肉串剔下来,剔满一小盘,拿几根牙签插在上边。
“好了,你尝尝味道怎么样?”周延深叉起一粒牛肉送到谢时舟唇边。
谢时舟听话地张嘴。
肉质鲜美,外焦里嫩。
周延深问:“怎么样?”
谢时舟回答:“好吃。”
“好吃就行。”周延深又拿起其他的蔬菜串如法炮制,谢时舟面前的小盘子食物逐渐摞起,“我之前在国外经常和朋友Barbecue,手艺不会差。”
“嗯。”谢时舟应了声。
他指腹轻缓地摩挲着瓶身,眼皮低垂,似乎在拾掇自己的情绪。
几分钟后,他先开口道:“江其帧的话,你不要全信。”
闻言,周延深停下动作。
他的神情略有些诧异,他原以为谢时舟不会对他讲述这些,也已经做好一个默默无闻陪伴者的角色,冷不防听到谢时舟的话,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到谢时舟已经接着往下说了。
谢时舟:“江其帧的确将我丢去了公馆,刺青和代号也都是真的,也的确有人给了两百万只为见我一面。不过,他一开始其实是来羞辱我的。”
明正医药树敌不少。
有些仇敌听说江震家中管教不严,出了这档子丢人现眼的事,自然乐得掺和一脚。
当时那位贵客便是借此机会故意羞辱他,继而挑衅江震。
不过谢时舟的挂牌只是名义上的,毕竟公馆负责人不可能真的得罪江震。
按理说,那位贵客谢时舟是可以不用见的,但谢时舟仍是选择了接见。
原因很简单。
早在那个时候,谢时舟已经开始策划脱离明正医药的核心圈了。
他见那位客人,最初的想法便是借力打力。
但对方也是聪明人,他的如意算盘也落空了。
……
“刚到江宅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和江其帧成为朋友。”谢时舟抿了口橙汁,润润干涩的喉咙,“……但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
所以他才在之后的门门考试中故意考低分。
江其帧自尊心极强,在成绩不如他之后所表现的敌意更加明显,而他又寄人篱下,为了明哲保身,谢时舟不得不通过这种方法消弭江其帧的嫉恨。
因此便有了长达几年的微妙平衡。
直到后来的“公馆事件”。
周延深不明所以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见谢时舟神色困惑,他又补充,“我是指,你为什么会觉得江其帧能和你成为朋友?”
周延深未被送出国时和江其帧打过几次照面,是在爷爷江河的寿宴以及平时的家宴上。
俗话说,三岁看老。
他并不认为谢时舟少时的性格能和江其帧玩到一块去。
谢时舟默了一瞬,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道:“可能是因为我爸妈和江震也是朋友。”
谢时舟没有透露自己儿时的一桩糗事,也是他以为自己能和江其帧成为朋友最重要的原因。
谢忠平曾经前往江震的宅邸拜访,当时也和他说起了江震家中的小朋友——也就是江其帧。
谢忠平问他要不要给那位小男生送见面礼。
六岁的谢时舟拿不出什么特别的礼物,便将还未拆封的玩具交给了父亲。但后来想了想,对方或许也不少这一个玩具。
为了体现对未来朋友的珍重,他将父母为他打造的护身符悄悄放进了礼物盒。
他记得那枚护身符很别致,外圈是金色包边,内圈以纯银浇筑。
正面镌刻着“平安如意”四字,反面是腾飞的仙鹤。
不过后来谢时舟有问起江其帧这枚硬币的下落,但没有得到回复。
也是,江其帧好歹是江家的小少爷,护身符自然是不缺的。
谢时舟有些可惜,也有些失落。
不管怎么说,那枚硬币也是他父母为数不多留给他的念想。
思绪正在游走。
手腕蓦地被人轻轻握住。
谢时舟眼睫下的视线看过去,袖口已然被周延深拨至小臂,露出白皙肌肤上的那一小片青竹。
周延深的指腹抚摸着那处,略有些痒的触感令谢时舟的眼睫不可遏制地轻颤了两下。
他听见周延深问:“为什么要留着它?”
谢时舟的目光也从刺青挪向了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周延深。
他皱紧眉头,那直白的眼神含着如同冷泉般的寒意。
他在因这极具侮辱性质的刺青而恼怒。
谢时舟把手覆在周延深宽厚的手背上,形似安抚。
“你不用生气,我不是很在意这些。”
他的确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也无所谓他人的奚落与刁难,只要他内心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并坚定地达到那个目标,就够了。
谢时舟又轻声说:“这枚刺青在他们眼里兴许是屈辱的象征,但我觉得它是一种警醒。”
警醒他,他要离开江家,离开明正医药。
他想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话音刚落的下一瞬,肩膀被搂住,紧接着他便落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这一系列的动作令谢时舟猝不及防,沉稳的心跳声逐渐变得急促,似乎在耳膜中回响。
周延深收紧臂弯,脑袋埋进谢时舟的颈边。
他想说很多很多话,想说安慰的话,却发现谢时舟似乎并不需要。
可他一颗心就仿若被揉酸了似的。
他不敢想象被丢去公馆挂牌的谢时舟会饱受多少非议,也不敢细想他纹上刺青的时候会不会很疼。
他那样想呵护在手心,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骨血里的人,曾经居然遭遇过这些。
谢时舟拍抚哄劝着周延深,失笑道:“好了,你怎么这么夸张?”
夜风叫嚣而过,月光也从枝叶间漏了下来。
树影摇摇晃晃。
周延深闷闷的声音也随着凉风送入谢时舟的耳朵。
周延深问:“谢时舟,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我答复?”
第42章
谢时舟一愣,显然没想到周延深会突兀地来这么一句。
他垂下视线,没来由的想起那日在病房,周延深所说的话——“我要是不这么做,我敢保证,你压根就不会记得我。”
其实他说得很对。
如果不是周延深在翡翠号上做出的傻事,他的确不会记得他。
所以,如果一定要将这段感情标注开始,兴许就是在那个时候。
寂静的空气中,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一刻无限延长。
就在周延深以为谢时舟不会回答的时候,谢时舟的嗓音倏忽在耳畔响起。那声音清透干净,音量也放得很轻,话中内容更是如平地惊雷。
以至于周延深来不及听清,也不可置信地从谢时舟的颈边抬起头,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你刚刚说什么了?”
谢时舟的浅色瞳眸倒映着周延深英俊利落的五官。
他开口,不吝啬地重复了一遍。
“我什么时候没给你答复了?”
夜风微凉,谢时舟这句仿佛勾着几分暧昧而不自知的话语,落进周延深耳中,像是往血液中注射了一针催/情/药,心绪、神经澎湃得令周延深再也压制不住。
放任那泛起的涟漪在海面上荡漾。
他迎着谢时舟如被清水洗过的双眼,欺身而上。
是啊。
他怎么忘了。
依照谢时舟的性子,他若是不喜欢便不会放任他的接近,更不会和他发生更为亲密的接触。
他曾经认为谢时舟是那紧闭的蚌,不会向任何人启开蚌壳,哪怕对他,也只是时不时地露出些许内里的柔软。他不会习惯他的陪伴,也会下意识地隐瞒一些事情,像当初话题触及到“追踪器”的时候,他便会缄默不语,继而佯装无事。
但是现在,谢时舟会向他解释他和江震的关系,也会和他阐述他和江其帧的过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周延深仔细回想着。
是他让谢时舟在自己和江震之间二选一的时候;
又或者是在台球桌上他逼迫谢时舟承认自己心意的时候?
还是因为他右腿受伤的时候?
二人的唇瓣紧紧相贴,周延深衔着他的下唇轻/碾,动作轻柔。
周延深双手扣着谢时舟修长白净的脖颈,脉搏的急促烘热了他的掌心,谢时舟仰着脖颈,没有推拒,反而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臂,眼皮阖着,慢慢的在做出回应。
细看下,眼睫还在微微颤着。
周延深的目光也不由得从他的脸庞,游移至他流畅的下颌线,再渐渐滑向衣领深处。
其实谢时舟不会知道,以往的两次亲吻,他都会无意识地闭着眼睛,而这个时候,周延深便会借着这个机会用灼/热的目光一点一点描摹着谢时舟的脸、甚至于每一个表情。
仿佛要将他这个人、从头至尾的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譬如最初,他的舌尖刚刚抵进谢时舟的牙关时,谢时舟会蹙眉,但不会制止他的侵入。
直到此刻,周延深才如醍醐灌顶,明白了谢时舟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早已经在每一个小细节中,悄无声息地给了他答案。
偏偏他还不自知的冒着傻劲儿,一遍又一遍地想要得到谢时舟的认可和回复。
思及此,周延深愈发难忍燥/热,他一只手卡在谢时舟的肋骨下,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将人轻轻松松地托举起来,放在自己的双/腿上。
谢时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原是想挣扎两下,但在周延深的舌尖攻城略地下,只得止住动作,双手搭着周延深的肩膀。
尽管已经是第三次亲吻,但谢时舟仍旧难免紧张。
身体也有些僵硬。
他刚刚才和周延深表露心迹,虽然不是很直白,但对他而言,已经超出了含蓄的范畴。
周延深似乎觉察到他的不自然,也逐渐放慢了速度。
但这种感觉更像是凌迟,将谢时舟一颗心吊得不上不下的。
越慢,谢时舟越是能感知到周延深沉重的气息扑在肌肤上的触感,如同一股热流,瞬间从这一点席卷至四肢百骸。
这个姿势下,周延深的吻很火/热也很迫切,他只觉得所有呼吸都被他掠夺干净,他就像控制谢时舟呼吸开合的开关,在他快溺毙在缠绵的吻时,才松开他的唇/舌,令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不消片刻,又吻了上来。
舌尖堪堪扫过口腔上/颚,谢时舟浑身一颤,攥着周延深衣物的褶皱更深。
那一瞬间,仿若有一阵电流猛地从尾椎骨直直窜了上来,他甚至无力承受这股快/感,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却被周延深的唇/舌紧追不舍。
腰侧被一只手托住,将他下意识的逃离阻拦,也以免他摔下去。
周延深松开谢时舟的唇,呼吸交/缠,只要他想,他便能重新贴上令他欲罢不能的糖果。
“谢时舟。”周延深开口唤他。
因为挨得近,说话时唇/瓣擦过对方的唇。
谢时舟指尖收拢,紧闭着眼,轻微地“嗯”了一声。
此时的谢时舟在周延深眼中,如同受到惊吓的小鹿,令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谢时舟每一次接吻都闭着眼,像是害臊得不敢看他。
于是,周延深在他唇瓣啜/吻一下,问:“为什么不睁眼看我?”
谢时舟纤细的睫毛松动地颤了颤,几秒后,他掀起眼皮,目光仍旧低垂着。
周延深也不着急,按在谢时舟腰间的手使了点力,暗示他看着自己。
谢时舟这才抬眼。
只这一眼,就如同虚空中的一把锁链,将他牢牢套住。
谢时舟的眼尾残留着一抹薄红,眼眸依旧清亮却掺了点细微的情/欲,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那样清清冷冷地望向他,都叫周延深浑身上下如同着火似的。
周延深喉结上下滑动。
忍了忍。
又忍了忍。
最后实在忍不了,张唇咬了过去,这次比以往的更要粗/暴激/烈。
谢时舟忙抬手抵住周延深的胸口,在换气的空隙中喘着尾音道:“……周延深。”
周延深狠狠地勾着那抹舌尖吮/吸了一下,这才停下,声音沉沉地问:“怎么了?”
谢时舟面热得慌,但脸上除了有些泛红,也瞧不出别的什么。
谢时舟胸口微微起伏道:“有油。”
他指的是前不久他吃了烤串,唇上油油的。
但其实那会也没沾上多少,他只是在隐晦地向周延深表示,差不多就行了,要适可而止。
周延深才不管。
他在谢时舟唇上又啄了一下:“已经没有了。”
谢时舟:“……”
谢时舟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垂着脑袋,周延深觉着奇怪,刚动了动身体,又忽地顿住。
周延深眉梢略挑了一下,低笑出声:“谢老师,你其实可以直接告诉我。”
换来的是谢时舟堪比嗔怪的一瞪,似是在控诉他的行径恶劣。
“你不要说话。”谢时舟低声呵斥他,生怕周延深嘴里又蹦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句子,让他招架不住。
谢时舟刚要起身,就被周延深箍着腰间又重新坐了回去,动弹不得。
而他这么一坐,整个人更是完完全全嵌进了周延深腿/间,衣料的相贴更是让谢时舟臊得无地自容。
“你这样想走到哪儿去?”说完,周延深一把将谢时舟抱起。
谢时舟猝不及防,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脖颈。
露营营地自备帐篷。
说是帐篷,但装潢布局堪比星级酒店。
外边零散搁着几张休闲椅,正对着宽阔无际的湖面,白天可见水光潋滟的湖景。
帐篷内配备豪华大软床,实木办公用桌及懒人沙发等等,家具应有尽有。
周延深将谢时舟放在床上,又转身将帐篷的推拉门合上,拉好窗帘。
等他坐回床边,谢时舟已然脱去靴子,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从头至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下头顶一撮头发露在外边。
周延深喉咙滚出一抹短促的笑,大手揽住那团被子,将人拖拽过来。
起初谢时舟还不愿意,挣扎着不想让周延深碰,但周延深使了点巧劲,轻而易举地把被子扯了下来。
“谢老师,这样憋着是不行的。”周延深两手撑在谢时舟肩膀两侧,望着谢时舟躲闪的双眸,揶揄道。
谢时舟张了张唇,有些哑然,但仍是硬气道:“……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周延深边说边拉下被子,谢时舟下意识想要躲开,周延深哪会允许,他直接半跪上床,将人以一个面对面拥抱的姿势锁进了怀里。
周延深问他:“谢老师,我现在是你的什么人?”
果然,谢时舟就不动了。
灯光下的一双眼眸显得格外湿漉。
周延深吻了吻他的额头、眉梢、鼻尖……他知道谢时舟对这些事情并不熟悉,也非常生涩。所以他在慢慢教他,看着他耳垂染上一层薄红,也听着他咬着唇也无法克制的耐人声响,最后……在他怀里虚脱且无力的细细颤抖着,额间漫出汗水。
怎么会青涩成这样?
周延深仍记得谢时舟在翡翠号上,大言不惭、居高临下骑在他身上的场景。
此时,谢时舟已经侧着身沉沉睡了过去。
周延深替他盖上绵软的羊毛毯。
四周寂静无声,只听见谢时舟细微匀长的呼吸声,他阖着双眼,乌黑的头发略有些汗湿的搭在前额。
周延深无声凝视片刻,便轻着声音离开帐篷,在外头抽了两根烟,他掸了掸烟灰,将内心那股冲天燥意死死地封在冰棺内,再用铁索锁死。
他长长地舒了几口气。
要不是因为谢时舟初遭情/事,身体过于敏感,也担心他们进展太快,会吓着谢时舟,否则他也不会在这用尼古丁麻/痹自己了。
最后一口烟抽完,周延深在帐篷外站了小半个钟,将身上的烟味散去。
想到今天和谢时舟的对话,周延深在原地深思几十秒,又拿出手机给寻找父母下落的事务所发了封邮件。邮件内容不像往常那样询问父母下落,他斟酌一会,吩咐调查另一件事。
兴许应该早些察觉的。
谢时舟父母在他快七岁时遭遇了空难,而他的父母也在他七岁时失踪,尽管这两件事看上去没什么关联,但都同时存在一个关键人物——江震。
江震是他父亲的弟弟,也是谢时舟父母的朋友。
江震如果能对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下手,未必不会对“好朋友”下手。
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微妙了。
不过这只是他的猜测,还需要他来验证。
假设这两桩事件都是江震所为,凡事皆有因果,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才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
此前,他一直以为江震狼子野心,为了继承明正医药而将他父母这个绊脚石铲除。
但眼下这两件事如果能有所串联,恐怕江震的意图不只是那么简单了。
因此,他需要确认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延深收起手机,没对这件事能查得个水落石出抱有什么希望。
江震的手段他很了解,他要做便不会轻易留下把柄,否则当年他爷爷也不会明知道他父母失踪这件事是江震所为的情况下也拿他束手无策。
看来切入点还得是万青酒业紧急召回的那批酒上。
周延深琢磨了一会,又给助理于涛发了几张照片——是他晚上在那家公馆闲来无事的时候拍的。
刚好也看看他那堂弟结交了些什么朋友。
他最好是祈祷别让他抓住什么错处,否则他不会手下留情。
谢时舟豁达,可以不在乎江其帧做的那些卑劣肮脏事,但不代表他周延深能够容忍江其帧这么对待他的爱人,他可一点都学不会“宽宏大量”这四个字。
周延深准备折回帐篷内,又忽然停下脚步。
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这样,那江震说不准就是谢时舟的杀父仇人,到时候他该怎么和他开口?
默了一两分钟,周延深拉开滑动门,走进帐篷。
算了,暂时先不去想没有证据的事儿了。
次日一早。
周延深和谢时舟赶回万青酒业签合约。
谢时舟也恢复如初,风衣一套,重新变回以往疏离淡漠的模样。这不禁令周延深愉悦地翘起了唇角,毕竟只有他在昨晚才得以窥见谢时舟不为人知的一面。
迈凯轮在公路上疾驰。
谢时舟忽然道:“我周末要出差一趟。”
周延深有些讶然谢时舟居然会和自己报备行程,内心又暖了一瞬,顺口问道:“去哪?”
“港城。”谢时舟说,“有个客户要见。”
周延深点头:“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闻言,谢时舟抿唇笑着说:“不用,我怕你团队说我拐走了他们老板。”
周延深晃着脑袋,口吻宠溺:“那我乐意。再说了,他们早就知道我被你拐跑了,也不差这一句。”
此时的万青酒业也正准备迎接投资方。
江其帧吩咐文樊将会议室精心布置一番,又让他安排中午吃饭的私人会所。
文樊应声,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江其帧单手叉腰想了片刻,说:“先不定丽日酒店了,我自有安排。”
文樊摸不准他要干什么,只得应了声。
江其帧的确是想和这位聚合投资的创始人Jason打好关系——这和万青无关,是为了自己日后能够稳稳当当地接手明正医药。
尽管他心里清楚,江震除了把明正医药交给他之外,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但江其帧内心依旧没底。
因为中间还横插着一个谢时舟。
大学时,他进入明正医药开始接触业务。但他发现,谢时舟要比他更早的熟悉这些流程,是以就算他进了明正医药,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依旧比不上谢时舟。
明明他才是明正医药的继承人,凭什么那些人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同时江其帧也明白,这种情况除非谢时舟离开明正医药,又或者他能做出一件得民心的事,否则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聚合投资就是一个白白送上门的好机会。
他得想办法让Jason加入自己的阵营。
第43章
万青酒业。
厚重的红地毯一路向外铺了过去,红毯两侧放着恭贺喜庆的盆景花卉,礼仪队也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
江其帧不停地对着腕表上的时间,像是生怕聚合投资在签约前会临阵反悔似的。
他还边向章昭确认待会午餐的餐食,地点定的还是昨天那间公馆。
江其帧急躁不安的左等右等,整得在他身后的文樊都一脸摸不着头脑,不就是谢特助的男朋友吗?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没吃过饭,至于这么紧张?
不过也是,小江总没见过周延深,那倒是能理解了。
时针缓缓指向了十点五十。
这会儿,一辆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深灰色迈凯伦超跑停在了红毯前,江其帧连忙小跑上前,正要点头弯腰地在驾驶座车门迎接贵宾时,车门缓缓打开,副驾驶座的人也探出身来。
江其帧眼睛正盯着驾驶座,余光往对面一抬,又收了回来。
行动快过脑子,但等大脑开始处理这条信息时,他整个人直接愣住了。
不可置信的复而抬头,正巧和谢时舟对上目光。
谢时舟目光冷淡,没什么语调地喊了他一声“小江总”。
江其帧只觉得浑身血液在这一刻都如在冰天雪地般蓦地被冻结了,他视线如同机器人似的一顿一顿地看向正准备从驾驶座上出来的男人。
男人依旧穿着昨天那件修身风衣,他比江其帧要高上不少,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江其帧,唇角懒散地一挑:“小江总好兴致啊,还专门出来迎接我这个奸夫?”
江其帧顿时如遭雷劈,喉咙也彻底哑巴了,“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怎、怎么可能?!
昨天那个野男人居然是、是聚合投资的Jason?!
那他岂不是……
江其帧的神色一瞬间从惊慌变为惊恐。
想当初,他在丽日酒店见到Jason的第一面就说了好些大言不惭的话,昨晚更是变本加厉。
他正神游着,周延深的嗓音蓦地响起。
“小江总,你杵在这儿,挡我道了。”
江其帧立时回神,只见周延深唇角勾着不驯的笑意,眼神也异常玩味。
俗话说,好狗不挡道。
他这是拐着弯暗讽他连狗都不如。
江其帧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惯了,哪儿受过这种气。但一想到对方是聚合投资的创始人,自己当初也的确对对方冷嘲热讽过,一时间有苦说不出,不得不咽了咽喉咙。
但偏偏他还有些不服,硬要给自己找回面子。
江其帧摆出一副自认为十分得体又大度的笑容,伸手道:“Jason您好,我是明正医药的江其帧,江震是我的父亲。”
空气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周延深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视线在他伸过来的手点了一下,没有回握,语气还恰到好处的表示出些微的诧异:“哦?竟然是明正医药的小少爷?怎么没回家继承家产跑外边来吃苦了?”
江其帧这手还尴尬地僵在空中。
只能讪笑两声说:“出来锻炼锻炼。”
周延深不以为意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那么多人看着,江其帧简直是骑虎难下,哪知道这位Jason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抬脚便往里走。
没事没事,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丈夫能屈能伸。
江其帧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内心才稍微好受一些。
但是……
为什么Jason会和谢时舟走得那么近?
如果单纯只是因为投资,也不该……
不对不对。
江其帧转念一想。
如果Jason和谢时舟真是他想的那种关系,那他还会翻身的机会吗?
江其帧胸口如同被一座重山压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双拳紧握,狠狠地咬着后牙槽。
草!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落在他谢时舟头上?!
关于聚合投资万青的各项事宜两边已经沟通多次,也进行过实地考察,是以这次会议是做最终的确认,再签署投资协议。
文樊将水果茶饮端上来,分别放至两边。
会议室内的气氛有些不自然,但更多的是小江总的不自然。
方才文樊就已经察觉到小江总和谢特助以及周延深的关系比较微妙。
小江总和谢特助关系微妙,他倒是能理解。
之前谢特助也不知道在办公室和小江总聊了些什么,小江总一整个大发雷霆,不过要是说句公道话,那也是他该的。谢特助为了万青酒业经常奔走出差,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然而小江总一来,直接二话不说把人办公室给砸了,要谁谁心里舒服?
平时打工搬砖也就算了,结果还要受气。
但是小江总和Jason……又是为的什么?
而且小江总似乎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在神游。
尽管投资协议书已经由双方共同商议拟定,法务也过了一遍,但谢时舟仍是仔仔细细地翻看投资协议书的每项条款,直至逐字逐句一一比对后,才抬头说:“我这边确认无误了。”
“行。”周延深直接拿起签字笔随手潇洒地签下大名。
协议签署后便散了会。
文樊眼见周延深要走,连忙道:“Jason请留步,小江总中午想请您吃顿便饭,不知您是否方便?”
文樊刚说完,江其帧那道宛若要刀人的眼神唰地瞪过来,文樊顿时如芒在背。
他心底打着退堂鼓,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小江总自己说自有安排的吗?
这人都要走了,他不应该留一下??
周延深看了眼收拾文件的谢时舟,目光又落回江其帧身上,心下了然。
他笑着点头认可:“好啊。”
谢时舟将签署的协议书交给法务归档,和文樊一起回到了顶层办公室。
文樊也向他汇报关于明后天的出差行程。
这次要见的客户是港城一家做高档连锁餐厅的企业,如果顺利的话,万青可以向对方提供自家品牌的红酒,获取利润的同时也能扩大品牌效应。
原本这家企业是没有考虑过万青的,但因为万青在前不久的“海市暴雨”中的应对策略收获了不少内外的好感和称赞,恰巧对方又非常注重合作方的企业理念,这么一看,又觉得万青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便有了这次的商务洽谈。
文樊说:“特助,周六下午的航班,礼物也按照你的吩咐准备好了。”
“好,我知道了。那批酒都召回来了吗?”谢时舟走到花架旁,拿起一个小型喷水壶打理着几株小盆景,其中有几盆是上次江其帧损毁的,他将内里的植株重新打理了一下,如今看倒是生长得还不错。
文樊回答:“还剩五六百瓶,基本都落入了一些零售商那儿,恐怕有些难度。”
文樊刚说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循声望去,正是周延深。
文樊顿时嗅到了一丝暧昧的味道,心想这两人还真是低调啊,都发生的都发生了,居然也没大秀恩爱。
文樊边想着边给他俩腾出单独的空间,对谢时舟说:“特助,那我就先下去了。”
门合上,周延深便将人抵在办公桌前,谢时舟以为他要在办公室乱来,拿着文件的手抬起,文件夹挡在他和周延深之间,周延深不悦地垂下视线,将那文件夺走丢到办公桌上。
他捏着谢时舟手背没多少斤两的软肉,语气沉缓勾人:“我又不会在你办公室对你做些什么,你这么防着我做什么?”周延深把玩着谢时舟骨节分明的手,以往没注意,而今细看下,手背白皙细嫩,指节根根修长,指甲也修理得十分干净。
他不由得十指相扣提起谢时舟的掌心,在他掌心轻吻了一下,双眸含笑道:“还是说,你原本是期待我做些什么?”
含着潮湿滚烫的热流传递到手心上,谢时舟眼睫轻颤,面不改色地抽回手,不置可否:“江其帧不是要和你一起去吃午饭吗?你还不下去?”
“不着急,先晾他一会儿。”周延深发现自己自从和谢时舟确认关系后,总是把持不住地想和他贴贴,贴一晚上不够,一整天腻着也不够,谢时舟身上仿佛有什么魔力,将他迷得魂不守舍。
只要一见着他,就想拴在怀里。
“我现在只想和你待着。”周延深那股自从见了江其帧就萦绕在周身的戾气瞬间消散,他双臂自然地下垂揽住谢时舟的腰间,宽厚的手掌覆着腰窝处,“明天下午你要出差?去几天?”
谢时舟被那搭在腰窝的触感弄得有些痒,分了片刻神,也没听清周延深说了什么。
便问:“你刚说什么了?”
周延深顺势借题发挥:“谢老师,你跟我在一起还神游?”
谢时舟:“……”
谢时舟并不会交代是因为周延深在他腰窝处的触摸令他心慌意乱,他抿唇道:“我刚在想事,没太留心。”
“什么事有我重要?”周延深不依不饶。
谢时舟一噎,周延深这人,简直越发会卖乖了,乞怜摇尾的让他也没辙。
长指干脆抓着周延深的条纹领带,轻轻往下一带,将人拽了过来。
在周延深愣怔的片刻,谢时舟已然在他唇边印下一吻。
触感微凉,却如同着了火,烧了身。
周延深正要反客为主,谢时舟及时抽离,他那火热的吻还没开始就扑空了,于是愈加颓丧地撇嘴:“谢老师,你这也太坏了。”
谢时舟将领带重新给周延深塞回西装内,抬眸时眼底清澈分明,外头的光影在他白净清隽的脸上交叠,他用手掌抚平周延深领口的褶皱,说:“我这次出差会去三天。”大概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谢时舟想了想,试探性道,“所以你要乖乖的,好吗?”
声音带着谢时舟不曾察觉的宠溺。
周延深一整个面红耳赤。
“啊……”他抱怨般地拉长了音调,脑袋埋在谢时舟的颈边使劲乱蹭,控诉道,“谢老师,你又勾引我。”
谢时舟只觉冤枉:“?”
最后只能软磨硬泡、费尽口舌才将周延深堪堪哄劝住,没叫他做出更为过分的举动来。
当然这个“劝”也挺字面意义上的。
偏偏占尽便宜的周延深还用指腹压了下谢时舟的唇角,状似可惜地道:“要不是这几天我也积压了一堆工作,不然我真想和你一起去港城。”
毕竟港城可是他和谢时舟初次相遇的地方。
第44章
江其帧宴请的地方正是昨晚意图羞辱谢时舟的那家公馆。
只不过重回故地,形势陡然反转。
章昭已经命餐厨备好了上等的酒席菜肴,就等着聚合投资的创始人前来了。
自打他从江其帧那儿知道这则消息之后,喜不自禁。
想他为了抱住江其帧这大腿,不仅得罪了谢时舟,还得罪了当时在场的其他老总。更别提昨天他看着谢时舟敢这么和江其帧说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才是话事人的时候,肠子都快悔青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昨晚闹成那个样子,他哪能再回过头来讨好谢时舟,万一谢时舟那边不理会他,他又因为“脚踏两条船”而惹怒了江其帧,岂不是芝麻西瓜都没捡着,白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要知道他可是在江其帧这条线上下足了血本,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章昭看着布置装点好的雅间,旁边并排站着几个化着精致妆容,等待被挑选的男男女女——他不清楚这位海归人士Jason的喜好,但想来都准备着,总归不会有错。
这时,前来报信的领事匆匆走来,章昭知道人已经到了。
他挺直脊背,露出笑容,想给Jason留下良好的印象。
目光看向门口。
尖头皮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砖面,周延深单手插着裤袋迈入,昂贵的衣服面料将他精悍颀长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他面容冰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和厌烦。
那如无数针尖的视线不容抗拒地朝章昭那儿一瞥,章昭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如同被万箭穿心似的,胆颤寒意瞬间从脚底直直地冲向脑门,以至于他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没站稳。
他死死盯着那人。
直到前边带路的江其帧,脸色难看地清了清嗓子示意:“章昭,这位是聚合投资的Jason。”
章昭才如当头一棒,骤然清醒。
他浑浑噩噩地上前张罗着座椅,手都在颤抖。
“Ja、Jason,您,您要喝点菜吗……”章昭磕巴得都不会说话了,“不、不是,我是说,可以上菜了……”
原本按照章昭打好的草稿,他会非常大方得体地询问Jason要喝些什么,聊了片刻后再让侍应生上菜。他知道这是江其帧给他的机会,所以铆足了劲也要做好,至少在见到Jason之前。
但现在他的脑子已然被巨大的恐慌占满。
怎么会这样?!
这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是聚合投资的创始人……
章昭忽然想到昨天那通猝不及防的商会秘书打来的电话,顿时冷汗直流。
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周延深觑了眼,唇角挑起,抬手制止准备上菜的侍应生:“这些我都没兴趣。”
眼见章昭已经彻底哑巴,江其帧只好尴尬地赔笑一声道:“那Jason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江其帧和章昭不一样,他好歹也是从京市那个圈层出来的,就算聚合投资再有资本又怎么样,他江其帧的背景可是有着百余年沉淀的明正医药,聚合一个才成立七八年的投资公司,放到京圈都不够看的。
所以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没有聚合也会有下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
他就不信他还弄不死谢时舟。
侍应生毕恭毕敬地将菜单递给周延深,周延深颔首致谢,随手接过,但翻了没几页就放到了桌面。
周延深指节合拢,举手投足间暗含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身姿放松地倚靠着椅背,鳄鱼皮表带扣着手腕,绿松石表盘上的钻石闪烁着光辉,他随口报出菜名:“一份天麻炖猪脑汤、卤猪肠,再加一碟烤大蒜。”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周延深这是在唱哪出。
只有江其帧和章昭这俩知情人,听出了周延深的意思。
江其帧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Jason答应过来,就是想借机公报私仇。
眼下他也敢怒不敢言,口腔内壁都快被他咬破了,他才堪堪吞声忍恨。
而章昭在他俩面前就是个小炮灰,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侍应生见两位领导都不说话,心下迟疑几秒,才侧身吩咐下去。
这三道菜没什么难度,不过十几分钟就上菜了。
周延深没什么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一顿就当我请二位了,二位不用客气,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做。”
这段话直接反客为主了。
但江其帧和章昭都面露难色地盯着那三盘菜肴,没有一个人先动筷子。
周延深冷硬凌厉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底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怎么了?是不合二位的胃口?”他短促笑了下,意有所指道,“我倒是觉得这几道菜很适合你们。”
周延深神色淡漠,不辨喜怒,但气势强悍得直逼二人。
全场安静了十几秒,落针可闻。
不算太冷的雅间中,章昭额头密汗直冒,他滚了滚喉咙,终于是顶不住那有如实质的压力,手臂刚抬起几厘米就被江其帧狠狠瞪了回去。
章昭更是一动都不敢动了,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耳聋了,反正也是江其帧不让他动筷的。
他俩这些小动作也没逃过周延深的眼睛。
周延深看了眼腕表时间,下午他还有个会要开,没有时间和这两人在这干耗着。
该给的震慑也给了,想必章昭也不敢再寻衅闹事了,如果不是背靠江其帧,他哪敢仗势欺人。
所以周延深首先要解决的,是江其帧。
因为他还是江震的儿子,他的堂弟。
至于明正医药未来的继承人,也不见得就是他江其帧。
“行了,这顿饭我也请了,既然你们不喜欢,那我也不强求。”周延深站起身,一双凌厉的黑色眸子缓缓扫过江其帧和章昭,语调懒散,“哦对了,小江总,我记得你好像说你的父亲是明正医药的江震?这么说,你也很有可能是明正医药的继承人?”
江其帧仿佛找回了场面,顿时来了劲:“是。如果Jason想合作……”
“很抱歉我没有这个想法。”周延深打断他的话,神色不显道,“我只是想劝告小江总,明正医药这几年的经营不比以往,你与其成天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倒不如想想该怎么补救。”
说罢,周延深也没理会江其帧的勃然变色,昂首阔步离开。
雅间内的江其帧神色铁青,面容逐渐扭曲,最后他实在是火冒三丈,难以下咽。手臂一掀,那几道菜唰地一下扫落在地,瓷碟噼里啪啦应声破碎。
众人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江其帧双手手臂撑着桌面,胸口剧烈起伏。
这个节骨眼上章昭也不敢吭声,向一旁站着的侍应生们使了个眼色,众人皆低着头,鱼贯而出。
江其帧闭着眼,不断深呼吸、深呼吸。
见他这样,章昭更是明白Jason离开前针对明正医药说的那番话确凿无误了,明正医药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但尽管明正医药江河日下了,那也依旧是医药界顶尖般的存在。
“上次想要玩炒币的那人,还有这意向吗?”江其帧咬牙切齿地问。
……
明正医药这几年的确遇到了瓶颈。
集团内部的研发搞不出成效,就算有成熟的科研项目可以申报,不是卡在临床实验,就是卡在申报资料,等终于能有所推进的时候,他们的项目开发和进度又莫名其妙地被泄漏出去,导致晚了一步,斥巨资研发的项目再次黄了。
更不要说原有的医药零售市场也遭到了其他新兴医药公司的抢占,早前还有不少公司孜孜不倦地和明正打价格战,打专利战,实在是内忧外患。
这些都是周延深回国后从业内探听来的消息。
所以他留给江其帧的那些话也并非危言耸听。
聚合投资顶层办公室内,助理于涛将十几份文件递给周延深签署。
“Jason,这几天的会议安排已经整理好了,你请过目。”于涛说。
平板放在办公桌上,周延深抽空看了一眼。
得闲没几天又是一堆会议。
从今天下午开到后天中午,其中还有一场外地的交流峰会和海市商会举办的酒宴要参加。
“行。”周延深埋头签字,恍然想起什么般,签字笔轻点平板屏幕,“下午的会议是不是和上次提到的那家擅长做数据分析的公司?Clara手上的项目?”
于涛点头:“是的。”
周延深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行程表,发现他明天压根就抽不出空去送机,只能叹气道:“那就先这么确定吧。”
处理完一堆工作,下午又去开会,周延深抽空问了下谢时舟在做什么。
毕竟小别胜新婚。
虽然也就隔了那么三四个小时。
谢时舟也是在忙,等周延深开完会也没见他回消息。
这不禁令周延深感到惆怅。
这还得了?
两个人都是工作狂,不在一个公司平时也见不着面,晚上说不准各自都有应酬,又或者要出差,往坏了想,十天半个月都可能见不到面。
这不,他的谢时舟明天就要出发去港城了。
周延深不由得在想,在琢磨,在考虑。
之前谢时舟说要来聚合,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还是只是当时的一个玩笑话?
周延深知道谢时舟肯定会离开明正,但他会来聚合吗?
而且……
他似乎不知道谢时舟想做什么。
他一直都被江震困在明正医药,那他如果离开明正,又会有什么打算?
第45章
不过周延深到底也没来得及问,主要是他正在开会。
等他开完将近两个小时的会议后,才注意到谢时舟给他回了消息。
谢时舟:[在开会。]
周延深看着谢时舟的微信头像,想起之前自己上网查过他用作头像的花卉是剑兰。他心念一动,也上网扒拉了一株剑兰图片,麻溜地换了个头像。
周延深:[今晚我有个酒宴应该不能回来陪你收拾行李。]
谢时舟:[嗯。]
周延深皱了皱眉,他是没看见自己头像换了吗?
周延深:[明天下午我还得去参加一个交流峰会。]
谢时舟的体贴简直要溢出屏幕了:[好,你路上小心。]
周延深恨不得直接点醒谢时舟。
快看我头像!快看!
周延深原本想继续迂回地让谢时舟坐自己的私人飞机去港城,私人机场离聚合投资近,这样他也可以送机。但他的私人飞机好像只开通了前往川市的航线,港城的航线还没开通。
如果现在开通,资料审批也来不及,便也作罢。
不过以后说不定少不了要经常往港城跑,周延深还是命人先准备着。
周延深都快将手机屏幕盯出一个孔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谢时舟的头像。
【Jason拍了拍我】
——这条提示蓦地在聊天界面的最下方弹了出来。
谢时舟手心有些微烫。
他八面玲珑,自然是知道周延深给他发的这一连串消息背后的意思。
谢时舟切出聊天,在相册里挑挑拣拣。
他记得当初照料剑兰的时候也拍了好些张照片。
谢时舟将一张蓝紫色的剑兰花照片发了过去。
没几秒,聊天框左边那顶着杂乱无章剑兰图片的头像陡然换了,换成了谢时舟发的那张蓝紫剑兰。
周延深:[欢喜转圈圈.jpg]
谢时舟忍俊不禁:[剑兰很衬你。]
周延深:[真的?]
谢时舟:[嗯。]
他一直都这么想的。
周延深又发了一句:[那我们这是情侣头像?]
于是,万青酒业的会议室内,正在开会的众人都瞥见那个平日冷若冰霜的谢特助此时神色温柔,眉眼和唇角都带了点弧度。
谢时舟:[嗯。]
能从谢时舟这儿得到夸赞和认可,足够令周延深乐不可支一整天,他下意识环视一圈办公室简约低调的陈设用品,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他沉思几秒,将于涛叫了进来。
周延深双手合拢交叠,语调深沉:“你不觉得这间办公室少了点什么吗?”
于涛:“啊?”
跟随了周延深少说也有五六年的助理于涛愣是没明白周延深的意思,但他知道周延深不喜欢逼仄紧压的环境,是以试探性地回答:“Jason是觉得这办公室不够宽阔吗?”
但其实已经足够宽敞了。
高塔建筑一整个顶层都是总裁办,为了视野开阔,办公室的窗户几乎都以大面的落地窗为主。
所以于涛实在想不到还缺了点什么。
周延深沉声给了他准确答案:“少了最重要的剑兰。”
于涛:“……”
周延深松了松领口,不以为意地凹了个造型,问:“你不觉得剑兰很衬我吗?”
于涛:“……”
已经熟知自家上司脾性的于涛顿时领悟,说:“确实。那我这就去联系鲜花公司,让他们每周都过来换新鲜的剑兰。”
“嗯。”周延深给了于涛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哦对,这些装饰画也替我换几幅剑兰的样式。”
“好的。”于涛麻木地应了声。
聚合投资的员工们不会知道他们家总裁对剑兰的热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以致于剑兰都快变成公司内部的商标了。之后发的什么公司礼包,水杯、就连棉被都印着剑兰的图样。
周延深对自己新换的头像十分满意,恨不得就此昭告天下。
不过“昭告天下”是暂时不能了,但他可以在三人小群中宣告。
【浪荡三侠客】
周延深:[兄弟们,我脱单了!]
两分钟过去,无人回应。
周延深:“?”
周延深给梁沉打去电话,响铃不到两秒就被接起。
电话那头时不时传来梁沉和他秘书的对话,隔了一分钟梁沉才有空对周延深说:“……周延深,你最好是有什么急事,我这正忙着做标书,一个地标级建筑的大项目。”
周延深无情嘲笑:“你懒怠了那么久,总算是开张了?”
“去你的,我每天都有在努力工作好吗?”梁沉怒骂。
周延深:“我知道啊,毕竟我可听梁叔说了,只要你不沾那几样玩意,不创业不赔家产就已经很不错了,梁叔非常欣慰。”
梁沉:“……”
梁沉:“所以你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延深说:“你看群消息。”
梁沉抓狂怒吼道:“你特么的给我打电话让我看群聊?!”
没等他吼完,周延深就已经挂了电话。
梁沉:“神经啊!”
梁沉木着脸点开了群聊,视线触及到周延深发的那句话,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梁沉:[?]
梁沉:[不是什么人道主义关怀了?]
周延深就等着梁沉这么问,他哼笑一声:[小样儿,改天请你们吃饭。]
虽然周延深嘴上不说,但内心门清儿。
做兄弟那么多年,脱单饭毋庸置疑肯定得请。
更别说梁沉和顾呈越也算是他和谢时舟的半个红娘。
梁沉开玩笑道:[一顿饭就能把我打发了?怎么说也得送点别的吧?]
周延深还能不知道他?
不就是暗戳戳点他前不久刚买的那辆布加迪超跑吗。
周延深当即豪迈阔绰地大手一挥:[你不是想要布加迪吗?改天你来我家拿钥匙。]
梁沉:[谢谢爸爸.jpg]
周延深:[别,梁叔会揍我。]
闲聊完,周延深进入正题,问他有没有发现聊天界面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暗示得那么明显。
梁沉想不知道也难。
他一眼就看出周延深头像变了,便说:[你这头像……]
周延深对着手机屏幕正要洋洋得意,准备好好向梁沉介绍自己头像时。
梁沉下一句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品了?]
虽然这话说得不错,但听着却不让人舒心。
这不就是拐着弯儿骂他以前头像没品吗?
周延深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唇角:[布加迪没有了。]
***
周六下午,谢时舟和文樊前往机场。
尽管周延深表示想抽空来接机,但谢时舟还是婉拒了。
毕竟从时间上来说也来不及,也没什么必要,只是出差几天。
晚上抵达酒店,二人分别到各自房间放下行李。
没多久,对方公司的秘书打来电话询问是否已经入住酒店,还对谢时舟表达了歉意。
原来是餐饮公司这边漏了一个行程,导致明天洽谈的时间需要调整,可能会延期至后天中午,并承诺给他们造成的麻烦会以其他方式来弥补。
谢时舟表示理解,这个小变故虽然不在他的行程安排内,但对整体也不算有太大影响。
本来这一趟来港城,除了谈生意他还特地空出一天的时间想拜访万九爷,他能够登上翡翠号,万九爷也是帮了忙的。
否则,万九爷大可以含糊其辞,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假装没有邀请函这回事。
所以像万九爷这样一言九鼎的性情中人,谢时舟非常乐意结交。
既然应酬推后了,谢时舟便将拜访的行程提前一天。
也在隔天早晨向威尼斯酒店呈递了拜贴。
很快便得到了欢迎来访的答复。
于是谢时舟和文樊带着礼物,一同前去拜访。
这次见面的地方不是威尼斯酒店,而是换成了一家具有苏州园林风格的小茶馆。
茶馆内诗情画意。
万九爷正坐在一处凉亭下,饶有兴致地研究着石桌上国际象棋的局势。
谢时舟二人随着唐管事来到凉亭,站在一旁观棋不语。
万九爷自娱自乐片刻,余光见到谢时舟,便道:“你来得正好,看看这黑棋该如何破局。”
国际象棋谢时舟只会一点,并不精进。
此时被点到名,他斟酌少倾,将黑棋的王后往右斜移了一格。
万九爷眼底笑意更盛,笑着点头:“也算是一种解法。”
谢时舟谦恭:“晚辈献丑了。”
“此法可解,谈不上献丑。”万九爷挥挥手,命人撤下棋盘,将水果点心摆了上来,“坐吧。”
谢时舟也没过于客套,坐下后便望向跟随前来的文樊,文樊会意,从公文包拿出一个长方条的盒子。
盒子内规整地放着一张金属卡片,卡片上是一副山水画的小型复刻版。凭借认证的密钥卡片便能进出银行,取得真正的物品。
谢时舟说:“这是给九爷您的赔礼。”
万九爷知道他为的是什么事,道:“翡翠号的事我听说了,这事就算有错,也摊不到你身上。就是可惜了你上次跟你过来的那小伙子。”
闻言,谢时舟垂下眼皮:“是……”
如果他没有让陈平跟着他一起,或许也不会……
何况那趟出差不是因公,而是他的私事。
“我知你是个尽责纯善的好孩子,你愧疚在心也无可厚非,但这些事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万九爷的语气中似乎知道了许多外人都未必全然知晓的事情。
在穷头陌路之际,拯救了全船人的性命。
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做到的。
万九爷语重心长:“不论如何,你都得朝前看,否则……”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谢时舟抬起眼,正等着万九爷的下文。
万九爷一笑置之:“算了,就当是你在威尼斯酒店,替我这年过半百的赌王维护那点面子的酬谢。”
万九爷漫不经心地用茶杯盖刮去茶沫,抿了口茶。
园林内的翠色竹筒水流缓缓,啪嗒一声敲在了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万九爷语调平稳道:“谢特助,你得小心了。”
……
谢时舟在万九爷的邀请下,留下来陪同用了顿午餐。
自万九爷提醒他小心之后,万九爷再也未向他透露其他讯息。
谢时舟回到酒店后也一直琢磨着。
小心是小心什么?
是人?又或者是事?
是江震?还是其他人?
那万九爷又是怎么知道内情的?
谢时舟坐在酒店房间的办公桌前,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当天晚上,他接到了江震的电话。
第46章
谢时舟上一次和江震联系还是去川市考察之前。
在江震主张将那批红酒流入市场后,谢时舟就和江震断联了。
当然,江震也没有想要向他解释的意思,他本来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这么做的意图。
谢时舟看着手机屏幕上跃动的备注,整理好思绪后,按下了接听和免提,将手机平放在桌面上。
江震低沉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你去港城了?”
语气平稳,没有带有任何的不悦。
能在陈平身上安装追踪器,江震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他的行程也不足为奇。
是以谢时舟也未有所隐瞒,他语调懒散地“嗯”了一声。
电话内一阵静默。
谢时舟并不着急地开口,指腹缓缓摩挲着酒店提供的便签本。
江震曾经言传身教地教过他不少兵家手段,这一招敌不动我不动他更是学得炉火纯青,并且经常用在江震身上。
江震或许也知道依照谢时舟的脾性,这通电话就会这么不了了之。
他纵容一笑道:“小舟,万九爷家中的饭食比之江宅,你觉着如何?”
这句话是在试探谢时舟有无想要跳槽离开的想法。
谢时舟不会上他的套,但对方没将话说得那么冷淡、决绝,所以谢时舟也会温顺地退让一步:“江叔叔不是一向知道我的口味吗?”
或者说,你不是一直都控制着我的口味吗?
鱼片粥,江震从小到大就喜欢逼迫他喝。
谢时舟记得他给患有白血病的家庭动用小金库的那天晚上,餐桌上第一次出现了鱼片粥。
往后每次谢时舟有任何不合江震意思的时候,他都会用鱼片粥借机敲打他。
有的时候,他都不明白江其帧为什么会觉得江震待他不一般,江震分明对身边的任何人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唯独自己的亲儿子江其帧是例外。
他什么都会替江其帧筹谋,而江其帧只需要做一个高高在上、无所顾虑的掌权者就好。
果然,江震不再说话了。
其实他们两人没有必要再这么遮遮掩掩了。
谢时舟已经知道翡翠号上一系列的事件都是江震的手笔;而他又让罗俊俊伪装热心市民报警,致使那手套男落网,江震不会推测不出来。
因此,万青酒业那批流入市场的红酒就是对他的惩罚。
兴许之后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发难。
谢时舟原本也可以不理会,或许还能够借此机会令江震不得不将他在明正的圈子内边缘化。
但谢时舟也明白,这件事并非轻而易举的就能办到。
何况他也不想以这种被诬陷的方式离开明正医药。
片刻后,江震在电话那边轻笑一声。
远在江宅书房中的江震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也没再拐弯抹角:“你知道多少了?”
谢时舟没有悉数交代,只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江震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还真是倾囊相授,却反受其害。
江震:“你是看不惯我的这种做法?”
同样,面对谢时舟的套话,江震选择模棱两可的反问。
谢时舟嗓音淡淡道:“我怎么敢?江叔叔。”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江震却听不出谢时舟哪里不敢。若放作以前,谢时舟绝对不会、也不敢用这样的口吻对他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只余下钟表指针摆动的声音。
江震低着头,状似在思考着,半晌,他睁开眼,语调毫无波澜道:“如果你出差回来后,还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那就回京市,我会告诉你所有真相。”
电话挂断。
谢时舟如释重负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遭的空气也渐渐开始流通起来。
这时,门铃陡然响起。
是文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餐。
满脸上下都暗含着快憋不住的笑意,谢时舟一眼就看穿了他:“文樊,你现在是拿双份工资了?”
文樊连忙惶恐得摇头如拨浪鼓:“不敢不敢,只是到饭点了,我来提醒一下特助。”
谢时舟也是揶揄他两句,便拿着房卡出门了。
二人奔走一天,也懒得去其他地方,索性就留在酒店餐厅用餐。
文樊也是做足了准备,刚翻看菜单没几秒就流畅地报出了几个菜名,外点了一份冬瓜荷叶炖鸭汤,都算符合谢时舟的口味——清淡。
谢时舟失笑,给周延深发微信。
谢时舟:[在我身边安插卧底?]
周延深正在家中的跑步机上跑步,看到谢时舟先发来的消息,嘴角开始上扬,险些没注意自己还在跑步机上,差点就摔了一跤。
周延深按下暂停,边拿毛巾擦着汗,边单手回复:[那哪能叫卧底?]
周延深:[那叫爱的监督。]
谢时舟垂眸回着消息:[以后是要一日三餐都监督吗?]
周延深笑笑,随手拿起餐桌上的水壶仰头灌了一大口解渴。
周延深:[自然。]
他到底是摁捺不住内心那点难耐的小心思,又发了条语音过去。
谢时舟在收到语音的时候,指尖一顿,没有先点击播放。
侍应生已经上了第一道冬瓜荷叶炖鸭汤,卧底文樊边盛一碗给谢时舟,也不忘吹耳旁风说:“特助,这汤是Jason特地让我点的,说是能祛湿健脾。”
“嗯。你先吃。”谢时舟从容自若道,“有客户给我发了条语音,我先听一下。”
文樊愣怔:“啊……好的。”
奇怪?听个语音接个电话也不需要向他解释吧?
文樊嗅到了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酒店灯光是偏复古的暖色调,仿佛为谢时舟冷白的脸镀上一层柔光,也柔和了他清冷的脸部轮廓。
谢时舟面容沉静地听完了那条语音。
但其实内心并不像表面的那么平稳。
语音内的周延深似乎刚结束运动,嗓音穿透过听筒,低沉而清晰地落入耳朵。
周延深说的是:[我恨不得直接给你做。]
谢时舟莫名地想起了那晚从正前方环抱住他的周延深。
声音也如此刻一般。
对他说:“谢老师,腿/别/夹/那么紧。”
……
文樊见谢时舟似乎陷入沉思,探着脑袋问:“特助?”
谢时舟回过神,在键盘敲下一个字后点了发送,他把手机反扣在一旁,对文樊说:“喝汤吧。”
瓷羹勺起汤汁入口。
也不知道是不是文樊的错觉,他总觉得谢特助的耳垂连着脖颈那一片,都有些泛红。
周延深坐在餐台边,看着谢时舟最后发来的一个“好”字,内心如同被羽毛轻挠了下,想发泄又无处发泄,想嚎叫又无处嚎叫,可谓是憋屈至极。
要是谢时舟在隔壁,他铁定直接冲进去,二话不说地压着谢时舟在门板上放肆亲吻。
周延深翻看着手机日历,内心哀嚎,怎么还有一天!!
他是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钟都等不下去了。
于是心下开始徜徉。
以往他都以未和谢时舟明确确定关系而约束克制自己,不能在内心肖想他,但今时不同往日。
而重点也在于,像他这种晚开荤的处男一旦开了荤,总是不由自主地对一些少儿不宜的场面浮想联翩,不过周延深将缘由归结为他和谢时舟在异地,且他的谢时舟实在是让他难以自控。
现在想想,那时的谢时舟褪去罩在外头的风衣,白衬衫穿在里面,舒适绵软的布料滑落在白皙的腿侧,与毛毯层层交叠。他衬衣的领口扣子还是周延深替他解开的,担心他脖颈仰起会勒得不舒服。
周延深一点一点回味着,他非常喜欢谢时舟在事毕之后无意识抓着他后背衣料、以及将脑袋埋进他颈边的小动作——这会让周延深觉得自己被需要了。
周延深看着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忽然在想,要是不是抵着门板,而是抵着玻璃窗……万千霓虹星光在他的身后,那浅色的瞳孔深处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脸。
还没等他往下深想,玄关忽然传来输入密码进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入非非。
“老周!车钥匙!!”梁沉边说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眼就见到正在餐台边傻乐呵的人,哦呦了一声,“你在做什么颅内运动?流鼻血了都不知道?”
周延深探身在餐台上抽出一张纸擦拭着,神情恹恹地说:“我要换密码。”
“你那生日密码有什么好换的?”梁沉没懂周延深这话的含义,直接从储物柜拿出一瓶矿泉水喝。
周延深冷呵一声,斜眼睨着梁沉:“……要是我碰巧在做什么事儿,又或者我和谢时舟在办事,你跑进来算怎么回事?”
梁沉险些没被一口水给呛着,他惊恐脸,忙摆了个“您请”的手势:“行行行,您改,您改,小的闭麦、闭麦。”
周延深琢磨着密码是改成他和谢时舟初遇的日期,还是改成他和谢时舟确认关系的那天……又或者是谢时舟的生日也行。不过说到谢时舟的生日,好像也快到了。他记得是十二月中,和他爷爷江河是同一月份。
要是现在准备礼物,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嗯,时间上绰绰有余。
梁沉:“所以我那布加迪车钥匙呢?”
周延深也是没见过梁沉这种家产数十亿,还要为了台布加迪喊他爹的人,为此梁沉严肃得地表示:“便宜不占白不占,又不寒碜。”
“得了,你少买些游艇,还能没有布加迪?”周延深毫不客气开大嘲讽,他将车钥匙抛给梁沉,又说,“待会国外研究所给我打视频会议,你要不要听?”
“那成分分析这么快有结果了?”梁沉微微诧异。
“快?都好些天了,也不算快。”周延深将设备调试好,拿起遥控器往落地窗那儿一按,窗帘自动向中心闭合,霓虹灯光被隔绝在外,客厅一下子暗了下来。
没多久,周延深收到研究所打来的视频通话,他操作了两下,影像便映在了面前的白墙上。
第47章
对方那边仍是白天,画面中出现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有着金色大波浪的知性女性,她端坐在会议室的长桌前,朝周延深打了个招呼:“Hi,Jason,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Grace。”周延深向Grace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梁沉,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
Grace在国外一家药物研究所工作,前段时间收到周延深寄来的红酒和邮件后,便依照他的要求做成分分析,只不过因为手头上的项目而暂缓了进度,直到今天才得到结果。
Grace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目光闪烁着某种灵动的光芒,好奇发问:“Jason,你这酒是从哪儿得到的?”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问?”周延深背靠椅背,姿态慵懒。
梁沉也抵着餐桌边沿,拧着矿泉水瓶盖看向画面。
“这简直非常的新奇!”Grace脸上毫不掩饰着称赞。
周延深颔首,示意Grace继续往下说。
Grace:“这酒里边检测出极其微量的FDP06,哦对,你们应该不知道FDP06是什么。我这么讲吧,FDP06是医药学界二十年前在某种热带雨林罕见的植物中所提取出来的物质。这种物质的效用简单来说和大/麻相当,同样能够对人类的神经系统产生影响,像成/瘾、出现幻觉等等。但它的药用价值也不容小觑,效果会比大/麻的主要成分THC更强。”
听到“成/瘾”“幻觉”等词汇时,周延深的眉间紧紧皱起,他垂下视线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一旁的梁沉心直口快道:“这不就是毒/品吗?”
Grace认可道:“的确,在许多国家,FDP06已经被列入违/禁/物一列。但在医药学界,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激动振奋的发现。另外,FDP06提取的条件非常复杂,首先植株的生长环境几乎要一比一复刻热带雨林,而一株植株能够提取的FDP06也十分有限。正因为投资大成本高,FDP06一直未能真正的投入使用。”
话到此处,梁沉忽然恍悟。
也就是说,万青酒业紧急召回的那批红酒当中,都存在着这种物质。
那……要是真的流入市场……
岂不是会……
梁沉顿时想通其中关窍,目光唰地一下望向周延深。
周延深比他早先一步得出这个结论,此时他眸光微沉道:“那你指的新奇是?”
“噢。因为我在酒液中不止检测出了FDP06,还检测出一些别的成分。我猜测制作这种药剂的研究员,应该是想将FDP06的副作用降到最低,继而更好的发挥它的医用效果。但目前根据酒液分析的结果来看,这项研究并没有取得真正意义上的成功。”Grace思索着发表自己的见解,“不过也是,FDP06的植株培养耗资巨大,想要成功也很难,而且说句实话,我个人认为是没有什么必要提取这种物质,毕竟能够替代的药物也不少,它并不具备唯一性。”
周延深点头,修长的手指轻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
半晌,他复而开口:“Grace,非常感谢你能帮我这个忙,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Grace:“你说。”
周延深问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FDP06是不是很难检测出来?”
Grace有些讶然周延深会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没错。要不是我们实验室最近更新了一批更前沿的实验器材,恐怕还真的无法发现红酒中还含着这种物质。虽然FDP06已经在医药学界公开,但不少地方受限于当地的医疗水平,又或者对这方面的意识比较薄弱,再加上提取条件严苛,很大概率不会将其列为违/禁/物。”Grace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哦对了,我记得FDP06的第一发现者好像和你是同一国籍。”
闻言,周延深的目光投向视频中的Grace:“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Grace陷入回忆,想了片刻,不大确定地说:“是叫……谢……忠平?应该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但他当时就读于康奈尔大学,这项研究是他和他的研究生导师一起做的。”
谢?
居然是姓谢?
谢时舟也是姓谢。
会有这么巧吗?
尽管谢时舟从未向他提起过他父亲的姓名。
但周延深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的直觉——这个名叫谢忠平的第一发现者,或许会和谢时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好,我知道了,Grace,Thank you.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周延深再次向Grace表达了谢意,又道,“这件事还烦请你替我保密。”
Grace拨弄了下大波浪卷发,笑着说:“放心,我这个人很靠谱。”
视频通话也就此结束。
客厅顶灯亮起,周延深和梁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周延深回国后的首要目的便是弄清楚江震收购万青酒业的意图。
他们原以为会进展困难,又或者是所谓的真相如冰山一角,藏在海平面下的才是江震掩饰的阴谋。
但他们没想到居然会以这么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换言之,江震是打算用FDP06让大家对万青酒业的酒上瘾,并产生巨额利润吗?”梁沉低头沉思道。
“嗯。FDP06难以检测,就算有人察觉到不对,也无法抓住其把柄。”周延深又从上衣口袋拿出那枚硬币在指尖把玩,“这瓶红酒的生产日期是在四年前,也就是说四年前江震已经将FDP06投入他的计划中,那么四年已过,他的配方或许得到了改进和升级。”
梁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原本以为江震只是想要进攻药酒行业。哪曾想江震居然这么恶从胆边生,试图游走在违法犯罪边缘。
不。
如果含着FDP06、能使人成瘾致幻的酒批量进入市场,那就真的是违法犯罪了。
到时候别说他江震,就连整个明正医药都会被牵连。
梁沉不由得问周延深:“你打算怎么办?这件事可不好操作。”他顿了一两秒,又兀自分析,“我估计谢特助应该是不知情的,否则他就不会紧急召回这批酒,但你要想清楚了,谢时舟现在可是……”
“我知道。”周延深出声,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正低着思量。
就算谢时舟不是万青酒业的法人,但这件事毋庸置疑涉嫌违法,如果披露,他和江其帧都会被调查。
江其帧他倒是无所谓,本身他已经在安排于涛调查江其帧的把柄。
但是他不能将谢时舟置于水深火热中,更不能眼睁睁地将他推入危险境地。
周延深心烦意乱地捏了捏眉心。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在于他不清楚江震那边的布局,这就导致他很被动。
江震不可能不清楚这些红酒中含着FDP06,他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的后手。往坏了说,他极有可能将这黑锅扣在万青酒业的人身上,自己完美隐身。
排除亲生儿子江其帧,那这个背黑锅的,只能是违背他指令,擅自回收红酒的谢时舟了。
而江震和谢时舟的关系绑定能到什么程度,周延深不得而知。
但哪怕有那么百分之零点零一的概率会让谢时舟当替罪羊,周延深也不会擅自行动。
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便按兵不动。
毕竟如今江震在明,他在暗。
至于梁沉所说的“这件事可不好操作”,同样不止是因为谢时舟。
如果选择向食品药物监管局检举,那明正医药无疑会被调查?这其中多少人参与了?若是连根拔起,又会伤了哪条筋,动了哪块骨?
明正目前已经是多事之秋,哪怕日后真的要整顿内部,也不能这么大动干戈,不然只会雪上加霜。
但周延深也不可能放任江震这种行为。
那么多家企业都盯着明正,保不准已经有人觉察出了什么。
江震这条路一个走不好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还会让整个明正医药为之陪葬。
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是私下解决。
让江震停止对FDP06的研究和计划。
他得重新思忖对策了。
***
出差第三日,谢时舟终于和客户见上面了。
一行人一起吃了顿饭,聊了会天。谢时舟还特地带上万青酒业酿造的新酒给对方品鉴,之后又顺路参观了这家连锁餐饮公司,一直到下午四五点才结束。
总体而言,这次商谈很愉快也很顺利,合同推进估计也是迟早的事。
在和对方告辞后,谢时舟和文樊回到酒店。
他们预计在港城逗留三天,当晚九点的航班飞回海市。
谢时舟行李不多,只一个小小的手提箱。
他站在一旁边回复着工作消息,边等文樊。
文樊把衬衣折叠好放入行李箱,塞在裤兜内的手机孜孜不倦地响了起来。他从裤兜拿出手机,瞄了眼手机屏幕,下意识看向谢时舟。
文樊:“特助……”
谢时舟从被工作消息淹没的聊天框抬起头:“怎么了?”
文樊拿着手机说:“是那酒库老板刘胜打来的。”
“刘胜?”谢时舟还记得他,是江震用于私藏红酒的那酒库老板,他们也有快两个月没有联系了。
谢时舟抬下巴示意:“你接吧。”
文樊接了电话,刚说了一个“刘老板”,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刘胜就已经迫不及待道:“喂?你好,是文助理吗?我有点事想和谢特助说,能不能麻烦你……”
谢时舟指了指手机。
文樊会意,将手机递给谢时舟。
谢时舟语气礼貌道:“你好,刘老板,我是谢时舟。”
刘胜:“啊,谢特助!我是真没办法才厚着脸皮才来给您打这通电话,事情是这样的,您前不久不是把我酒库里那批酒给挪走了吗?这几天有个年轻小伙给我打电话,说想和您见一面。我寻思着您那么忙哪有闲工夫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就没答应。今天那人跟我说,万青在紧急召回那批红酒,他手上有一箱,但条件还是要见您,这不就是妥妥的无理取闹加威胁吗?我让他联系万青,万青的人又说这事归下边的人处理,到不了您这儿,他也联系不着。后来他又看到我那酒瓶子上不知道啥时候留下的标签,就摸到了我那酒库,给我打了这电话。您说这都叫个什么事啊!”
谢时舟平静地听完刘胜这一连串絮叨,说:“没事刘老板,这件事我来处理,能麻烦你留一下那位先生的电话号码吗?”
“哦,行!”刘胜爽快地报了一串手机号码。
谢时舟用自己的手机记下。
随后对刘胜说了声谢谢。
电话挂断后,谢时舟看了眼手机时间。
下午五点五十,这会应该有空接电话。
谢时舟给那串号码拨去电话。
屏幕上显示的是IP属地是苏城。
铃声响了没多久,电话接通。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是一个年轻小伙子。
谢时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与来意,但年轻小伙子却让谢时舟去苏城。
年轻小伙:“不好意思谢先生,其实是我父亲想和你联系,而且有些事情在电话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只好麻烦你过来一趟。”
文樊在旁边听了半天,听到这里,赶忙将谢时舟的行程表递过去。
谢时舟低头确认行程表,这次港城出差后,他将有小半月的空档。
而红酒召回这事又非常紧急。
因此,谢时舟和年轻小伙约了今晚上门拜访,也修改了晚上的航班。
先飞苏城,再从苏城回海市。
……
同一时间,京市清北大学。
呈半圆形的阶梯演讲堂内座无虚席。
这是一场有关“对医药行业未来的走势动向”的圆桌分享会,分享会专门邀请了几位医药行业的中流砥柱,江震也在邀请的行列。
江震西装革履,满脸笑容如春风和煦般举着话筒说:“我认为医药行业将会在不久后迎来新的拐点。目前整个行业的试剂与药品价格几乎趋于稳定,政策支持的力度也在不断加大……”
……
讲堂后台,江震回到贵宾接待室,管事将湿过的手帕递给江震。
接待室的门缓缓合上,管事觑了眼门口,低声道:“江总,我已经安排好了。”管事仍犹豫道,“……但是江总,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做吗?”
江震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掌、手背,边在真皮沙发坐下:“你有什么顾虑?”
“我是担心万一事情败露……”
还没等他说完,江震便已打断:“你没瞧见小舟已经在回收那批红酒了么?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就算事情败露,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江震挥了挥手道,“你去准备吧。”
“是。”管事应声退下。
江震将手帕丢回桌面,撑扶着脑袋在想昨日他与谢时舟在手机中的对话。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想知道真相很容易。
但得看他能不能受得住了。
……
从港城到苏城将近飞行了两个多小时。
下飞机后已经暮色四合了。
谢时舟和文樊抵达苏城后便第一时间赶到那年轻小伙的家中,因是头次登门,外拎了两箱水果。
年轻小伙姓吴,全名吴富村,家住在老式小区的居民楼。
居民楼每层有两户,谢时舟按响门铃,没多久,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高个子小伙走了出来。
“您就是谢先生?”吴富村狐疑地问。
谢时舟不失礼节地点头:“我是。”
吴富村这才将防盗门打开,让二人进来:“我爸在房间里面,我带你们进去。”
谢时舟将水果递给对方:“一点小心意。”
吴富村也没推托,收了下来。
这是一间二居室,吴富村领着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主卧,敲了敲木门:“爸,谢先生他们来了。”
屋内传来一道孱弱沙哑的男声:“让他进来吧。”
吴富村拧开房门,谢时舟先进去,文樊前脚刚动,就被吴富村拦在了门外,他面带歉意道:“抱歉,我爸应该只想和谢先生谈话。”
文樊顿时理解:“哦行,那我在外面坐一会。”
……
卧室内亮着灯,家具陈设也是几年前的旧款式,原木衣柜、床榻、梳妆台等等。
谢时舟放慢了脚步往里走,一道脊背弯曲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那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膝盖放着一条保暖的毛毯,他似乎在低头回忆着什么。
听到门口这边的动静,中年男人扶着轮椅侧过身,浑浊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小舟?”
熟稔的语气令谢时舟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间,他对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谢时舟迟疑不定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床尾,他犹豫道:“你是……”
“吴永强。”他停顿两秒,似有怀念地抚着膝盖上的相片,补充道,“我和你爸爸谢忠平,是故交。”
谢时舟一怔,神色写满了犹疑:“您和我父亲……”
吴永强却指了指面前的小板凳,随和道:“你先坐吧,站着也累。”
“好。”谢时舟依他所言。
吴永强这才接着道:“你不记得很正常,那时你年纪也不大,但我却吃过你的满月酒。”
他抬起手,将手中的相片递了过去。
谢时舟在听到吴永强提起“谢忠平”的时候,思绪如一片混沌,停止了运转。
在江宅的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同事又或者同学的消息,就连丧礼吊唁也没几个人来,好像在一夜之间,和他父亲有关的所有人,除了江震和他自己,全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自谢时舟记事开始,他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后来他才知道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因为和邻里关系要好,谢忠平又是谢家独苗,是以谢忠平儿时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谢忠平人机灵,村里支教的老师也很喜欢他,他勤奋又刻苦,高考考上了京市的大学。
后来就一直留在京市。
……
相片已经泛黄,边缘也模糊得看不清,但谢时舟依旧能从这张相片中看到他的父亲。
谢忠平被簇拥着站在众人中间,他和谢时舟记忆中的一样,爱笑,爽朗,从相片中也可以看出他非常受大家喜欢。
“从左边数第二个人就是我。”吴永强说,“这是我们在云市出发考察前拍的。”
吴永强低下头,手掌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道:“我这双腿便是在那次考察中……被毒蛇咬伤。”吴永强叹了口气,释怀一笑地说,“要不是当年阿平在关键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就不是下半身瘫痪这么简单了。”
“云市……是西南那边……”此时谢时舟已经信了七八分,虽然少时的事情大多不太记得,但印象中,谢忠平的确经常去外地出差,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时间长的话也会有小半年。
谢时舟心下怅然。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在其他人口中听到过父母的过往了。
以前小学那会,他还会经常问江震,但江震几乎三两下就将他敷衍过去。谢时舟寄人篱下,自会看别人脸色,他能察觉出江震似乎很排斥他问起这些,渐渐地他也不再问了。
但父母在眼前离世永远是谢时舟心中的一道坎。
等他再长大一点,他也试着寻找父母以前的同学、同事,但那个时候大家大多是书信往来,又或者使用传呼机,现在天南地北也无从下手。
“阿平很爱你和你妈妈,以前在营地的时候,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了。”
“我知道。”谢时舟垂下眼皮,眼底酿着许多情绪,他又说,“吴叔,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吴永强目光望着和谢忠平相似的谢时舟,干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犹豫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
谢时舟敏锐地察觉出这一点,便问:“吴叔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吴永强呼吸渐重,他几经纠结,最终还是弯身要去够放在床底的一箱酒。
见状,谢时舟连忙上去帮忙。
“我来。”谢时舟把那箱酒拉出来,可不就是他要收回的那批不知名的红酒。
谢时舟才想起吴永强起初叫他来苏城,就是因为这箱酒。
吴永强拿起其中一瓶红酒,目光晦涩不明:“本来……我是想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但是前段时间我看到明正医药收购了万青酒业,我就知道,这个计划这么多年还是在暗中进行着,可我不知道能跟谁说。直到我看到一个新闻推送,说是万青和聚合会达成投资合作,我在那上边看到了你的名字。”
“当年那件事之后,我和阿平的朋友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我们都很担心无人照顾你,没想到你是被江震收养了……”
“不过,就算知道你人在江家,也无济于事。如果不是因为这箱酒,叔叔我还不一定能联系上你。”
吴永强的语气好似也和江震颇为熟悉。
但令谢时舟忖度的,还是吴永强口中的“计划”。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似乎就站在那扇名为“过往真相”的门前,只等他轻轻一推,许多故事或他想知道的原因都将浮出水面。
谢时舟低着声音,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吴叔,您找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吴永强蜡黄松弛的面容有所松动,他从谢时舟手中缓缓抽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他没有看向谢时舟,而是低头看着相片内笑容满面的谢忠平。
吴永强动了动唇。
谢时舟的瞳孔却一点点放大。
这个世界就仿佛骤然失声了一般,他好不容易才捕捉到那如同平地惊雷的一句话。
“其实,你的双亲……是被人所害。”
谢时舟脸上血色骤然尽失,这句话如同一道紧箍咒,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只觉眼前恍惚,下意识喃喃地问他:“是谁……”
不久,他听到吴永强的回答:
“是江勉,明正医药的大少爷。”
第48章
“……江勉?”
明明还不是深冬,谢时舟却全身发冷,血管仿佛被冰冻似的,一股迅猛寒意直直地从脚底侵入。
胸口心脏就仿佛被虚空的一只手狠狠攥住,呼吸都渐渐有些不顺畅,他蹙着眉,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我听说江勉为人谦恭仁厚,他怎么可能……”
“是啊,那时大家都以为他和善儒雅。”吴永强自嘲一声,面露讥讽,“可有句老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江勉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假仁假义的败类!”
话到此处,吴永强因情绪激动,撕心裂肺地咳嗽着。
猝然被告知亲生父母的死亡不是意外,凶手还是明正医药的前继承人、江震的长兄江勉。谢时舟心绪杂乱,就好像喉咙口被塞了一团湿软的棉花,堵得不上不下。
他见吴永强咳得厉害,伸手轻拍了两下他的脊背。
谢时舟很迷茫,眼底漫着挣扎和犹疑:“可是吴叔,江勉他……很早之前就已经失踪了。”
“失踪。我知道他失踪了。”吴永强抓住谢时舟的手臂,他浑身发颤地又咳了两声,浑浊的双眼这才紧紧地盯着谢时舟,“叔叔就是知道他失踪了,这些年才没有来打扰你。人在做天在看,恶人终有恶报!小舟,叔叔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江勉已经遭到了报应,江震又抚育了你这么多年,这件事又过去那么久,只能不了了之了。”
谢时舟何尝不知道?
在吴永强说出是江勉害死他父母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淹没心口,谢时舟张了张唇,像是有所犹豫,他停顿几秒,垂下眼皮,手指缓慢收拢,轻吸一口气道:“吴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父母为什么会……”
吴永强知道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再沉默下去了。
他将过往的事情一一向谢时舟娓娓道来。
二十多年前,吴永强和谢忠平同是京市医药大学,同医药学专业的学生,只不过吴永强比谢忠平要高一个年级。
当年谢忠平因为专业知识和学术能力过硬,在大二就被研究院破格录用了,之后就一直跟着院内颇具名望的教授做实验。
谢忠平大四那年,吴永强正念着研一。
研究院决定前往东南亚某热带雨林进行考察活动,谢忠平和吴永强均在报名列表。
那次考察不能说十分顺利,但也有意外之喜。
谢忠平便是在这次考察中发现了一种尚未登记在册的特殊植株,后来他们也是从这棵植株中提取出了FDP06。但当时他们还未开始这项实验,只是将这未命名的植株向当地政府进行了登记,正式命名为FDP.X。
X,即为第一发现者谢忠平姓氏的首字母。
虽然对药学专业的学子而言,发现一株罕见的特殊植株堪比发现新大陆,不过他们也的确是发现了“新大陆”,但时间一过,大家对罕见植株的热情也慢慢消退。
毕竟毕业和未来生计才是他们头等大事。
但谢忠平是个例外。
他纯粹是一个对药学、植物学的痴儿。
谢忠平一直没有停止对罕见植株的研究,或许对他来说,这株由自己发现的植株,就像是他的孩子。
之后,为了彻底将它研究透彻,谢忠平决定远赴康奈尔大学深造。
据谢忠平所说,他出国后,因为对方的研究所也对这株植株感兴趣,于是谢忠平便和实验室的组员共享了他所获得的实验资料。但光看资料的效果远没有直接研究来得更好,何况研究所还有顶尖前沿的实验设备。
于是,谢忠平再次铤而走险,和团队一起深入热带雨林。
但这一次不像先前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在热带雨林待了将近大半年,都未能找到新的植株。
而研究所的其他科研项目也不能中断,是以谢忠平带着两个助理留在了周边的小村落,时不时有时间了就进雨林前去寻找。
时间又过了小半年,谢忠平整个人晒得黝黑,甚至都学会了当地村落村民的语言,能和村民们无限制交流。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谢忠平在南美滞留了将近一年,他终于又找到了FDP.X。
这株FDP.X被送到了研究所。
因为植株罕见珍贵,团队决定对FDP.X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力求能够培育出新的幼苗。
尽管培育进度缓慢,但谢忠平仍是通过这唯一的植株发表了几篇极具学术意义的论文。
时间飞逝,谢忠平在康奈尔大学完成了研究生学业,药学院院长曾邀请他继续留在研究所做实验,也会给他配备顶级的实验室和团队,但谢忠平仍是坚持回国。
同时也因为他回国要带走实验室内的FDP.X而起了争端,被滞留了一段时间,但最后碍于他的确是该植株的第一发现人,也是他在雨林寻找了一年,再加上国内不少学者谴责这种行为,谢忠平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被放回国了。
后来的事吴永强几乎也是亲历者。
“你父亲回国后继续和教授,也是我和阿平的导师一起研究FDP.X。最终,我们成功从中提取出了一种具有成瘾效果的FDP06。”吴永强将手中红酒递给谢时舟,“这红酒里边,就暗含着这种物质。”
谢时舟垂着头,红酒酒瓶的冰凉贴着指腹,他缓缓蹙起眉间,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所以,FDP06就是您刚刚所说的‘计划’?”
“可以这么说。”吴永强道,“当时我们在提取FDP06上耗费了不少经费,而这些经费都由明正医药承担了。”
吴永强知道谢忠平和明正医药的二少爷江震是同一寝室的室友,因为这层关系,江震将他们实验室的情况告诉给了当时明正医药的继承人江勉。
恰逢当时明正医药准备投资几个实验室做药剂类的科研项目,而江勉也对FDP.X感兴趣,于是便宴请实验室众人吃了顿便饭详聊,聊完后大概是认可他们团队的实力,没多久江勉答应了投资。
但他们没想到最后提取出来的物质虽然也能在临床医用中发挥效用,但与之伴随的是强烈成瘾致幻的副作用。
于是,实验暂停了一段时间。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如果就此停止,之前的心血努力将会付之东流。
但若是继续研究,前路未卜,没有任何人能够确定这个项目到底能不能成功。
这种低迷的时候,是江震力挺他们,才让他们重新振作,开启了实验。
江震甚至慷慨激昂地说:“如果你们就此止步,那我们国内或许将会错失一个足够令整个医药学界为之震颤的伟大发现”——直到现在,吴永强一度觉得那句话实在太过自我标榜,但在他们二十来岁的年纪,这句话也的确能够激励他们。
“后来实验室的研究方向变成了以如何降低FDP06的副作用为主。”吴永强说。
谢时舟总觉得有些古怪。
这不符合他对江震的了解,江震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追本逐利,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谢时舟问:“那后来呢,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您这么确定是江勉所为?”
“因为这项研究最初,就不是为了研发什么独一无二的药剂。”吴永强苦笑一声,道,“我们也是在研发后期才知道,就算将FDP06的副作用压到最低,它仍旧会刺激人体的神经系统,产生亢奋和快感,使人上瘾。”
“我们在报告会上详细阐述和讨论了这一点,但据我所知,江勉不顾我们对实验数据的推测,开启了利用FDP06制酒的计划,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制药,他只是在利用我们将副作用降到最低,好叫人察觉不了,检测不出。而FDP06这种物质,只要沾上一点点都能叫人成瘾,何况一瓶酒。”
“至于你说我为什么能够确定……”
那天他记录下最后一个数据后,伸着懒腰离开了实验室。
没想到休息室还亮着灯,他猜应该是谢忠平,他知道谢忠平做实验会做到很晚。
他原本想打个招呼,却听到里边传来吵架声。
也就是在这个档口,他听到了有关FDP06的制酒计划。
但那会他年轻,他深知若是被别人知道他无意听到了这些,难免引起祸端,所以也不敢在研究院逗留太久,赶紧下楼回家。
楼下就是一小片被规划出来的停车场。
借着不太皎洁的月光,他看到了自己的车,以及江勉的车。
“当然,江勉的计划败露后,阿平也决意终止这项实验,带着资料和配方离开了。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段时日,我和阿平还去了云市考察,但没想到云市过后的没多久,实验室就出了事……”
于是,他的父母被迫出国躲避,在直升机起飞的不到两三分钟,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直升机直直地坠向海面。
谢时舟在内心将故事的末尾补全。
原来,“杀人灭口”,就是故事的真貌吗?
第49章
窗外,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如同夜幕上错落有致的星辰。
谢时舟和文樊二人见时间也不早了,便起身向吴家父子告辞,吴富村要送他下楼,谢时舟表示不用这么麻烦,临行之前他再次对吴永强表达感谢,也说如果吴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联系他。
下了楼,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寒风料峭,谢时舟忽然停下脚步。
文樊不清楚谢时舟他们在卧室内聊了什么,他也没有问,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该知道的,谢时舟不会隐瞒他,不该知道的,恐怕也是他不能知道的。
“特助?”文樊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说,“我们订的回海市的高铁还有一个小时发车,现在去高铁站时间也能宽裕些。”
谢时舟神色不显的双手插在兜里,拢紧风衣说:“嗯,你在这等我一会,我会留意时间的。”
文樊一愣,下意识回道:“哦,好。”
和吴叔在卧室谈话期间,谢时舟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理智作为主导。
他需要沉着冷静地思忖应对,不论什么时候、何种情况,这已经是他的本能反应——永远是先处理好各种事情,情绪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在翡翠号上面对枪口,周延深问他是不是吓傻了,他说没有。在那个时候,那个档口,他的确不会害怕,也没有吓傻,因为他的情绪已经被拧成了一条极细微的钢丝线,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踩在这根钢丝线上。
谢时舟从衣兜内拿出一包香烟——尽管他平时不爱抽,但应酬时难免会有其他老板喜欢,这个时候他就会过去递烟,再聊几句,关系也就近了。
谢时舟将烟蒂点燃,闷不做声地看着眼前栽种的观赏植物发怔。
兴许这个时候,麻木才能够准确形容他目前的神色和状态。
按照常理,作为一个正常人若是有朝一日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被人杀害的,他会愠怒、会悲痛、会暴戾,会不惜一切代价向对方复仇,不论是亲自手刃又或者借助法律。可是他这条路,苍白又无力。
尽管他一直想要离开明正,但他也确确实实在最艰难的时候受到了江震的恩惠,江家也的的确确不遗余力的培养他多年,哪怕他再不认可江震的某些做法,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可现在却告诉他,江勉是他的仇人,是他杀害他的双亲以求灭口。
缭绕烟雾在空中四散,谢时舟目光低垂。
他不是圣人,更不可能在听到父母被害时而无动于衷。
但现实情况是,江勉失踪二十多年,几近等同死亡。
他这仇无凭无据,根本报不了。
……
文樊在原地等了小半会,终于等到谢时舟回来。
他连忙叫车前往高铁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谢时舟身上嗅到了一缕特别淡的烟味。
二人抵达高铁站已经是九点四十五了,快速过完安检后,因为是商务座,又在VIP贵宾室休息了片刻,直到晚上十点十分,二人才登上高铁。
文樊一坐下来就忍不住开始工作,没办法,未读邮件和消息红点会令他抓狂。
但又实在顶不住睡意,索性设定一个闹钟,睡半个小时再起来处理公务。
只不过等他这一睡醒,万青酒业就被发了黑稿。
这还是生产部的副总经理张毅胥私聊发给他看的。
不得不说,张毅胥的确在某些方面嗅觉敏锐,像文樊,虽然相关财经公众号关注了不少,但也没有张毅胥这个本地人了解,险些错过这几则公众号推文。
几条推文都是在今天发布的,内容在影射万青酒业紧急追回的那批酒质检不过关。
底下已经有不少人转发评论了。
[万青本来是海市老牌酒业公司,不过被明正收购了之后那就不一定了]
[资本就是资本,只为了圈钱,管你老百姓死活]
[我就说为什么那批酒要收回去,还给我退了款,多给了钱,估计是封口费吧?]
文樊转头看向谢时舟,谢时舟戴着眼罩正在小睡,他便没有打扰,原本这些事也是交由他来处理,等特助醒来再汇报也不迟。
为了控制事态,文樊立马将这几条推文发给法务,让法务联系处理这些不实消息。
很快,这几条造谣的推文就被删除了。
等抵达终点站海市,二人出站期间,文樊向谢时舟大致说了下情况。
高铁站人山人海,人们步履匆匆,哪怕是到了夜间也不乏许多出差的商务人士。
谢时舟迈步,边回着消息边说:“这件事后续你再关注一下,如果没什么动静就暂时先不用理会。”
文樊点了点头,谢时舟又停了下脚步问他:“待会要不我们送你回家?我记得你家离高铁站不远,应该挺顺路。”
文樊眼观六路,立时摇头推辞:“不用了,特助,我自己打车就好,很近的。”
文樊一听“我们”就知道是Jason来接谢特助了,他怎么可能那么厚脸皮的做电灯泡。
谢时舟也不再勉强。
两人就此分别,文樊要去负一层网约车那边打车,而谢时舟则按照周延深发来的定位来到另一边的停车场。
刚下高铁的时候,谢时舟就收到了周延深发来的微信。
周延深:[到了吗?我已经在B区地下停车场了,你再不来估计就得历经千险才能见到我了。]
周延深也是黏人,今天早上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晚上几点钟回来,他要过来接。
谢时舟告诉他行程,也包括了下午的行程转变。
看到这话,谢时舟指腹点触屏幕,问:[为什么?]
周延深:[因为你的男人以及你男人的迈凯伦都被围观了]
周延深:[黄豆人得意.jpg]
谢时舟忍俊不禁:[是吗?那不挺好,你不是喜欢被围观吗?]
周延深:[……那我也只是喜欢被你围观。]
周延深发了条语音过来:“我只想让你一个人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我。”
高铁站挺大,但谢时舟也来得频繁,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周延深那台显眼的迈凯伦。
谢时舟刚坐上车,便见周延深望了过来,穿戴和往常一样的随意舒适,望向谢时舟的眼底都覆上了丝丝缕缕的笑意,如同空气中不存在的丝线,轻巧地勾住了谢时舟的手腕,仿佛见到他是多么美满憧憬的事。
他刚要说话,谢时舟觑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以为你会站在外边。”
周延深没反应过来:“啊?我为什么要站外边?”
谢时舟理所当然道:“我看你表演欲挺旺盛,可不得站在外边摆摆Pose?”
“谢先生,少看些偶像剧,多看看我。”周延深调侃他,又话锋一转,跃跃欲试,“我最后给你发的那条语音你听了吗?”
嗯,又不知道从哪儿偷摸学来的肉麻话语大全。
谢时舟系上安全带说:“没听。”
谢时舟又道:“你以后少发语音,不是很方便听。”
实际上是:别有事没有就发语音蛊惑他。
他也是个男人,又不是无欲无求,听到自己爱人的情话,哪能够心如止水。
周延深看破不说破。
怎么可能不方便听。
上回吃饭的时候,他明明听了,也回了个“好”,而且他拢共也就发了不到五条语音吧。
周延深内心主意多,他倾身靠近,语气沉缓:“既然你没听,那我亲口再对你说一遍。谢时舟,我只想让你一个人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我。”
周延深这个人吧,似乎到哪儿都像个行走的荷尔蒙,他估计就长在荷尔蒙上,随时随地都能控制开关。
谢时舟偏过头看着他,眸光如清水洗过般清透,也倒映着周延深的五官。
可不就对上了他说的那句话——“只想让你一个人注视着我,眼里只有我。”
随即,周延深仿佛得逞似的轻笑一声:“嗯,谢老师很听话,奖励谢老师一个吻。”
说罢,周延深迅速在谢时舟唇边轻压了一下,继而退回驾驶座,正襟危坐得好像刚刚偷亲谢时舟的不是他那样。
谢时舟忍不住失笑,唇角也不由自主提起一个幅度。原本还有些郁结的心绪此时也退散不少,就好似被框住的心底落进了一束阳光,瞬间消却了凝成一团的阴霾。
谢时舟小声评判:“油嘴滑舌。”
瞧谢时舟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周延深这才满意地发动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
……
海市万家灯火,和漫天星粒交织出别样的璀璨绚烂。
窗外掠过数不清的流光溢彩,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这个时候,周延深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他皱着眉头,目光沉暗地透过后视镜看着那辆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黑色大众。他一开始还没发现,直到身边的车都换了几批,他还是能看到这辆大众的时候,他就确信,他和谢时舟被跟踪了。
周延深勾着唇,内心盘算着要怎么抓到这车上的的人。
“前面那个分叉口下去,那一片都是工厂,小路也多。”谢时舟显然也和周延深一样注意到那辆黑色大众,他已经不慌不忙地打开导航在看着地图。
“好。”周延深应声,踩下油门。
迈凯伦顿时在高速公路上疾驰。
虽然这个时候这么想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但周延深还是禁不住地想,要不然怎么说是他喜欢上的人,简直太懂他了!
他和谢时舟就该是天生一对!
第50章
迈凯伦疾驰着冲下分叉口,撞入一片粘稠浓黑的夜色中。
后视镜中,那台黑色大众也跟着下了高速,对方猛踩油门,跟了上来。
寂静的工厂小道,轮胎与地面发出激烈的摩擦声。
周延深面容冷峻道:“坐稳了。”
就在谢时舟刚抓住侧门的扶手时,周延深瞅准一个拐角,方向盘猛地向右一打,车尾直接一个甩尾,冲进了工厂小道。
这一片区域都是当地建造钢材的工厂仓库,平时夜间虽然也会出货,但出货量没有白天那么大,是以晚上这地方也特别冷清,只有周延深和那辆大众的引擎声划破了空气中的宁静。
那黑漆漆的工厂仓库仿佛一座座伫立在此的高大坟墓,沉默得像是在异世界一般。
周延深眼见那黑色大众紧跟着自己,当即在各个小道里面兜圈打转。
摩擦声不绝于耳,在这空旷、四面八方都连通着道路的地方更显得急促。
仿若两头凶猛的野兽在此低吼。
“你有把握甩掉他吗?”谢时舟神色平静,比起他和周延深在翡翠号上所遭遇的,这种跟踪追逐的戏码不过是小儿科。
周延深大概骨子里就十分向往这种刺激又惊险的“活动”。
肾上腺素直线飙升,他吹了声口哨道:“甩掉他?那也太便宜他了。你等着看吧,看你男朋友怎么把那驾驶座上的人给逼出来。”
周延深在小巷子里边七拐八弯,上演了一场在电影里边才能见到的追逐戏。
谢时舟紧紧握着扶手,神色略有些苍白,别说后边的车主,他觉得自己都快晃晕了。
或许是瞥见谢时舟脸色不佳,周延深决定速战速决。
他操纵着迈凯伦,在一个利落的兜圈后,驶入一处卷帘半开的厂房——这是他方才和对方故意兜圈子时记住的,他并不是在一味地甩掉对方,战前需要详细侦查地形,就跟投资前要了解对方公司的经营状况同理。
果然,迈凯伦停下之后,对方就如同失去了目标,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黑色大众缓慢行驶在因为货物过重而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仿若一只黑豹不疾不徐地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只等锁定猎物,伺机而动。
但在这片空阔幽静的地方,只剩下黑豹粗喘着气,它无法精准锁定对方的位置。
灰色迈凯伦已经熄了火,灯光骤灭。
周延深和谢时舟都坐在驾驶座上,目光落向卷帘门之外,不发一言。
那头黑豹的引擎声愈来愈近……
周延深握着手刹,手臂也因这个动作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五十米……
二十米……
周延深一点点估算着黑豹的距离。
直到卷帘门前方,一束车前灯的亮光横穿向右,那头隐蔽在黑暗中的黑豹也得以显露。
就在黑豹向右开车前进时,周延深拉起手刹,明亮的车前灯唰地一下射了过去。
黑豹显然没料到周延深他们会在这个地方等着他,车子停顿了将近一秒,仿若初醒般猛地脚踩油门,企图逃之夭夭!
但周延深哪会放过他?
想当初他在国外还经常和团队几个成员去玩赛车,眼下这头黑豹压根就跑不掉。
黑豹大概知道自己身后的灰色鲨鱼不好招惹,偏偏今天玩脱了,在得知自己跟踪败露后,他想着能跟踪到他们的住址也行,结果却被带到了沟里。
黑豹慌不择路,灰鲨穷追不舍。
厂房过后是一片旷野,两辆车一前一后在马路上飞驰。
黑豹的性能比不上超跑灰鲨,灰鲨已经渐渐逼近黑豹。其实如果不是周延深想擒住这人,他完全可以加速甩开。
两车并行,谢时舟透过车窗望向黑豹上的驾驶位,因为天暗,车窗也贴了防窥膜,他看不到对方是哪路人马。
“谢时舟。”隔壁驾驶座传来周延深低沉冷静的嗓音,隐隐压着几分不虞,“别看他,看我。”
谢时舟:“……”
这醋劲又是打哪儿来的?
谢时舟只好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周延深,目光仿佛用了强力胶水牢牢地粘在他脸上。
周延深利落英挺的五官浸在黑暗中,不用特意看谢时舟都知道此时周延深的眸色十分深沉,而在这深沉底下又浅藏着已经收敛的锐气。
谢时舟的目光非常主动热切,滚烫得如同烙铁般。
先撩者周延深无端面热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用这般看着我……我都无法专心了。”
说罢,便听得谢时舟低懒地笑了声:“哦。知道了。”
草!
周延深越想越窝火。
若不是这恼人的黑色大众,这个时间点他都应该和谢时舟回到家了。鬼知道他三天没见谢时舟,恨不得直接将人拐进屋内,抵在门上亲吻。
周延深气急败坏,干脆也不再玩什么猫追老鼠的游戏。
油门直接踩到底,飞速超过黑豹,继而在他的前方稳稳一个漂移甩尾,车后轮顿时发出激烈的抓地声,那辆黑豹被别停了,猛地一个刹车险些因速度过快而翻车。
别停后,黑色大众只哼哧哼哧冒着车尾气,驾驶座的主人似乎没有想要下车的意思。
周延深率先解开安全带下车,他走到黑色大众驾驶座前,屈起食指敲了敲车窗。
“玩得这么拼,还不下来?”
过了近十秒钟,兴许是见周延深没有想要就此放过他,车门咔嗒一声,大众车主这才下了车。
车主是个挺瘦弱的小伙,但眼底透着精光,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
周延深手臂搭在车门,娴熟地给对方递了根烟问:“兄弟,几个意思啊,从高铁站追到这儿,敢情是想演一出秋名山车神啊?”
瘦弱小伙接过烟,别在耳朵上,讪笑道:“我、我这也不想,这接个活儿跟卖命似的……”
“什么活儿?”周延深这人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换上西装摇身一变,变成海市各个企业公司都想交换名片相互认识的Jason。但若是脱了西装,再换个走路姿势和说话腔调,一秒就成了地痞流氓。
小伙也是知道他不说实话今天就没办法走了,只好老实交代:“是一个熟人介绍的活儿。”
周延深也懒得跟他玩字谜游戏:“是谁?什么活儿,具体点。”
小伙吸了口气,无奈道:“是章昭章总给我介绍的活儿,他给我讲让我今天跟踪一个叫谢时舟的人,或者一辆灰色的迈凯伦跑车,也给我看了照片。他们给我布置任务,让我拍下你俩的照片,到时候可以用来传谣……”
小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传什么谣言?”周延深追问。
小伙小心翼翼地瞄了眼站在迈凯伦旁,没有走过来的谢时舟,他双手插在兜内,车灯在他身后将他的面容衬托得更为清冷,他身形单薄,仿若与尘世隔绝。
似乎察觉到小伙的目光,谢时舟的视线也望了过来。
还不待小伙尴尬地别开目光,周延深已经进一步挡在了小伙和谢时舟之间。
真的是,说话就说话,眼睛瞅哪儿呢?
小伙说:“说,万青酒业的谢特助就是个卖、卖屁股的……”或许是这个词用来形容这么一个清瘦好看的男人太过恶劣,小伙也有点局促道,“还说他之所以能拉到聚合的投资不是因为万青的实力,而是他床上活儿好,给人伺候舒服了……”
“别说了。”周延深的语气已经冷硬得低了十几度。
小伙都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江其帧原本还说了更难听的话,但眼下小伙也不敢说出口,因为实在是不堪入耳。
却见那个将要被造谣的男人无所谓地轻笑一声,说:“他还真是不死心。”
周延深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内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回去吧,你回去跟他们说你跟丢了就行。”
“哦好……”大概是没想到周延深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小伙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弯身鞠躬,向他们二位表达歉意,驱车离开。
充满沙砾的偏僻马路上顿时只剩下一辆车、两个人。
周延深将谢时舟揽进怀中,手臂微微收紧,他深吸口气,沉声问:“我如果要对付江其帧,你不会介意吧?”
谢时舟知道他的情绪需要有宣泄的闸口,手掌抬起,贴着他的脊背轻轻抚了抚:“我怎么会介意?”顿了几秒,他胸口怦怦,又小声道,“我喜欢你这样。”
尾音刚刚落下,唇角就被覆上一抹炽/热。
周延深仿佛等不及似的,搂着清瘦的腰抵着迈凯伦的车门,在他心心念念的唇齿上攫取。
谢时舟脖颈仰起,配合着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索求。
唇齿纠缠,不知名的水声令谢时舟耳后微红,他才喘了一口气,周延深又迫不及待地伸进他的口腔。
“唔……”
快/感仿佛要将他溺毙。
他从未想过原来仅仅只是阔别三天,三天的欲/望便能如此叫人疯狂又欲罢不能。
一记缠/绵的深吻结束,周延深放慢了步调,他亲吻谢时舟时,总喜欢双手捧着他的下颌。这样,谢时舟想躲也躲不开。
如果是单手捧着,他的另一只手臂则会半圈着他的腰,将他环进自己怀里,同样也是逃也逃不掉。
此刻,周延深便是双手覆在谢时舟冷白的脖颈。
忘了补充,同样也因谢老师实在是太不喜形于色了,指腹压着的地方能感知到他的脉搏和呼吸的急促,从而能够探索出谢老师在哪个地方比较敏感。
周延深沿着谢时舟的额头、眼睫、鼻尖、脸侧亲吻,最后才回到柔软的唇角。他一点一点地用舌尖描摹着他的薄唇,谢时舟因为那深吻仍无意识地微张着唇呼吸着。
周延深便使坏,舌尖故意作势要抵进他的唇齿,又在对方张开唇迎接他时退开,这么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挑/逗,大概谢时舟也来了脾气,受不得周延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直接上手按着周延深的后脑,堂而皇之地闯进了周延深的口腔。
他学着周延深的技巧反过来撩/拨他。
知道谢时舟向来以冷静自持,这会儿居然这么主动。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周延深再也控制不住,他扶着谢时舟,手指在迈凯伦的车后门一按,车门应声抬起。他半抱着怀中的滚/烫的身躯落入车后座,车门合上,他将人提起放在腰/间,右手箍着谢时舟的腰,左手不安分地抽出谢时舟束在皮带下的白色衬衫,手指顺着他光滑的脊背一点点抚摸着。
任何一丝异样都能让谢时舟清醒,但眼下与其说是清醒,不如说是清醒的沉沦。
自打周延深缓慢亲吻他的时候,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鼓/了起来,因为贴得近,他甚至能在内心描绘出那/物的大小。
更不用说此时他横/跨在周延深的腿/间。
车内温度节节攀升,细密的汗珠也在额间漫出。
谢时舟紧攥着周延深背后的衣物,清透的眼眸迷离地低望着眼前的爱人。
周延深吻够了,便像一只大型犬埋在谢时舟的颈边嗅来嗅去,还张口轻咬了下他的锁骨,说:“我恨不得将你藏起来,不让所有人见到你。”
周延深咬得不重,但冷不防被咬,谢时舟还是不禁低低轻吸口气,听到这话,他不免失笑:“不是所有人都是同性恋,你不用那么防着他们。”
应该还在吃那车主的醋。
周延深抬头仰视着谢时舟,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腰窝打转,他问:“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
这个问题不是特别好回答。
谢时舟其实一直都不清楚自己的性取向。
他从小到大寄人篱下,从未考虑过感情方面的事,虽然在他十八岁之后,江震就有意无意地让他接触京圈名媛,替他物色值得商业联姻的合作伙伴,但谢时舟并没有这种意图,对待这些名媛也和平日待客一般,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是以江震也不再勉强。
但谢时舟心中有一杆秤,他知道如果江震想让他联姻,他没有选择,他只能做一个傀儡,迎娶江震指定的人选。他甚至在圈内还听说哪家的养子被送给某位大佬做地下情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担心这样的情况会发生。
见谢时舟在发怔,周延深状似惩罚般地咬了下他的耳垂:“走神了谢老师。”
谢时舟回笼思绪,他双手搭在周延深的肩膀,像是为了不去看他,又或者是为了隐藏自己说这话时的神色。
他俯下身说:“你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吗?”
周延深喉咙微滚:“嗯。”
谢时舟垂下眼,仿佛想到什么,眼底漫上一层浅笑。
他贴着周延深的耳边,就当周延深屏息静气,等待谢时舟的答案时,却听到谢时舟轻笑道:“……就不告诉你。”
周延深佯怒,更是借着这个由头发了狠地去吻谢时舟。
可怜谢时舟只能承受着周延深宛若天罗密布的吻,无所遁逃。
如果说这个问题一定要有答案,或许是在他对周延深第一次动心那时,他便知道了。
所有的意外,都是因为周延深。
心动也是,喜欢也是。
第51章
周延深从谢时舟那儿没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但这其实也不重要了,因为现在谢时舟是他的男朋友。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周延深抱着谢时舟不撒手,好在公寓每一层也就两户,倒不用担心会被邻居瞧见。谢时舟由着周延深贴贴,周延深还撒娇地带着他的身体左右轻晃。
谢时舟无奈笑道:“好了,你该回家了。”
周延深扁嘴:“我不想回去那冰冷冷、空荡荡的房子。”他看着谢时舟,语气伤心,“我要是回去了,算上今晚睡觉的时间、明天工作的时间,一直到晚上下班你才能见到我,拢共十几个小时见不着,你难道不想再和我多待一会儿吗?”
周延深双眼眨了眨,又在极尽扮可怜了。
谢时舟想起自己恰好有件事要和周延深商谈,便问:“那你要来我家吗?”
谢时舟大多数说话的时候,嗓音偏沉稳和平缓,给人一种心平气和、不疾不徐的从容感。但他在面对周延深时,无形中削弱了这种从容感,甚至还不自主地藏着一些许的情感波动。
譬如这一句“那你要来我家吗”,若是换做平时面对下属,便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洽谈邀请,不会有人联想到其他方面,当然,谢时舟通常也不会邀请下属在家谈论任何公事或者私事。
对他来说,“家”是他得以放松和喘息的私人空间。
但眼下他对周延深说的这话,落在周延深耳中,却带着某种别样的旖旎。
是以周延深下意识喃喃道:“你、你等我一下……”
周延深准备转身走向电梯,估计人都被谢时舟这抛下来的馅饼砸得满眼昏花,一个没留神,只听沉闷地一声“砰”,直直撞到了墙面上,谢时舟想喊住他都来不及。
谢时舟都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走上前撩起周延深的头发就要去看他的伤势。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周少眼神更为哀戚了:“我没毁容吧?我就只剩下这一张脸了。”
“什么一张脸?”谢时舟随口接话,又仔细瞧了几眼周延深的脑袋,没鼓包,也没淤青。
“就这一张脸能引起你的兴趣了。”周延深幽怨道。
谢时舟:“……”
谢时舟岔开话题:“所以你要去做什么?是要买东西吗?我家里什么都有,你不用特地去买。”
闻言,周延深的脸色陡然黑了几度,他抓着谢时舟的手臂,形似委屈又似愤恨,还带着惊慌,周延深嘴唇张了张,话在唇边转了半天,忍不住问:“你、你家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这会谢时舟也懵了,他察觉到他和周延深似乎在某个环节误会了什么,便问:“你先说是哪种东西。”
周延深语气沉沉,吐出三个字:“安/全/套。”
谢时舟:“……”
果真是误会大了。
周延深一看谢时舟愣怔失语的模样,顿时恍悟是他会错了意。
当即有些为难地摸抓了抓头发道:“呃,那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刚说你家里什么都有,我以为是……那既然你家也没有,那我先下去买……”
话音刚落,谢时舟就扣住了周延深的手腕。
从周延深的角度,正巧可以窥见谢时舟有些泛红的耳垂。
手腕肌肤相贴的地方,也温热得令周延深仿佛被羽毛挠了下心口,难耐不得。
“不是。”谢时舟本不想打破这温情的氛围,但如果真不打破,这事可就没法顺顺当当的收场了。
而且他也不一定做足了准备……
谢时舟只好同他解释:“我是想和你谈公事。”
“啊?”周延深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原来他从最开始就曲解了谢时舟的意思,自己还脑补了一场缠缠绵绵的大戏?
周延深欲哭无泪,甚觉丢脸。
不过他在谢时舟面前也不止丢脸一两次了,脸皮已经修炼得如城墙一般厚了。
按下指纹,进门。
这是周延深第一次来谢时舟家中参观。
谢时舟弯身在鞋柜拿出一双干净没有用过的棉拖鞋:“你穿这双吧,这是按照我的尺码买的,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小。”
周延深也不想麻烦他拆个新的,到时候他要是和谢时舟同居,还得去买合适的。虽然他并不缺这点钱,但该节俭的时候还是得节俭,他不会不记得当初他在国外创业初期,没有资金周转的举步维艰。
周延深问:“有没有旧的?或者公用拖鞋也行,我不介意这个。”
谢时舟摇头:“都没有。”
这回轮到周延深诧异了:“那,没有人来你家做客?”
“你是第一个。”谢时舟说。
“哦——”周延深的小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
周延深换完拖鞋,在玄关俯身贴着墙壁隔断做的鱼缸,逗了会几尾金鱼后,来到客厅。
谢时舟所居住的这间大平层是雅致户型的,装修设计是以典雅为主。进门右手边是厨房,左边也是一面隔断墙砌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放着好些装饰品,大多具有简约的现代美。
就连布艺沙发旁的落地灯也是呈火柴人举灯的设计。
在博古架左侧留出了一小块空间,放着一两盆半身高的绿植,以及一个四层花架。
谢时舟在厨房给周延深倒了一杯凉白开,拖鞋踩在毛绒地毯上绵软没有任何噪音,周延深边逗弄着花架上垂下来的枝叶,边走到沙发旁坐下。
谢时舟说:“有件事我得和你商量。”
“什么?”周延深端着凉白开喝了一口。
“我建议你从万青酒业撤资。”灯光下,谢时舟的神色认真又严肃。
周延深喝水的动作一顿,他在茶几上放下玻璃杯,背靠沙发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见谢时舟目光困惑,周延深说出实情:“你紧急召回的那批酒,我拿了一瓶送去国外的实验室托朋友做了成分分析。这件事没有事先和你说明,我先说声抱歉。”
闻言,谢时舟反应过来,他无声松了口气。
难怪他还狐疑着,这件事闹得也不小,作为投资方的聚合怎么没有一点怀疑和表示。
谢时舟说:“你是聚合的创始人,也是万青这个项目的负责人,谨慎一点没有错。”谢时舟顿了几秒,问,“所以,你知道了多少?”
周延深也没瞒着:“FDP06。”
“是,这批酒是江震私人订制,原先藏在一间海市当地的仓库内。”谢时舟言简意赅地和周延深讲述了这批酒的由来,以及外流出去的原因。
“这都是江震的计划。”周延深下了定论,“他既是要针对你,我就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谢时舟看着他,有些哑然:“这不像是一名商人会说出来的话。”
依照吴永强所言,制酒计划最初是由江勉发起,并通过江震物色了他父亲在内的医药研究团队正式开启计划。在事件败露后,这个计划理应停止,现在时隔多年又重新发起,想必明正医药的情况不容乐观,江震才会想着剑走偏锋,重拾制酒计划。
江震或许是在四年前,也就是在让万青悄悄制这批红酒之前,就已经重组了实验室。而父亲当年又和江震是好友,他想夺取雪之玫瑰,难道是因为这是他父母留下来的物品。
那他拿着“雪之玫瑰”又能做什么?作纪念吗?
这显然不合常理。
但如果和江震这一连串对万青酒业的“动作”和“部署”相联系,答案呼之欲出。
“雪之玫瑰”的秘密,恐怕就是当年他父亲离开研究所带走的实验数据和资料。
……
谢时舟并非不明白周延深的意思,可他仍是希望周延深能够以聚合为先。
但周延深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容退让:“你说得没错,作为商人,在商言商。但现在你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的爱人,出于这个立场,我不会撤资,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处理好所有事情。”
谢时舟原本仍想说些什么,但见周延深这么信任自己,他反而有些说不出口了。
迟疑半晌,才对他说:“江其帧不会善罢甘休。”
周延深定定地看着谢时舟:“我知道。”
“江震已经知道我想离开明正了,他如果要胁迫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准还会调转矛头,指向聚合。
谢时舟缓缓垂下眼皮,灯光投在他的侧脸,更显得他肤色极白。
周延深抬手拢着谢时舟的下颌,眸光泛起温和的涟漪:“我不是说了吗,我相信你,就像你在翡翠号上相信我一样。”
那时,在汗蒸室内,周延深在谢时舟耳边低语:“你放心,尽管交给我。”
虽然他们在汗蒸室都没有明确地说出口,但二人却仿若默契相通,谢时舟也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了他。
此刻,周延深浓稠深情的眸光如同令人踏实的秋风牢牢地托住他,他在用行动和语言告诉他——你的后背永远有我,同样,我也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无声的沉默更加加剧了空气中的缠绵涌动。
最终,落地灯的灯光将谢时舟抬手拥住周延深的动作勾勒出来,在沙发后的白墙上落下一片阴影。
许是周延深也看出了他从高铁站出来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劲,似有心事,他也环住谢时舟,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怎么了?”
谢时舟枕在周延深怀里,其实就算是尼古丁,也只能缓解片刻。
他知道文樊在小区内等着,也知道他该前往高铁站了。
七零八落的思绪只来得及收拾几片便回了海市。
但眼下,他在他自己的家里,眼前人是他可以停歇休息的港湾,那些被封在心底的低迷和消沉仿佛突然解开了禁锢,争先恐后地要将他吞噬。
他闷闷地放缓呼吸,阖眼调节这种消极的情绪。
周延深也没有说话,他给足了谢时舟依靠的臂膀,同样也给足他自我喘息的空间。
周延深轻拍着谢时舟瘦削的薄背,过了良久,听到谢时舟沉闷的声音:“……FDP06是我父亲和他的研究团队提取出来的物质。”
剩下的,也不需要再明讲了。
温热的手掌抚摸着谢时舟修长的后脖颈,待他有所缓和时,周延深问:“要不明天调休一下?休息几天。”
谢时舟攥着周延深的衣服没说话。
“你不拒绝那就是答应了。文樊那边我去说,你先别想这么多。”周延深心疼这样的谢时舟。
这次出差,他肯定是在其他人那儿听说了一些事情,甚至有可能是他父母死亡的真相。
之前周延深就已经遣人调查谢时舟父母的事情,虽然没有结果,但因为这次的红酒回收也算是阴差阳错的窥视到了当年事件的大部分原貌。
他难以想象谢时舟在得知这一桩桩事件的苦楚。
是江震十数年的控制,也是恩惠仇恨的两难清。
他瘦削的肩膀承受了太多他不该承受的东西了。
见谢时舟还是没有回应,周延深又找了个理由:“家里总觉得少了点绿色,我男朋友养了这么多的绿植,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也去挑几盆?”
感受到谢时舟抱着自己的手臂在逐渐放松,片刻后,谢时舟小声应道:“……嗯。”
周延深这才松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会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原话是梁沉说的。
梁沉能说出这话,也不是没有根据。
周延深刚出国的那几年,虽然是被送到了江河的朋友那儿,但江震暗中依旧在对周延深实施监视。从江震的角度而言,七八岁的周延深就算是听到了当时他和杜鹏的对话也不足为惧,没有证据,又是个小屁孩,江震想要拿捏他,易如反掌。
不过既然江河将他送出国,那他也退一步,不再赶尽杀绝。
是以直到周延深十五六岁,江震从周延深成天玩闹、不学无术以及那稀碎的成绩单确定周延深再无翻身的可能性后,便将监视的人全撤走了。
周延深装了七八年,卧薪尝胆七八年,总算是熬出了头。
自那之后他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深知无法从江家、明正医药获得任何助力,白手起家是他扭转乾坤的唯一解法。
是以周延深全身心地投入创业。
除非应酬,他几乎没有任何玩乐的时间,更别提抽出时间陪伴侣聊天、和伴侣约会。
所以也不怪梁沉之前认为周延深不会提供情绪价值,这压根没有能提供的机会。
首先他得有个伴侣。
不过,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作为聚合的领头羊,除了基本的自律、领导力,最重要的也是团队的沟通协调,周延深如果在创业初期不具备这项能力,是无法带着聚合走到今天。
……
时间也很晚了。
周延深哄着谢时舟先去洗澡,又给他吹头发。
头发吹干后,周延深放下吹风机说:“去睡觉吧。”
谢时舟依旧没什么力气地窝在他怀里。
周延深瞧谢时舟这副堪称“小鸟依人”的模样,内心熨帖极了,他低头咬了下谢时舟的耳朵,低声问:“不动是等着我抱你过去吗?”
周延深也不等谢时舟回答,一只手已然将谢时舟抱起:“卧室在哪儿?”
“走廊右边那间。”谢时舟是真的累,喑哑的嗓音也透着深深的疲倦。
周延深半抱着谢时舟来到卧室,将人放到床上。
他手按在谢时舟的额前,顺了顺他的柔软的发梢:“快睡吧,我还得和文樊说一声,再看看明天去哪儿。”
谢时舟望着周延深,床头壁灯将他利落挺拔、轮廓分明的侧脸照亮,也在他的黑发上落下一层稀薄的微光。
谢时舟忽然伸手抓着周延深的衣服。
周延深原本要关灯的手一顿,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宽厚的手掌裹着谢时舟骨节分明的手,戏谑道:“舍不得我?”
谢时舟无声地看了他好片刻,才说:“你不是说,家里冷冰冰空荡荡的吗?”
周延深一愣,旋即笑了起来,还不待他开口,谢时舟似乎觉得有些难为情,抽出手,翻身背向他。
但他还往床的另一侧挪了挪身体,给他腾出了空间。
周延深顿时内心如数万只蚂蚁般爬过,泛起一阵余韵不绝的酥麻感。
谢时舟总是这样。
他总是会记得他所说的玩笑话,对他一些不甚在意的事情上心,然后便在他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再如同潮水般反过来悄无声息地撩拨他。
周延深知他内敛,情感也收着,可没想到收成这样流露出来的一点,都会让他如饥如渴。
周延深说:“我还没洗漱。”
他本来想回家洗漱再过来,哪知谢时舟听了这话,忽然起身给他翻找出一套睡衣,闷声塞到他怀里,又风轻云淡地掀开棉被,钻进了被窝。
全程都不带看周延深一眼。
但周延深心都要软化了。
他三下五除二洗完澡、熄灯、爬上床,从谢时舟身后圈着他。
暖意将被窝烘得热乎乎的。
谢时舟的肩骨抵住了他的胸口。
“谢时舟。”周延深喊他。
黑暗中,谢时舟应了声:“嗯?”
周延深继续轻声唤他:“谢时舟。”
谢时舟忍不住转身,面向周延深,问:“怎么了?”
周延深搭在谢时舟腰侧的手略收紧,让他更靠向自己。
“没什么,我就是想喊你。”周延深嗓音沉沉,含着意味深长的缱绻,他低头在谢时舟唇边落下一吻,“晚安,我的谢老师。”
月色如水,清冷地覆在花架盆景的每一处。
下一瞬,那摆在桌面上的盆栽鲜花就被扫落在地。
章昭朝那前来回禀的小伙使了个眼色,让人退下,他堆起笑容对处于盛怒下的江其帧道:“小江总您也别气,反正也是咱一张嘴的事情,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还要什么照片?再说了,一计不成,还有另计。”
江其帧目光阴沉地觑向章昭:“你还有什么招?”
章昭已经深知自己开罪了Jason和谢时舟,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倒不如跟紧了江其帧。
此刻他献上一计:“我今天在海市本地的公众号上看到一篇文章,是说万青前不久回收的那批红酒,我们可以继续拿这件事造势。”
江其帧皱了皱眉:“可是这么做,会不会影响万青……”
“小江总不必担心,咱们就只说是万青流程管理有问题,把脏水往谢时舟身上泼就好了。小江总之所以要他和Jason暧昧不清的照片,不就是想让谢时舟身败名裂吗?”章昭脸上露出奸邪的笑容。
江其帧眼珠子一转,也想通了,火气顿时消了大半:“行,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务必给我办得漂亮。”
“是,小江总。”
江其帧瘫倒在沙发,翘起二郎腿,他似乎已经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谢时舟,这一局,我定要你输得彻彻底底。
第52章
次日。
谢时舟和周延深前往他常去的那家绿植店挑选。
绿植店离公寓不远,驱车过去二十来分钟。
店面坐落在一条商业街的末尾,虽然平时人来人往的,但因为隔壁皆是些琳琅满目、专卖服饰首饰的商品店,倒显得这家淡雅不甚起眼的绿植店有点格格不入。
不过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商业街盘下一个门面,绿植店的女老板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听说是学设计出身,因为热爱花卉绿植便开了这家店,专做高档定制鲜花的生意。
推开门走入,装修风格偏现代简约,以木黄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给人一种明亮宽敞的感觉。
老板娘恰好在和一名女顾客介绍花卉,见到谢时舟二人便让他俩在一旁等一会。
复古花架上陈列着许多各式各样的绿植,周延深低声问谢时舟:“你经常来这里?”
谢时舟俯身挑拣着几盆多肉:“来过两三次,算不上经常。”他边解释边拿起一盆白牡丹和吉娃娃问,“你喜欢哪个?”
周延深打量了两眼,摇头。
“都不喜欢?但这两盆多肉都很适合新手。”谢时舟见他不太感兴趣,便放下小盆栽,让周延深自己选,“那你喜欢什么?”
他现在和周延深是邻居,又住在一块,如果挑了个难上手的,他也不是腾不出时间照料。
“唔……”周延深装模作样地思索几秒,意味深长道,“我喜欢剑兰。”
“……”谢时舟忍俊不禁,“你别养死了。”
“不会,这不是有你教我吗?”周延深自信道。
“我们店里也有剑兰。”老板娘和顾客聊完,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走过来接待,她朝谢时舟笑了一下,又看向周延深,“这位先生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店里吧?你是谢先生的朋友?”
未等周延深自我介绍,谢时舟便已扣着他的手心说:“他是我男朋友,我带他过来挑些绿植装点客厅。”
“啊……”老板娘恍悟,领着谢时舟走到另一排花架,“那你们可得看看我最近新进货的品种剑兰,像这株一帘幽梦可是我们店内的爆款。不过剑兰盆栽一般都不多,我个人还是比较推荐切花瓶插。”
谢时舟见周延深从方才就一直在发怔,屈起手肘推了推周延深,周延深这才从怔愣中回神。
他嗯嗯啊啊了几声,意识到是让他挑选品种,便说:“只要是蓝紫色的就行,我不挑。”
谢时舟知道周延深是因为那蓝紫剑兰花头像,只抿唇笑着。
老板娘很热情:“一帘幽梦就是这颜色,或者我再给你们搭配几束吧?”
谢时舟颔首:“那便麻烦你了。”
“不麻烦。”老板娘摆摆手,走到一旁忙活去了。
谢时舟问周延深:“你刚刚为什么走神了?”
周延深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又瞧了眼四周,悄声说:“你想知道?”
他一副仿若做贼心虚的模样倒是真的勾起了谢时舟的好奇:“嗯,想知道。”
周延深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也沾染了笑意,他顺势握起谢时舟的手,手指顺着指缝嵌进,十指相扣。
他举起手,在谢时舟眼前得意地晃了晃:“在想这个。”
谢时舟无言几秒,落下两字:“幼稚。”
但语气却未有任何嗔怪的意思。
他走神,其实是因为谢时舟向老板娘介绍自己是他的男朋友。
他莫名的就是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谢时舟又挑了几盆绿萝和吊兰,因为待会还有别的安排,就和老板娘先预定了空闲的时间再将绿植送上门。
回到车内,周延深第一时间开了暖气。
初冬时节,街道两边的树木大多凋敝,寒风湿冷又彻骨。
所以周延深今天约会的地点选在了海市新开业的度假山庄,叫什么“泉山汤谷”,说起来他也算是半个老板,这家山庄也是他投资建设的。
泉山汤谷傍山而建,在春夏之际,高大笔直的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斑驳稀疏,是极佳的度假场地。等冬季来临,园区更会开放以森林系列为主题的主题温泉。
周延深预订了一间山庄酒店管理的独栋大别墅,别墅内配备相应的餐饮食材和廊下汤泉。
冰箱每天都会有人更换新鲜的食材,如果有其他需要,可以联系专人专送。
在温泉之行开始之前,周延深还特地没收了谢时舟的手机。
说是没收,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够安安心心的用这一天半的调休时间好好放松休息。
什么工作信息,统统都不要看了。
谢时舟起初有些踌躇,但在周延深的“威逼利诱”下,只好妥协将手机设置成了免打扰模式。
恰逢泉山汤谷开业,为了庆祝和吸引游客,度假山庄特地邀请了有一定名气的乐团在中心泉池那边举办音乐狂欢节,全场酒水免费,夜间更是准备了盛大的烟花秀。
不过不用想都知道中心泉池那儿定是人山人海。
是以周延深领着谢时舟在山庄修建的林荫小道上四处闲逛,期间也不知道怎么就溜达进了如同西欧中世纪设计的圆拱形玻璃花房,玻璃花房内温度适宜,谢时舟兴致盎然地和他讲解着这些盆景植物。
周延深认真听着,宽阔臂膀搂着谢时舟,但听着听着却禁不住神游,他在想,他买回来的那箱有关植物花卉的百科全书好像拆封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拿去垫桌脚。
周延深问他如果从明正离开,会想去做什么?
“打算在植物学领域深造?”
谢时舟:“是徐盛和你讲的?他到底向你透了我多少老底?”
周延深笑笑:“我还需要听他讲?你头像是剑兰,朋友圈也经常转发绿植相关的,办公室、客厅不都布置着这些小多肉,小盆景吗?”
谢时舟失笑,上手捏了下周延深的脸:“你倒是好记性。”
紧接着就被对方按着腰贴近,在唇边亲了一口:“自然,你的事,我事事上心。”
……
傍晚,谢时舟和周延深一同下厨,煎了两份牛排佐酒。
这期间,周延深总忍不住贴在谢时舟身后,甚至在他将牛排放入煎锅内煎熟时,趁机把他拦腰抱起放到中岛台上。
周延深俯身而来,倒是想先将谢时舟这道开胃菜先给品尝了。
谢时舟被他吻得七荤八素,一旁的煎锅发出滋滋的声响,谢时舟屈起手臂边挡着周延深沉重的身躯,边随手从玻璃碗抓了一颗李子塞进周延深嘴里。
周延深唔唔了两声,谢时舟将他驱赶到旁边,一双被欺负过的清透双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把牛排翻了个面:“幸好,不然再晚些就得烤焦了。”
“烤焦了我也能吃。”
周延深嘎吱嘎吱咬着李子,又靠向了谢时舟,他简直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
不过这次,在牛排出锅之前,他倒是安分了不少。
一顿简单的烛光晚餐结束后,周延深衣服一扒,扑通一声跳进了温泉池。
谢时舟简直没眼看他。
独栋别墅的温泉池是以山中野花的花瓣作为泉池形态的设计,泉池以光线穿过树叶为灵感,巨石垒在中央,水流自上而下形若一小型水帘瀑布。泉池周边还穿插着一些翠竹,景观十分雅致。
谢时舟不像周延深那么迫不及待,他换上浴袍就坐在温泉边的躺椅上,两条笔直白皙的腿从浴袍下伸出来,小腿肚以下没进水中。
哪怕是冬天,山庄提供的温泉水温度也相当适宜,白雾缭绕在半空,谢时舟有些惬意地阖上眼皮。
这时,一抹温热忽然贴上了他的小腿肚,谢时舟睁开眼,正好撞入周延深藏着促狭笑意的双眼。
还不待他困惑开口,周延深手上使了点劲,又或许是谢时舟压根没有推拒,他就这么被周延深轻轻松松地带进了温泉,四肢百骸如同瞬间被泡张开了似的,通畅又舒适。
谢时舟低头看着自己的浴袍,眉间轻蹙,似在苦恼:“浴袍湿了。”
浅黄色的几盏浮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荡着,谢时舟立在水中,额发也沾湿了几缕正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浴袍湿了水,重重地往下沉,将谢时舟冷白的脖颈衬得修长,精致线条也一路往令人遐想的地方延伸。
谢时舟没听见回应,抬头正要望过去,下颌就被一只手掌托起。
周延深的眼底如泼了墨般的浓重,在谢时舟脑海霎时空白一片的时候,已经将他抵在池壁,欺/身而上,放肆亲/吻。
“唔……”
谢时舟始料未及,唇/齿已被撬/开。
对方的唇舌如入无人之境般在他口中席卷,周延深灼/热的呼吸似乎比这温泉还要滚/烫。
他不再是温和的,也不再是逗/弄般的,他是带着阔别多天的浓烈欲/望直直地扑向谢时舟,仿佛要将他圈在这方寸之地。
浸湿水的浴袍厚重地挂在肘弯,周延深的手心也从腰间缓缓沿着脊柱向上抚摸,尽管谢时舟试图让自己沉着应对,但依旧无济于事,他在他的爱人怀里轻轻发/颤。
“别、别这样……”谢时舟从周延深的深吻中逃出来,他抬手抵住周延深的脸,张唇给自己喘息的空间,壁灯的灯光投在他的脸上,纤长睫毛下,那双浅色双眸愈发透亮。
岂知周延深这人压根不给他片刻休整,指节蓦地被湿滑的舌尖舔/舐,从无名指、到中指,又从第二节指节顺着纹路来至掌心,舌尖轻点,在掌心最敏/感的地方来回打转。
周延深滚/烫的目光一直牢牢地攫着谢时舟,看着他极力淡然的脸上添上了一抹山茶花色,眉间也紧紧蹙着。
他低下头,还不待他含/住指尖,谢时舟仿佛洞察出他的意图,顿时如触电般抽回手。
“谢时舟……”周延深刻意压低的声线,刻意拉长的尾音,无不让温泉池的空气更加喑/哑缠/绵。
他贴着谢时舟泛红的耳垂一遍又一遍地呢喃他的名字,谢时舟像是被他无处安放的情/欲弄怕了,又像是害臊,他垂着头躲着他,不叫人看见他脸上的神色。
两人身高只差半个头,周延深略微抬起谢时舟的下颌,迫使他从那藏身的蚌壳里出来。
谢时舟被抬起脸,原本清冷的面容被暧昧的柔光晕染得沾染了几分情/欲,仿佛久居雪山的神灵落了凡尘。他能感受到怀中的谢时舟,肌肤逐渐变得滚/烫。
那件湿得彻底的浴袍被丢在了一旁。
谢时舟倏地扣住周延深意欲不轨的手腕,却被他边亲吻着眼皮、鼻尖边哄着松手。
谢时舟紧紧抓着周延深的肩膀,指尖因过于用力而泛起了白。
肌肤间的热度互相传递,周延深低头去寻他的唇:“呼吸,谢老师。”
水面荡漾,浮灯也飘向了更远的地方,贴着池壁停下。
谢时舟的额前、鬓边都被水所沾湿。
他胸口微微起伏,原想说些什么话,但此时思绪如断了线,什么字都无法连成一句。
他疲累地阖上眼,匀了几口气道:“你不要说话……”
闻言,周延深轻笑一声,将无耻和没脸没皮贯彻到底,他恶劣般地屈起膝盖向前顶了一下,说:“谢老师,你可不能这样……”他压低了音量,故意只用气音小声道,“我可是还……”
剩余几个字淹没在无法停止的喘息间。
周延深意犹未尽地亲吻着谢时舟的颈窝。
紧接着,他呼吸一顿,瞳孔渐渐睁大。
刚刚他那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尽管他的确很期待谢时舟能为他做点什么,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哪曾想这句玩笑似的话,竟让谢时舟当了真。
他设下的圈套,也将自己套了进去。
泉池配备着茶水和鲜果切,托盘如同一艘小船漂浮在水面。
谢时舟将茶杯在手心握着。
因在池水里浸泡得久,杯身有些发热。
长指抚摸着杯沿,他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眸静悄悄地望着周延深。
原先还好整以暇的周延深,此时早已丢盔卸甲,鼻息也愈发沉重。
周延深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额间青筋毕露。
“不够……”他边低声呢喃,边吻着对方的唇,时而轻啜,时而探入。
瀑布水帘水声潺潺,也掩不了泉池内交织着的呼吸缠绵。
松开唇,周延深拇指指腹压在谢时舟如同抹了层水光的唇上。
眸光也渐渐变得幽暗而又意味深长,仿若正在酝酿的一场风暴,要将谢时舟这个始作俑者一同卷入漩涡。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只是对方一点也没准备好。
他实在是太僵了。
周延深哄着他放松,又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爱怜地亲吻他的脸颊,但还是僵得不行。
最后,他让谢时舟背对着他,折中了个法子,磨蹭了许久,才堪堪灭了这欲/火。
等将谢时舟全身清洗完抱回卧室大床时,谢时舟已经睡着了。
周延深在谢时舟身侧躺下,无声凝视一会,又强/硬地让自己移开目光,否则他腹中邪/火又要蠢蠢欲动了。
恰好这时于涛给他发微信,声称他已经找到了对付江其帧的突破口。
周延深侧身看了眼熟睡的谢时舟,到底是没忍住又悄悄亲了他一口,才拿着手机下床,掩上房门,走到客厅,给于涛拨去电话。
“什么情况?”周延深边问,边到中岛台倒了杯水,润润喉。
于涛在电话那头回:“Jason,江其帧极有可能参与了非法洗钱活动。”
第53章
周延深眉头一皱道:“非法洗钱?”
于涛应声:“是,前段时间你给我发的那几张照片中,我查到有个人一直在做灰色产业的生意,他最近似乎攀上了江其帧,打算和江其帧一起炒币。但我调查发现,说是炒币,其实是洗钱。”
通过外网用非法获得的资金购买虚拟货币,再将虚拟货币转手卖出去,达到洗钱的目的。
“如果我们要对付江其帧,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于涛又补充道。
周延深沉思片刻,说:“如果像你所说,江其帧极有可能是被迫入伙,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江其帧不仅提供了炒币的渠道,更是知法犯法,按道理来说,是不会给他特别重的出发,何况他背后还站着江震,明正医药会出面保他。”
于涛顿时意识到周延深的言下之意:“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电话挂断,周延深靠着中岛台思量了须臾,又拿起水盅倒满一杯水端回卧室,搁在床头柜,以免谢时舟夜间口渴,还得起身下床。
周延深刚掀起被子侧身躺下,一道热意便贴了上来。
他低头一看,仍在熟睡的谢时舟无意识地拱进了他怀里,脸埋进他的颈窝,手也搭在他紧致的腰侧,俨然一副安心依赖的模样。
周延深仍记得谢时舟在川市发烧那次,他睡相平和安稳,哪像现在这般。
他不免低笑,俯身在谢时舟额头落下一吻。
谢时舟合着眼皮,因为怕吵醒他,床头灯只开了一盏,灯光也调到了最低。
细长的睫毛垂下,眼角也残余着些许的薄红,这都是周延深弄出来的好事。
那时谢时舟并未多言什么,只是伏在泉池边沿,咬着唇,闷不做声。但仅仅只是一根长指,他就已经非常的紧绷排斥了,更别提再进行多余的动作。
若不是顾着谢时舟只休假了一天半,明天下午还得回万青,他铁定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
谢时舟要比周延深更早转醒。
他弗一睁开眼,便迎上周延深英俊利落的五官,眉眼深邃,鼻梁立挺,平常桀骜不羁的神色此刻也淡了几分,他一只手臂屈起枕在脑后,另一只手半拢着谢时舟,他似乎做了个好梦,唇角都不自觉轻轻提起。
卧室内的米黄色窗帘拉开了一点,透进了光亮,晨风扬起窗帘,浮动着的光影打在了周延深的脸庞上。
谢时舟忽然便想伸手去触碰他脸上的光影。
指腹堪堪点在眉间,睫毛下那双幽暗晦涩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谢时舟被抓了个正着,面不改色道:“你醒了。”
手被握在对方手里,周延深低头吻了下谢时舟的手背:“偷看我?”
谢时舟倒是以一种风轻云淡的口吻反问:“我男朋友不能看吗?”
“能。当然能。”周延深简直求之不得,索性用手肘撑着脑袋,直起身,“那你现在好好看看。”
周延深这么大大方方,谢时舟自然也大大方方地上下端量着他。
无声沉默中,也不知道是谁的目光先变了味,又兴许是昨夜的火并未全数泄尽,一切都又乱了套。
周延深的手掌也伸进谢时舟的睡衣下,粗粝指腹顺着脊柱一节一节向上按压,谢时舟肩背薄削,那经由周延深带起的燥意如火一般席卷全身。
二人呼吸近在咫尺,唇齿在方才也经历了一番深入交流。
周延深意犹未尽地从谢时舟唇间抽离,言语控诉:“谢老师,你一大早就撩拨我。”
谢时舟呼吸微乱,鬓前黑发也搭在褶皱的枕头上,他说:“是你让我看的,也是你先伸的舌头。”
周延深:“……”大意了。
不过他还有后招。
眼瞅着周延深大手正要往他不该伸的地方伸,谢时舟连忙抬手挡着。
周延深笑着说:“别呀,我这不得给你检查一下,昨晚磨了那么久,有没有破皮?”
谢时舟哑然,憋了半晌道:“流氓。”
两人又温存片刻才起床。
早餐随便吃了点,又在附近的林荫小道晨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下午便要送谢时舟回万青,泉山汤谷又离市中心挺远,所以周延深打算先带他下山到自己之前找到的宝藏小面馆吃面。
谢时舟重获“手机自由权”,不过在看消息之前,他事先请示了下他男朋友。
周延深开着车,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方向盘,他心下哼哼:他的谢老师,总在一些方面可可爱爱,确实太犯规了。
周延深抬了抬下颌道:“可以,你看吧。”
谢时舟这不看还好,一看手机都要炸了。
他就三十六个小时没有处理信息,事态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
事情开端依旧是那几则公众号的推文,原本就已经处理妥当了,哪知当天晚上不知道又被谁买了黑通稿,夜间人流量有限,看到的人也少,而文樊和法务也都在睡眠休息,总不能二十四小时都监控舆论。
于是,关于万青酒业流程失误、万青酒业质检不过关的造谣甚嚣尘上,当天早上没能得到控制的舆论瞬间引爆,不止海市媒体纷纷下场,更是有不少自媒体发布视频讨论分析,一时间关于万青酒业的字眼登上了各平台推荐页。
而万青酒业也在昨天早上立马公关,在官网、官微和公司公众号上紧急出了声明,可以看出文樊一直在跟进这件事。
紧急声明谢时舟也大致扫了几眼,应对得还算稳当妥实。
【对于近期网络上不实言论的声明】
近日,我司发现部分网络媒体存在针对万青酒业的不实报道,甚至个别公众号恶意揣摩造谣抹黑我司,此种行为已经严重侵害了我司的合法权益。
万青酒业作为海市本土发展的老牌产业,一直秉承着“合法经营”的理念,从不违法乱纪。相关网络媒体在未经调查核实的情况下,仅凭个人猜测形成的观点,已构成恶意诽谤。我司将会对这些不实言论进行证据搜集,对散播谣言者追究其法律责任。
……
有关FDP06和制酒计划这两件事谢时舟都未和文樊提起过,虽然他明确知道制酒计划重启是江震所为,但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江震,他也无法一击脱离。
不管是这批含有FDP06物质的红酒从生产过程再到转入物流仓储,谢时舟都亲自调查过,除了最初那刘胜老板发过来的照片中清晰拍到的那枚扳指,可以佐证。
但江震在京市盘根错节多年,谢时舟最清楚不过他能调动的势力。
何况一枚扳指也证明不了什么,江震大可以说扳指丢了,转送了,又或者是将万青酒业的前任CEO推出来做这个替罪羊。证据链无法闭环,也就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这种情况,文樊也没有必要掺和进来。
否则……他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演变成陈平那样。
……
周延深注意到谢时舟神色凝重,边开车边问:“出什么事了?”
谢时舟说:“不少媒体在报道万青回收红酒的事,这事闹得挺大,虽然文樊已经出了紧急声明,但对方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会这么轻易收场。”
“是江震?”周延深目不斜视。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谢时舟也说不好,如果真的是江震,那他属实是兵行险招,过于大胆。他就不担心自己会反将一军,拿住他的把柄?
“不过万青回收红酒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稍加打听也能知道。”谢时舟边说边给文樊发信息通知公司高管下午开个会。
可怜的文樊都快要两眼泪汪汪了:[特助,网络上的报道……]
谢时舟:[我已经看到了,我回来处理。]
文樊:[好的。]
谢时舟这一句话可谓是一针强心剂,令文樊安心了不少。
虽然他有足够的应变能力,遇事也不慌不乱,但这也是因为他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他上边还有个谢时舟,这和自己独挑大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需要站在整个万青酒业的最前方,为公司的员工遮风挡雨。
所以出事后,文樊第一时间就和公司法务联系,出了个声明,原本谢时舟休假,他也不便打扰,但江其帧又联系不上——他基本也不管事,也就每两周的一次大会过来露个脸。
尽管文樊已经处理得非常快速,但架不住对方是有备而来。甚至还有其他酒业公司浑水摸鱼来掺和一脚,一些合作方也纷纷来电咨询是什么情况,原本在暴雨季就树立的良好品牌形象,几乎一夜之间就被摧毁了,就连前两天去港城出差的餐饮连锁企业也将原定要给回复的时间推后了。
文樊简直要焦头烂额。
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手机就没消停过。
而且本土的另一家众鑫酒企也在昨天下午突然宣布将要推出新品,新品发布会将在今天下午两点举行。
按理讲,这种推出新产品的发布会,文樊在业内不可能提前收不到任何消息,场地布置和嘉宾、媒体邀请都是需要提前准备的。
这一波明显是赶鸭子上架,要借万青酒业这件事来炒热度了。
谢时舟简要了解状况后,先一件一件事处理,将要签署的电子文件先签字。
等他抬头捏了捏眉心望向窗外准备放松一会眼睛时,却发现飞速掠过的景象很是眼熟,可不就是前去万青的那条路吗?
“我看你工作挺急的,先送你到公司。”周延深简直要被自己的贴心感动了。
十几分钟后,迈凯伦已经准备驶入工业园区。
还没进去,就看到万青大楼门口围着一群举着话筒、摄像机的媒体记者,物业保安正要将这些人请出园区。
周延深丝滑地拐了个弯,没有直接驶入园区,而是避开媒体,进了地下车库。
熄了火,谢时舟要将安全带解开,还没下车,手臂就从后方被人扣住,周延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七拐八弯地兜圈子:“你男朋友牺牲了咱们的约会时间,你就没点表示?”
若是时间不紧,谢时舟可能还会装懵,和周延深揶揄两句。
但眼下他倾身飞速在周延深唇边啜了一下,唇刚刚分离,又被周延深偷袭,按扶着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被吻到快要窒息时,才放开了他。
谢时舟胸口微微起伏,一双眼眸嗔怪地看向周延深:“昨天亲了那么久,你要节制一点。”
周延深十分无辜:“我已经很节制了。”他瞧着谢时舟那清冷的浅色眼眸,喉咙微紧,还是忍不住又亲了下谢时舟。
谢时舟一副“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的眼神。
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谁抱着他翻来覆去地弄了好几遍。
谢时舟只好先下车,末了又站在车窗前顿了几秒,说:“下次再补给你。”
话落,谢时舟转身走进电梯间。
只剩周延深一个人坐在车内傻乐,他发现谢时舟在情欲如扶桑花开遍肌肤的时候,最诱人,但方才那欲拒还迎的纯情一吻,却更是令他血脉贲张。
他这边仍在回味,直到后边的私家车不耐烦地哔哔了两声。
周延深在后视镜瞄了一眼,靠!你一辆十几万的车还敢越级按喇叭?!
不过今天周延深心情好,懒得计较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当即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
谢时舟乘坐电梯径直来到总助办——江其帧到底还是要面子的,他的总裁办在最顶层,他可不愿意自降咖位来总助办办公,而且他这么折腾也不见谢时舟恼怒,又因为不常来上班,谢时舟便重新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出电梯,文樊见到他,便从旋转椅上站了起来:“特助。”
谢时舟:“他们人都在吗?”
文樊:“除了生产部经理去参加众鑫的新品发布会,其他人都在公司。”
谢时舟:“行,那现在就开会,这次会议紧急,会议资料不需要准备,你简单记一下会议纪要就好。”
文樊点头应声:“那我去通知各高管。”
十分钟后,高管会议准时在会议室召开。
其实谢时舟内心已经有了大概的决断,不过他还需要听听各部门高管的意见。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解决网络媒体的舆论。
“我看了那几个推文,一开始只是比较有偏向性的暗示大众,说咱们酒有问题,后来那推文被删了之后,莫名其妙的又出现了一些推送,话术都一模一样。”生产部经理不在,作为副经理的张毅胥参加了这次会议。
“不用说,这背后肯定有推手,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玩这些阴的。”销售部经理有点义愤填膺,这次舆论最直接的就是影响到万青酒业的下游经销商售卖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在这件事上倒是一条心。
谢时舟屈起长指叩了叩会议室桌面,将话题拉了回来:“那各位目前对这些舆论有什么处理建议?”
众人纷纷噤言不语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也都对这种事情的解决方案心知肚明。
要么找人背锅,要么推锅。
告造谣诽谤是必须的,但还需要推出一个人承担责任。
“但这也不算是推锅啊。”张毅胥找补道,“本来也是那员工操作不当让那批私人订单的红酒进了后台系统,销售也只是按照正规流程出售发货,谁能想到那是个私人订单?这不明摆着是有人陷害吗?”
质检部也说:“的确,我听说那名员工到现在还没消息?我觉得不如就让那员工承担这个责任。总之,这个舆论不能往质量问题上发酵。”
销售部也接过话:“外边都在说回收红酒是质量问题,但这私人订单就算原本没出现在管理后台,那也是受当时技术条件影响,这都四年了,咱们后台早就更新好几次了!难不成还真的让质监局过来抽检?要是抽检没问题呢?这哑巴亏咱万青也不吃。”
谢时舟一言不发地听完了众人的讨论,总结道:“我大概清楚了各位的意思,我也认同将这件事的矛盾点从质检问题转到流程问题,但流程问题的这口锅,需要我们自己背。”
那员工早已跑路,甚至还是江震那边的人,先不提这锅甩出去,会不会被江震反咬一口,再者是这种处理方式已经屡见不鲜的,大众或许也会有些逆反。
何况流程问题比起质量问题,显然归因于流程的影响性较小,这个也是好解决的。
没理由一个流程问题还需要人来背锅,既然认错,态度就得诚恳。
谢时舟偏头对文樊说:“文樊,你待会安排一下,后天万青将要开个发布会,届时会邀请各大新闻媒体。今天我到公司的时候也看到不少记者在楼下,你就跟他们说,如果需要采访问答的,后天可以直接来发布会,就不要在楼下围堵了,两边都不方便。”
文樊没有接话,他原本正对着笔记本显示屏记录会议纪要,但微信一直在闪个不停,他点开一看,是在众鑫酒业参加新品发布会的生产部经理发的消息。
谢时舟见文樊脸色不对,又喊了他一声:“文樊?”
文樊如同被抽走的灵魂瞬间回到了躯壳,他对着整个会议室所有的高管,哑然了几秒,无声地咽了下喉咙说:“刚刚得到消息,我们万青预计在下季度发布的新品白酒,被泄漏了配方……”
第54章
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各高管脸上神色各异,有些人吃惊,有些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紧皱眉头闷不做声,头也若有所思地低了下去。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
如果说前边的舆论性事件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毕竟明正医药也曾经被用各种手段黑过,谢时舟要应对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但他却从未碰见过药剂配方泄漏的情况,在明正医药,这都是核心圈层才能接触到的最高级机密。
而眼下,哪怕是十个、一百个这样的舆论叠加起来都没有配方泄漏这件事更具冲击性和毁灭性。
谢时舟眉间轻蹙,手臂轻搁在桌面,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签字笔笔身,锐利的视线包裹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个个地扫过在场的每位高管。
相比起众人听闻这道消息的瞬时反应,谢时舟可以说是异常镇定了。
他将每个高管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不过十几秒心中便有了初步决断。
“文樊,你先去准备发布会。”谢时舟没有对商业机密泄漏这件事发表看法,反而对文樊说完这句话后,双手交叠看向会议室众人,“那么有关红酒回收导致的舆情风波,就暂时先这么处理。”
众人忙不迭点头。
散会后,谢时舟让文樊到办公室,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众鑫的发家史比万青要迟个十几年,等它建厂开业,海市零售酒的份额基本已被万青和其他几个老牌酒企占据,不过众鑫很快就转变策略,既然高端酒这个品牌赛道打不过,那他们就专注下沉市场,只要口感品味还过得去,也不需要讲究那么多。
做了几年销量也还不错,但坏就坏在前几年公司高层大换血,打破了这个格局。
众鑫或许认为自己有了足够的底气和资产,想再度进军高端品牌酒的赛道,聘请了一批专业人员开设研发团队,但每年每季度投入的金额不少,却一直亏空。领导层也一直没有砍掉这条赔本的赛道,如果真的砍掉了,那这几年投入的真金白银那才真的叫打水漂了,但要是能成功,预估的利润甚至能将这些亏空填补,还能小赚一笔。
于是众鑫就这么干耗着,但有些公司高层对众鑫的未来发展的形式不容乐观,纷纷跳槽离开,优秀的领导层出走,新的员工又难以堪当大任,众鑫已然无力承担亏损,在一批批裁员后,艰难地苟延残喘。
直到昨天,听说众鑫要开新品发布会的时候,海市所有酒企无不感到诧异。
出于礼貌,众鑫的新品发布会,万青这边也是派了人过去,也就是生产部经理,过去交流学习一下。
结果生产部经理一尝那新品酒的味道,可不是和他们万青新研发的白酒一模一样?
好在他保持了理性,憋着一口气中途赶回万青,此时正坐在谢时舟的办公室气得直灌水,文樊已经给他接第六杯了。
“这事一出来,我想着也不能闹大了,咱们现在这个节骨眼,一个不好又得被那些媒体拉出去报道。我回来的时候和研发部那边沟通过,这事儿铁定不是他们那边泄漏的。”生产经理越说越无法理解,“你说众鑫搞这一出干什么?就算是偷了我们的新品配方,他们也落不着好处。这配方咱们一早就开始研发了,不管是新品计划,还是销售调研、采购流程,咱们都是有文件档案记录的,他们众鑫哪来的胆子敢拿着我们的酒开新品发布会啊?!”
谢时舟背靠单人沙发,沉默思忖。
生产经理面色焦急,又犹豫不决道:“特助,这件事我们需不需要和众鑫那边私底下协商?本来红酒回收的舆论就对我们完全不利,这明里暗里多少酒企盯着咱们,如果配方泄漏这件事再宣扬出去,咱们万青真的会玩完。”
那谢时舟几人倒还好说,毕竟是明正医药下派过来的人,做不好可以直接抽身。但万青到时候不只是声誉受损,更有可能导致原先的客户层流失,销售额下降,投资方说不定也会撤资,他们到时就真的是孤立无援了。而直到现在,他也没看出明正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打算全权交给小江总和谢时舟处理。
“不能私了。”
良久,谢时舟只说了这四个字。
生产经理一愣:“可是……”
“这批新酒已经投产,其中投入的资金也不少。再者,万鑫既然抢先我们开新品发布会,就说明他们笃定我们无法从法律入手。既然如此,我们不仅不能私了,还得借风使船。”谢时舟眉间舒展,神色自若道。
“怎么借?”生产经理脑子迅速转起。
他在这行深耕十余年,也很清楚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从法律层面而言,要判定众鑫是否存在泄漏商业机密的行为,要从两个维度来判定,一是看配方是否为万青的商业机密,二是看众鑫是否通过偷盗,或者以钱财引诱等不正当手段获得万青的配方。
配方是否为万青商业机密这点毋庸置疑。
但至于是不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就得深挖这条线了。
他内心刚想着,便听到谢时舟说:“闹大点,才热闹。”
生产经理一愣,像是有些恍悟。
众鑫想通过他们万青的配方,再踩着万青近期的舆论风波翻盘,那万青同样也可以利用众鑫非法偷窃商业机密这件事炒热度,借机挽回声誉。
所以他们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泄密的员工,确认是否受贿,以及和众鑫私下接触的证据。
而现在可以明确,泄漏配方的只能是万青高层。
万青酒业的新品配方存档在后台管理系统,只有万青部门经理级别以上的领导层才能够登入查看。
同样,只要登录个人账号查看了文件,就会在浏览日志上留下记录。
让信息部的人过来调查一下,就知道这段时间有谁查看了配方文件,从而顺藤摸瓜找出泄密的高层。
文樊应声就去联系信息部了。
谢时舟走到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办公桌,正准备打开电脑,发现手边放着一个浅绿色系的保温饭盒。
饭盒上还贴着一张便签:别忘了吃饭。
一看就是周延深的字迹。
谢时舟抬手看了眼腕表,开完会出来又和生产部经理聊了会,此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了。
周延深或许是知道等他开完会已经很晚了,公司食堂估计也已经休息了,所以才特地给他送了饭。
谢时舟拧开不锈钢盖,里边装着的不是饭,而是汤面。
估计是从今天未能去成的那家面馆买回来的。
谢时舟先品了一口汤汁,再夹起面条送入口中,时间掐得刚刚好,还是温热的。
面条劲道滑爽,配上新鲜的时令蔬菜和豆腐块,又放了几片酱牛肉和半个水煮蛋,汤汁奶白,浓郁又鲜美。
他给周延深发去信息:[汤面很好吃,下次再一起去。]
……
于涛此时正在给周延深汇报聚合投资近期的项目安排,他边说边看到周延深拿起手机,似乎收到了什么好消息,唇角带着一抹不似往常般的宠溺笑意。
在发觉于涛停下汇报时,抬了抬下巴示意:“你继续。”
于涛又继续简略地讲完了剩下的内容,他询问道:“Jason,万青那边的情况我们需要有所动作吗?”
周延深姿态懒散放松地倚着椅背:“暂时不用,先静观其变。”
“是。”
于涛虽然不清楚周延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出面压制舆论,毕竟如果他想出面,有关万青酒业的□□估计一条都放不出来。
何况谢特助还是他的爱人。
“对了,我上次让你联系的那个设计师,你联系到了吗?”周延深问。
于涛回答:“联系上了,对方表示最近有档期可以协调,至少在十二月中旬之前能出一个大致的设计图,不过他说更多细节还是希望能够和你详聊,例如一些花卉种植的问题,可能需要涉及到光照和温度这些因素。”
周延深想了想,说:“那行,你把他邮箱发我,我再和他联系。”
于涛点点头,又道:“对了Jason,给老爷子准备的八十大寿贺礼我也已经托人打造好了,这几天应该就能空运过来。”
周延深十分信任于涛的工作能力,当即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周延深已经决定了,爷爷江河的八十大寿,就是他亮相重回江家的日子。
而在这之前,他得先将江其帧给料理了。
***
好戏开场。
戏园内竹林密布,幽静雅致。
江震坐在戏台下,阖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边盘着核桃,边跟随戏台上的唱念做打摇头晃脑,像是身临其境般。
管事原本有事情要汇报,但见江震这么入迷又等了片刻,直到江震似乎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躬身小声说:“江总,小江总似乎也参与了这次行动。”
按照计划,管事只需要和几家自媒体通气,发几篇似是而非的推文探探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谢时舟那边发现,给删掉了。
还未等管事再次出手,当天凌晨又突然冒出了许多更具指向性的推文,下场的自媒体和公司也如雨后春笋疯狂涌出,事态似乎不太可控。
江震睁开眼,轻笑一声:“看来其帧的确挺恨小舟。”
管事没敢接话,江其帧和谢时舟不和睦,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只是江其帧这么大规模的挑事,一个弄不好,很容易两败俱伤,还坏了江震的计划。
江震没什么神情地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说:“其帧性格要强,又不服管控,小时候就顽皮不爱读书,如果不是小舟让他内心拧着一股劲儿,他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到头来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但是我看小江总这副偏执的模样,似乎铁了心要将谢时舟踢出明正……但是江总您不是希望利用那批红酒让谢时舟向您低头认错吗?我担心小江总这么做……”
江震勾了下唇角,从喉咙滚出一抹短促嘲弄的笑:“低头认错不是最主要的。”
那吴永强的证词才是他的根本目的。
这也是他从不担心有关FDP06计划暴露的最终底牌。
“不过,其帧若是能在这一局将小舟扳倒,那就说明他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小舟。更何况,培养谢时舟也是为了让其帧能在明正过得顺风顺水,如果这棋子他用不顺手,那就废了吧。”
江震放下茶杯,一锤定音。
“那我们还需要再加码吗?”管事问。
“不用。水已经搅混,我们可以隐下去了。”
说完,江震摆摆手,示意管事退下。
他闭上眼睛,继续听这一出好戏。
手指敲在梨花木椅的扶手上。
江震想起在给谢时舟打去那通电话的不久前,他忽然看到了一张照片——是万青和聚合正式签署合同的那天。
自然,他也看到了那照片里年纪轻轻、意气风发的Jason。
还真是挺眼熟的。
第55章
办公室内,谢时舟正和信息部主管沟通。
主管递上一份文件,毕恭毕敬地说:“特助,这里是最近三个星期登入账号查看过绝密文件的后台记录。”
说是文件,其实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纸张上印着十五条浏览记录,包括账号名称、职级、查看内容、查看时间等信息。
这些名字或多或少都挺眼熟,其中以生产经理登入账号查看文件的次数最多。
谢时舟一一在内心比对了一会儿,又抬眼问主管:“你确定只有这些?”
主管点点头:“我确定,我是直接导出来的,没有做任何删减。”
谢时舟顿时了然,他将纸张折叠收好道:“行,辛苦你了。”
主管:“不辛苦不辛苦,那我就先出去了。”
等主管离开办公室,文樊拿起办公桌上的那张打印纸,若有所思:“我看这名单,也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
在谢时舟带着陈平、文樊接手万青酒业之前,他们已经对公司内部的高层摸过底,背调过,哪些人对万青是实打实的忠诚,哪些暗地里吃回扣,哪些人暗中是一个派别的,大多都清楚。
而名单内的人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做出泄漏商业机密的行为。
谢时舟:“刚才主管说的一句话,已经相当于明示了。”
文樊一愣:“什么?”
谢时舟重复了一遍主管的话:“我是直接导出来的,没有做任何删减。”
法国学者罗卡曾提出过一条定律——凡有接触,必留痕迹。
不论是手写还是打印、又或者拍照,必定都需要登入后台查看这份配方文件,那就一定会留下记录。
文樊霎时听懂,刚因跟上思路而喜不自胜的眉毛又耷拉下去,他有些惆怅道:“可是如果被删除的话,那我们岂不是不知道是谁做的了?现在众鑫使用非法手段窃取我们万青商业机密的热度也炒起来了,后天发布会肯定会有记者提问,我们到时候要是没有证据……”
“怎么会没有证据?对方不是已经把他是谁告诉我们了吗。”见文樊似懂非懂地皱着眉,谢时舟指了一条明路,“能对后台信息记录动手脚的,能有谁?”
文樊下意识回道:“信息部主管……不对,信息部的人应该都能有操纵后台的权限。但是他们……”文樊想了想,谨慎道,“我记得信息部已经有半年没有新的招聘计划了?也就是没有任何人员变动,如果他们真的缺钱要拿万青的配方做交易,也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
文樊抬起头,只见谢时舟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朝他颔首,表示认可他的猜想。
文樊顿时有了信心,继续道:“那排除这种情况,就只能是有人威逼利诱……”他忽然一顿,想到什么道,“又或者是,一开始他们没有想到,但之后不得不和对方绑定在一条船上,能让信息部的人这么做的……”
文樊说到这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谢时舟替他将后边半句说完整:“江其帧。也就只有他了。”
……
夜间八点,私人会所。
“近日,有关万青酒业大量回收红酒的举措引起了海市各酒企的高度关注。据悉,万青酒业存在酒精度不合格等问题,众所周知,酒精度是检验酒类产品的一个重要指标,其含量不达标则会影响产品的质量。万青酒业作为海市本土一定名望的酒企,相信不会出现如生产工艺不严谨或生产流程不规范等问题。”
“目前,我方已就该舆论向万青酒业提出连线访谈,但很遗憾的是,我方一直未能和万青酒业的负责人取得联系。”
液晶显示屏正播报着今天的晚间新闻。
章昭往两只高脚杯中倒入酒液,深红酒液在杯中摇晃,他将酒杯端给侧对着他,正在目不转睛看着新闻的江其帧:“小江总,祝咱们旗开得胜!”
江其帧这才分出一点余光看向章昭,他接过酒杯,坐下沙发,唇角勾起笑容:“现在就谈获胜,还为时尚早。”
章昭眼底闪过阴狠道:“我看这局那谢时舟是无力回天了!”他话锋一转,恭维道,“还得是小江总您多谋善断,有勇有谋,不然以我这脑子恐怕都不敢再硬碰硬了。”
江其帧对章昭的吹捧十分受用。
他抿了口酒,目光飘忽。
但这话也算不上吹捧。
原本他没打算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他只是想拿捏谢时舟的软肋,好叫他匍匐在自己脚边,向他臣服。
哪知道这件事逐渐脱离他的掌控,其他海市的本土酒企也纷纷抨击万青,甚至不少自媒体已经自发地认为是万青酒质出了问题。
章昭起初也是有些担心,但江其帧却抓住了时机,又或者是恶从胆边生,多年被压制的浓烈欲望,要将谢时舟狠狠踩在脚底的妒火猛地迸发,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加码,继续借题发挥、以讹传讹。
只是让谢时舟臣服并不够。
俯首称臣的姿态可以假意,但他要连着他的自尊、他所有的一切就此摧毁。
要他挺拔如松的脊背再也直不起来。
更要他的父亲好好看着,谢时舟是怎样声名狼藉,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回到明正,哪怕是江震想要力保,也得仔细掂量董事会那边的份量。
“针对万青酒业是否存在酒精度不合格等问题,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借此机会,我们也邀请到了海市酒业协会会长一起讨论有关酒类行业质检流程的标准和规范性。”
章昭边看着新闻,边问江其帧,语气含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后怕:“对了小江总,和众鑫的交易,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尽管头顶上还有个江其帧坐镇,但章昭仍是止不住恐慌,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犯法的事儿。
以前在会所对谢时舟做的那些,顶多算恐吓,也没定性成什么聚众斗殴、寻衅滋事,但泄露商业机密可就不一样了。
当时他也是被迷惑了心智,要知道人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极容易做出一些上头的举动。
江其帧翘起二郎腿,给了章昭一个让他放心的眼神:“放心吧……”他举起红酒杯,看着灯光下晶莹剔透的酒液,笑道,“他不会有机会抓到我们的任何把柄。”
那信息部的小职员是他精心挑选过的,在万青工作了五年,老实本分,从不站队,提前上班,有什么要紧急加班修复的活儿也是任劳任怨,没什么心眼。
他也只是让那小职员帮忙给他开了一个五分钟不到的权限,等他将那条浏览记录清除,五分钟的时限结束后,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达成他的目的。
就算后续谢时舟能调查出这个五分钟的时限也无济于事,这并非直接证据,谢时舟更没有他和众鑫私底下接触的证明,只要证据链无法闭环,谁能奈何得了他?
到时候,后天的发布会上,任凭谢时舟嘴皮子说破,也不会有人相信万青的首席执行官,明正医药唯一的继承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再说了,这万青酒业也不是他的,他的位子在明正,万青不过就是明正的一个子公司。
“看来还是小江总您更棋高一招!”章昭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液晶屏幕中,简单的采访结束后,晚间主持人仍播报着万青酒业的新闻:“那么感谢海市酒业协会会长的回答,在进入广告之前我们得到一则确定消息,万青酒业将于后天在丽日酒店举行一场发布会,届时万青酒业将会派出谢时舟先生为代表出席本次发布会,这也是谢先生第一次在公众媒体面前正式露面。”
江其帧眼睛微眯,低语喃喃:“发布会……”
章昭接话道:“小江总这是又想到了什么计划?”
清脆一声响,江其帧举起酒杯碰了下章昭的,他仰头一口饮尽,说:“作为万青的CEO,这种场合怎么能少了我?至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章昭当即就明白了江其帧的意图:“小江总说得对!这火还得再加把柴,添点油……”
两个人目光对视,露出不怀好意地一笑。
****
发布会当天,丽日酒店一层宴会厅。
原本用于承办各种婚庆的大厅被改造成了万青酒业的新闻发布会。
台上巨幕,台下整齐排列着几十张座椅。
此时距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该到的记者媒体基本已经签到进入了会场,不过有些记者大概是为了抢第一手独家,早早地架好摄像机,拿着话筒了。
“不应该提前到吗?怎么还没来?”
“问题提纲都准备好了没?!待会一定要抢到第一个问题!”
这边记者仍在焦急不安地等待,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低调地驶入了地下停车场,文樊已经等在了出入口,他见谢时舟从车上探身下来,上前迎了上去。
“特助。”
发布会是一个重要场合,二人都穿着正式熨帖的西装。
流畅线条将谢时舟笔直的身形轮廓勾勒得恰到好处,璀璨灯光下,衬得他整个人清瘦而挺拔。
谢时舟问:“都到场了吗?”
文樊回答:“万青的人都到了,还有几家媒体在路上,怕是堵车了。”
谢时舟迈开步子,走向电梯:“那我们先开始。”
会场正门入口依旧围堵着几家媒体,各个翘首以盼。
直到身后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出来了出来了”,众人扛着摄像机就要录制,眼睛一瞪,发现压根就没人,再往后一看,记者们已经冲向了会场另一侧的入口。
入口前站着几名维持秩序的西装保安,通往台前长桌的途中也用立柱隔离带隔开,闪光灯一直闪个不停,每家媒体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在第一时间报道。
不多时,入口两侧的门大开。
进入众人视线和取景框的是一张轮廓分明又干净的侧脸,视线望过来时,带着几分客套疏离的轻轻颔首。
众人皆是一愣,虽然也有不少关于这位谢特助到底年岁几何的小道消息传出来,但大家普遍认为能做到在明正医药拥有一定话语权的男人至少也得往三十五岁以上走,谢时舟的年轻显然令大家始料未及。
他的气场虽然不似海市其他上市总裁那么锐利、带着不容置喙的强悍,但也仿若一汪柔和的泉水,悄无声息地抚平了大家的躁动。
在那样的眼神下,只听他声音清冽沉稳道:“大家不用着急,有什么问题我都会一一解答。”
几分钟后,媒体记者们都坐回了相应的位子上。
万青这边派出的代表共有三人,除却谢时舟、文樊,还有生产部经理。
谢时舟调整了下麦克风,首先简单的对来访媒体表达了感谢。
开场白结束,也进入了发布会的正题。
“近期有关万青酒业回收红酒的问题,我代表万青向诸位澄清说明。该批次的红酒实为客户在我方定购的私人藏酒。因我们公司内部流程管理不善,导致这批酒外流后又被紧急召回,给大家造成了许多不便和困扰,这是万青的失误。在此,我向所有信任万青的广大合作方、民众以及媒体表示歉意。”谢时舟起身深深地鞠躬,顿了几秒才直起身,“日后我们将会改善相关流程的管理制度,也欢迎大家监督。”
台下闪光灯不断,在一番窃窃私语后,文樊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主动推进下一个流程:“那么现在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提问。”
一名记者飞快举起手,在得到文樊的同意后,向谢时舟问道:“刚刚您方说将会改善相关流程的管理制度,可否问一下万青打算怎么改善?我们又怎么确定您这句话是不是空头支票?”
听到这个不算太难回答的问题,文樊无声松了口气。
这种发布会不排除会有媒体为了制造噱头,特地问一些刁钻的问题,如果是媒体访谈他们还可以提前对一下采访提纲,但发布会的提问几乎不太能控制。
谢时舟说:“我们会成立相关的专项工作组,并在万青官网公开公布工作组的办事流程,以确保流程的规范性,同时,针对受影响的商户、合作方,我们也会根据实际情况给予一定的优惠措施。”
“好的,感谢您的回答。”
陆续又有几个记者针对流程改善提了几个问题。
在众人未曾注意的地方,几家媒体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记者忽然提问道:“但谢先生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避重就轻而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哪家企业不会这么说?!”这记者目光紧紧盯着谢时舟,声音高亢,“谢先生,我们的重点在于那批红酒是否质检不过关,但你这些话全程都避而不谈,这就是你说的监督和信任?”
仿佛暗中商议好了,这话一出,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另一家媒体也站起身抨击道:“谢先生,我们听说万青对外宣称众鑫前两天公开的新品配方是从万青这边偷盗的,而红酒事件距离现在也已经将近一个多月,如果这个情况属实,是不是能说明万青在红酒流程问题事发后,并未加强相关流程管理,致使配方泄漏?”
“谢先生,请您对红酒是否质检不过关给出正面回应。”
“谢先生!我们听说在万青和聚合签约之前,您就已经和聚合的创始人Jason有过接触,这个消息是否属实?谢先生?”
铺天盖地的提问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四面八方牢牢地攥住谢时舟。
会场内的秩序因为这一个个问题而变得失控,文樊立马拿起话筒试图稳住会场:“请各位保持安静!大家提出的问题我们都会一个个回答!还请稍安勿躁!”
但于事无补。
文樊的声音已经被淹没在记者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声浪中。
也不知道是哪家媒体先起的头,原先平静的湖面被掷入了一粒小石子,所有媒体都闻风而动,举起话筒就要往谢时舟面前怼,生怕自己的问题不是最先回答的。
七嘴八舌地不停反问。
“谢先生!聚合是否是因为您和Jason关系要好才给万青投资的?!有消息传言您和聚合的Jason存在不正当交易!您对此有什么回应?!”
“谢先生!明正医药在这次红酒事件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明正依旧没有表示其态度?明正会因为这次事情放弃万青吗?”
“谢先生!在你带领万青不到半年时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认为自己还能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谢先生?您不回答吗?谢先生?”
“谢先生——”
……
面对接连不断的问题,谢时舟迅速在脑海里规划出哪些问题可以回答,哪些问题只能侧面回答,但还没等他张口,会场门口陡然响起一道振振有词的附和声:
“没错!他的确不能再坐在这个位子上!”
在场的记者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提问的声浪也弱了下去。
众人纷纷扭头看向门口。
谢时舟也循声看去,只见江其帧吊儿郎当地双手插着兜,西装革履地站在不远处。
等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时,他才满意地勾起唇,随性地迈开步伐,走到台上,和谢时舟对上目光。
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谢时舟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并不欢迎他的到来。
但那又如何?
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何况这出戏还是他一手编排的。
他站定在谢时舟面前,眼底流露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势在必得。
“谢时舟,你那老相好怎么没过来帮你站台?”江其帧压低了声音,语气嘲弄。
谢时舟面无表情地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移开了目光。
江其帧唇角一抽,放在身侧的手也死死地攥紧。
呵,手下败将也敢和他摆脸色……
不过江其帧很快又冷静下来。
也无妨……就给他这几分钟拿乔的时间,等发布会结束,他永远没有再翻身的可能了。
那几个被买通的媒体迅速带节奏地递上话筒问:“您就是小江总吧?!您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坐实了万青流程问题是谢先生的失误吗?!”
江其帧好整以暇地落座,带着几分戏谑的笑道:“当然,我是没想到作为我的特助,谢特助召开致歉发布会也不和我这个执行官说一声。要不是我今天不到场,我恐怕都不知道谢特助颠倒是非的能力还见长了。”
颠倒是非的能力见长。
这句话很耐人寻味。
不就暗示谢时舟原本就是个满口谎话的人吗?
文樊站在一旁,满目担忧地望向谢时舟。
但谢时舟没有辩驳,只是垂着眼皮,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桌面的手机上。
不知道为什么,文樊总觉得谢时舟姿态闲适放松,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江其帧往他身上泼脏水。
文樊咽了咽喉咙,可如果被小江总掌控了节奏,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无法扭转局势。
何况他们那日就算推测出是小江总所为,他们也揪不出他到底是找信息部的哪个人帮的忙,而江其帧找的那人势必很好拿捏,乃至于谢时舟在信息部暗示了一遍都无人过来坦白。
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以众鑫非法偷窃配方,从而瓦解万青目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状况了。
所以这也是今天江其帧敢明目张胆地来发布会栽赃诬陷谢时舟的重要原因。
那记者乘胜追击地问:“小江总有证据能够证明你的话吗?”
这记者看似中立,实则在和江其帧一唱一和,实在是有够损的。
江其帧敛起笑容,假模假样地严肃道:“在回收红酒事件后,我第一时间展开了调查。据调查得知,这批红酒的最终签署人是谢特助。”江其帧边说边侧过头,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谢时舟,“我为此感到痛心,谢特助居然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并在失误后也未在公司内部向我说明并做出检讨,反而让事情发酵到今天,让大家都误会是我们万青的酒出了问题。”
“作为万青的执行CEO,我也感到万分的抱歉,是我治下不严,才出了这样的问题。”江其帧状似惋惜道,“大家都知道我和时舟从小长到大,有着非常深厚的情谊。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事也不和我说了,以前我俩在明正也经常意见不和,我原本以为来到万青能够和睦共处,至少我是想回到我们还能够无话不谈的时候,所以在很多方面我也处处忍让,没想到或许我俩之间有小人作祟,让我和时舟起了嫌隙……”
一旁的文樊都听不下去了。
这竟然还打起了感情牌??
江其帧叹了口气:“算了,往事不可忆。谢时舟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实在是不可饶恕,我也不会再纵容他。”
逼迫太紧、起了嫌隙、时有争端,这几个标签无不是在给谢时舟安插罪名。
其他记者也被江其帧这一长段话带偏了思绪,各种关于谢时舟品行不端的问题接踵而至,但江其帧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他拣了另一个问题回答:“这些问题我们稍后再论,但对于众鑫是否盗窃万青绝密配方,我的回答是没有。”
谢时舟忽地抬头看向江其帧。
江其帧自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内心的洋洋自得,溢于言表。
“我知道谢特助的用意,他不过是想借这个事件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好淡化因他失误而造成的万青声誉受损、合作方问责等一系列问题。但我不会和他沆瀣一气的,也请大家放心。”
生产部经理和文樊内心一骇。
江其帧这句话无疑是对万青心口的一记重创。
发布会原本就是要说明澄清这段时间发酵的种种问题,也包括众鑫剽窃他们万青的配方。先不论剽窃这件事最终会如何盖棺定论,单配方泄漏,被众鑫率先占据了市场,万青下个季度的亏损估计能达到近千万,更不用说算上被抢占的市场份额、声誉受损终止合作的合作方,甚至他们在新品研发的各种成本资金投入。
闪光灯一直不断。
沉寂了好几分钟的谢时舟也终于开口了:“江其帧。”
这是谢时舟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连名带姓地直呼江其帧。
他的眼眸平静淡然,沉得仿佛一潭古井死水。
江其帧见谢时舟终于搭理自己了,唇角笑容愈来愈深。
可惜啊,事已至此,现在低头认错,太晚了。
还不等他在内心遨游畅想,便听到谢时舟语气平稳地说:“你不该用整个万青来陪你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江其帧忽然一怔,一种没来由的、从头到脚都被无视、被看透、被羞辱的感觉令他怒火中烧,双目发红。
他以为谢时舟怎么样都该向他缴械投降了!
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依旧像往常一样生冷淡漠,没有生出任何波澜,他仿佛在看一个路边肮脏不堪的石头。不,如果不是他搞的这么一出,他根本不会吝啬他任何一个眼神,他只会面无表情地路过这一颗石头。
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江其帧咬紧后牙槽,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只得竭力忍下怒火,从唇缝挤出一声冷笑:“难道我说错了吗?”
谢时舟反而看向生产部经理道:“红酒的那份文件并非由我签署,那时我和聚合投资的Jason在川市出差考察。如若你们不信,我可以联系川市那边的分厂厂长证明。至于有没有可能是线上签字,我也很乐意让我方的生产部经理查看我的后台操作系统,以证清白。”
谢时舟这句话直接杜绝了江其帧任何强词夺理的机会。
他首先将川市分厂厂长拉了出来,是为人证,更是不让江其帧以“你只是买了飞机票,但本人却没到场”而反驳。
继而又请生产经理查看物证文件,而不是文樊,同样也是不给江其帧以“你们二人可以通气”辩驳。
生产部经理也点点头道:“是,这份文件我看过,不是谢特助签的。”
原本生产部经理看江其帧过来“打擂台”,内心还突突着。
他对上边明正医药下派来的人内斗不感兴趣,他只希望这两人就算是内斗至少也要一致对外,不要影响万青本身的发展。
但刚刚听江其帧那一番话,将他气得半死。
就算他之前认为剽窃配方这件事只能和众鑫私了,那也是他觉得泄漏商业机密从法律层面不好判定,但江其帧却要从根源抹杀这个事实。
台下有记者询问:“所以说这份文件是谁签署的?责任落实又是在谁身上?”
生产经理没有开口,但他朝右侧看向江其帧的目光已经无形公布了这个答案。
眼见谎言要被戳穿,他独木难支,江其帧气急败坏:“那么众鑫的事你又怎么说明?!”
江其帧这是非常肯定谢时舟不可能找到任何指控他的证据。
这时,会场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记者也都纷纷看过去。
只有谢时舟除外,他瞥到手机屏幕亮起,不少消息弹了出来。
他正要拿起手机,只见身穿警服的几名警察已经走进了会场。
江其帧的喉结几不可查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有些后怕地出了冷汗,但一想到自己没落什么证据,想来这警察也不是来找他的,他可不能自乱阵脚。
难道是章昭招来的?但他们这边也没什么事能惊动警察啊?
在他思忖的这十几秒内,警察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带头警察的肩膀警徽缀着一杠一花,是三级警督。
那名三级警督从口袋中掏出证件,说:“海市经侦大队副队长,江其帧先生,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全场哗然,议论纷纷。
江其帧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无比,他怎么也想不到警察是来找他的。
把柄……没有,不会有什么……
但他很清楚,经侦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是不会亲自上门的。
不行,他不能慌乱!
就算是经侦找上来,可能也只是协助调查……
然而江其帧此时已经六神无主了,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我没犯法……”
“有没有犯法都请你配合我们调查,我们自会查清。”
江其帧被经侦大队带离了会场。
所有针对谢时舟恶意揣测的声音全部戛然而止。
大家都被明正医药的继承人江其帧被经侦大队带走这一重大消息瞠目咂舌。
谢时舟和文樊交流了下眼神,示意他维持现场秩序,他拿起长桌上的手机往后台走了几步,解开手机,看到了那发过来的十几条消息和一份压缩包。
文樊也脑袋空空,他已经在思考发布会结束后要怎么公关了……
架在台下的某台手机已经将这段影像同步传到了停在丽日酒店不远处一辆劳斯莱斯幻影的中控台屏幕上。
坐在驾驶座上的于涛侧头看向在副驾驶放倒座椅,正阖眼小憩的周延深说:“Jason,江其帧出来了。”
闻言,周延深这才掀起眼皮,直起身。
他神色倦怠,像是还没睡醒。
透过车前窗,恰好能看到江其帧被经侦塞进警车的一幕。
周延深懒散的哼笑一声,伸个懒腰就要下车。
于涛握着这价值千万的豪车方向盘只觉烫手,忙问:“Jason,你这是要去哪?”
解决了一桩烦心事,断了江震的左膀。
周延深心情舒畅。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唇角,说:“当然是去讨赏啊。”
第56章
江其帧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经侦带走的,哪怕万青想要公关也无从下手,何况也有实证证明是江其帧向众鑫泄漏万青的商业机密。
当天发布会结束后,经侦来万青总裁办取证。
此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江其帧仍旧没有放出来,估计是被刑事拘留调查了。
这一局,江其帧彻底败了,也无力回天。
万青在开了两轮会议后,决定将原定下季度发布的新品提前,力求亏损降到最低,同时也向众鑫发起非法获取商业机密的诉讼。
一时间,整个海市媒体几乎都在关注、报道这一连串事件的来龙去脉。
说出去就是,明正医药的太子爷和太子伴读闹不和,太子爷不惜自断双臂,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伴读没拉下马,反而将自己送进了警局。
谢时舟和文樊更是因为江其帧这一通操作留下来的烂摊子而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后来经侦那边也给来回复,江其帧涉嫌参与用虚拟货币在境外洗钱的非法活动,另外他们也接到关于江其帧泄漏商业机密的详细举证,经过调查发现确有其事。原本像一般的经济犯罪案,因为案情复杂,界定犯罪的特征也不明显,所以在初查到立案时往往都需要费不少时间。
但因江其帧参与的非法洗钱活动有充分详实的事实材料,立案非常迅速。
江其帧也被移交至海市看守所羁押。
这是江其帧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从未想过他一个从小到大被众星拱月的明正医药唯一的继承人,会穿着印有数字编号的囚服,困在这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房间。
不会要坐牢吧?
不,父亲一定会来救他的……
自己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江其帧又忽然冷嗤一声,儿子,儿子能比得上谢时舟吗?
要是江震从始至终站在他这一边,他根本就不屑于将谢时舟放在眼里。
这不都是他父亲害的!
还不待他咒怨,管教边解开锁,边透过金属栏杆对他说:“江其帧,你的律师要和你见一面,你出来吧。”
走出房间,路过一条条都是房间的长廊,江其帧在会见窗口见到了他的律师。这一刻,他的心也总算安定下来,因为窗口外等候已久的律师是明正医药专属律师团的王牌。
身着黑色西装的王牌律师指了指电话,江其帧拿起话筒贴在耳边,听到对方说:“江先生,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辩护律师,我信林,你可以称呼我林律。”
江其帧紧紧抓着话筒,他盯着林律问:“我、我能出得来吗?”
林律翻了几页文件资料,说:“如果没有旁人插手,百分百。但是现在不一定了,我只能尽量争取缓刑或减刑的机会。不过你也不用太悲观,等江总将外边的事情料理干净,同样也能接你出来。”
江其帧似乎还没听懂律师的话,什么叫做没有旁人插手……
难道是谢时舟?
林律似乎看出了江其帧想问的问题,他双手交叠放在面前:“江先生,你父亲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江其帧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林律,他像是怕错过任何重要的讯息,他想知道江震会在他和谢时舟之间选择谁,是亲生儿子,还是收养的特助。
林律说:“你这次输给谢时舟无可厚非,因为对方是两个人。”
很显然,将林律前后两句话联系起来,就是谢时舟身边有推手,而这个人不希望他能出来。
他知道这个人只能是聚合的Jason。
但为什么?
哪怕谢时舟是他相好,他这么做就不怕得罪明正吗?他可以承认自己不足为惧,但他身后还有江震,还有京圈那么一大帮子的势力。就算手不够长,伸不到海市,可也总会有企业投他所好,处处针对聚合。
他Jason又为什么要做到赶尽杀绝这个份上?
直到几天后,江其帧又坐到了会见窗口,他才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次要和他见面的不是林律,而是Jason。
江其帧握紧拳头,目眦欲裂地瞪着对方,眼底狰狞着几条红血丝,他已经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要把他彻底按在看守所、按在监狱,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开场白:“你来做什么。”
周延深背靠座椅,姿态放松,长腿随意地抻直在地,他的闲适和周遭嘈杂的环境多少有点格格不入了。
对于江其帧这番冷眼相待的态度,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江其帧倏地倾身,神色阴狠道,“Jason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你是真把我当蠢货了?”
估计江其帧的确是难以理解,又或者这些天被羁押在看守所,令他紧绷的神经已经到达崩断的临界点,他神情恍惚,兀自猜测着:“这么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应该知道我爸是谁!”他仿佛破罐子破摔,语速极快,“只要你能放过我,放我出去,我能代表整个明正卖你一个人情!”
周延深笑而不语,甚至在听到江其帧说的最后一句话后,垂下眼皮轻笑一声。
“卖我一个人情?”
江其帧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了:“对……对!只要你能放过我。”
周延深的拇指指腹反复抚摸着话筒一侧,语调漫不经心:“但是放过你,我也很难办。”
“什、什么意思?”江其帧一愣,又急忙道,“如果是因为谢时舟……”
“不只是因为他。”周延深打断了江其帧的话,将话题拉回了他想要的方向,“你说,你是明正医药唯一的继承人?”
江其帧以为周延深是要答应了,连连点头:“对,我是……”
“那如果……”
周延深的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仿佛在说一件简单不过的事,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却令江其帧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刚刚说什么……”江其帧以为自己没有听清。
周延深这次非常贴心地放缓了语速:“我说,如果我想要整个明正医药,你也会拱手相送吗?”
江其帧眉头紧皱,视线也在打量着周延深,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Jason,你是在拿我开玩笑吗?明正医药是不可能落在任何一个外人手里。人心不足蛇吞象,想必Jason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周延深状似认可的微微颔首,另一只手也搭在额间轻点两下:“你说得没错。”
闻言,江其帧无声地松了口气。
只要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一切都好说。
但没想到周延深突然话锋一转:“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得不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了。”
脊背稍稍离开座椅,坐直了,他透过探视窗看着江其帧,一字一句的仿佛要将这句话清晰地凿刻在他的脑袋里:“Jason,是我的英文名。而我的中文名……”他刻意停顿了一秒,给足对方思忖的空间,“姓周,名延深。”
探视窗内,江其帧的脸骤然变得扭曲僵硬。
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就如同一道道鞭子抽在他的神经上,“锵”地一声,彻底崩断。
他整个人都像是漂浮在虚空中,摇摇欲坠。
不……他可是明正医药唯一的……唯一的……
江其帧死死地吞了口唾沫,脖颈青筋突突地跳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消失殆尽,声音哑得都变了调:“……你、你居然回国了。”
周延深望着江其帧,低笑道:“堂弟,好久不见啊。”
被怒火吞噬了理智的江其帧仿若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瞬时清醒了不少。
所有线索都能够串起来了。
许多细枝末节的事也都从回忆深处被挖出。
他想起周延深以Jason的名义来万青签署投资协议的那天,在他听到自己说父亲是江震的时候,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戏谑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要对付他。
难怪他要和那谢时舟站在一个阵营。
周延深……
江延深。
这么看,父亲也是知道了吧。
连他的亲儿子也要算计……
江其帧自嘲一笑,千算万算,千猜万猜都想不到,原来他才是那颗被废弃的棋子。
……
出了看守所。
周延深坐回车内,他没有发动车子,只是停在路边想一些事情。
其实他和江其帧,有些话还没有点破。
譬如江其帧对谢时舟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那份偏执。
当初在丽日酒店的走廊,他也看到了被江其帧包养的那个小明星。
不论从脸、还是气质,都有那么几分神似谢时舟。
或许这一点,江其帧自己都未曾发觉。
不过周延深也没有说透的必要。
事已至此,江其帧不会再对他产生任何威胁。
他也无须赶尽杀绝。
***
夜晚,连轴转了几天的谢时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当然也是因为周延深说晚上要接他一起吃饭。
所以谢时舟早早便将工作都处理完,在楼下等着周延深接他。
海市已经迈入了隆冬十二月。
谢时舟围了一圈羊绒围巾,旁边路过几个刚下班的员工向他打招呼,谢时舟朝他们颔首笑了笑。
手指拢在衣兜。
没多久,乌沉沉的天空忽然落下几片雪粒子,零零散散的,映着路灯下的光,愈加明晰。
谢时舟抬头望了望,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异常的平和。
这时,一柄黑伞撑在了他头顶,挡去了细细密密的雪沫以及他的视线。
来人抬手拂去他发间的积雪,语调极轻:“小心感冒了。”
谢时舟的目光从伞檐一路往下,挪向了撑伞的人,他的肩上也沾染着点点雪花,须臾间又消失了。
是周延深。
无声对视中。
谢时舟莞尔道:“我在等你。”
“我知道。”周延深替他将围巾再拢紧了一点。
不,他不知道。
只有谢时舟清楚,这句话、这种心境是不一样的。
自从父母离世后,他从未等过什么人。
但他现在,在等周延深。
第57章
吃饭的地方是周延深挑的。
周延深之前带他来过,当时还是借着要谈投资项目的旗号“哄骗”他来的。
在停车场停好车,二人下车朝私房名厨的门口走去,周延深偏头,目光落在身侧的谢时舟身上。
谢时舟衣品好,周延深是知道的,但平时似乎很少见他这样穿搭。内穿一件白色中高领卫衣,将纤细的脖颈包裹在里边,灰色绒面围巾围了一圈,外边还罩了件黑色中长款的呢子大衣,落肩处剪裁宽松,却也能衬托出他的清瘦颀长的身形。
笔直的长腿从小西裤裤管伸出,整个人在灯光的晕染下愈发清隽干净。
周延深步子迈开没几步,忽然“嘶”了一声。
谢时舟果然停下脚步,回身看他:“怎么了?”
“刚刚手指不知道在哪刮到了,破了皮。”周延深低头看着手,眉头紧皱。
“我看看。”谢时舟以为他是真的被刮伤了,手指托起他的手腕,正要细细查看,倏地就被周延深反扣住手心,谢时舟抬头,恰好撞进周延深盛满戏谑笑意的双眼。
周延深这种小把戏也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谢时舟失笑道:“你的手很暖。”
闻言,周延深更是牢牢攥住:“那是因为你在公司楼下等太久了,早知道我就应该早点来。”
其实也没有等太久。
是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下了楼。
他想着周延深等了他很多次,从翡翠号坠海失踪之后的那三个月,更有他一直未能说出口的答案,所以这一次他想试着尝试等等看的感觉。
他站在楼下,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在园区内来来往往,内心充满着期待。
周延深提前预订了包厢,谢时舟一进去,就看到已经在包厢坐了好片刻的梁沉。
谢时舟略一愣,梁沉非常热络地抬手打招呼:“嗨!谢特助,咱们又见面了。”
上一次还是在周延深家中。
谢时舟也随和地打了个招呼。
周延深将椅子拉开,让谢时舟坐:“顾呈越他不来?”
四方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品,周延深平时私底下和朋友们聚餐都喜欢这种小方桌,亲近也不会有距离感。
“嗐,他正忙着和家族里那些叔叔侄子们斗着呢。”梁沉拿起手机回了个信息,随口接话,回完信息他将手机放下,双手交叠撑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这两人,“所以呢,你特地叫我和老顾过来,不是要说什么话吗?”
周延深露出一个知我者莫若好兄弟的眼神,他从桌沿下伸出手,恰恰好覆在谢时舟的手背上。
谢时舟侧头看他,在包厢看到梁沉的那一瞬,他大概也猜到了这次吃饭的目的。
下一秒,周延深宣布道:“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坐在我旁边的谢时舟,是我男朋友。”
梁沉唇角憋着笑,假装自己头一次知道这件事。他消息灵通,更何况也算是他俩半个见证人,就这些天在海市闹出的动静,他怎么可能听不到半点风声。
所以当周延深组局的时候,他就知道周延深是想正式向他们介绍谢时舟了。
毕竟在周延深家里打火锅那次,只能算是意外撞见,而且也不够正式,不过他俩当时应该还没在一起。
梁沉拧开酒瓶,倒出一杯白酒,端起酒杯郑重祝福道:“那我就祝你们长长久久好吧!我一口干了啊。”
周延深闲不住就给梁沉挖坑:“话说得好听,你倒是拿出点诚意啊,这不得包个红包,送个房什么的?”
梁沉也是豪迈:“可以啊,只要是我家产业的,不论哪个地方,随你们挑!”
“每个城市来一个?”周延深不客气道。
梁沉当下垮了脸,向场外的谢时舟控诉:“……谢特助,你看看,有他这么狮子大张口的吗?”
之后三人又寒暄聊了好一会儿,一场饭局下来,三分醉七分饱。
最后要不是梁沉女朋友打来电话,估计梁沉都得喝得走不动道,谢时舟给梁沉喊了个代驾送他回去。
周延深则像个巨型泰迪黏在谢时舟身后,双手环着谢时舟的腰,脑袋也枕在肩膀处,时不时蹭两下,拱三下。
“喝醉了?”谢时舟转过身,望着周延深。
周延深身上的酒味不浓,他没喝多少,也没到醉的程度。说起来他以前酒量并不算太好,都是后期跑生意练出来的。
“唔……”周延深俯身在谢时舟唇上轻啜一口,“没醉,清醒着呢。就是想亲你。”
谢时舟握着周延深带着热意的手说:“回家吧。”
电梯门刚开,周延深便半搂半亲地将谢时舟带了出来,压在墙面索取。
唇瓣焦急地扑上来,迫不及待地探入温热口腔,卷起舌尖难舍难分。燥意瞬间席卷着二人的身体,在这冰冷的十二月仿若生起了一把火,热烈得叫人招架不住。
两人有好几天没见上面了,自从万青酒业的发布会结束后,谢时舟几乎每天都在加班加点处理公务,周延深也因为同时兼顾着海内外业务而忙得晕头转向,所幸这两天他放了点业务给海外,自己倒是落得轻松了些。
呼吸错开,周延深抵着谢时舟的鼻尖,轻蹭道:“谢老师,上次去花店买的剑兰到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变相的邀请,令谢时舟颤了一下眼睫,他说了“好”。
但他没想到铺垫了这么久,周延深是真的请他过去打理剑兰。
他同样也在客厅落地窗旁开辟了一小片空间用来摆放绿植,不过他们去花店没有进购多少,所以这两个四排花架上就陈列着三四盆多肉,倒显得有些怪异的冷清。
至于剑兰,周延深把它放在了显眼的茶几、餐桌上。
谢时舟蹲下身,用手碰了下剑兰的枝叶:“养得还行。”
周延深也依着谢时舟身旁盘腿坐下,他脑袋一歪,靠着谢时舟的肩膀。
时间仿佛变得特别安静,静谧得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谢时舟。
灯光悄无声息地盈满他们所在的一隅,从周延深的角度可以看见谢时舟流畅的下颌线条和微微泛起红的耳垂。
周延深不禁侧脸仰头,在他的脖颈处流连。
谢时舟有些痒,偏开躲过,低声说了句:“……别闹。”
周延深也听话,停下了动作,好半晌他才孩子气咕哝道:“你怎么不问我?”
问他关于万青发布会上的事,以及突然出现的经侦和被关在看守所的江其帧。
周延深一直在想谢时舟什么时候会问他,他奖赏还没讨到呢。
当时下车就准备过去讨赏的,但转念一想会场上媒体记者那么多,便也作罢。
虽然两个人是邻居,他想什么时候讨赏只需迈出几步的距离,不过看他那么忙碌,周延深还是将自己的个人需求往后放了放。
“我知道是你。”谢时舟顿了顿,“而且之前你不是问过我了吗,如果你要对付江其帧,我不会生气。”
“那如果我没出手,你在发布会上打算怎么办?傻愣愣地给别人欺负么?”周延深小动作很多,说话的这会功夫,已经开始把玩着谢时舟的围巾了,因为客厅开了暖气,周延深顺势也将他的围巾摘了下来。
谢时舟轻笑道:“你觉得我会被欺负?”
灯光浅映在谢时舟的眸底,周延深忍不住倾身吮了下他的唇,眸光幽深:“嗯,只能被我欺负。”
谢时舟反应过来周延深的思绪开始跑偏,哭笑不得。
他边承受着周延深细密的吻,边说:“其实我已经联系人帮忙调查了,江其帧被带走后没多久我就收到了相关证据,只是被你抢先了一步。”
帮忙调查的人自然是罗俊俊。
当时他还有点担心这么短的时间内罗俊俊没法查出什么。
但很显然,罗俊俊的工作能力十分出色,两天不到的时间便已收集到了不少证据。
周延深此时也听不进谢时舟在讲什么,他眼中只有那一开一合的薄唇,他衔着那唇反复碾着:“嗯,我家谢老师真厉害,早知道我就不出手了。”
估计是知道周延深心思走远,谢时舟也没再多言,他偏头回应着对方的亲吻。
灯光交错,虚虚地笼着两人的身影,分开的间隙,周延深深深望着谢时舟如同覆了一层水雾的双眸,他不说话时,就像是带着一种茫然的无辜感。
周延深喉结微微滑动,一切都似乎变得混沌起来。
为了不将谢时舟的唇亲肿,他这次放缓了步调,最开始只是轻啄了两下,继而抵入唇齿,抵弄、席卷、挑逗。绵长的亲吻让室内的温度节节攀升,也让彼此身体上的热度愈发滚/烫。
周延深问他:“是不是以为今天是约会,所以才穿得那么好看?”
谢时舟低喘着气,模糊含混地“嗯”了一声,又说:“也不算是特地……”
周延深原本只是想讲些话撩拨一下他,结果反而弄巧成拙,叫自己给唇干舌燥了。
他靠着沙发脚,将谢时舟拦腰抱起,跨坐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身躯几乎毫无缝隙地紧紧贴合。
想彻底地拥有他,想看他的脸如生长在冬日白雪皑皑下的红梅——他知他脸薄,也极容易上脸。更想让他对自己充满渴求,灵肉合一。
理智仿若被烧断的缕缕丝线,手指也不由得伸进层层折叠的毛衣,在他细腻光滑的脊背上来回游走。
过了好片刻,周延深欲罢不能地停下动作,他稍偏转头,贴着谢时舟的耳垂轻吻了下。
“今天很晚了,要不要先睡觉?”周延深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他的手却若有似无地虚搭在谢时舟腰侧,似乎不想放他离开。
谢时舟抬头,望过来的目光仿若一潭清泉,将周延深完完全全的浸透。
他注视着周延深,垂下来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他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周延深,我在翡翠号上,将雪之玫瑰落在了你那儿。”
周延深被这样的谢时舟紧紧攫住了心脏,下意识喉结微滚:“……什么?”
谢时舟见他满腹疑惑,只好双手揽着他的肩膀,倾身靠近,呼吸也若有似无地纠缠在一块。
他附在周延深耳边说:“我的心也落在你那儿了。”
这短短的十个字仿若火柴般倏地将周延深刚要熄灭的欲/火重新点燃。
呢子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一旁。
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般,沙发椅脚与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浴室水声渐渐,白雾笼罩。
折腾半宿,终于是回归了沉寂。
周延深能感受到谢时舟对他的爱意和放纵。于是各个地方各个细节也是仔细做足了,但谢时舟却仰起头,主动按下他的后脑,在他唇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于是又吱呀闹腾了许久。
周延深光是能体会到这一点,便心痒难耐,血液在这一瞬间急速地涌上头顶。
谢时舟咬唇偏头,手臂搭在额间,透亮的眸子在手臂下挪不开视线地盯着他看。
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回应着他的铺天盖地的吻。
周延深有时候挺恶劣,他抬头望着谢时舟眼尾处的薄红,心思松动,步调愈来愈慢。
而令他热血喷张的人鼻息沉沉,眼眸似含着难忍,却说着如同情药的话语。
“……别停。”
……
周延深准备拥着谢时舟入睡,忽然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他低头看着谢时舟沉沉睡颜,低声问道:“谢老师,你以后想长住什么地方?”
等了半晌也不见谢时舟回答。
周延深也不急这一刻,明天再问也是一样的。
他刚将被子拢上来,盖住谢时舟,边听到他几近梦呓地呢喃:“海市。”
周延深一愣,他原以为他的答案会是京市,毕竟他至小就一直在京市生活。
于是周延深又接了一句为什么。
这次谢时舟没有回答,只是在被窝下本能般地靠近周延深这个暖源。
——“因为你在这里。”
但这句话实在过于矫情,谢时舟也说不出口。
熄了灯,卧室一片昏暗。
或许是今天真正意义上的和谢时舟有了肌肤之亲,周延深有些睡不着,于心难安占满了他脑海的大部分思绪。
黑暗中,他轻轻将下颌抵在谢时舟柔软的发顶,说:“谢老师,有件事我一直没能和你坦诚。”
怀里的人似乎困倦得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似的,但胸膛轻颤地“嗯”了一声,似乎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周延深做了几秒钟的心理建设。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句周延深的话:“其实……我原本姓江,而不是周。”
第58章 (补剧情)
近日海市温度再降新低,全景落地窗外的树木悉数凋敝,寒风灌入口鼻,零星细碎的雪沫子如同白絮般从漆黑的夜幕上纷纷扬扬地落下,为海市增添了一分冷感。
谢时舟将门口购买的生鲜食材提回厨房。
要是换作从前,他习惯自己前往家附近的生鲜超市采买食材,但可能是最近天气实在是骤降得厉害,他总觉得有些懒怠,也提不上劲。
就连那天晚上周延深对他说的话,他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见几个音节,剩余的他都没听清。
谢时舟拿出一份新鲜的嫩豆腐——周延深喜欢吃麻婆豆腐,和肉沫一起焖煮,淋上特调的酱汁,再撒上葱花,色香味俱全。
不过这个时间点,周延深兴许还在加班。
谢时舟又抽空炖了一锅山药乌鸡汤,用的紫砂锅。放入半只乌鸡,一根淮山山药,再掺点党参、茶树菇和几颗红枣,最后小火慢炖两三个小时,周延深下班回来估计就能喝上暖和的乌鸡汤了。
这时,门铃不紧不慢地“叮咚”一声响。
谢时舟放下砂锅锅盖,简单洗了下手,将手沥干后趿拉着棉拖鞋去开门。
门刚被拉开,他弗一抬头,迎面一瓶喷雾抻在眼前。
还不等谢时舟有所反应,对方拇指按下泵头,如雨般的白雾瞬间喷了过来。
谢时舟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呼吸,但仍是晚了。
鼻尖已经吸入了气体。
眼皮止不住合上,身体也变得绵软无力,最后倒在了走廊。
来人熟练地从口袋掏出一双手套,越过谢时舟看向屋内。
屋内开着暖气,还在火炉上炖着的砂锅汤被对方关停了火源。
戴着棒球帽的男人在客厅晃荡一圈,目光转向走廊的卧室。
咔嗒一声,开了门。
周延深刚结束漫长的会议回到自己办公室。
他抬手松了松领口,一看时间,晚上八点半,这个项目会从下午开到现在,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晚餐也是他看到了饭点,让于涛去准备的。
等于涛也跟进办公室的时候,周延深让于涛下次会议时间尽量缩短,能言简意赅就不要乏味冗长,效率优先。
于涛连忙点头称是。
周延深坐回旋转椅,问:“江其帧那案子怎么样了?”
于涛:“估计得耗上一段时间,对方派来的律师在红圈很出名。”
这个结果不出所料。
江震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把江其帧捞出来。
“那就耗着,能断掉我那小叔的一条臂膀,也够他难受一阵子了。”周延深冷笑一声,又道,“对了,下周三回京市的机票帮我订一下。”
“好的。”于涛答应着,目光看到周延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几份文件签好字,笔帽也拧回了笔尖,在桌面上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诧异地问,“Jason是要下班了?”
“嗯。”周延深站起身,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于涛的肩膀说,“家里有人等我回去。你也早点下班吧。”
说罢,于涛眼睁睁地看着兴致高昂的周延深哼着小曲离开了办公室。
曾几何时,周延深是整个聚合投资最晚一个走的,毕竟作为聚合的创始人,他一分一秒都不能懈怠。
不过现在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
天空仍旧灰蒙蒙的。
街道两旁的树叶悉数落光,只余下灰白色的树木枝干向着天空伸展。
寒风凛冽,周延深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从副驾将一捧娇艳玫瑰塞进怀里,生怕给它冻伤了。
今天他恰好路过先前那家花店,因为心情好,顺势买了一束。
原本他打算买其他种类的鲜花,但无奈红玫瑰实在是太抓眼球,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天晚上,谢时舟的脸颊、颈边,后背全是如玫瑰色般的浓艳。
按响门铃,周延深单手捧花,另一只手撑扶着门框,已经摆好了Pose。
等了几秒,里面没有反应。
周延深又快速按了两下门铃,继续维持他的耍酷姿势。
但他在门口站了两三分钟,谢时舟仍是没来开门。
难道是出去了?
周延深满腹疑惑,在密码框内输入密码——0707,这还是谢时舟亲口告诉他的。
别提他刚得知密码的那会儿是有多亢奋了。
推开门,客厅黑漆漆的,一阵暖风迎面扑来。
周延深在玄关换了拖鞋,他边开灯边朝客厅喊:“谢老师?你怎么在家也不给我开门?我都要冻坏了。”
客厅暖气十足,但在房间溜达了一圈却没找着谢时舟他人。
应该是临时有事出门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不然也不会任由暖气在这开着。
周延深打算在谢时舟回来之前,先简单做几道小炒,到时候谢时舟也能吃上热乎的。
他从墙壁的挂钩上摘下围裙套上。
打开冰箱门准备翻找食材,琢磨着晚上要做什么家常菜时,余光忽然不经意地瞥到了灶台上的紫砂锅。
没有任何来由的,他眉头皱了一下。
他了解谢时舟,他这人做事井井有条,如果不是需要用到砂锅,他是不会将砂锅放在灶台上,而是清洗干净后放回原来的地方。
周延深手指扣住砂锅盖,掀开一看,里边是未炖好的乌鸡汤。
他又探了下砂锅锅侧的温度,冰凉的。
厨房顶灯将周延深的身影拉长,他在原地伫立静默了几秒,拿出手机就给谢时舟打电话。
充满暖气的客厅,灶台上却放着炖到一半的砂锅汤,怎么想都不对劲。
希望是他草木皆兵了。
但在一声声无望的嘟嘟声中,周延深合上眼,捏了捏眉心。
他从通讯录中扒拉出物业的电话,让物业调出他们这一层的监控录像。
周延深说明了原因,物业也很配合地给出了录像。
录像中,一个身穿黑衣,戴着一顶棒球帽的男人将昏迷的谢时舟伪装成坐轮椅的病人给带走了,但因为对方帽檐压得很低,也有反侦察意识地避开监控,所以没拍到正脸。
监控录像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距离现在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周延深眉头紧锁,一场骇人风暴似乎要在他眼底流转酝酿。
他深吸一口气,手机的特殊铃声倏地响起——这是周延深给谢时舟设置的专属铃声。
周延深立马接起电话。
对方像是怕他担心,电话刚接通,清冷平静的嗓音就透过听筒传了过来:“我没事,你别担心。”
听到谢时舟安然无恙的声音,周延深无声松了口气。
“你现在在哪?”
谢时舟耳朵贴着手机,下垂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望向了坐在一旁沙发,阖眼假寐的江震。
他琢磨了下语言,尽量挑不出错处:“我在京市,明正有个紧急项目需要我回来一趟。”
周延深闭了闭眼。
就算没有谢时舟的这句暗示,他也知道能用这种手段的,只能是江震。
周延深沉默几秒,或许是听懂了谢时舟难以言表的话下深意,便只说了一个“好”字。
挂断电话,周延深双手撑在餐桌边沿,脑袋耷拉着。
看来,是江震要出手了。
不过想想也是,江其帧身陷监狱风波,他作为父亲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不管是万青酒业的红酒事件又或是配方泄露,谢时舟也都是当事人。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江震不会不知道。
他只不过是想坐山观虎斗。
但他知道这背后还有他参与其中吗?
又或者是,他其实是知道了,所以才让人实施了这场对谢时舟的绑架?
那么江震对他和谢时舟之间又了解多少?他和江震的争斗,又会不会连累谢时舟……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不得而知。
***
京市,东山庄园东楼。
江震在旁边听完谢时舟的这通电话,边盘着核桃边睁开了眼,他混浊的双眼转头看向谢时舟:“电话打完,也该说说你和江其帧是怎么回事了。”
谢时舟的指腹轻抚着手机的侧边边沿。
他在自家门口被迷晕后就被径直带上了江震的私人飞机。
药效在一个小时后失效,他是在飞机上转醒的。
当时江震正和什么人通电话,见他醒了便抬了抬下颌,眼神示意空乘给他准备餐食水果。
谢时舟知道他和江其帧在万青弄出来的这些事逃不开江震的消息网,也知道江震一定会找个时间让他回京市述职,详细说明情况。
但他没想到江震会亲自前来。
谢时舟在江震讲电话的这会功夫已经在内心设想了下他可能会切入的角度。
出乎意外的是,江震似乎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松散地背靠沙发,督促他:“晚上还没吃饭吧,先吃点,别饿着肚子。”
谢时舟有点弄不清江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直到下了飞机,乘车回到庄园,江震依旧什么话也没问。
他非常熟悉地先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之后江震将他手机递给他,说一路上有人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让他看看是不是工作上的事。
谢时舟这才能给周延深回那通报平安的电话。
此时,面对江震的提问,谢时舟语气格外平静道:“您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江震从胸膛轻哂一声:“那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谢时舟张了张唇,规矩放在膝盖上的手也无意识收拢着,长久的静默后,他忽然问:“我说什么都可以吗?”
“嗯。”江震挑了下眉,语气沉缓,听不出是真心实意又或是讥讽,“你不是一直都快意直言么?怎么现在倒开始瞻前顾后了?”
江震喜欢做对话的主导者,但谢时舟也不会轻易遂了他的意。
谢时舟眼睛定定地望着江震:“那江总也应该知道我的诉求,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谢时舟这番话倒是给江震堵得有几秒哑口无言。
谢时舟自小能言善辩,这一点或许也是随了谢忠平,每每他俩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谢忠平总是能噎得他说不出话。
江震看着谢时舟那张和谢忠平相似的脸。
几秒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踱步至窗前。
他眺望着庄园内,那些谢忠平喜欢的园景植物,负手道:“我不可能答应你。”
“其帧对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我很抱歉,所以我会让他在看守所好好反省。”江震神色感叹道,“这些年我一直忙于明正医药的事务,又将他送至国外,疏忽了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责任,才令他养成了如今的性格。但小舟,叔叔年纪也大了,再过不久可能就要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而你和其帧都是明正医药的希望,这个时候你要是离开明正,就等于让叔叔断去了左膀右臂。”
“小舟,你不会让叔叔为难的,对吗?”
谢时舟对江震的情感很复杂。
一方面源于他的养育之恩,另一方面则源于江震的掌控欲。
但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因为救助白血病患者而被江震指责,只会一言不发低头称是,事后喝下那碗鱼片粥的谢时舟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江叔叔,我并非想让你为难,我只是有自己所要追求的人生。”
从某种角度而言,他认可江其帧的一句话:他的吃穿用度的确依靠明正,如今他所有的成就也得益于明正。但不能因为这样,而剥夺了他作为一个人追求自我和自由的权利。
至于多年的养育之恩,也早已在一次次“政治场”上消耗殆尽。
江震常说,做任何事都怀揣着一定的目的,哪怕是名利场上的几句交谈,也可能带着显而易见的套话。
他几乎每天都将时间精力耗在虚与委蛇、追名逐利的地方。
他已经数不清为明正拿下过多少亿的项目,他为明正做的,虽然和江震比起来确有差距,但和其他人相比,并无太大分别。
从高中起,到现在,整整十年。
他就像一只被圈养在一个四四方方玻璃罩内的蝴蝶,这里什么都可以拥有,丰盛的植被、充足的阳光……唯独自我除外。
他被困在了这里十年。
自我磋磨、自我挣扎。
江震好半晌没接话,再开口时俨然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小舟,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好你,我不想食言。”
话题点到了谢忠平,谢时舟神色一动,下垂的目光也终于透过眼睫,看向江震:“叔叔,我父母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江震眉头一皱,盘着核桃的右手也停住了动作。
他装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诧异,欲言又止几秒,问:“你听说了什么?”
谢时舟把江震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不答反问:“所以您认为不告诉我,也是为了好好地照顾我?”
江震沉默地站在窗前,悲哀的情绪爬上了他的侧脸。
无声静谧中,他最终无可奈何地呼出一口气,偏头审视着谢时舟:“告诉你又能如何?当时的你不过七岁,何况……”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何况他是我长兄,如果我告诉你,你还能安心接受在江家生活吗?还是说,你想要一直背负着这样的仇恨长大成人?”
江震说的字字在理,也都是以担心谢时舟为出发点来考量。
“这么多年,我也很愧疚。当年我若是没有把忠平介绍给江勉,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尽管谢时舟从吴永强口中得知了那些过往。
可当江震亲自承认的那一刹那,谢时舟仍是不可控制的心脏狠狠一颤。
江震走到谢时舟身边,他叹了口气,手掌按在谢时舟瘦弱的肩上:“小舟,再过几天就是江董八十大寿,寿宴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不如你留下来搭把手。”
谢时舟缄默不语。
江震也没在这点上让他立刻回答。
他们都心如明镜。
这句话其实是个由头,只要他答应了,便是答应江震留在明正医药。
所以江震给足他时间考虑。
但同样的,谢时舟也很清楚,他能够以这种方式被“带回”庄园,就意味着不论他逃去哪里,都无法逃出江震的掌控范围,只要他想,他就能有无数个方法对付他。
除非江震能够应允他离开,否则他这辈子都逃不出这个光鲜亮丽的玻璃罩。
或许有些人会羡慕这个位子,羡慕被明正医药的执行官特别对待,羡慕这个圈层的纸醉金迷、声色犬马。可不论玻璃罩内的植被有多昂贵珍稀,他只贪恋玻璃罩外的那一根毫不起眼的狗尾巴草。
谢时舟在东楼三层的客卧待了一天。
在他没给出肯定的答复前,没有人会放他出来,也不准他和外界联系。
为了不让周延深担心,也因为他又一眼将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头,这次他没再做任何挣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他给周延深发微信。
下一秒,周延深的电话打了进来。
谢时舟还没来得及收拾思绪,但手指已经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键。
“谢老师,你怎么样?有没有被为难?”
听到电话里头关切的话语,谢时舟眉间有片刻的放松,血液也在血管内汩汩流动着,令原本冰凉的躯体温暖了不少。
他坐在沙发上,只开了一盏灯。
“我没事。”周延深知道他对江震、对明正的态度,在这件事情上,谢时舟并不想瞒着他,“只是……我被扣下来了,一时半会回不去海市。”
听筒那边传来沉沉的呼吸声,像是在克制着某种情绪,片刻后周延深道:“你放心,我会带你离开明正,在这之前,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沉稳的语调仿佛具有某种魔力,渐渐驱散了谢时舟内心的不安。
谢时舟垂下眼,落地灯的灯光黯淡得如同一层薄纱笼在他身上,他听懂了周延深的言下之意:“你要来京市?”
周延深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闲适,说出来的话却又饱含重视:“谢老师,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很久了,只是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谢时舟握着手机,静待周延深的下文。
“日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站在你身前,尽我最大所能地护着你。所以我也由衷地希望有我在的一天,你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物裹挟,不用做那些你不想做的事,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
周延深低沉的嗓音在冬日夜晚里似藏着一股别样的温柔,清晰地落在耳畔。
灯光下,谢时舟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起,余光中有什么东西从空中落下,他偏头望向落地窗。
窗外断断续续下起了纷扬大雪。
谢时舟不禁说:“周延深,京市的雪要比海市的好看。”
周延深“嗯”了一声,他知道,谢时舟这是“想他了”的意思。
第59章
管事端着早餐敲了敲书房门,将早餐放在书桌对面的大理石餐桌上。
早餐是简易的爆浆芝士火腿三明治和一杯美式。
江震先喝了口咖啡,品鉴了片刻,问:“其帧的事,你让林律正常跟就好,不用太费时间,他就算这会从里边出来,也讨不着好处。”
管事点头:“是。”顿了几秒,他又分析道,“小江总这次未免心急了一些,落下了把柄,不然这赢得也不一定是谢特助。”
江震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钓鱼最忌心急,他犯了大忌。不过也无妨,如果不是他这么一闹,我倒是瞧不出这看似清澈的池水下,还藏着一张大网。”
管事神色似在思索,但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问:“江总的意思是……”
管事跟了江震十余年,不管是黑的白的,再肮脏再龌龊的,他都接触过。毕竟他们当初能夺权,手段也并不干净,而且杜鹏也是管事引荐的,执行力强,用得又趁手,所以江震有什么事也从不避讳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江震放下咖啡杯,从书桌左侧柜子的最顶层的抽屉拿出一张照片。
管事接过一看,眉头紧皱:“这是……”
“眼熟吗?”江震反而笑了笑,兀自坐下。
电光火石般,管事忽然想通了什么,瞳孔一缩,神色变得惊骇万分:“……周延深?可是他,他怎么会和谢特助……”
“冲着我来的。”江震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像是并未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当成一个孩子闲得无事在闹腾般,“不过我也没想到会被这小子摆了一道,当初就应该再花点时间监视他,也难为那几年他天天在我面前演戏。还挺会藏拙,在国外没资金没人脉还能弄出个聚合,还真是小看他了。
“至于他和小舟,恐怕在翡翠号的时候就见过面了。”江震继续端起咖啡喝着。
“但那时我们去海市检验实验室成果,谢特助说的是……”管事忽然住嘴,没再往下说。
江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所以我才说小舟很擅长伪装,至少将你骗过去了。”
如果关系真的一般,万青红酒事件后,正常的投资公司说不准会撤资。
按照江震的原计划,他既可以借此机会敲打谢时舟,更能以明正医药的名义给予万青资金帮助。但偏偏这个计划没能将“周延深”这个突发因素归在内,也导致形成了如今他和谢时舟、江其帧的这个僵局。
管事迟疑道:“那……那谢时舟不就是背叛了您?那江总您为什么还要把他绑回来?万一他……”
江震抬手止住了管事的猜测,他低头看着咖啡杯内咖啡,浓褐色的液体平静而无一丝波澜。
江震的语气也从容不迫道:“棋子就应该有棋子的使命,哪怕到最后一刻,也得好好贡献出自己的价值。”他偏头看向管事,“你认为小舟知不知道周延深的身份?”
经由江震这么一提点,管事顿时如醍醐灌顶。
“行了,不说这个了。江董如今身体如何?医生怎么说?”江震转开话题。
管事恭敬回禀:“江董身体早已大不如前,这些天胃口倒是挺好。”
江震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你说他老人家要是知道周延深回来了,岂不是要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是江震他们的家事,管事也不好多嘴,只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
江震慢条斯理地用完早餐,吩咐管事:“上头最近催得紧,你找个时间安排下,我需要一批货。”
江震没有说全需要的是什么,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管事领命退下。
江震在沙发上合眼忖度了良久,起身进入密室。
他再次看着谢忠平的遗照,神色恍然。
谢时舟这些天一直忙于布置江河江董的八十寿宴。
江震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了他处理,大到前期的策划工作,像是邀请嘉宾的选定,菜单选择和场地布置,小到各个环节的采购、来宾的酒店安排等等。
不过场地江震已经定好了,江董年纪也大了,疲于奔波,寿宴的场地就定在了庄园南楼的宴会厅。
原先这个宴会厅也是江家用来会客的场地,面积够大,也能摆上四五十来桌。
谢时舟将宴会厅的布置外包给了信任熟悉的庆典公司。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只是场地布置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宴会厅最开始的用途不是像寿宴这种高规模高规格级别的宴会,而是作为向贵宾展示明正江家的展览厅。
所以墙边会挂满江家的全家福,此时庆典公司的负责人来询问这些全家福能不能暂时先取下来,可能会影响设计美感。
谢时舟应允,也帮忙将那幅几乎挂满整面墙的全家福以及边上的几幅相框拿了下来,放去杂物间。
或许是谢时舟没什么架子,也比较平易近人,大家胆子也都大了起来,八卦地讨论着这些豪门世家的秘辛传言。
谢时舟零星听了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天马行空的猜测。
他也会和周延深分享这些琐碎事,不叫他担心。
周延深问他:“那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谢时舟:“谁?”
周延深:“江家大少。”
谢时舟虽然在明正做事,但几乎很少听到有关江家大少的传言,这好像已经成为了江家的禁忌,也包括江勉夫妻。
也在无形中印证了吴永强和江震所说,正因为涉及灰黑地带,一旦走漏了风声,曝光当年江勉为了研制令人成瘾的FDP06而谋害研究所负责人,那明正医药的股份必定会受到影响。
就算江震不是刽子手,但他也未曾替他父亲伸张正义,他们也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
江董寿宴当天,京市下起了鹅毛大雪,星星点点的雪沫落在街道、屋檐、树枝间,天地间仿佛都被这一抹白色覆盖。
宴会厅前来来往往不少豪车,前来参加寿宴的不乏京市的名门望族、达官显贵。
下了车便将贺礼递给负责登记的侍应生,再由接待生领进大厅。
厅堂内一派富丽堂皇、隆重华贵的景象。
满城灯火似乎都在此处,和落地窗外的漫天星辰交织,流光溢彩,璀璨非凡。
繁复的水晶吊灯将每位宾客脸上洋溢着的笑容映照,厚重红地毯铺满整条走廊,香槟杯轻轻一碰,谈笑风生。
江董虽然在轮椅上坐着,但来宾也都会过去祝贺寒暄几句,一些曾经受了江董恩惠的企业老总则陪在一旁聊天。
原本这个位置应该是由江董的儿孙来担任,无奈江董福薄,膝下两个儿子,一个英年早逝,另一位要陪着宾客饮酒畅聊。
另外两名亲孙,一个早早被送出了国,另一个前不久又涉嫌参与了违法乱纪活动。
这江家原本也是人丁兴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江河这一代,日渐凋零。
江其帧目前仍在被调查,不能到场,大家也不会在人江董的八十大寿刻意讲这扫兴的话。
但是有些人也十分好奇江勉之子,江家大少会不会回国为江老爷子祝寿。
“应该不回来吧,听说这几年他都没回来过。”
“这不一样吧,这可是江董八十大寿,再怎么样也得回来表示一下。”
“你懂什么,人家是不想回来吗?”说话的人声音压低了,几人交流着眼神,大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江大少哪里是因为想出国深造,分明是为了避祸,这一点当时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十余年过去,到现在倒是岁月静好了。
几人小声议论片刻,又见到不远处在旋转楼梯下陪聊的谢时舟。
身形挺拔,浅蓝色衬衫外套着一件单排扣西装马甲,除了领带没有多余的装饰。袖口也扣得结实,一截白皙手腕上配着一块劳力士腕表,同样是浅蓝色系的表盘。
他身后是一面硕大的落地窗,夜晚室外落雪纷飞,室内觥筹交错,一明一冷。他恰恰好站在窗内,仿若勾勒出的一副静谧落雪图,光影交错,也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衬托得格外清隽。
“前段时间万青出的那件事最后结果怎么样了?我后面没太关注。”见到谢时舟,自然有人挑起相关的话题。
“也没怎样,就万青和众鑫还在打官司,不用说最后赢的肯定是万青,万青虽然前边身陷舆论质疑,但这一次的翻身仗实在是打得漂亮,质疑声消失,还免费为新研发的白酒刷了存在感,算是变相宣传了。”
另一人评价道:“还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么些天该听到不该听到的八卦,也早就流传到京圈了,更何况万青的背后还是明正。
所以江其帧借着万青内斗,搞出这些事,意图毁了万青;但好笑的是,最后能够翻身也是因为江其帧使得这些小手段败露了。
众人正说话的这会,谢时舟的肩膀被人从后边轻拍了下。
他回头,正好看到梁沉,梁沉举杯碰了下谢时舟的高脚杯:“谢特助,我们又见面了。”
“梁先生。”谢时舟朝他笑笑,目光却不由自主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向他身后。
梁沉知道他在盼着什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调,笑着说:“放心吧,他在路上。”
谢时舟温和笑了笑,道:“梁先生里边请。”
大概是知道他还有其他事要忙,梁沉点点头,端着酒走向江董那边祝寿去了。
谢时舟作为寿宴的主要负责人,此刻正和餐厨那边确认菜品准备情况,另一边的助手急忙跑来,小声道:“特助,江董丢了件东西,现在正闹着脾气,我们劝不动。”
助手是江震派来供谢时舟差遣的,姓范。
他回京市后,万青那边也需要其他人坐镇,便将文樊留了下来。
“什么东西?派人去找了吗?”谢时舟边问,边偏头嘱咐餐厨,“等会七点在江总和江董发言致辞后就可以上菜了。”
餐厨表示了解。
范助说:“我派人去找了,那是根拐杖,听说是国外的江大少前几年祝寿的贺礼,原本一直放在手边,不知今天怎么就不见了。”
谢时舟:“那这样,我先去安抚江董,你带人接着找,左不过是在北楼,也跑不到别处去。”
范助点头:“好的。”
江河坐在轮椅上,神色沉沉,哪怕是年到八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但不怒自威的气场依旧能让身旁的人噤若寒蝉。
在寿星的寿宴上可不能让寿星不开心。
谢时舟蹲下身,轻声说:“江董您别担心,江少送您的贺礼一定能找到的。”
江河这才慢慢转头看向谢时舟,凛冽的气场瞬间消散,他拍了拍谢时舟的手背,又指了指楼梯。
谢时舟顿时明白,谦和一笑:“好。”
谢时舟平时不常在东山庄园住,只有江震喊他回来的时候他才会小住一段时间。而江董年事已高,也不参与明正医药的经营,就连平时和江震一家用餐,江河也都不在场。但兴许是因为老人家喜欢花卉,偶尔会去庄园的玻璃花房坐坐,所以他和江董也算是有所交谈。
……
伫立在墙边的景泰蓝落地钟发出机械的秒针走动声,咔嗒咔嗒,时间缓缓指向了七点整。
全场灯光骤然灭了一半。
万众瞩目下,江震走上楼梯,率先举起酒杯,发话:“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我江震,对各位前来参加我父亲江河寿宴的来宾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靠在墙边闲散插兜的梁沉看了眼手机,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一下。
等江震发表完感谢,轮到江河致辞。
轮椅不方便抬上楼梯,江董的拐杖也还没找到,便由谢时舟搀扶着江董登上楼层平台。
话筒夹杂着一丝轻微的电流声,谢时舟有些不放心,但江董深深看了他一眼,谢时舟忽然醒悟,放开手,退至一旁。
江河曾几何时也是在整个京市、医药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哪怕是一头年迈的狮子,那也是狮子,尽管今时今日雄风不再,但也决不允许在这种场合露出任何的软肋。
他挺拔脊背,清了清嗓子,道:“很高兴诸位不远千里来给我这个老头子拜寿,希望大家吃好喝好,也希望大家日后岁岁平安如意,后福无疆!”
话落,宴会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按照流程,江震正准备抬脚过去接过话筒收尾,却见江河枯瘦的脸上,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江震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未等他做出反应,江河已然宣布——
“今日,趁着诸位都在,我江河向大家隆重的介绍一个人。”
全场悉数安静,目光也都凝聚在江河身上。
只听江河铿锵有力道:“——他就是我的长孙,也是前明正医药继承人江勉的儿子,江延深!”
慷慨激昂的话语从音箱四面八方传了出来。
台下众人哗然一片。
“江延深?居然真的回国了?”
“江其帧前脚进了局子,后脚这江延深就回来了,也太赶巧了。”
“嘘,你小点声,这还在人家场子里呢。”
七嘴八舌,一人一句。
谢时舟站在江河身后,神色有些恍惚。
Jiang yan shen?
哪个yan,哪个shen?
是撞名了,还是谐音字?
困惑间,他在这哄闹吵嚷的宴会厅中,灵敏地捕捉到一双皮鞋踩在大理石砖面的声音,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前似乎站着一道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那人一身西装,外披一件深黑色大衣,阔步走来。
就仿佛一步一步地走在谢时舟的心上,不……不是心上,是悬于高空的钢丝上。
全场人的目光也都无声追随着这位回国的江家大少。
谢时舟只觉寒冷潮水无声漫入,心脏也被缓缓冻住。
直到对方抬脚走上楼梯,走出昏暗,面容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展现在谢时舟面前时,他的心脏彻底凝固。
全身血液在这一刻仿若停止流动,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方。
看着周延深。
又或者叫江延深。
江勉的……儿子……
江勉……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是期盼、喜悦;
还是惊愕、恐惧、愤怒……
甚至是憎恨。
第60章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内,流光溢彩、觥筹交错。
但与之相对的休息室,却燃起了无声的硝烟。
不过此时周延深也没听进去什么话,他在忖度方才谢时舟的神情。他几乎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弧度僵直,脸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
是因为他隐瞒了身份而生气了?
这的确是他的过错,当初梁沉提醒他要及时告知谢时舟他的身份,是他一直未能表明……
周延深紧紧皱着眉头,可他为什么会觉得谢时舟露出那样充满痛苦的神色,不是因为他对身份的隐瞒。
“延深,你觉得如何?”
江河一句话将周延深发散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周延深直了直身体,略带抱歉道:“爷爷,我刚走神了,没听清。”
江河谴责地看了眼周延深,语气虽斥责但尽显纵容:“你这孩子,打小顽劣。我刚和你小叔商量,看看你要不要进明正接触一下明正的项目。当然,这都看你的意愿。”
周延深挑唇笑了笑,他知道江河的意思。
是想要他先进公司,先分了江震的权,再给他划过去一批项目业务,让他在集团根植出自己的势力,才好和江震抗衡。
江震也知道江河的意图,他没什么表情的品尝着红酒,似乎浑然不介意江河对他的制约。
不过周延深有自己的想法。
周延深说:“爷爷,我恐怕进不了明正。”在江河问出为什么之前,周延深先解释道,“我这次回国主要是因为想将聚合逐步扎根国内,爷爷你也知道聚合那么多人,有些还是和我一起创业打拼起来的兄弟,我也不能把他们弃之不顾,您说是吧?”
江河叹了口气,他清楚这件事急不得,可他担心自己这副身体也没多少年了,他不能让江震再这样毁了明正,于是他又寻了另一个由头道:“爷爷知道你手上还有个聚合要带,但前不久其帧进了监狱,就因为和人家小谢内斗,小谢业务能力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又没什么大过,他不留着好好用,尽使些小心眼。”
话里话外都在点江震这个做父亲的教导不善。
江震对此也没什么所谓,如今他早就过了被父亲数落一通就怨怼的年纪,他倒是觉得江河也是可怜,那么多年还用这不痛不痒的老一套来挖苦他。
江震说:“爸,其帧还年轻,年轻人难免性子燥,您也别动怒。”
江河重重哼了一声:“他年轻?那小谢不年轻吗?怎么没见人家性子燥?”
江震没再多言,他知道这通火自从上次他在北楼池塘边,用言语威胁他的父亲后,他父亲一直憋着。何况江河这句话的确让江震无法辩驳,谢时舟是他一手调教的,在做事这一方面也确实做到了无可指摘。
江震不愿在江其帧这个话题上过多探讨,随口说了一句话算是打发:“我这不就是知道他这性格,索性便让他在里边呆着磨磨性子。”
闻言,周延深垂下眼皮笑而不语。
江河也是拿江震没有办法,这明显的呛话闹得他心口闷,他捂着胸口揉了揉,周延深注意到,连忙挪身子过去,一只手压在江河肩上,语气关切:“爷爷。”
“没事……”江河摆了摆手,长吸一口气说,“只是有点胸闷。”
周延深抬头望向江震,江震全程没有搭理地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仿佛江河不是他父亲那般,毫无关心,只有冷漠。
周延深见说再多的话也无意义,便喊来佣人,让佣人先将江河带去宴会厅。
他们江家举办的寿宴,一个江家人都不在场那怎么行。
虽然江河的身体不宜接受宾客的敬酒,但待会也可以以茶代酒,而且周延深也是要去的,这可是拉拢结交关系的好机会。尽管他在江河面前表示自己对进入明正没什么兴趣,那也只是他不喜欢做促使天平平衡的砝码。
等佣人推着江河离开后,江震这才将视线挪向周延深,云淡风轻道:“这件事你策划了很久吧?”
“小叔说的是哪一件?”周延深故意装作听不懂,“还是说,我回来,让小叔你有危机感了吗?”
江震也不是喜欢和别人再讲第二遍的脾性,他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地放下了酒杯。
周延深看着江震的动作,意有所指:“小叔,我觉得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
周延深的语调不紧不慢,如黑曜石般的眼底压着几分随意:“毕竟你不是很爱笑吗?”
数年前,东山庄园。
夜静更阑。
圆拱形的玻璃花窗前,唇角的笑容还来不及蔓延,便听到周延深的一句:“叔叔,你为什么在笑?”
……
休息室的门在江震面前缓缓合上,他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随即又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感叹道:“性子燥的又何止其帧一个。”
过刚,则易折。
周延深从休息室出来,长廊挂着各式各样的油画,他在通往宴会厅的长廊碰见了梁沉。
梁沉像是特意在这里等周延深,见他迎面走来,又看了眼他身后,确认没什么小尾巴跟着,便问:“感觉怎么样?和你那小叔第一次正面交锋。”
“没多大感觉。”周延深望着长廊墙壁上挂着的一副油画,语调闲散。
不过他倒是对另外一件事有些感触——那就是他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只能抬头仰视江震了。
周延深想起什么般,偏头对梁沉说:“今天的事多亏了你帮忙。”
江河虽然作为明正医药的董事长,但自从他退位将位子让给江震后,基本也不参与明正的经营管理,也不是他不参与,而是有心无力。江震从他那儿接管明正后,就不会再给江河再次掌权的机会。后来江河一直在庄园北楼休养,名为休养,实为监禁。
是以周延深几乎没有能和江河联系上的方式。
只能每逢过年节假日,又或是江河的生辰,他才能在国外给江河寄一些礼物聊表心意。
但周延深也知道这些礼物一定会受到江震的检查,想要传递信息更是绝无可能。
他要回京市,回江宅,必定是要声势浩大、大张旗鼓的回来,不仅要告诉大家他是聚合投资的Jason,更要就此宣告,Jason就是周延深。
只有这样,江震才不能暗地里加害他。
其中利害关系显而易见,他如果遇害,第一个逃不了的就是江震。要是他秘而不宣地回来,只怕被谋害了也不会引起多大注意。
所以他才请梁沉帮忙做了一件事,其实也只是带一句话,他那曾经声名显赫的爷爷不会听不出来。
入场后,梁沉对江河说:“江爷爷,晚辈祝您生日快乐,福寿安康。另外,晚辈还额外给您带了一份贺礼,如果您瞧见了,一定会很开心。”
梁沉和周延深关系好,江河从周延深时不时拜托梁沉来送礼这一点就能看出。
祝寿的贺礼基本都在登记时就由佣人收下放进置物间,梁沉自小参加各种场合的宴会,不会不清楚,眼下梁沉说了这么一句,自带深意。
稍微一猜,便能猜出。
梁沉吊儿郎当地挠了挠耳朵:“都是兄弟客气什么?再说了,我就等着你回明正大杀四方!兄弟我无条件挺你。”
周延深嫌弃道:“……你这中二魂烧了这么多年还没灭?又不是游戏里边打什么世界Boss。”
梁沉用右手中指推了推鼻梁并不存在的眼镜,目光深沉:“男人至死是少年。”他又说,“对了,你要不要我回来帮你?看在你给我送的布加迪的面子上。顾呈越这货怕是不能参加咱们的行动了,他这人就靠不住,给你送了个什么望远镜就没下文了。”
周延深调侃:“有本事你对着他当面说去。”
梁沉理直气壮:“我特么就是没本事啊。”
互相数落一通,梁沉又问了一遍:“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我过来京市帮你?”
梁氏地产总部在京市,不然儿时周延深也不会和梁沉玩到一块去了。但是梁氏地产发迹却是在海市,之后将总部搬去了更加寸土寸金的京市,并在川市等地设立了分部。
周延深双手插兜道:“打怪一个人就够了。”
长廊尽头同样也是一条横向的走道,江震和管事恰好经过,四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周延深视线笔直锐利,透着难驯的味道,毫不退让。
江震朝他二人随和地笑了一下,转头走开。
梁沉盯着江震离开的拐角,说:“我觉得吧,打怪也不是不能组团。这笑面虎可是阴险狡诈得很,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谁说我是一个人?”周延深觑了他一眼。
梁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口狗粮,他道:“夫夫联手打Boss档,可真有你的。”
周延深挑唇朝梁沉肩膀捶了一拳,绕过他:“行了,要是需要帮助我又不会死憋着,会有你表现的时候。我先过去了,得去敬酒。”
江河八十大寿寿宴邀请了京市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这些人物大多也是看在江河的面子上来的,有些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的便差人送了贺礼。他们大都挺忙,应酬不断,也不会真的来吃席用餐,等敬过酒便也纷纷离开。
但周延深却没在宴会厅看到谢时舟。
他随手拉了一个佣人问:“谢特助呢?”
佣人见是刚回国的江大少,便端着托盘恭敬回答道:“谢特助好像身体有些不舒服,现在寿宴上的事全权交给了范助主理。”
“好,知道了,多谢。”周延深说。
夜色浓郁,月光朦胧。
白雾凝成一片薄薄的纱将整座庄园笼罩,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细细密密的雪花兜落下来,在园子里干枯的树桠上覆了一层白。
周延深知道谢时舟住在东楼,便搂紧大衣走出宴会厅,朝东楼走去。
积雪踩在鞋底发出喀吱的声响。
他走了没几步,忽然在这一幅白色风雪画中瞧见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那人西装马甲,单薄地伫立在琳琅风雪中。
只一眼,周延深立马认出了是谢时舟。
他顿时脸色一变,踩着雪地的脚步声愈来愈快,他脱下毛呢大衣将谢时舟完完全全的彻底拢住。
握起他已经冰冷的手在掌心里不停反复揉搓、摩挲,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雪花融化都将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双手更是紫红一片,怕是要冻伤。
周延深又恼又心疼:“谢时舟,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如果是因为我没能事先告诉你我就是江延深,那也是我欺瞒在先,你要是生气,尽管冲我发火,要惩罚,要淋雪也该是我来!”
谢时舟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他一直维持着微微仰视的姿势。
周延深见他不为所动,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谢时舟在看着廊架,然而廊架已经被厚重的雪一层层覆盖,也看不出什么。
“那里,曾经开着白色的木香花。”谢时舟平静道。
香馥清远,高架万条,望若香雪。
可是最后它们都凋落了。
“我带你去医院。”谢时舟的声音也有些哑,周延深不由分说的要打横抱起谢时舟,却被谢时舟推开肩膀,他用了点力道,周延深一时没站稳,往后趔趄一步。
他抬头正要张口,目光却一顿,怔住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在谢时舟的身上看到那样的情绪。
晶莹剔透的雪凇在他身后垂悬,他望过来的眸光仿佛瓷器般易碎,那种不真实感像是游荡在世间的一缕孤魂,只要有人轻轻一碰就能让他烟消云散。
这样的想法刚从周延深的脑海中生起,就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上前一步,轻轻环住谢时舟冰冷的躯体,冷意如同附骨之疽,冻得他浑身发冷,但他依旧想把身上所有的温度传递给谢时舟。
“好,那我在这陪你。”
南楼二层走廊。
管事看着园子里紧紧环抱的二人,又看向江震。
这时,管事终于知道以江震的雷霆手段,为什么一次次放任谢时舟,哪怕他和周延深纠扯不清。
江震就是要他们二人的这份羁绊。
大局在握的江震手指揉搓着长廊内用于观赏盆景叶片,垂下眼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半晌,他才像是满意地勾起唇,耐人寻味道:“看来,就算是再柔软的叶片,也能变成最锋利的刃。”
……
谢时舟的眼睫也沾染上了雪花,他闭了闭眼。
良久,他再度开口,语气似有疲惫:“周延深,你知道木香花的花语么?”
他仿佛并不需要周延深的回答,自顾自地往下说:“是心甘情愿被你俘虏。但它们现在都凋谢了。”
就好似预料到谢时舟即将要说些什么,周延深从谢时舟的颈边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谢时舟:“……不,它们只是因为天寒,要闭眠了。等到来年,它们还是会盛开……”
谢时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很悲观的眼神看着他。
周延深低头吻着谢时舟冰冷的手背,说:“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是我不该瞒着你,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好不好,不去医院也行,我们先进屋,外面这么冷,你身体会遭不住。”
“我知道。我只是想冷静一下,但又怕我太冷静了。”谢时舟垂下眼皮。
怕因为不冷静伤害了周延深。
但更怕过于冷静伤害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上天让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真相,或许这段感情从最初就不该开始。
“你爸爸……真的是江勉吗?”谢时舟早在问出这个问题前心中就有了答案,准确来说是在江董宣布这个消息之前,只是他不死心。
周延深一愣,旋即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但他此时仍然无法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他回答:“是。”
许久许久,久到周遭一切都寂静无声。
只有雪白铺满大地。
谢时舟忽然上前迈开一步,手掌按着周延深的脖颈,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但似乎又觉得不够,贴着他的唇辗转两下,呼吸沉缓,却又带着明显的轻抖。
怪异的走向令周延深狠狠皱了下眉。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便听到谢时舟贴着他的额头,几乎用气音极轻地说:“……我爱你。”
随后,他似有温存地抵着周延深的额头几秒,缓缓退开。
周延深彻底僵在了原地。
因为在谢时舟说完这三个字后,他看到他的眸底逐渐被一层层挣扎和茫然笼罩,就像是一道道枷锁,就在他周延深的面前,将谢时舟从头到脚的套牢。
周延深不由得喉咙一紧,声音也在隐隐发颤:“你到底怎么了……”
雪花仍然在头顶上盘旋,他们面对面站着,那园子里路灯灯光仿佛将他们二人切割在不同的两端。
好似一场沉默而悲情的舞台剧。
冰天雪地,连雪花飘落都犹如老电影般一帧一帧地慢放着。
谢时舟想起他见周延深的第一面,是在辽阔的海面上,他晕海,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托起,周延深关怀的视线撞入眼底,问他是不是晕船。
也是周延深不顾危险,毅然和他并肩共同面对险境,他在汗蒸室内,望着周延深那宽阔的肩膀,周延深故意打趣他,问他是不是吓傻了,借此缓和气氛。
丽日酒店再遇那天,仍是周延深下意识地将手掌心贴在了他的胸口,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还是只是他周延深脑补出来的幻觉。
雪愈下愈大。
在川市发烧时,也是周延深在旁边贴身照顾,在客厅寸步不离地守着。
是周延深不动声色地记下他可能喜欢的食物,在他疲累时,借他肩膀,带他远走。
细枝末节的周到无孔不入。
但……
伴随着一声咔嚓,这一幕幕回忆的景象如同完好的玻璃从中心突然出现一条裂痕、两条裂痕……数不清的裂痕……全部在他眼前碎裂。
而此时此刻,他的眼前,站着周延深。
与之交叠的画面是,父母乘坐的直升机坠入大海,溅起了猛烈冲天的水花。
“你的双亲是被人所害。”
“江勉,明正医药的大少爷。”
“这么多年,我也很愧疚,当年我若是没有把忠平介绍给江勉,或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被人所害……”
“是江勉。”
“是江勉!”
“后来的事……”
耳朵内不停地被这些话充斥着,无一不都在警告他。
寒风像是裹着一把冰碴擦过眼睛,谢时舟手指收拢,紧紧地嵌进手心,轻微冻伤带起的疼痛不足内心的万分之一,他仿佛被不知名的空间包裹,整个人处于虚空,就连发出的声音也虚无得远在天边。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周延深眼眶渐渐红了,他没想到在亲耳听到谢时舟对他说“我爱你”后的下一刻,他说出来的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双刃剑,刺向自己,更伤了他。
“我父亲,谢忠平;母亲,朱海清,因直升机失事坠海,无一生还。”
“害我父母双亡的,是你的父亲,江勉。”
他停顿了片刻,仿佛说出最后那一句话都要用尽全身力气。
“周延深,血海深仇,你我……再无可能。”
第61章
“周延深,血海深仇,你我……再无可能。”
这句话乍然入耳,将周延深的身心从上到下无疑全都凌迟了一遍。
他按下跑步机按键,放缓速度,拿起挂在脖颈上的毛巾把汗擦去,又拧开水瓶大口喝着水。
梁沉刚回到周延深家里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周延深魂不守舍、心事重重地大步在跑步机快走。他瞥了眼跑步机时长,四个多小时。
汗水湿透了运动衫。
作为周延深的“狐朋狗友”,他知道周延深一有烦心事就跑步,还得视情况,要是情况一般,可能跑个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能想通。但要是特别严重,就会像现在这样,发了疯似的跑好几小时。
不过至少比他这个通过喝酒唱K发泄的稍微健康一些,至于顾呈越,他是以一种梁沉想不通的发泄方式——靠睡觉。
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但现实情况是,他哪怕睡一觉,鼎恒船运那帮老东西还是会给他惹不痛快。
见到梁沉,周延深这才是像是回了点神,他关停跑步机,胸膛起伏着问:“他怎么样了?”
昨晚宴席还没散,梁沉就被周延深叫过去帮忙。
也不知道两人因为什么闹别扭,梁沉只好先照着周延深所说,先带谢时舟去医院,整个过程中谢时舟一言不发,也没有再看周延深一眼。
梁沉虽然是两人的朋友,但他并不会过多插手他们感情之间的事,毕竟他和周延深走得近,有的时候立场难免有失偏颇,这些事情还是让他俩自己处理比较好,所以梁沉一直也没问,在医院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这才回来向周延深通气。
“身体没多大问题,轻微冻伤也开了药,不过他好像有点低烧,所以留院观察了。”梁沉将医生的诊断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周延深。
周延深皱眉:“那你怎么没留下来看护?”
“……”梁沉一噎,“这不是他说他一个人也可以,我就回来了吗。而且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凌晨两点了诶!我也不能一直在急诊部打扰其他病人休息吧。再说了,你男朋友当然是你自己照顾啊,我去照顾像什么话?”
梁沉一番长篇大论的解释后,总算是进入了重点:“所以你和谢时舟到底是怎么回事?闹别扭了还是吵架了?”
周延深坐到沙发上,仰头靠着沙发背,心烦意乱地压了压眉心:“倒也不算是闹别扭,他说他父母离世是我爸做的,我和他隔着血海深仇。”
“啊?!你这简直比闹别扭和吵架更严重啊!而且这怎么可能?!叔叔阿姨明明都是受害者啊,失踪这么多年音信全无,你要说这些都是江震干的我还信。”梁沉的诧异程度丝毫不亚于周延深当时从谢时舟口中听到这个结论的时候,他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梁沉又问:“那你和谢时舟解释了吗?”
“那种情况下,解释是最苍白也是最无力的。”周延深不敢回想那时谢时舟望向自己的眼神,他似乎就站在山崖边,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
他更不能也不会在那个节骨眼上辩驳。
周延深相信自己父亲的人格。
同时他也清楚谢时舟对他父母的死久久不能释怀。
否则不会时至今日,那门锁的密码是0707。
尽管谢时舟从来没有提起这组数字的含义,但依照他对谢时舟的了解,他猜测谢时舟大概是仍念着父母的那个承诺,承诺在他七岁生日之前,就会回来陪他一起过生日。
所以谢时舟其实一直都活在过去。
何况,如果谢时舟不是已经得到了足以让他确定、确信的线索,他不会贸然说出这种话。
同样,这个结论也一定不是先出自于江震口中。
谢时舟对江震并不信任,如果是江震所说,那可信度恐怕还得再掂量掂量。
但也正因如此,对谢时舟十分了解的江震也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将计就计。
先前周延深已经在看守所和江其帧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江其帧兴许也会将他回国的消息透露给律师,再向江震传递。
因此周延深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江震会用什么法子来对付他。
他也不是没猜测过江震会利用谢时舟。
但因为谢时舟早前也曾透露他想离开明正医药的意图,所以在周延深最初的设想中,也的确像梁沉总结的那样,是两个人合力对抗江震。
却没想到江震的布局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更久。
居然用的是离间计。
偏偏这计他是非中不可。
一来这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当年谢忠平一案也是以直升机意外失事结案;二来不管是他父亲,又或是谢忠平那边,也都没有任何确凿的人证物证能够证明什么。
或许也有,只是他们还没找到。
但令周延深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江震又是怎么令谢时舟相信这一切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梁沉和周延深一道回的京市,自然也知道他这次的准备并不是特别充分,属于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先回来。
梁沉兀自分析:“万青酒业那边的FDP06倒是个突破口,不过这条线索应该也很难再推进。你在江董八十大寿寿宴上回归,就等于和江震宣战,他不会你让你再有机会接触到FDP06,我还是建议你再找找别的切入点。”
周延深并不担心这一点:“我知道。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互相印证信息。”
梁沉大脑已经宕机,哼哧哼哧转了许久,没能听懂:“怎么说?”
“打个比方,我那小叔不会知道我有没有调查过万青回收的那批红酒,成分分析是我私底下做的,他只知道我目前是万青酒业的投资方,和谢时舟是恋人的关系。假设他用红酒开口试探,不就恰恰说明他也吃不准我对FDP06的事情到底知不知情?当然,如果我先坐不住有所行动,他也一定能得出相应的结论。但截止目前为止,不管是对江其帧、江震,又或者是对各路媒体,我可从来没有提起过FDP06。你说这事会不会就像一根刺,卡在我那小叔的喉咙里不上不下,他会不会难受得紧?”
梁沉顿时恍悟:“……你们这些玩心机的人太脏了。”
作为梁氏一脉的独生子梁沉,毫无疑问也是梁氏地产唯一的继承人,是以他从小到大基本没遇过什么特别大的挫折。不是有他上面的人,也就是他爸妈能够摆平,要么就是他下面的人帮忙出谋划策,他倒是可以不用长那么多心眼。
周延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手腕上的硬币:“不过有个人我倒是想接触接触。”
梁沉好奇发问:“谁?”
周延深从沙发边的茶几抽屉下取出一份文件,给梁沉:“郭亮。五个多月前还是明正的CFO,之后就被调去了分公司,也算是明贬。”
梁沉翻看着郭亮的简历资料:“在江震上任执行总裁后的一年入职,不到短短三年就被提拔上来,这是坐飞机还是开火箭?升得这么快?这不明显就是他江震派系的?”
“没错,而且他被调去分公司的缘由也没有写清。”周延深言简意赅。
梁沉说到公司管理上的事,脑子灵光不少:“没犯什么大错就被流放到分公司,这其中能没有鬼就假了。”
“所以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原因。”周延深笃定道,“如果不是大错,江震能保肯定会保,但连他都保不住,又不能直接革职处理,就说明他们关系往来密切,有些事他不能让郭亮带出明正。”
周延深点了点纸张,一锤定音:“而我们要打的第一枪,就是这个财务总监郭亮。”
梁沉哇了一声:“可以啊你,周延深。我还以为你这几个月重心都在万青,结果你还悄悄留了一手。没想到你这人虽然在海市,但也一刻没闲着啊。”
“你少捧杀我。”周延深心情更闷涩了。
因为这意味着在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他和谢时舟之间不得不横亘着一条巨大的天堑。
定了切入点后,梁沉也没再周延深这儿多逗留,他要是再不赶回家,他爹估计又得开骂。
梁沉走后,周延深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侧头的目光望向了茶几上那盆多肉。
和江震的交锋兴许要持续一段时间,谢时舟被强制带回京市也打断了周延深原本的计划。
在和梁沉简单商量过后,他便在京市住下。时间匆忙,很多东西也来不及收拾。再者他当时想着和江震的恩怨了结后,他和谢时舟就回到海市,因为谢时舟说他想在海市长住。
所以周延深也就只带了一盆多肉过来。
或许是睹物思人,半晌,他仍是有些坐不住,进浴室将自己一身的热汗冲刷,换了套衣服,抓起玄关上鞋柜上的钥匙,驱车前往医院。
急诊病房夜间不能探视。
周延深一时冲动过来也只能被挡在门外,但他实在是担心,没忍住问了值班护士。
护士轻轻地“啊”了一声,问:“您是病人朋友吗?”
周延深点头:“对,也是我朋友将他送过来的。”
护士了然道:“如果是他的话,他前不久挂完水就回去了。哦对,回去后你让他多喝水,注意休息,不然可能会反复。”
“好,谢谢。”
“不客气。”
原本停了的雪又从高不见顶的漆黑夜色中缓缓落下,星星点点落在落地窗玻璃上,又顷刻间消融。
落地窗内,一盏不甚明亮的呼吸灯晕开了柔和的光线,也将在床上沉缓呼吸的男人侧脸氤氲。
谢时舟只觉得浑身犹如数万只虫蚁在骨髓血液中爬行,很热,很痒,头也昏沉,眼皮也睁不开。意识混沌中,似乎有人往他额头上搭了一条湿毛巾,又哄着他起来喝水。
他侧歪在对方怀里,像一个精致的布偶任凭他摆布。
嘴唇很干,喉咙也很渴,高强度连轴转的脑袋也因猝然得知周延深的身份后而变得不堪重负,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还清醒着,只是无意识想主动靠近这个人:“……周延深。”
殊不知他这一句近似呢喃、依赖的低语令周延深整个人如同被揉酸了那般。想起昨夜庄园雪地谢时舟那一连串的举动,他更是被一股不知名的酸胀感包裹了心脏。
谢时舟爱他,他知道。
所以当爱越深,再说出那样决绝的话后,痛也更深。
从来没有说谁更加伤害谁,因为这都是相互的。
时间过了四五个小时。
谢时舟退了点烧,额头也不那么烫了。
眼皮缓缓睁开,谢时舟一睁眼就看到周延深伏在床边,床头柜上放着开了封的药盒药片。
谢时舟手肘撑在身后,想坐起身。
身体退烧后,虚弱又无力,他这会的动静已经将周延深扰醒,紧接着一只手拿着靠枕垫在他腰后。
到底是因为周延深照顾他,他才得以退烧。
此刻谢时舟冷不下脸,更说不出狠心的话。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将所有缘由怪罪于周延深。
周延深那时和他差不多大,父辈仇怨不应当祸延子女。
可当这事切实落在自己身上时,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将周延深和江勉这两个人完全割裂。
他也痛恨这样优柔寡断的自己,在说出“再无可能”这四个字后,那种内心被掏出一块的失落感,空洞感,就像深不见底的深渊,将他一步步往下拖。
他知道,爱也很爱,因为那是周延深。
痛也很痛,因为周延深也是江延深。
谢时舟只能别开脸,强迫自己不去看他。
周延深先是自行解释道:“京市大部分地产大都有梁氏地产的投资,你在京市的公寓也不例外,我稍微向梁沉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你住哪儿。”
也得亏他今天放心不下去了医院,又因到底要不要向谢时舟解释而站在他家门口踌躇半天,最后想了想,不管他是否觉得对于谢时舟而言他的解释是不是太苍白,至少他得表明,得争取,所以他摁响了门铃。
但等了好久,都没人响应。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周延深霎时联想到前段时间谢时舟也是没有回应他,后来就被江震“绑架”回了京市。
昨晚他和谢时舟的动静虽然闹得不是特别大,但毕竟是在东山庄园,在江震的地盘上,只要他稍加一打听就能知道事情始末。
周延深当下顾不上许多,手指在密码键上快速按下0707。
刚冲进客厅,就看到窝在沙发一角昏睡得不省人事的谢时舟。
……
谢时舟没有看向周延深,他放在被窝下的手缓缓收紧,嘴唇翕动半晌,有气无力地说:“多谢,我身体好多了。”
这句话非常客套,且含着赶客的意思。
周延深没有强求谢时舟这个时候相信他,只说:“我知道这个时候你不想看到我,但是你现在还没完全退烧,等你退烧了,不用你说,我自己就会离开。”
良久,谢时舟轻轻闭了闭眼:“你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如果你能照顾好自己,我也可以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周延深定定地注视着谢时舟的侧脸,话里有话。
谢时舟并不是不会生活自理的人,相反,他什么事都能尽力做好,也能有把握得做好,做得井井有条。但他是人,也总有例外,总有情绪积压无法消解的时候。
而此时,这个情绪的源头就是他周延深。
爱恨交织,堆在心口,仿佛一张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挣不脱,也逃不过。
所以他才要站在雪地里,让寒风化作利刃将包裹着的情绪划出一道口子;所以才放任自己的身体,试图用发烧令他的大脑不需要再思考这些纷乱如麻的事件。
哪怕是面对江其帧的刁难,面对江震多年的压迫也没有露出这般脆弱、逃避的心理。
周延深怎么会不懂谢时舟,他就是太懂了。
谢时舟默不作声。
他听明白周延深的言下之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犟什么,是因为他们之间隔着血仇,所以才让他不要再在自己身上浪费心思和情意了?
周延深见谢时舟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许了,起身泡了一杯颗粒端到谢时舟面前,他瞧着谢时舟,自省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可能有点冷硬,声音也不自觉放缓:“把药喝了,好不好。”
谢时舟看了一眼,说:“先放那儿吧,我现在不想喝。”
他的声音也是烧后带着的低哑干涩。
谢时舟有点累,也有些困,现下只想合上双眼再睡上一会儿。
结果却被周延深误会他不好好爱惜身体。
那杯药在眼前停了几秒,紧接着手臂收回,下一刻脖颈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拇指压在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随后,高挑挺拔的身影落下来,他干燥的唇覆上另一道,药液顺着唇缝渡入。
谢时舟一怔,显然没料到周延深会这么“逼迫”他喝药。
他当即就要推开他,但周延深似乎是有些气恼,到最后无药可渡的时候,依旧不放开他。
他像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谢时舟几乎从未见过周延深这么危险的一面,唇齿被掠夺,口腔内的药味互相传递,而周延深单一只手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反抗的双手桎梏。
谢时舟正要竭力挣扎,忽然有什么冰冷的物件贴在他颈边的肌肤。
鬓发微湿,思绪也逐渐变得迟钝。
那放肆的唇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缓缓抽离。
颈边上的力度也随之撤去,周延深直视着谢时舟的双眼,那双眼睛底下流淌着许多情绪,懊恼、心疼、怜惜、不舍……最后都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最初的失控是因为谢时舟不喝药,他宁愿他将所有委屈,哪怕是父辈的仇恨发泄在自己身上,也不愿看到他这副堪比“自毁”的样子。
可后来,当谢时舟不再挣脱抗拒时,他又被他的私心吞噬。他想让谢时舟知道他真的很爱他,他不想分手,不想。
只要他不答应,他和谢时舟永远都不可能分手。
周延深不得不承认,他自以为冷静笃定的内心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纹,他终于开始害怕,害怕谢时舟说的是真的,害怕他父亲是那样的人,害怕他和谢时舟之间真的隔着他父母的人命。
“谢时舟。”周延深的眼底已然泅出血丝,他攥着谢时舟的手腕,眼皮轻闭,在他掌心吻了吻,“我知道我的解释没有任何证据佐证,但我一定会证明,我父亲江勉绝不可能杀害你的父母,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谢时舟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周延深又俯身贴着他的唇轻啄了一下,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锅里煨了粥,要记得喝。”他顿了顿,又笑了一下,“你放心,在事情没有彻底调查清楚前,我不会出现在你眼前让你烦扰。”
“……我不想你看到我,就露出那样的神情。”
周延深的嗓音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那笑也是苦笑。
没多久,玄关传来金属门上锁的一声响。
沉默了几分钟,谢时舟睁开眼皮。
他怔然地坐在床头,被窝下伸出的手覆在那还有点余温的床边。
半晌,他起身下床,脚趾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行至客厅。
客厅整齐地摆放着三四个大纸箱——是他拜托文樊将自己在京市需要的物件从海市寄了过来。
谢时舟用美工刀划开封箱胶,将首饰盒拿出,打开。
他垂眼端详着雪之玫瑰片刻,又轻轻合上。
厨房灶台煨着一锅蔬菜粥,还是温热的。
但整个客厅仿佛变得冰冷无比,就好似周延深的离开带走了那仅剩不多的一点温暖。
第62章
“你那个在海市的实验怎么样了?”
室内高尔夫俱乐部的单间包厢内,一中年男人手持高尔夫球杆,面向室内的双层幕布,球杆挥动,高尔夫球击打出去,幕布上顿时显示出高尔夫球的飞行轨迹。
江震拎着球杆,站立在一旁说:“目前还在推进,前段时间已经拿到了谢忠平当年的配方,等这批货进来,实验室将会以这份配方为重心,重新炼制药剂。”
二十多年过去,植株栽培和提取技术也在不断发展,至少在FDP06的原料上整个研究所都不用发愁了。
“这样最好。”中年男人让开位子,示意江震上前,“药剂开发已经持续多年,也是时候该有结果了。”
江震击出一球,离洞口有些远。
中年男人略带深意地看了江震一眼,将球杆放回球杆筒,他按响挂在墙壁处的按铃,唤人进来。
这所高尔夫俱乐部采取的是会员制,入会不仅需要交纳由几十万至几千万不等的高额入会费,更要经由会员推荐,审查过后才能进入,也正因门槛高,私密性极好。
而俱乐部的服务生也是经过正规培训,能给予会员最周全妥帖的服务,更是将“两耳不闻私密事”刻在行为准则内,不论会员在俱乐部谈及什么商业上的事,他们也只当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见。
不多时,侍应生端来茶水点心,为二人斟茶。
茶香清新扑鼻,余韵悠长。
“之前那些残次品在海外试验过了,效果还算不错,但能获得的利润实在有限,它并不足以覆盖我们的开支。”男人在高档按摩椅内坐下,江震也跟随坐到一旁。
江震看着侍应生熟稔的斟茶动作,附和道:“兴许我们可以再开拓其他的海外市场?”
中年男人摇摇头,挥挥手令侍应生退开,不置可否道:“江震,我们多少年交情,有些话也不必那么藏着掖着。我明白你想用这药剂挽救明正医药的颓势,但企业发展总会有衰退期,你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江震端着茶杯,指腹扣在茶杯杯沿,缄默不语。
诚然,但这番话不就等于让他认可,是他这个CEO没能在这个大环境大趋势下带领好明正。
否则为什么其他企业集团仍保持在发展期,而明正不是。
但江震并不相信这些,他清楚早些年为了夺权,他栽培了许多自己的势力,把江河、江勉的站队者边缘化,逼他们自行离开明正。
当然,如果能为自己所用的,他来者不拒,他也并非是完完全全的铲除异己。
何况他一直认为事物的发展是螺旋上升的,明正亦然。
只是他必须坚守在这个位子上。
但此时,他笑了一下,道:“您说得是。”
中年男人也不在意江震到底认不认同他的话,只道:“国内监察严格,这条线上拴着不少人,动一发而牵全身,何况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出成效。但海外不一样,FDP06在有些地方依旧没有被列入违禁品一列,江震,在哪儿赚钱不是赚?你又何必只盯着国内这个市场。”
话都说得那么明示了,江震也知道是需要他表态的时候了。
只听中年男人继续说道:“而且,我也不是反对你继续研发你那药剂酒,否则也不会一直帮衬你。只是你应该知道,这个项目耗费不少资金,托了不少关系,谁的人情资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应该明白。”
江震之所以不担心这制酒计划会被揭发,不仅是因为当年他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令江勉做了这个替罪羊;更是因为他执掌明正这么多年,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点好了。
不管是谢时舟还是周延深,都没法从这一点上撼动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连上天都站在他这一边,所以才让吴永强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研究所的休息室门口,也将这口黑锅牢牢地扣在了江勉头上。
江震拿起茶杯轻碰以表诚意:“那就悉听尊便。”
走出高尔夫俱乐部,管事和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江震弯身钻进后座。
车门关上。
江震冷呵一声:“这帮人也是坐不住了。”
管事既然能随同,便也知道江震指的是谁:“……上边的人是想加快实验进度?”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还算在可控范围内。”江震揉了揉太阳穴道,“他们是想制毒,再借由毒网走私各地。如果不被抓的话,盆满钵满,十几辈子的财富也到手了。”
管事眉头紧皱:“可是这……风险太大了。”
尽管先前他们发家的时候也用了不干净不正当的手段,但因为经手人少,也能料理。
可制毒就不一样了。
首先明正医药、江震就不能参与进去,所以配方必须假手于人,而这个人也得是江震信赖的人,不然万一把他们研究多年的配方卷走跑路,别说制毒,制酒计划他们都不可能再往下推进。
但若是真的要将配方交出去制毒,比大麻主要成分THC效果还要更强劲的FDP06无疑会受到众多瘾君子的钟爱,而引起更广泛的注意,那么与之有关的药物成分检测也定会更加完善,制酒计划同样会夭折。
他们这是逼着江震二选一。
管事见江震没有言语,便问:“那江总您答应了?”
江震闭上眼睛,手指敲在膝盖上:“能不答应吗?”
管事神色了然地小叹一口气。
也是,这个圈子、这一小波人都是因为FDP06背后可观的利益才捆绑在一条绳上,江震如果不答应,又没有触手可及的利益,谁都不想再接这个盘。
不过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等回到东山庄园,江震出奇地瞧见谢时舟站在主楼门口等他。
谢时舟迎了上去,跟在江震身后,随江震一起前去书房。
江震打量了谢时舟两眼,见他唇色有些白:“听说你发烧了,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谢时舟连着病了两天,都说“病去如抽丝”,烧虽然是退了,但整个人的精气神显然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此刻他身上仍旧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领带打得端正,但病恹恹的气息却是从他身体深处,又或是灵魂深处透了出来。
谢时舟低垂着眼说:“是。好多了,多谢江总关心。”
进了书房,江震让谢时舟随便坐。
谢时舟迟疑几秒,将手中拿着的首饰盒打开,璀璨夺目的珠宝便展示在在场的三人视线中。
首饰盒放在茶几上,往江震的方向推了几厘米。
江震没有言语,目光在谢时舟身上轻点,似在等他的下文。
只听谢时舟轻声说:“雪之玫瑰。我知道江总您当初派人登上翡翠号,是为了它。”
其他话也不需要再多言。
十几秒的沉默后,是由江震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平静。
他看着谢时舟。
看着薄薄的一层日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上,五官也被衬托得轮廓分明。
有那么一瞬,眉眼间藏着的几分少年气,渐渐地与记忆中某人的面容重叠。
江震当着谢时舟的面,合上首饰盒,给谢时舟推了回去。
他不以为意得仿佛几个月前在公海不惜杀人抢夺雪之玫瑰的,不是他那般。
江震脊背靠着沙发,道:“小舟,你能想到叔叔,叔叔很高兴,也很满意。不过雪之玫瑰是你父母的结婚纪念物,那由你保管是最好不过的。再说了,叔叔的本意也只是不希望雪之玫瑰落入他人之手而已。”
谢时舟抬眼望向江震,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随后,他将首饰盒收了起来。
江震又道:“对了,过些天有批货你替我去监看一下。”
谢时舟颔首:“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江震:“不用,你什么都不用做,跟着就行。”
谢时舟也不多问:“是。”
“下去吧。”
江震眼神示意,谢时舟了然地站起,朝江震微微躬身。
待谢时舟离开,江震这才拿起搁在沙发上的平板,在一个文件夹内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镜头正对着首饰盒内的雪之玫瑰,一只戴着手套的手将珠宝轻轻拿起,镜头对焦能够非常清晰地拍摄出每颗细钻的光芒、整体走势。
仔仔细细,没有落下任何地方。
视频是在将谢时舟强制带回京市那天拍的。
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那串雪之玫瑰,他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
但管事低着头,若有所思地问:“江总,让谢特助去跟货,会不会……他对我们可并不是完全的忠诚。”
“我知道,但人家投名状都交过来了,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江震拇指点触屏幕,按下暂停,画面正好是雪之玫瑰的全景图,雪星子落在娇艳红玫瑰上,“不过他这会儿还在和我打哑谜,你没发现他回来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批红酒了吗?”
明明已经知道FDP06,却只字不提。
江震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他有他自己的小心思,但我们也不能再这个时候推开他。”
管事默然。
现在他们需要用谢时舟去制衡周延深。
这样周延深在对付他们的时候,也得再三考虑,毕竟谢时舟目前还是明正医药的人,他要是敢动手,那谢时舟也会被牵连。
只是管事仍旧有些忧虑:“可谢忠平这条线并不能让谢特助和我们捆绑,就算他和周延深闹了矛盾,也不会全然站在我们这边。他不提FDP06,大概也是不认同我们的制酒计划,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身边,指不定哪天就炸了,到时候我们都得殃及。”
“所以这批货他必须去跟。”江震显然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不管小舟内心怎么想,至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都看到他谢时舟在FDP.X的运输现场。”
如此一来,哪怕这颗定时炸弹控制不住了,也不过是玉石俱焚。
第63章 (补部分剧情)
谢时舟在明正医药的职位仍旧是执行董事的特别助理,主要负责人是江震,是以除了江震,其余副总都不能对他下达指令。
谢时舟刚回来,工作量不多,也算清闲,便帮着文樊继续处理万青酒业新品发布会的后续,总不能调回明正就撂了那边的挑子。
一直到暮色四合,外边的同事都走干净了,他才从电脑屏幕挪开略有些干涩的双眼,闭目休息。
片刻后,门被敲响,是负责这一楼层的行政提着一块蛋糕过来,她说:“谢特助,这是吴管事亲自送来的蛋糕,说是祝您生日快乐。”行政瞧谢时舟在忙,又道,“那我先给您放在桌面吧。”
“谢谢。”谢时舟微微颔首,键盘敲下最后的发送键,他停下动作,目光也看向了那铺满巧克力酱的奶油蛋糕,原来今天已经是十九号了。他其实一直对生日没有什么实感,因为每一次生日他都会想到父母答应他生日前回来的承诺。
但这次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他能很清晰地感知虽然离江董八十寿宴过去没几天,但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谢时舟发了会怔,思绪不由得发散,同样也想到了周延深在海市搬至隔壁房时,也送了他一块乔迁蛋糕。
眼见回忆涌上心头,谢时舟强迫自己专注的将注意力投入收尾的工作中,又留了半个小时,这才将电脑关机起身,在要不要把蛋糕拿走思忖了几秒,最后还是拎起,下了办公楼。
今天气温不算太冷,饶是如此,街边的树桠也压了一层厚重的雪。
谢时舟驱车回家,他原在京市就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在寿宴过后,江震也不再看管他,放他离开了东山庄园。
谢时舟刚走进旋转门,室内热乎的暖气瞬间驱散了不少寒意。公寓前台热情地朝他打了声招呼:“谢先生,欢迎回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着您了。”
公寓物业为了给业主提供无微不至的关照和服务,特别设立了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礼宾部,并要求礼宾部的员工能够熟悉该楼栋的业主,所以前台才会知道谢时舟这段时间不常回这边的家。
谢时舟也礼貌的朝对方打过招呼,径直走向电梯。
回到家,刚换上拖鞋,瘫倒在沙发坐了一会儿,门铃就被按响。可视门铃中传来物业的声音:“谢先生,我是礼宾部的,您订购的牛奶我为您送上来了。”
这种高档公寓的业主大都对个人的私隐性和安全性有一定的要求,所以物业对相关人员进出管控得非常严格,哪怕是外卖也需要做相关登记,不过一般外卖员送餐时间很紧,所以大多是放在前台,再由前台派送到客户手中。
而对于奶制品也是这样,会先寄存在一楼礼宾部休息室的冰箱。
牛奶是谢时舟在江董寿宴前预订的,订购数量不多,但每天都会有人来送。订的是盒装鲜牛乳,有时会掺杂酸奶口味。
谢时舟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和牛奶一起被送过来的,还有一份蛋糕。
蛋糕奶油偏少,反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果。
谢时舟收回目光,先拆开了牛奶外包装的纸盒,把牛奶放进冰箱,他低头看着纸盒,在抽屉拿出一只大号油性笔在纸盒上涂抹几笔,再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篓。
***
街道边,一辆低调的黑色奥迪停在这儿也不知道停了多久。
来往行人匆匆,脸上或多或少都遍布着疲惫的神色,沿街的霓虹灯灯牌缭乱入眼,天边也是暗沉沉的一片。
周延深坐在驾驶座上,手肘搭着车窗侧沿,正望着半个多小时前谢时舟迈步进入的那栋公寓门口。
尽管前几天他在谢时舟面前夸下海口,再没调查清楚谢忠平死亡真相前他不会来见他。
可他哪里忍得住?
他可以不出现在谢时舟面前,但只求远远望上一眼。
过了好几分钟,周延深握着手机,翻来覆去地查看谢时舟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今天是谢时舟的生日。
他一早就托一家蛋糕店定制了一份水果蛋糕,现下也应该送到了。
但谢时舟没有任何回复,连一句客套的“谢谢”都没有。
而他们聊天记录中的最后一次对话,还是江董寿宴前一天,二人互相道的那句“晚安”。
周延深合眼捏了捏眉心,正好这个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他几乎是一整个正襟危坐地直起身,等到目光后一步看到屏幕显示的号码时,身体又松垮下来。
接起电话,是设计团队打来的:“周先生,我们团队已经到了海市,接下来会依旧您的这栋别墅进行全方位的设计包装,相关图纸我会以邮件的形式发送到您的邮箱,也方便您随时查看我们的进度。”
街边霓虹在周延深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嗯”了一声。
其实除了生日蛋糕,他还为谢时舟准备了另一份礼物。
他喜欢绿植,所以他便想着打造一间独属于谢时舟的,独一无二的玻璃花房,将他喜欢的多肉盆栽纳入其中,春夏秋冬,常有绝色。
可如今,有了这花房,却缺了他的爱人。
胸口滞涩难以疏通,周延深索性下车在路边闲逛,结果不知不觉,又或者是潜意识使然,他已经迈入了那道旋转门。
公寓内的住户大多下了班,前台也得以有了片刻的松懈,手中正捧着一小块蛋糕吃着,见到周延深又连忙将蛋糕放下,她们都认得周延深,上头的人才打过招呼。
“周先生晚上好。”前台露出标准的礼仪微笑。
却只见周延深眉间紧紧拧着,视线正盯着那块蛋糕。
前台狐疑纳罕,还不等她出声询问,周延深便已转头迈步离开。
旁边的同事小声问:“周先生是不是在看咱们的蛋糕啊?”
前台有些不太肯定,她俩工作时摸鱼险些被发现,哪顾得上这么多,但现在仔细一回想,好像也确有其事。
同事又道:“你说我们刚刚是不是应该给周先生切一块?”
前台回过神来,嗔怪道:“你傻啊?人家会缺这一块巧克力蛋糕?想吃的话自己买不就好了?”
同事讷讷:“也对哦。”
……
周延深回到车内,他握着方向盘,内心空落落的。
也是,看到他送过去的生日蛋糕,谢时舟指不定会想起他父母离世的时候。
他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这种情况下,谢时舟又怎么可能会接受自己的生日祝愿。
周延深有些懊恼,同时也有些悔恨。
几分钟后,他简单的收拾好情绪,强打起精神。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怎么纠结也只是徒增烦恼,倒不如看看江震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把黑锅扣在他父母身上,这样才能从根源解决他和谢时舟的问题。
周延深拿起搁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平板点开邮箱文件查看——他已经在着手调查明正前财务总监郭亮被调去分公司的具体原因,以及郭亮近期是否存在一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行为。
被调去分公司的原因不难查出。
至于后者,也是为了进一步掌握郭亮的把柄,看看能不能试着从他嘴里套出他和江震私底下的利益往来,且会不会牵扯涉及到违法犯罪。
如果郭亮参与,并且也是制酒计划的核心成员的话,那他们完全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光是违禁物FDP06应该就能将江震逼至绝境。
原本周延深是这么计划的,但没想到这个计划被打破得如此之快。
十二月二十六,夜。
京郊一小城区的烧烤摊内正热火朝天着。
店面不大,在一条小吃街的中间地段,兴许是天气寒冷,店内生意极好,坐着不少客人。羽绒服脱下,吃剩的签子放到木制小桌上,烧烤盘垒了一沓又一沓,再倒两杯酒,称兄道弟的碰一碰,仰头喝尽,暖意瞬间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
厚重的防寒门帘掀起,寒风趁着这一时刻溜了进来,不少人纷纷抬头看向门帘。
只见一纤瘦高挑和俩高大健硕拢共三个人立在那儿。
众人也都只瞥了一两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可劲地大口吃着烤全羊。
今天店老板宰了只鲜美肥羊,到来的宾客也大都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才赶来做客。
服务员给到来的三人安排了靠外边的位子,抹布往折叠桌上随手一擦,厨房喊着要上菜,服务生“诶”了一声,忙得脚不沾地的就赶过去。
谢时舟就是这三人之一,另外同行的二人是江震在道上雇来的,主要负责保护货物。
谢时舟摘下围巾,动作随和得仿佛真的是来这里吃烤串的,围巾被一圈圈地折叠放在膝盖上,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店内的情况。
一共摆了十张折叠桌,有两张空着,其余桌都坐了几个人。
谢时舟迅速看了几眼,又装模作样地倒水洗涤碗筷。
他已经差不多判断出和他们接头的是哪桌人,但谢时舟却并不着急着对暗号。
斜对面坐着的那四个人大概是等的无趣,边吃酒边聊天侃地好一会儿,最后话题兜兜转转落到了接单上边。
“哎,杜哥,你那哥哥消失了那几个月,别是做什么大单子不带兄弟几个吧?”有人悄声提问。
那个被叫做杜哥的寸头男,没好气地瞪了眼说话的那马仔:“这什么地方,乱说什么话。”不过他看上去还是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又道,“你们也别瞎打听,能带着你们干这单就不错了。”
“哎呦杜哥,咱们哥们几个都是你带出来挣钱的,哪会出去乱说,这不是砸自家饭碗?”另一人也道,“杜哥你就放一百个心!咱们这些小弟保证嘴严!”
寸头男也是挡不住这几人一口一个哥的在那儿叫着,便也只透露了一点:“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内情,但我哥前不久给我打了……”寸头男警惕地环顾了眼四周,见到没人注意他们这边,这才悄悄伸出手指头,比了个数字10,引得其他三个人低声惊呼。
“这么多?!”
“还行吧。”寸头男脸上洋洋得意,“之前可不止这个数,估计还只是个首款。”
“卧槽……这也太牛了!”
“杜哥,以后你多带带咱,咱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寸头男转着小酒杯笑道:“别别别,别抬举我,我还是那句话,有钱就大家一起挣。”
……
酒过半巡,寸头男只觉得这烧烤店逼仄不透气,便起身出去抽烟。
外头冷飕飕的,他哆嗦着手刚从裤兜掏出香烟叼在嘴边,旁边忽然站了个人。从他低头的视角恰好能看到对方的皮鞋,一看就是高档货儿,高端人士穿的。
但那些高端人士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寸头男抬眼看过去,还没来得及诧异对方干净的长相,只听他平静地报了一串数字。
寸头男愣了一下:“啊?”
对方偏头觑了他一眼,换了个表述:“三串羊肉串,九份烤生蚝,七根牛肉串,一份砂锅粥。三九七一。”
信息全部对上。
寸头男骤然恍悟,马上压低了声音道:“……你是那边的人?”
“货都到了?”谢时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本来也不需要回答。
寸头男忙不迭点头:“是是是。都到了,我这就带你过去。”
寸头男把烟揣回裤兜,将几个小弟叫出来,同时出来的也有随同谢时舟一起的那俩保镖。
货物放在一中型货车的货箱内。
寸头男将车后箱的铁链解开,拉开门栓,露出里边陈列整齐的货物,一共三个泡沫箱,全都木制框架固定牢实,没有任何拆封的痕迹。
谢时舟给俩保镖使了个眼神上车检查,确认没问题后,谢时舟对寸头男说:“钱款晚点会打到你账上,你注意查收。”
寸头男摩挲手掌,嘿嘿笑了两声:“行行行,那货物就交给你们了……”
寸头男和马仔们纷纷离去。
谢时舟只负责监看货物交接,并不需要跟进货物运输,而且江震也不会让他知道FDP.X的去向。他大概明白江震这么做的意图,同时他也知道自己用“雪之玫瑰”投诚,就会面临这样的“胁迫”。
谢时舟目送中型货车远去,用手机给江震发了条信息:“江总,货物已完成交接。”
发完短信,他收起手机,往路边走。
这个时间点不算太晚,应该能打到车回去。
寒风冷冽,谢时舟裹紧羽绒服刚路过一辆黑色奥迪,车门忽然开了。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手腕忽然被一道极大的力量拽住,紧接着就被拖进了奥迪的车后座。
第64章 (修)
周延深得到可靠消息,说是有一批FDP.X的植株将从海外走私运回国内。交易地点和时间都已明确,在京郊一小城区的烧烤摊内,但是跟随人员和接头人员分别有多少人,暂时还不清楚。
不过植株是由江震订购这一点毋庸置疑。
俗话说,捉贼须捉赃,只有切切实实的人赃并获了,才能利用这一点顺藤摸瓜,将江震的走私违禁物的罪名坐牢。只是这事比较危险,周延深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更没有通知梁沉、于涛等人,只身一人乔装打扮后驱车来到烧烤摊附近。
为了防止意外,他比约定交接的时间提前了将近两小时到现场。
周延深并不清楚FDP.X的准确形态,是像大型观赏盆栽需要用货车装车,还是小盆景多肉,一辆私家车的后备箱就可以容纳,所以几乎每一个进了烧烤摊的人他都会留意。
其中一辆冷链车上下来四个人,为首的戴着一顶防寒帽,双手插在大棉袄的衣袖里,边走向烧烤摊边和身旁的小弟说话,但说话时又很明显的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位。
表面看上去挺平等挺和谐,实际却不然。
和其他进店的顾客相比有些古怪,但还需要再观望。
奥迪毫不起眼地停在路边,仿佛只是某个当地居民下班回来找不到停车位随便寻了个地方停车。
腕表上的指针一直在走动,先前进店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但那冷链车上的四人一直在店内待着。
周延深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二十九。
还有一分钟,就到交接的时间。
现在他已经基本确定那四人就是走私送货的小团伙,指腹在拨号盘敲下号码,只要江震那边的接头人一出现,他将会立刻按下拨通键。
只是他没想到前来接头的人居然会是谢时舟。
……
“谢时舟!你疯了吗?这种交易现场是你能来的地儿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什么叫不用你操心?你是我男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短暂停顿几秒,周延深像是深吸一口气,极力压着怒火道,“谢时舟,你要知道FDP06一旦东窗事发,你根本跑不掉你明白吗?!”
“男朋友?你是觉得我们这样还能在一起?”谢时舟冷冷地暗讽一声,“周延深,我们分……”
话还没说出口,唇齿就被堵住。
“放开……周延深!”
“唔……”
听筒传来谢时舟试图抵抗的布料摩擦声。
“我不会允许我们分手。”周延深低声说着,话语间充满着警告。
僵持了一两秒,谢时舟率先打破沉寂,他低笑,嘲弄道:“最初,你不就是带着目的接近我的吗?翡翠号上、海市,你明明知道我是明正医药的人,我也从来没有向你隐瞒。但是你呢?你从一开始就瞒着我……”
“我……”
“我不想再听了,周延深,你以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
暂停键按下,管事拿着手机望向江震:“江总。”
江震盘着核桃的手停住,缓缓睁开眼睛,他瞥了眼管事,站起身,踱步至书房角落边的隔断造景鱼缸旁。
水草游曳间,几尾孔雀鱼从中一晃而过。
不多时,那隐藏在浮木与低矮丛林的一群虎皮鱼忽然冒出,直直地冲向那几尾孔雀鱼,啄咬着它们的鱼鳍、鱼尾。
江震低头瞧了瞧,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还是太嫩了。”
也不知指代的是什么。
他又随口道:“吩咐照料鱼缸的佣人,日后给虎皮鱼喂食,尽量用些活饵,别尽拿些饲料。”
管事恭敬道:“是。”
听了这段音频后的江震心情也颇好,不得不说,他还是得感慨尽管谢忠平当初和他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了,但他依旧帮助了自己许多。
尤其谢时舟这枚棋子,还真是好用。
江震问:“郭亮那边,周延深是不是已经在调查了?”
管事:“江总料事如神。周延深果真去找了那财务总监,但是郭总监嘴巴非常严实,倒没吐露什么。”
“他嘴巴严实?不过是在明正捞的钱多,我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江震不偏不倚地评判道,“他自己也知道,一旦他利用职务之便吃回扣的事儿被揭露,依他那数额,免不了要坐几年牢。”
何况当年在上边还未看重“制酒计划”时,那巨额的实验开发金,他郭亮也是出了主意,深度参与了。到时候他要是出了什么事,顺藤摸瓜的,郭亮也跑不了。
江震眺望着庄园内凋敝的枯树,沉吟片刻,道:“这样吧,你替我组个局,把周延深叫上,再给董局递个帖子,就说有要事商议,请他务必拔冗前来。周延深这小子实在缠人,我没工夫陪他折腾。给他个机会钓他上钩,再彻底了结了他。”
……
当晚,周延深家中。
落地灯只亮了一盏,客厅内昏暗一片。
大理石质地的茶几上、厚实的羊毛地毯上凌乱地铺着许多文件纸张,置于最上边的则是一张烫金邀请函,和一封信。
周延深一只手抓着一份文件瘫在沙发,另一只手的手背搭在额间,似在闭目沉思。
良久,他探身拿起那封信,盯了半晌,最后紧皱的眉头松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把散乱层叠的资料一张张捡起,垒在一块,装入一份牛皮文件袋内。
……
周五傍晚,冬日的落日余晖折射在高楼大厦间,落地玻璃窗明光烁亮,仿若行游于天地的一尾金鱼。
谢时舟走到地下停车场,刚准备下班,一辆宾利添越缓缓停在了面前。
副驾驶座的吴管事下车,将后座的车门拉开,躬身道:“谢特助,今晚有个饭局,江总需要您陪同。”
闻言,谢时舟看向车后座,江震已然坐在车上,手指交叠覆在膝盖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手背。
上了车,车子发动。
江震先开口道:“这些天我有点忙,也疏于对你的关心。”他语调不紧不慢,“送货的时候没出什么意外吧?”
这句话意在试探。
“我碰到了周延深。”谢时舟端正地坐在另一侧,坦诚道。
他也没刻意隐瞒,交接现场肯定不会只有当时的他们几人,江震不会全然交托信任,谁说得准他暗地里会不会又遣了几个人过去盯着。
“哦?”江震挑了下眉,略偏过头,目光在谢时舟的侧脸停留几秒,又轻飘飘移开,他问,“小舟,你对周延深的感情有多深。”
谢时舟藏在右侧的手缓缓拢紧,他垂着眼,声音微哑:“……叔叔怎么知道。”
“我想知道一件事并不算难,何况那日江董寿宴,你那副神色也已经说明了一切。”江震随口解释。
自从知道周延深就是聚合的Jason时,他不是没有猜测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归。
但那又怎么样,不管周延深再怎么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照样都会扣在江勉头上,他敢将陈年旧案放出来吗?他能吗?越翻也只是越坐实江勉的罪名。
可别忘了,只要他手中稳拿“吴永强”这张底牌,周延深根本奈何不了他。
再者,他非常清楚周延深的诸多掣肘。
谢时舟是一方面,而另一方是江河。
这些腌臜事一旦揭发,明正医药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前期他先输几个子儿都没关系,谁又知道最后鹿死谁手。
说不准还会两败俱伤,倒叫旁人捡了便宜。
江震继续道:“如果你对他用情不深,只要你进入下一段感情,什么情伤都能治愈。”他低头斜下来的目光落在白玉扳指上,口吻也像是怀念着往事,“若是你想报这个仇,叔叔也可以帮忙。”
谢时舟轻轻扯了下唇角,反问:“江总打算如何帮?周延深是你的亲侄子,血脉亲情,朋友之子,孰轻孰重,我还是拎得清的。”
他的眼底含着不可掩饰的嘲讽,仿佛已经笃定江震的答案。
车内暖气开得足,但坐在副驾驶的管事仍是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和谢时舟在江震底下共事了那么久,虽然之前听江震说谢时舟在他面前极尽伪装,当时他还有些犹疑,谢时舟这些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对江震也几乎是唯命是从。
但现在看来,谢时舟并非是逆来顺受的人。
这话里的刺儿不止管事能听出来,江震也不例外,但江震也只是低头笑笑:“你要这么说,便是看轻我和你父亲的情谊了。”
提到“父亲”二字,谢时舟垂落身侧的手蓦地扣住了后座椅的真皮沙发,他像是竭力隐忍着情绪,好容易才平息下来,他虚笑道:“江总,你也只是利用我,利用我和周延深的感情胁迫他。如果我没猜错,那天交接的货物,就是FDP.X,不是吗?”
这么直白的被揭露,江震也不恼。
若是谢时舟瞧不出来这局,他倒是要怀疑一下了。
江震不置可否道:“不过是合理利用,倒叫你这么恼怒。”他突然话锋一转,“还是说,你这么恼怒,是因为你对周延深还有情,甚至为了这情,可以不顾那不共戴天之仇。”
这话就相当于在谢时舟血淋淋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在东山庄园二楼目睹一切的江震很清楚谢时舟与周延深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但他就是要刺激谢时舟,要将那逐渐愈合的疮痂撕下来,看着他惨白的脸,仿佛一件被人砸碎后又勉强拼凑好的瓷器。
他竟觉得十分畅快。
时间久了,他都险些忘了,谢时舟可不仅仅只是谢忠平的儿子,更是朱海清的儿子。
宾利添越在高档私人会所门口停下。
江震和谢时舟方才的对话也都不欢而散。
至少谢时舟不会觉得欢,所以车子刚停,谢时舟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借口自己要去洗手间先进了会所。
管事站在江震身旁,看着谢时舟远离的背影,斟酌着问:“江总,这事我们还要不要再深入查一下?”
“不用了。周延深出现在那儿兴许只是偶然。他如果是跟踪的谢时舟,这也能说得通。不管怎样,我们的目的都已经达到,至于其中过程,都不重要。”江震眯了眯眼,又意味深长道,“你说今天,周延深会不会将FDP的事捅到上边?”
管事也说不好,只模棱两可道:“兴许吧。”
江震:“就算不上钩也无妨,不过是再费些时间罢了。”
这次组局,其实是一场鸿门宴。
也是江震给周延深精心准备的鱼饵。
他很清楚周延深作为聚合投资的创始人,万青酒业的投资人,不可能不对万青回收的那批红酒起疑——当初他选择投资万青,不也正是为了确认明正医药收购万青的举动背后是何原因。
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毕竟江震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Jason的真实身份,也不能提前做局。
但没想到这原本针对于谢时舟的无心之举成了他撒下的第一份饵料。
至于这第二份,便是今日的酒局。
他邀请的是那日与他在俱乐部打高尔夫的中年男人,在京市海关的相关部门任职,圈内都会称呼他一声“董局”。
董局因为身份问题,很少参加酒局,一般都是私底下熟人组局,旁人也不会有这个机会能够和董局一起用餐。
而江震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请君入瓮。
周延深在京市人脉不广,能接触到董局实属不易,他说不准会破釜沉舟,把握住这个机会。
只要周延深跟董局一开口,他的计策便能成功。
他要的就是借力打力。
私人会所呈下嵌式结构,入口即通平台休息区。
一楼中庭设计玻璃顶,夜间可窥繁星,会客茶室前悬挂着飞流而下的瀑布,跌宕直入负二楼。
水声潺潺,水榭布置也如与世隔绝的高人小院。
侍应生领着江震、管事二人进入雅间。
雅间宽敞明亮,装饰简洁,大量的玻璃隔断给人一种通透感。
刚进去,江震便听到董局豪放的笑声,似在大力称赞着什么。
见到江震来了,坐在沙发上的董局视线看过来,笑着说:“你来得正好,你这侄子倒是个可造之材。”
“董局。”江震颔首打了声招呼,也看向和董局相谈甚欢,坐在单人沙发一侧的周延深。
周延深五官深邃,面容也如雕刻般硬朗,他收敛了锋芒,全然不似在江宅似那般倨傲,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震,恭敬地喊了声:“小叔。”
但无声对峙间的这声“小叔”却充满了耐人寻味的火药味儿。
江震的视线又从周延深脸上移向茶几上放着的文件袋,文件袋下压了几张资料。
敏锐如江震,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想他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他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又很快恢复原样,面色不显地将外衣脱去递给侍应生,在董局对面坐下,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所以是什么事让董局这么感慨?”
“你这侄子刚给我看了一份关于跨境电商的项目合作书,内容详实,落地性也很高。难怪聚合能发展到今天。”董局也已是五十几岁的年纪,他笑容可掬道。
正说着话,会所经理询问是否可以上餐了,董局理了理衣摆,抬抬手:“先上吧。”
这句话就如同一道指令,在外候着的侍应生端着餐盘鱼贯而入,各自在餐桌上布菜。
江震便借口洗手离开雅间。
洗手间内,圆形的化妆镜镜面映着江震冰冷的脸。
没多久,镜中身后走近一人,周延深迈步至旁边的盥洗台,沾水湿了湿手。
他一点目光都没分给江震:“小叔,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啊。”
死寂般的空间蓦地传来一声轻笑,江震不置可否地开口道:“你还真是挺难缠,是我小看你了。”
“能从小叔口中听到一声夸赞,也挺不容易。”周延深将手上的水沥干,抽出两张干纸巾擦拭着,“不过小叔,京市虽然有你许多势力人脉不假,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却可以用钱来解决。而小叔你的关系网……”
“似乎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周延深将用完的干纸巾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内。
江震瞥了眼那团被丢进纸篓的纸团,没忍住笑道:“看来你是真的要对付我。”
江震哪怕年过半百,气势依旧不减,慢声细语中含着不可忽视的强势。
“错了。”但周延深并不是会被江震吓破胆的哇哇幼崽,他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定定地望着江震,道,“是你先对付我父母,才会有今天的我对付你。”
“你就这么确信你父母失踪是我所为?”江震手指撑着盥洗台,意味深长地问。
周延深不会将话语的主导权让出去,就算目前他没有任何证据:“不管是不是,只要你沾上FDP06,你都不适合做明正的CEO。”
两人目光直视,剑拔弩张的硝烟味儿在空气中暗涌。
最终,如同急速膨胀的气球被豁了道口子,紧绷的空气有了宣泄的闸口。
江震也难得认真起来:“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
其实今天这鸿门宴,不论怎样,周延深都不可能落入圈套。
那日,谢时舟发烧,尽管他说不会再出现在谢时舟面前,但还是无法放下他,于是便在楼下车内坐了一夜,也是在这个时候,中控台上的手机频繁响起。
一串陌生却有点熟悉的电话号码,再一接听,居然是在翡翠号上的熟人——罗俊俊。
罗俊俊甚至还半开玩笑地回应他之前在翡翠号上提出的那个问题——
“你知道我是谁吗?”
“还是等你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再和我谈吧。”
罗俊俊在电话里头说:“周先生,我已经知道你是聚合投资的Jason,更是明正医药的江少,您看我们现在还有合作的机会吗?”
而罗俊俊也并非是毫无准备的就过来联系、投靠他。
FDP.X的交易时间和地点都是罗俊俊向他透露的。
这种走私交易信息哪能这么容易就能打听到?
当时周延深还有些狐疑,问罗俊俊怎么得知。
罗俊俊手中提着两瓶牛奶,特地买了个关子说:“我既然都能调查到江其帧泄漏万青配方的证据,打听这点事对我来说并不算很难。”
周延深起初不是特别相信罗俊俊,但抱着“反正过去看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心态提前过去蹲点,竟真应了罗俊俊给出的信息。
之后便是这次的酒局。
早前,罗俊俊一直在暗中跟踪江震,这也是江震料想不到的地方,江震或许还以为他是什么特别“光明磊落”,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但对什么人,就用什么方法。
所以周延深也得到了一手消息,那就是关于FDP制酒计划的背后另有支持者。否则江震就无法将列为违禁物的原料运输到国内,他只能在海外建立研究所。
只是那时周延深还不知道江震背后是谁,他也不能莽撞行动。一旦操作不好,极有可能会被江震提前得到风声,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有关FDP的文件资料、乃至实验室都处理干净,届时他们也再难抓住把柄。何况走私、利用违禁物制酒这一连串事件性质严重,没有足够证据是不足以支撑立案调查的。
那么整件事情都会被压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江震的邀请帖。
他那小叔也是真的等不及想要除掉他。
只是他和江震两边获取的信息不对等,他的许多情况江震不清楚,可他却是把江震那边的情况慢慢地摸得彻彻底底。
或许江震还认为他会在酒局上“参他一本”。
但很可惜,没能如他的意。
周延深刚回到雅间,便在拐角处看到了谢时舟。
谢时舟显然也是一怔,两人目光短暂轻碰了下,他又强迫自己冷硬地别开了脸。
周延深脸上写满失落。
自然,这些细微的动作、神色都没能逃过江震的眼睛。
谢时舟是趁着上餐那会儿跟着侍应生队伍进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今日参与酒局的人会有董局。
谢时舟和董局接触不多,甚至可以说完全不知道江震居然还有董局这一条人脉。哪怕他在明正这么多年,有些人物他仍旧够不着,江震也不会让他接触,像董局这样的人,也该是由江其帧来维系关系。
谢时舟正暗暗思忖着,会所经理进了门,礼貌地伸出手道:“关院长,这边请。”
乍然一听见“关院长”三字,谢时舟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人迈步进来时,他抬头看过去,关卫东的视线在谢时舟身上停留不到一秒便收回,含着笑意上前和董局握了握手。
江震眉头皱了一下,并不情愿在这个场合见到关卫东。
尚不了解情况的周延深只是不发一言的暗自打量着这几人的关系。
很快,董局一番话便为他解了答。
董局充当和事老道:“江震,这关院长是我特地请来的,你也别冷着脸。今天就当给我董某人一个面子,趁着咱们几人都在,有什么打不开的心结就给打开,都多少年了,都在京市,没必要这么争个死去回来的,你说是与不是?”
江震也是个精明的老油条,当下笑了笑,边将董局拉拢在自己这边,又给关卫东使了个绊子:“董局这话说的……这关院长既然是你的贵客,那就是我江震的贵客,只是不知道关院长能不能放下前仇旧恨。
关卫东,京市第一医院院长,头衔荣誉众多,在临床医疗领域颇有建树。年轻的时候,曾在国外研究学习,有一段时间还去过南美。
俗话说,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医生。
但偏偏江震和关卫东不和了十余年。
此刻在场的人大都能听出这话的言下之意,关卫东也不是好说话的,当即一句话怼了过去:“我若是放不下,今天就不会来了,江总也不必这么夹枪带棒的刺我。”
眼见硝烟燃起,周延深适时打圆场,话里话外都在拉近距离:“……原来是关前辈!晚辈周延深,之前时常听起您的发家史,没想到今天得偿所愿,见着您了!”
没有哪个人不爱听好话。
尽管从周延深这个在投资界已然声名显赫的人口中说出来,大有种吹捧的意味,但总归还是叫人舒坦。
关卫东和周延深握了下手,也不再言语,在董局旁边的位子坐下,而董局则颇有深意地看了周延深一眼。
江震勾了下唇,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似在盘算着什么。
此时此刻,在场几人各怀心思。
关卫东和周延深意气相投,倒是聊了好一会儿,周延深也没什么架子,更不会摆谱,几乎是有问必答。同样,关卫东也不是没有分寸感的人,有些问题点到即止,深了也不会涉及到隐私或是商业机密。
周延深的想法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虽然董局明面上说着和气生财,但刚才江震和关卫东二人含沙射影的时候,董局却是置身事外,未有阻拦。
可见董局将关卫东请来,也并非是为劝和。
作为拥有一定话语权的中间人,将两个互为商业竞争者又或是敌视对象邀请到同一场合,不是劝和,那就只能是另一种情况了。
打压,制衡。
那么从某种程度而言,董局也不是完全站在江震那边,未尝不能拉拢。
周延深在内心忖度着,倏然听到江震说了句话。
准确来说,是下了道命令。
江震对雅间内静默不语的谢时舟道:“小舟,你不是和关院长认识吗,怎么不过来给人院长敬杯酒?”
董局挑了下眉,似乎知道些内情,但也没有制止的意思。
关卫东目光先是觑了眼江震,又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对座的周延深,最后才看向谢时舟。
谢时舟只穿了件质地精良的西装,柔软的头发垂下,目光清透如辰星,整个人在华丽的吊灯下显得格外清瘦沉静。
在江震无形的眼神施压下,谢时舟朝前迈开一步,来到酒桌旁,手指刚触到酒瓶,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拦下,那只手手背青筋微微凸显,不用抬头他都知道是周延深。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的“敬酒”是指什么。
生意场上不乏有人会带几个“助理”过来陪酒。不论是陪自己的酒,还是陪别人的酒,都是陪酒。
周延深从谢时舟手里夺过酒瓶,但又像是刻意无视了他似的,绕步到关卫东身边,给关卫东满上酒,他没有解释这种突兀的行为,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谢时舟解围。
他知道江震是故意让谢时舟敬酒。
为了羞辱谢时舟,也更为了激怒自己。
可这个套,他偏偏吃定了。
周延深说:“关院长,方才和您聊了这么久,也是收获颇丰,晚辈在此先敬您一杯。”
说罢,周延深一饮而尽。
但在场的气氛仍旧十分微妙。
而董局也一直在放任事态发展。
众人皆不说话。
就在周延深以为这道坎算是过去了的时候,江震又加码了,言语间也是一副对家里小辈说话的语气:“延深,这就是你不对了,只是敬个酒而已。再说,小舟四五年前就和关院长认识,那时关院长也挺疼惜小舟,豪掷几百万也只为见他一面。”
这话便是赤裸裸地挑明了几人的关系。
当年谢时舟被江其帧丢去会馆接见的那人,是江震的仇敌,也正是关卫东。
周延深猝然看向谢时舟,谢时舟的垂眸沉默也像是无声的佐证了江震的话。
不过这事已经过去几年,江震此时旧事重提,无疑在给周延深和谢时舟这对苦情小鸳鸯再添龃龉。
周延深想让他不痛快,那他更会加倍奉还。
但此举同样也毁了董局的“劝和”,更是在暗讽关卫东。
关卫东大抵也有些愠怒,但面子上也还装得过去,只道:“也是,没想到时隔多年的美酒今日还能再有品尝的机会,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边说着边轻飘飘地瞥了眼江震,“江总也是舍得割爱。”
“哪里的话……”
江震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延深截过话头,矛盾倏地指向关卫东。
周延深身体紧绷,仿若蓄势待发的雄狮,薄唇抿成一条线,侧脸线条肃穆而又冷厉:“关院长,美酒也得品新鲜的不是?”
场上形势因着江震的一句话陡然扭转。
董局和关卫东二人都知道周延深和江震之间的纠葛,是以董局在知道江震是在利用他,借力打力时,他也欣然前来赴约,不过也是反过来利用周延深和关卫东敲打江震,好叫他安分。
至于关卫东,只要能让江震不舒坦就够了,这也是他方才一直和周延深谈笑风生的原因。
但他们都想不到周延深会为了江震身边的一个特助出头。
江震无所谓地端起茶杯喝着茶,继续火上浇油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年份越长的酒,越醇厚。”
周延深挡在谢时舟面前,眉头紧皱,周身气压极低。
江震目不斜视地迎着周延深的目光,似乎就等着他在董局面前爆发,动手,落下口舌。
这时,原本还在作壁上观的董局突然发话道:“这样,你们再多争执也无意义,左不过还得听听他本人的想法。”
闻言,周延深眉头更是拧紧。
目光也不由得一点一点地挪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谢时舟。
他看到谢时舟自然垂落的手,也看到他的手缓缓紧握成拳,眼底的疲惫与无助深深地泄漏出来,那种易碎的目光就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来回地割着。
只见谢时舟从他身旁走过。
修长的手拎起酒瓶,瓶身倾斜,酒液倒入关卫东的酒杯。
他无声地告诉了周延深,他的答案。
第65章
庭院人造瀑布流水倾泻,惊动了池子里的鲤鱼,微波粼粼下,倒映着的橘色暖光也如浮光掠影。
酒过三巡后,众人散了场。
董局有事先走一步,江震作陪将人送到了门口。
等车的间隙,董局虽已酒酣,但也意有所指地点了江震一眼:“江震,做人做事可不要忘了本。你这个位子,也不是那么一成不变的稳固。”
说罢,车子来了,江震体贴地上前拉开车门,董局弯身钻进车。
目送着私家车远去,江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扳指,董局这话说得很直白,他不是听不懂。
哪怕他坐在人人都想坐的位子上,照样会有人能压他一头。
宾利添越被泊车员开进了门廊。
管事站在一旁,又朝会所内望了望,低声问:“我们要等谢特助吗?”
江震单手插在兜内道:“不用,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关卫东这人最会落井下石,不然当初就不会在其他人都不敢因为谢时舟开罪我的时候,花几百万见他。”
这会儿他也算是赶上趟了。
既然董局有意用周延深和关卫东敲打他,他倒不如将计就计,把这水搅得更浑。
此时,金碧辉煌的会所大堂。
谢时舟沉默地伫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内水流淙淙。侧脸氤氲在明亮的光线中,周身暖气围绕,却好似暖不了分毫血肉,只是虚虚地将他笼着。
有人过来知会他去房间候着,他这才回过神,习惯性地抿唇淡笑,说:“我知道了,多谢。”
随后,他刚转身,便和站在不远处的周延深冷不防撞上目光。
又或者说周延深一直在这里等他。
他身后的电梯是通往二层房间的必经之路,谢时舟避无可避。
无言半晌,谢时舟先迈开步子,朝电梯走过去。
周延深没有回避,只是眼看着谢时舟就要和自己擦肩而过时,蓦地伸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别去。”他眉头紧锁,声音也是透着说不出的干涩和紧绷。
谢时舟按下电梯上行键,他垂着眼,余光看着周延深攥着自己的手,掩去情绪,平静道:“松手。”
周延深明显带了火气,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也压了几分冷峻,说话又急又快:“你知道你上去是去做什么吗?!”
“我知道。”谢时舟忽地抬起头,目光看向周延深,言语也是强撑起来的坚定,“我很清楚,也不需要你来提醒。”
谢时舟试着挣开周延深的束缚,但周延深铁了心不放他走。
眼下听到谢时舟这么一句话,又将前些天他前往FDP.X交易现场的事联系起来,理智顷刻被怒火吞噬:“谢时舟!你就这么自甘堕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不是要离开明正吗?这就是你想要的?”
周延深的手握得很紧,仿佛谢时舟就如同那捧会从指缝流走的沙砾,如果他不牢牢抓住,就再也抓不住了。
灯光铺满大理石砖面,也将谢时舟的瘦削的身影拉长,他形单影只,仿佛一个孤零零的符号凝在原地。
静默几秒,直到电梯门抵达的“叮”的一声响,打破了这份沉寂。
谢时舟也正面回复他道:“是。这就是我想要的。”
随即手腕挣脱开周延深,走进电梯。
他按下二层按钮,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合上,周延深想也没想的就用高大的身躯撑开那道缝隙,闯了进来。下一秒,他将人抵在密闭的空间内,大手压着谢时舟的下颌,深吻过去。
那是一道狠戾绵长的吻。
或许是积攒已久的无力感,又或者是被挑拨,对谢时舟怒其不争的忧闷,甚至带着对关卫东的那份吃味,霎时间一并爆发了出来。
唇齿纠缠,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时舟别开脸,伸手推着周延深的肩膀,眉头轻蹙,似有不悦地低喝:“你别发疯!”
但依旧杯水车薪。
周延深目光沉沉,眼底涌动的暗流几乎要将谢时舟吞没。
他近乎执拗道:“我不许你见关卫东,不许。”
那日过后,谢时舟再未见过周延深。
江震这边也很烦恼,更没空关注谢时舟和周延深之间的事,总归关系都破裂成这样,也再难愈合。
他目前的注意力全放在实验室那边。
面临着董局的施压,江震也清楚自己不能再这么拖着了,他必须得尽快给出明确的答复。
制酒或制毒,只能二选一。
这也是江震第一次觉得FDP06不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一块彻彻底底的烫手山芋。
他曾经也委婉的向董局表示这事风险太大。
但对方只说,更大的风险他不是都掺和了,这又算得了什么。何况你制酒不就是为了令人上瘾,再说了,难道将不易检测出来的毒品掺入酒中,就不属于贩毒了?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干脆些。
也别和他扯什么吗啡、芬太尼之类的镇定剂。这些精神类药物的管控极其严格,一类精神药品不能零售,二类则实施全流程统一把控。先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药物滥用成瘾致幻,导致瘾君子大量购买药品的例子,所以哪怕是明正医药,准确来讲是江震,他如果想走这种灰色地带,也难以走得通。
尽管药酒也需要获取食药监局的相关资质批准,但其中不乏一些步骤可以见缝插针。
唯一难点在于销售渠道这一块,怎么样才不会被发现——这也是江震一直在攻克配方的原因。
只是董局却不这么认为,他们在FDP06配方这一环节浪费的时间太久了,与其担心会被沿着销售渠道一窝端,倒不如直接放弃国内市场。
卡痛叶鸡尾酒就是一个示例。
用卡痛叶提取的汁液掺杂在鸡尾酒或者可乐内进行销售,多的是人扑上来。
只要他们将FDP06的配方脱手出去,就能获利不少,生产环节也可以完全不用参与,哪怕最后东窗事发,也不一定能追查到他们头上。
就算有些心思野的想将配方占为己有,只要他们手里握着原料,也依旧能占据绝对的话语权。
怎么看,都是一本万利的事。
一番劝说下,江震不得不妥协。
一月中的时候,江震去了趟海市。
他并不打算将FDP06的最终配方交出去,为了这配方,他打听多年,又在翡翠号上折了三个得意干将,现在董局掌控着FDP.X原料的进口运输,谢忠平的配方是他唯一的筹码。
而海市实验室的人大都可控,尽管廖清在听到江震之后的打算时,面色煞白,但拒绝的话也难以说出口。说真的,他们实验室能一直维持运转,基本仰仗于江震开展的FDP06项目。
但从制药跨越到制毒,总归内心道德层面过不了这个坎。
江震说:“你放心,你和实验室若是交代出去了,我也跑不掉。我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会帮你。这些天你和实验室的成员收拾收拾,我安排你们去国外。”
廖清自知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应下。
解决了实验室的问题后,江震返回京市,问管事最近关于谢时舟和周延深的近况。
管事称谢时舟那日从私人会所离开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回来后刚上班工作又因发烧请了三四天假,痊愈后也没什么动作,每天晨起跑步,喝一瓶牛奶,再上班,下班后也是在食堂吃饭。
江震边听着管事的汇报,边摘下手腕上的腕表,搁在桌面。
“关卫东倒是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江震在办公椅坐下,“周延深呢?”
“周延深最近似乎在和一家药企频繁接触,应该是想和我们打擂台。”末了,管事又像是想起什么般,道,“对了,他今天还回庄园找了江董。”
“由着他去吧,他能和一个老头子掀起什么风浪。”江震揉了揉隐隐泛疼的太阳穴,待有所舒缓,又吩咐管事,“你这些天在海外找个自由度比较高的地方,把海市那边的实验室搬过去。”
管事明白江震是什么意思,点头道:“是,江总。”
管事原本还有另一桩事想汇报的,但见江震头痛似有加重的趋势,一时也拿不准要不要说。
江震瞧出了他的迟疑,直接道:“还有什么事?”
“……对外出口那块,也出了点问题。”管事只好坦诚。
鼎恒船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也跟着收购了明正医药合作的几家船运公司,此前鼎恒估计一直有在接洽,直到现在才透了点风声出来。虽然公司收购流程还没走完,但鼎恒已经对旗下公司的业务进行了调整,砍去了和明正医药的出海合作。
药物海外出口是明正目前最大的市场,之前国内蛋糕被侵食瓜分时,他们便先一步瞄准了海外,也正是因为这一块业务才又将明正盘活了。
此时鼎恒过来搅这一趟浑水,也是蛇打七寸,让江震的偏头痛愈发严重。
江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也难掩其中火气:“船运受阻,那就再去找别家,那么多家船运公司等着和我们合作,难不成整个船运业只剩下鼎恒了?”
管事也知此刻江震被这些琐事烦扰,便也不再多舌。
如果事情是一件件、一桩桩的来倒也不怕,最怕最愁的是一窝蜂、猝不及防地砸在脸上。
防不胜防,烦不胜烦。
正所谓,牛大压不死虱子,估计指的就是这种情形。
第66章
东山庄园,北楼。
知道周延深回来,江河要命人去炖一盅虫草花鸡汤给周延深补补身体。但周延深嫌麻烦,朝佣人摆了摆手,让他们退下,又推着江河的轮椅走到沙发边,说:“爷爷,我这次回来就是来陪陪你,不用搞那么复杂。”
周延深平时也忙,不仅要顾着聚合投资的项目,更要盯着江震。他若是经常回庄园,免不了要被江震疑心,尽管最近他的动作也算大,又联合了鼎恒船运对明正的海外业务隔靴搔痒,但真实目的却不在此。
“通过与药企的合作和明正打擂台”,周延深深知要做到这一点很困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正医药百年基业又哪里会因为几家药企竞争而轻易垮台。
他真正想要隐藏的,是平静水面下的另一计划。
所以他才要声东击西,否则这一两个月,站在他的角度,“被迫”和谢时舟分手,又在先前那场鸿门宴的最后被江震牵着鼻子走,他要是不整些事端反击,恐怕江震都会起疑。
至于鼎恒,也是顾呈越私下同他联系,他才知晓鼎恒与明正多年恩怨的源头。
追根溯源,居然也是因为FDP06。
当初江震在明正还未掌握足够话语权的时候,曾经找过顾呈越的父亲,试图说服顾父打通药物海外出口这条路,原本进程也在顺利推进着,哪知江震估计认为他们关系紧密,暗地问顾父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江震虽然综合能力不如江勉,但比起四平八稳的江勉,他主意也多,顾父也愿意听一听。
结果江震问的是和走私相关。
尽管FDP.X是国内学者谢忠平发现的罕见植株,但在实验中后期,在确认其难以降低的成瘾性质后,谢忠平终止了实验。没多久,FDP.X就被列入了违禁物一列,原先实验室的植株也被上缴处理。
是以江震如果想要继续研究,势必要寻找新的植株,同时运入国内,也要经过重重关卡。但江震对船运并不熟悉,也得寻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这才问到了顾父头上。
顾父平生也会用些手段进行商业竞争,但也不敛非法之财,便拒绝了江震。同时和江震的商业合作也不了了之。江震身上的不稳定性太高,一是观念不和,二是担心万一之后爆雷,反而影响了鼎恒的发展。
钱少赚点也无妨,但声誉受损要想挽回绝非朝夕易事。
在江震执掌明正后,鼎恒和明正便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
其实也犯不着,两家集团不在一个行业,不至于会有太多针锋相对的时候。只是圈子里的人大都清楚鼎恒并不待见从明正那边出来的。
众人虽不知缘由,却也不会故意犯这个忌讳。
……
在得知翡翠号上发生的种种都与江震有关时,顾呈越怒不可遏,当初就是因为翡翠号爆炸一案,令鼎恒身陷各种□□,缓了几个月才有所好转。
因此顾呈越也加入了这一局。
不过,这矛头虽是指向的江震,但也是明正医药。
周延深心里有些拿不准。
原本他还打算周旋几番,在尽量不动明正根基的情况下除掉江震,可眼下来看,是不太可能了。
拱形落地窗前,一爷一孙或坐或立。
窗外黄梅迎着寒风,枝桠簌簌。
江河望着干涸的池塘,已经知道了周延深的来意,但要下这个决定也如剜肉之痛。
在他们老一代企业家眼里,哪怕是给企业脱一层皮,也绝不会做这种人血馒头的生意。他虽然不知道江震具体在做些什么,但依他对江震的了解,总归是些不干净的生意。
良久,江河沉默地叹了口气,几秒后才张口说:“你就放手去做吧,不用顾虑太多。”
“是,爷爷。”知道江河内心的挣扎,周延深低下眼,手掌按在江河肩上,试图给他这个已到杖朝之年的爷爷一点无声的宽慰。
他知道江河重血缘,也重亲情,否则当初也不会狠不下心,放任江震的所作所为。
或许时至今日,他还在欺骗自己,同时也盼着江震能够迷途知返。
……
近日,明正医药爆出一条丑闻,称明正前财务总监郭亮涉嫌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司财产,正在被调查。
这一查又牵扯出其他或轻或重的涉案人员十余人,侵占金额总计二百三十三万元。
谢时舟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集团办公室无不在讨论。一瞧见他来了,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
原因无他,郭亮在明正总部受江震一手提携,尽管几个月前众人都不清楚郭亮为什么会被下放到分公司,但眼下也都明了。
而谢时舟又是江震派系,众人议论自然也是不敢当着他的面。
谢时舟没有理会这些,进了办公室后,脱下外套,将手机从衣兜里掏出,目光低垂地看了几秒,又轻扯了下唇角,手机搁在桌面,开始工作。
……
时值一月末,夜幕低垂,几颗不甚明显的星辰如豆般散发着黯淡的光辉。
冷风肃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抹着厚厚一层涂白剂,街灯闪烁,仿佛被冷空气冻坏了似的。
这一片区域大都是价格低廉的居民楼出租房,刚下班的务工人员正揣着兜,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一辆低调的黑色私家车停在路边。
不多时,另一辆同为黑色的车子迎面驶来,在另一侧丝滑停下,停稳后又闪烁了两下车灯。
从黑车上走下一人,黑衣黑裤,戴着黑色口罩,锐利的视线在扫过私家车时不由得放软,似乎和什么人对上了目光,随后转身进了一栋民房。
在私家车内的男人目送着对方走入民房后,从副驾驶座拿起一份资料。
资料上清楚地标注此人的身份信息,以及最近的行动轨迹,生活作息,表格右上角还贴着一张相片。
名字一栏写着:杜小鲲。
亲属关系:兄弟——杜鹏。
“针对郭某的职务侵占案仍在进行调查,据相关内部人员表示,该高管与公司首席执行官关系紧密,但目前仍未有确切证据表明该执行官是否也参与了此次案件。”
手机上放着明正医药郭亮一案的新闻报道,杜小鲲在一米二的床上盘腿坐着,眉头皱成一团,他突然想到什么,退出播放窗口,翻到通讯录拨了一通电话。
响铃几声,电话依旧没人接听。
他和杜鹏偶尔会接一些比较危险的活儿,每当需要躲藏一段时间的时候,就会用这张手机卡联系,报个平安。
这次是杜鹏说他有个老熟人的单子要做,可能会比较危险,要去一个星期左右。还说等他回来他们兄弟二人就歇一会,南下去沿海岛屿度个假,放松放松。
可现在大半年已经过去,除了银行账户多了一笔钱款,杜鹏再也没和他联系过,整个人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杜小鲲有意打听杜鹏的下落,但他和杜鹏接活儿的渠道不同,也不知道该怎么查探消息。他虽在道上混,却只是个边缘跑腿的。因为杜鹏不让他涉足更危险的事,说他们老杜家不能绝后,危险的活他一个人干就够了,就算出什么意外也是他自己担着,连累不到他。
杜小鲲直觉杜鹏可能出事了,但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杜鹏的信件,信中说他没事,只是出了点意外需要躲一阵子,叫他别担心。后来又说他跟着头上的人去别的地方做活,短时间内回不来。
杜小鲲悬在喉咙口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但为什么刚才在看到关于明正医药的报道后又愁眉不展、乌云满面。
因为他隐约猜到杜鹏的上家兴许是明正。
那天他下楼丢垃圾,走前门口还空无一物,回来后门缝就多出了一封信,他立马追出去,恰好看到那人的侧脸,当时他以为是杜鹏托相熟的人过来帮忙转交信件的。
直到他和几个兄弟接到一走私的单子,前来商谈的正是那天他看到的那人。后来他才知道,这人是东山庄园的管事,也是江震的人。
眼下明正医药出了事,他们这些小喽啰不知道会不会被连根带起,更不用说他哥哥杜鹏和那管事似乎还存在更深的交易关系。
杜小鲲烦不胜烦地抓了抓头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门口一声极轻的动静,出租房的不锈钢门被敲响。
杜小鲲瞬间精神绷紧地问了句:“谁?”
“送外卖的。”对方答。
要是以往杜小鲲直接就开门去拿了,然而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他有点怂,也有点怕。
“你先放外边。”
“好。”
等听到外卖员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时,杜小鲲这才从床上起身去开门。
锁舌咔嗒解锁,刚拧开门把,一道极重的力量卡了进来,倏地将门缝撑大。
杜小鲲一骇,下意识铆足了力气去关门,也边抬头看向门外,门外哪有什么外卖员?!只有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健硕男人。
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这个想法刚冒入脑海,杜小鲲顾不上自己也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员,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小命重要。他正要大声喊人,嘴巴就被对方严实地捂住,这男人力道极大,杜小鲲以往也只是送送货,滥竽充数的恐吓一下别人,打架斗殴他根本没参与过。
男人从后方钳制着他的脖颈,脸上因无法呼吸憋得通红。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的时候,身后男人忽然闷哼一声,松了力道。
杜小鲲绝处逢生,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夺门而出,也因此他看到了让自己获救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羽绒服,戴着白口罩。
而这人,他居然会觉得有些眼熟。
对方冲着他低声喝道:“快跑!”
话音刚落,那高大男人像是对羽绒服男的插手而愠怒,单手掐着对方的手臂似要追出来,杜小鲲的心又霎时提到了嗓子眼,扭头拔腿就跑。
杜小鲲也不知道跑了有多久,跑了有多远。
总之实在是跑得喘不过气了才停下,他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角,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惊魂未定。
那个黑衣男是明正那边的吗?
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是因为杜鹏?还是因为那次走私?
杜小鲲脑子乱糟糟的,一团乱的线头,他无从捋起。
更关键的是他手机、钱包也没带,别的不说,手机绑定了银行卡,他不能没了手机。
也不知道那黑衣男走了没有。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他,应该不会节外生枝,那羽绒服男出不了什么事。
杜小鲲在寒风中等了好片刻,为了钱,他不得不鼓起勇气折回出租屋,哪怕对方可能会在屋子里蹲他。
杜小鲲鬼鬼祟祟地躲在拐角暗处。
天寒地冻,他抻着脑袋望了半晌,背后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被吓得乍然跳起。
“是我。”对方清冷的声音从口罩下传来。
尽管是这羽绒服男救的自己,但杜小鲲仍未放下戒心,他试探着问:“你……不是他们那边的?你帮我,就不怕被他们针对?”
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他的手机递给他。
杜小鲲惊疑地接过手机,又赶忙宝贝似的揣进了兜里,他目光打量着羽绒服男,还是想要一探究竟地问:“……你到底是谁?”
像是为了让杜小鲲心安,羽绒服男抬手摘下了口罩。
……
隔天,谢时舟照常上班。
郭亮引起的风波依旧未能退却,搞得人心惶惶。
有些知道内情的都在传明正海外的业务因船运公司解约而受阻,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郭亮的事儿,大家伙都在猜测是不是上头在内斗,毕竟一个多月前,江董不是还在八十大寿上宣布了江家大少回归了吗?听说这周延深年少被送去了海外,自己白手起家创立了聚合,这次回国就是为了争夺明正医药的继承权。
要知道若是当年江勉没出事,这明正医药铁定是由周延深来掌管,哪还有江震、江其帧的事。
当然这些话也只有以前跟着江勉、后来又被边缘化的老高管们会私底下嘀咕,而有些新上任的高层也会讨论这事,但他们并没有明显的站队,只是希望跟着谁都不要跟着江其帧。
江其帧在万青酒业闹出来的事实在太没眼看了,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他们也不会服气。
不过,明正医药的大多数员工也只是把这些事当吃瓜看待,高层内斗不殃及池鱼就行。说到底都是打工的,为公司操什么心,大家也没那个闲情逸致。
行政助理将一沓加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抱来,说:“特助,这些档案我已经分好类了,档案上有编号,方便你查看。”
“好的。”档案上的编号是根据年度、季度来标注的,谢时舟起身帮着整理,他伸手刚触碰到档案袋,电光火石般,有什么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就好似记忆重现般,这个场景、这个动作都似曾相识。
助理瞧谢时舟失神,不禁出声唤他:“特助?”
游走的思绪回笼,谢时舟微笑着摇摇头说:“我没事。”
助理将档案袋规整地放在谢时舟台面后,说:“那我先出去了,特助有什么问题随时喊我。”
回到工位,助理伸了个懒腰,点进公司八卦小群,准备看看食堂中午的菜谱。
手机在手中还没握温热,便看到谢时舟已经穿好羽绒服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谢时舟回了趟公寓。
他在玄关迅速换好拖鞋,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书房。
书房布局宽敞,黑白双色的设计简约,书柜也是整墙的嵌入式置顶结构。
谢时舟思忖几秒,从最左侧的柜子一层一层的翻找着。
直到整间书房、整个家都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不对……
谢时舟眉头轻蹙。
少时的记忆能记到现在的不多,今天早上也是机缘巧合下他才想起,父亲平时很忙,也经常将自己关在书房内熟读材料,那时他母亲也要去学校教学,就让父亲带着他。
印象中,书房总是凌乱的,纸张铺满地,他就喜欢折纸飞机,又或者将纸张揉成一团抛进垃圾篓丢着玩。很多次,纸飞机被掷到了书架顶,父亲就把他抱到头顶,将那纸飞机拿下来。
纸飞机也是调皮捣蛋得很,今天不是飞去了这个书架,明天就是去了那个书架。
父亲总是拿他没办法,又乐意哄他带着他一起玩。到了后来,谢忠平再将小时舟举起来的时候,就不是去拿纸飞机,而是帮他拿文件资料。
每到这时,谢忠平都喜欢用胡茬去闹小时舟:“我们粥粥真厉害,长得都比爸爸高了,也能帮爸爸拿东西了。”
……
他明明记得父母离世后,所有的物件都留了下来,也都交由了他保管。
可现在许多儿时的物品、玩具也都还在,却少了所有纸质相关的文件资料,也包括了存放在家中的书籍文献。
仔细一想,似乎是从哪一次搬家开始,这些文件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东山庄园。
“一个郭亮,还不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江震刚从酒局应酬回来,听到管事汇报近期明正医药的负面新闻,不紧不慢道。
本来也的确不着急。
当初郭亮吃回扣的事在内部败露后,他第一时间召开董事会处理了,虽然部分董事认为应该检举告发郭亮,将侵吞的财产全数归还,并革职处理,但江震还是力排众议保下了他。
董事会又不是全站在江河那边。
现在郭亮被调查,他也不好出手,总归牵扯不到他们。再说了,郭亮心里也该清楚,他要是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人承担了,兴许后边有机会他还能保他出来。
“但股东那边……”管事面露难色。
“股市偶有波动不是很正常吗?叫他们格局放开点……”
江震话音刚落,书房门口陡然传来一道愠怒的声音:“如今这副局面,你居然还不知悔改?!”
江河正被佣人推着轮椅进来,胸口剧烈起伏个不停,可见十分生气。
江震皱了下眉,他很厌烦江河这种不放权的行为。
都多少年了,作为父亲,一点也不知道帮衬自己,反而站在董事长的位子压着他。
大概是见这俩父子有话要谈,管事和佣人一起退出了书房。
江震揉着太阳穴,试图将胸口凝聚的郁气压下去,深呼几口气后,又实在是难以容忍。
每一次和江河的谈话,都如同上了火药桶,闹得非常不愉快,还打破了他原本平和的心情。
“我不知悔改?”江震说出这句话都觉得好笑,“爸,麻烦你弄清楚,郭亮的事是我压下来的,我若是当初不保他,股票那会子就该跌了!而如今,将这件事捅出来的,是你的乖孙子周延深,是你那搁在心窝子里疼着的,你好大儿的儿子!您今天倒是有趣,把火发我身上,但这个冤屈,我可不受。”
“郭亮被调查,我一早便知道了。先前延深一直顾忌着,怕伤了明正的基底,也事先请示过我,是我让他去检举的。”兴许也是年纪大了,又或者面对自己的儿子,江河始终不想把话说那么重。
但这话却彻彻底底激怒了江震,怒气一点点发酵,江震冷笑一声:“那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你都放任周延深来对付我,对付你的亲儿子,我还能说什么?我算是知道了,不管怎样,你都不想让我坐在这个位子。对你来说,只有江勉才配。”
“江震!”江河听着江震的控诉,忍不住低喝道,“如果我真要对付你,我会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坐了二十多年吗?!”
“那是因为你没得选。”最薄弱的那层父子关系既然已经挑破,江震也不想再装什么父慈子孝,“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直看不起我?我哪一点比不上江勉?就因为他是长子?他是最大的?所以他就该执掌明正?”
江河无声地闭了闭眼,这一瞬间,他似乎又佝偻憔悴了许多,这是江震多年以来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因为你最像我年轻的时候,你大哥却像你母亲。你有血性,有野心,待人处事稳重老成,这些我都知道。可实际上,你也是最激进的,也容易陷入情绪无可自拔。你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执掌明正,但却可以辅佐你大哥。”
这么多句话,江震只听进了“不合适”三个字,他从喉咙滚出一抹讥讽的嗤笑:“不适合?我把明正带到如今的成绩!怎么不适合?!江勉性格温吞,放在如今的市场,他哪能分一杯羹?!”
果真是应了江河所说。
江河两鬓斑白,看着已然“魔怔”的儿子,痛心不已:“是,你是为了明正殚精竭虑,可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还能不清楚?!FDP06,制酒计划,走私……甚至……”
甚至是杀人。
哪一桩,哪一点冤枉了他。
谁知江震丝毫不深以为耻,反而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摇头低笑:“我还以为周延深多重孝道,这些事他居然也敢告诉你,也不怕你这身子骨受不住。”
“不过爸,你果真老了,就别再抱着你那些过时的教条规矩规训我了。”他看着江河,唇角笑容渐渐敛起,“如今的世道,做生意就是得无耻,没有利益捆绑,没有金钱开路,谁会帮你?谁肯帮你?我今天话都可以撂这儿,京市没有哪家企业是彻底干净的!用你和江勉那套执掌理念,那明正就是一块被群狼环伺的肥肉!你们谁都保不住!”
江河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和江震沟通。
江震终于将内心那股滞闷烦躁的怒火宣泄,但头疼却是一点也没缓解,反而因为过于激动而愈发严重。
他疲惫地靠回沙发上:“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海外出口还压着几批货,我得过去处理。”
“吴管事。”江震对门口喊了一声,让管事把江河带回北楼。
轮椅刚调转方向,江河也像是在这无休止的争吵中感到厌倦,他只说了四个字:“你收手吧。”
管事抬眼看向江震。
江震只低着头,父子离心,他们谁也没看着谁。
“我不可能收手。”江震铿锵有力的给出了回答。
事情做都做了,这个时候谈什么收手。
无言半晌。
“好……那好。”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着轮椅,江河喉头发涩,却也一字一句道,“那你听好了江震,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明天下午明正将召开董事会,罢免你的职务。”
霎时间,那团聚在心底的怒气如同火山爆发般迸发了出来。
江震起身,一步步走到江河面前。
他撑着轮椅扶手,俯身,语气冰冷,含着不可掩饰的疯魔:“爸,你不要逼我。”他低声胁迫,“……我什么都失去了,这个位子我一定会死死攥着。如果你不放过我,大不了我们就一起死。”
他为明正医药做了那么多,根本就没有错!
如今却要被指责,被抛弃,被放在董事会评判,而与他为敌,背弃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头疼得快要炸了……
江震跌坐进沙发,仰头捏着眉心,试图缓解这疼痛。
去而复返的管事领着谢时舟进了书房,江震掀开眼皮觑了谢时舟一眼,问:“怎么了?”
谢时舟面无表情的将文件递给江震:“有几份文件需要签个字。”
似乎懒得同江震多说一个字。
江震知他是因自己那□□迫他向关卫东陪酒而心生怨怼,但他也不恼谢时舟这份不敬。
签完字,谢时舟没有任何停留的离开书房。
虽然江河不给他面子,非要和他撕破脸皮,但至少他还能在周延深这儿找回场子。
这不,不管是江勉的儿子,还是谢忠平的儿子,不还是被他耍得团团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江震又无声休息了一会,直到头痛得到了片刻的好转,他才让管事安排车辆,他还要回公司处理公务。
书房门悄无声息地合上。
一两分钟后,从走廊拐角处走出一人。
这人轻车熟路地进入书房,径直走向书桌后的一排书架。
视线飞快扫过书架上边的文件资料,低头时目光忽地被放在书桌上的某个物件攫住。
——加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封面用油性笔写着一串熟悉不过的数字:762。
是他父亲藏在雪之玫瑰上的讯息。
而这份档案袋的封口已被拆封,就像是等人再度探索的潘多拉魔盒。
谢时舟目光微凝,刚要伸手拿起,指腹堪堪碰到一角,又倏地停下动作。
一股没来由的危险嗅觉促使他霍然回头。
下一瞬,猛烈电流顺着四肢百骸迅速窜遍全身,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吴管事的脸。
第67章
海鸥鸣叫的声音仿若近在咫尺。
一阵风拂过,卷着咸湿的味道扑面而来。
腹部被电击的酸麻令谢时舟渐渐清醒,眼皮睁开,入目是一望无垠、壮阔深邃的碧绿海面。湛蓝天空下,几只海鸥正在不远的海域追逐嬉闹,午后暖橘色的日光从云层破开,落在海面,波光粼粼,好似一幅在眼前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卷。
但谢时舟却消受不了这份宁静惬意的美景。
眩晕感顿时一路势如破竹地冲上天灵感,胃部也是阵阵翻涌。
“醒了?”旁边有人在对他说话。
谢时舟额前冷汗涔涔,刺眼的阳光模糊了对方的五官,他眯起眼睛,那张熟悉却又令他恶寒的脸在视界中一点点显现。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艘停在浩瀚海面的游艇上。
全身上下被尼龙绳反捆在沙滩椅,挣扎不得。
江震就坐在旁边,白色圆桌放着刚启瓶的红酒,他端着一杯酒杯不紧不慢地品尝着。
目光远眺,似有怀念,但说出来的话语却耐人寻味:“我这人最恨别人背叛我。你父亲是,你也是。”
江震平静地低头瞧了瞧戴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说:“起初,我的确没有疑心过你,我也以为你和周延深也就到此为止了。当然,我更没想过你能老老实实的听从我,服从我。这么多年相处,我并非不了解你的性子。”
“我可以接受你不站在我这边,但你怎么能选择别人?背弃我,选择别人。”他喃喃自语。
然而说出来的这句话像是在对着谢时舟说,可细听下,又像是透过他,说与旁的什么人听。
江震伸出手,恭候在甲板一旁的管事便将平板交了过去,屏幕调转,那是一段谢时舟潜入江震书房的影像。
“我的书房虽然不设密码锁,但不代表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倒是难为你和周延深费劲心力在我面前演这一出恩断义绝的戏码。”江震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那个叫罗俊俊的牛奶工也是你们的人,每日两瓶牛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传递讯息,是知道我在你手机里动了手脚。”
将谢时舟从海市接回京市的时候,窃听软件就已经植入进了他的手机。谢时舟和什么人打过电话、发过信息,甚至浏览过什么网站,江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至于为什么先前没能察觉到那牛奶工,是因为他算漏了一步。
江震以为八十寿宴那晚的分道扬镳戏,是转折点。
却不知谢时舟早就趁着筹备寿宴时,便明目张胆的用手机联系了罗俊俊,一个询问饮品报价,一个假装自己开着餐饮公司,两个人一唱一和。
他平日里很忙,并不会时时刻刻注意谢时舟的动向,也不至于每件小事、每个人都去调查核实,以至于让这两人钻了空子,搭上了线。
如果不是谢时舟贸然潜入他的书房,他兴许都不会察觉,更不会派管事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全部调查一遍。
江震抿了口红酒,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感叹果然是自己带出来的人,还是唏嘘自己曾经一手栽培的人会将这些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怪不得那日的鸿门宴,周延深一点也不上套,原来是在我这儿悄悄藏了个暗桩。”江震陈述许久,终于放下酒杯,视线也从辽阔海面重新看回因晕海而面色苍白的谢时舟,“小舟,你当真这么厌恶留在明正,留在我身边?甚至不惜和你的仇人一起来反抗我?是,我让你去伺候关卫东那老东西的确是委屈你了,但也总比面对杀父仇人的儿子要好很多吧?”
谢时舟垂着眼,眼皮下覆着一层浓郁而化不开的阴影。细碎阳光在他的侧脸镀了一层浅淡光晕,有风吹起发梢,但他的神色却冷漠得如冬月寒霜:“杀父仇人……”
他自嘲一笑,再抬头时的目光如同一把锋利笔直的剑刃直直刺向江震,唰地一下,毫不留情地撕破他所有伪装。
“……难道不是你吗?是你害死了我父母!”谢时舟一字一句,字字锥心。
这一瞬,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周遭一切都被定格。
剑拔弩张,暗流涌动,目光对视间,似扬起了无声硝烟。
良久,江震才自胸膛发出一声怅然的喟叹。
他转回头,望着远方,绵延无尽的海面,翻起层层海浪。
江震没有正面回答谢时舟的问题,却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你知道吗?我和忠平也曾一起看过这样的海。”
无边无际,静谧之下潜藏着磅礴汹涌的波涛。
谢时舟边听着江震的话,反捆在身后的手臂边试着微微挣扎了两下。
江震对谢时舟的这些小动作置之不理,只说:“你放弃吧,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就算你能挣脱,也不可能从这片海上逃离。”
云层从天边席卷而来,遮天蔽日,像一张无形而又错综复杂的网,牢牢地裹着这艘如一叶孤舟的游艇,又或者说是游艇上的谢时舟,叫他无所遁逃。
“所以你也要杀了我吗?”谢时舟停下了动作,他眼睫轻颤,清咸的海风灌进喉咙,苦涩不已。
江震看出他镇定自若的神情背后是对命运未知的害怕与恐惧。但这并没有取悦到江震。
反而是一种无法言状的失望、愤懑凝聚在胸口,因为他又想起了谢忠平。
想起了他总是这么爱自讨苦吃。
江震拿起桌上的香烟低头衔起一根,烟蒂点燃,吐出袅袅白烟,他风轻云淡道:“杀了你?我以前的确是想杀了你,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
他无法看着谢忠平和别的女人走进婚姻殿堂,更无法看着他们二人共同孕育一个新的生命。
孩子满月酒那天,谢忠平高兴得不得了。
印象中,除了和FDP.X、朱海清相关的事,他几乎从未见过谢忠平这么开怀地笑过。
那时,谢忠平还抱着小时舟给他看,告诉他,孩子名叫谢时舟,小名是粥粥。
或许是这么多年都没办法释怀,江震狠狠吸了口烟,嘲笑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爱上朱海清,一个平凡、普通的女人——”
“我妈妈她很好。”谢时舟简短有力的一句话打断了江震那令人恶心的浮想翩翩。
也因此,江震的视线落在谢时舟身上,平和地笑着。
谢时舟直视着他,如果眼底的深恶痛绝能化成利刃,他早已将江震万箭穿心:“她很出色、很优秀。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提我母亲,也不配提我父亲!”
话音刚落,一耳光猛地扇了过来。
脸被扇到一侧,迅速充血肿胀,火辣辣地疼,耳朵也嗡嗡作响。
视网膜更是黑了一片,模糊不清,什么都看不见。
紧接着,头发就被一道极大的力量猝然抓起,强迫性的令他抬起头,头皮的撕扯感仿佛无数根针刺向大脑。
江震低眼打量着谢时舟清隽脸上浮肿的那道红印,似有几分懊恼。谢忠平离世后,这张脸是他唯一能自我慰藉的东西,不过现在他也不需要了。
“谢时舟,惹怒我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我要是你,这会儿就该好好感恩戴德,如果不是我让你出生,你和朱海清早该在医院难产死了!你的生命、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也由我来主宰!我想让你活就让你活,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你没有任何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江震冷眼笑着,他就像一头本性暴露的野兽,彻底卸除了伪装的人皮面具,只余下残暴癫狂的一面。
那阵阵嗡鸣仍在耳畔挥之不去,江震的声音也忽远忽近,好似耳朵被人蒙了一层薄膜。
谢时舟艰难地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胸口因呼吸不顺而剧烈起伏着,他缓了一口气,抬头看着江震:“我爸这辈子最后悔的估计就是认识了你。”
……
“江震,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收手吧,在这件事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之前。”
“早知你行事这般狠戾,或许当初……”
……
“你住口!”
仿佛被戳中了肺管子,怒火瞬间上了头。
什么绅士风度通通丢之脑后,江震倏地一把扼住谢时舟纤瘦的脖颈,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显露:“你他妈放屁!谢忠平根本不会那么想,更不会说那样的话!”
谢时舟压根反抗不了,掐在脖颈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肺部空气被一寸寸掠夺,逐渐消失殆尽,因极度缺氧而飙出的生理性泪水沾湿了眼睫。
他被迫仰着头,看着那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在眼前渐渐变灰变暗。
暴怒状态的江震根本不清楚自己用了多大的力。
他只想让谢时舟闭嘴。
可当他看到谢时舟那张和谢忠平相似的脸时,他又开始于心不忍。
至少不能让他死在自己手上。
下一秒,那仿若铁钳般的桎梏松开,空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挤进心肺,宛若凌迟的痛苦也得以缓解。
谢时舟大力咳嗽着,眼眶泛红,眼尾挂着泪水。
怒火得以宣泄的江震跌坐回去,他平静得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保持着他精英绅士的范儿。
江震慢条斯理的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方巾,擦了擦手:“既然你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那我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没错,你父母都是我害的。是我做局让实验室出了问题,被上边的人调查,也是我让那直升机坠毁的。”
他将用过的方巾像丢垃圾似的随手丢到甲板:“但你没有证据。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就不会冒险留在我身边。小舟,你未免太把我当傻子了,我接受你的投名状,也三番五次给过你机会,可你总是学不乖。”
这时,放在小圆桌上的手机嗡嗡响起。
那是谢时舟的手机,他一眼就看到了屏幕上的备注。
江震自然也看到了,他对这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充满极度的依赖,并为此感到愉悦:“不过这最后一件事,你倒是办得很出色,也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
谢时舟像是意识到什么,顿时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收到江震眼神指示的吴管事立马拿起封口胶封住了谢时舟的口。
“……唔!”
谢时舟眼睁睁地看着江震好整以暇地接起电话,按下免提。
“把他放了。”
听筒内传来周延深低沉克制的声音,他像是竭力忍耐着怒气,那一次次的深呼吸哪怕通过电流的层层削弱,也难以掩盖。
江震轻蔑一笑,道:“周延深,这可不是你求人的诚意和态度。”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
周延深拿着手机的手缓缓收紧,因力道大,指节都在微微颤抖。
不久前,他收到一段视频。视频内,谢时舟被绳索反绑着,蜷缩在地上昏迷不醒。
而发送这段视频的,正是谢时舟自己的微信账号。
换言之,江震已经识破了他和谢时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划,并以此做威胁。
周延深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刹那,全身经络血脉仿佛处在大火中被灼灼燃烧,那股愤怒直接从心口窜了上来。
一旁的罗俊俊也看到了视频中的谢时舟,他胆战心惊地侧头看了眼周延深,只见周延深眉头拧得很深,眼底像是裂开了一道缝的冰层,冷厉情绪压抑其中。
无声对峙下,周延深还是选择了妥协与让步,他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闻言,江震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今天下午的董事会你和江河不是打算罢免我的职务吗?”
“我可以投反对票。”周延深说。
“我不需要反对票,董事会一次召开不成,就会有第二次。”江震语调漫不经心,他对自己想要的事物向来都是势在必得,“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江勉手中似乎有不少明正的股份。”
此话一出,周延深瞬间明白了江震想要什么。
江勉虽然失踪,但他在明正医药的股份因为江河未给江勉登记死亡而一直存续着。后来江河又把江勉的股份财产设立了保管人,保管人是周延深。
但周延深自小离家,送往国外,回国后也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相关程序流程也未能启动。
如果他要动这部分股权,就意味着他必须到法院宣告江勉夫妻由失踪变为死亡。
而江震本身也持有明正的股份,再和江勉的那部分相加,已然达到对明正医药的相对控制权。
他的确不需要董事会的那张反对票,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是明正医药的最大股东,完全可以控制整个集团。
“你不用想着报警,除非你认为谢时舟在你心里一文不值。”江震拿起酒杯浅尝一口,“其实这笔交易挺划算的,你都是聚合投资的创始人了,也不差个明正。何况……这都是你们自找的啊,如果不是你和江河逼我,如果不是他谢时舟背叛我,我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我可是连亲生儿子都赔给了你们。”
良久,周延深深吸一口气,垂在一侧的手紧攥成拳:“我怎么确定我答应之后,你会放了他。”
江震手指轻点额头:“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现在没得选。下午三点董事会召开,我要你当着众董事的面,签了股权转让协议。”
“宣告死亡的公证流程没这么快。”
“我知道。但江勉的财产保管人是你,规则是死的,我会带个律师过去,你照做就行。”
周延深:“好。”他停顿了几秒,又再次确认道,“你要放了他。”
“自然。”江震边说边看着谢时舟。
自打这通电话连接后,谢时舟就一直拼命挣扎着,眼尾急得都红了一片,那尼龙绳将他白皙的手腕勒出了明显的红痕,细嫩皮肉下,隐隐渗出细小的血珠。
江震说:“你要听听他的声音吗?他听到你的声音可是一直都在挣扎。”
手机猝然递到面前,谢时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所有呜咽声顿时止在了喉咙口,一双湿透了的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延深”这两个字,仿佛看久了都能把手机盯穿似的。
周延深见谢时舟不说话,在电话那头焦急不安:“谢时舟!你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江震!你要是敢动谢时舟,明正的股份你一分都别想拿到!”
江震听着周延深的恐吓,横在半空中的手也收回,唇角挂着讥讽,但还是分出点精力哄着他:“放心吧,我不会对他做什么。”
电话挂断。
江震随手一扔,手机被无所谓地抛进了海里,扑通一声溅起微小水花。
他看着沙滩椅上手无缚鸡之力的谢时舟,不知为何感叹了一声:“可惜啊,本来想让你们这对小情侣好好告个别的。”
江震从来没有打算放过谢时舟。
就像他之前所说,做了就是做了,不可能收手。
他既然已经把谢时舟带来海上,就不可能让他活着回京市。
只不过在这之前,谢时舟总得发挥出他最后一点可利用的价值。
江震闲适地倒了一杯红酒,没有理会谢时舟那道恨入骨髓、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
他举起酒杯,倾斜角度,将酒液洒入大海,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情:“……谢忠平,我把你儿子带来见你了。”
“你不要怪我心狠……我自认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当初就是因为你喜欢大海,所以我才让它成了你的坟墓,这样,你这辈子都将拥抱这片大海。”
就可以永远干干净净的留在我心底。
江震缅怀片刻,直到消失了几分钟的吴管事回来禀报道:“江总,已经好了。”
船舱内,海水一直在向上渗透。
江震望着不远处朝着这边驶来的直升飞机,侧头看了谢时舟最后一眼:“小舟,你就在这里平和安静地接受死亡吧。”
螺旋桨掀起的巨风将静谧的海面刮出层层涟漪。
不多时便扬长而去。
白云悬空,广袤天际似乎都被融进了波澜壮阔的海里。远远望去,碧蓝相接,海鸥扑棱着翅膀飞过海面。
就仿若置身于一幅天外仙境的油画,画面中央,一艘游艇逐渐沉没。
如同一个不起眼的黑点,最终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第68章
蔚蓝天际映在谢时舟的眼底。
游艇已经沉了大半,海水湿透了他的鞋袜、裤管。
谢时舟反捆在身后的手牢牢的将戴在手腕上的腕表攥紧,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漫长等待中,他似乎听到了指针走动的声音。
咔嗒咔嗒……
时间飞速倒转,倒回至十二月的下旬。
那日,谢时舟因雪地受冻发烧,是周延深在家照顾的他。
在周延深将药强行灌入他口中时,有什么冰凉的物件蹭到了他脖颈上的肌肤。
当时他发着烧,对冰凉的物体很敏感,余光也觑了过去。
只见规整束紧的衬衫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手腕戴着一枚用红绳穿过的硬币。
谢时舟目光骤然一顿,思绪也变得一片混沌不清。
于是也就放任了周延深在自己唇齿间的索取。
他脑海空空,直到周延深对他说话,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那枚硬币,外圈也是金色包边,内圈纯银浇筑。
面对着自己的那面镌刻着“平安如意”四字。
不会错……
父母留给他的那枚护身符硬币很别致,他不会认错。
可是它不应该是在江其帧那儿吗?
谢时舟又仔细回想着。
当初父母葬礼后没多久,他就被江震领回了江宅,他第一次见到江其帧的时候,也问过江其帧关于那枚硬币的下落,但江其帧的表现却很古怪。
这份礼兴许不够贵重,可如果看过一眼,至少都会有点印象,然而江其帧那会的神情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这枚硬币的存在。
那时谢时舟还以为是江其帧不喜欢,便将它丢了。
可现在他却在周延深手腕上看见了。
是江其帧给了周延深?
那也不对,先不说江其帧和周延深儿时的关系亲不亲厚。单论江其帧若是把这硬币给了旁人,在自己问他的时候,便不会露出没什么印象的神情。
可见江其帧是真的没见过。
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送给江其帧的礼物会在周延深那儿?
或许是脑子被烧得有些晕乎,闭眼沉思的那几秒,他的心底蓦然腾升起一个诡谲而又合理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父亲当年说要去江叔叔家中登门拜访,这个“江叔叔”指的不是江震,而是江勉?
猜想在脑海一闪而过,所有线索瞬间都变得有迹可循。
这样也的确说得通。
但等谢时舟完全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后,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寒顿时从脚底沿着骨骼经脉窜了上来,仿佛虚空陡然伸出的一只手,将血肉中的每条神经拖拽、撕扯。
他终于明白当时听到吴永强那个故事的异样反常感是出在哪儿了。
那枚硬币在周延深手中,就足以证明当年他父亲和江勉的关系要好,父亲也经常前往江勉家中拜访。
既然如此,江勉又怎么可能会害他父亲?
何况他此前一直听闻江勉宅心仁厚,宽仁豁达。在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打击时,一个人的性格当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从而谋害至亲朋友吗?
谢时舟并不相信。
另外还有一点。
之前他对父母离世忌讳莫深,大多时候都不愿主动回顾那日的细节,此时回想起来,父母离开前对他说的话也很耐人寻味。
父亲似乎没有对同行的江震让他帮忙照顾自己。
但又提了江叔叔家中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可以和他做玩伴。
他一直以为那是江其帧。
可按年岁来讲,那会儿周延深和他也是差不多一般大。
谢时舟的胸口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原来他从最开始就弄错了人。
而杀害他父母的,更不是江勉,而是江震。
是江震亲自将他的父母送上那架走向死亡的直升机,亲眼看着直升机坠海。
更将自己养在他身边。
养育之恩……
谢时舟翻出那呈放着雪之玫瑰的首饰盒,目光一点点变冷。
被掩盖在养育之恩下的,是森然阴冷的切骨之仇。
而江震居然还想将这个罪名扣在江勉身上。
于是,谢时舟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未曾发现故事真相,用雪之玫瑰投诚,也是试探。
他强忍着恶寒和这只表面温和儒雅,实际青脸獠牙的豺狼虚与委蛇,内心盘算着该如何将他的这些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收到周延深生日蛋糕的那天,他内心软了软,把蛋糕放进冰箱,又转手将江震托管事给他的巧克力蛋糕拿给物业分了。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谢时舟便将罗俊俊推给了周延深。
再通过那两瓶牛奶和周延深保持联系。
谢时舟很清楚江震私底下有着不能放在明面上的爪牙。
周延深身在明处,有些事调查起来并不方便,罗俊俊恰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
而罗俊俊交给周延深关于走私品的交易地点也是谢时舟透露的。
他本意是想以身入局,让周延深尝试报警处理,却没想到他为其争取了不少时间,还是没见到警车的影子。
在他准备回家的时候,周延深把他拖进了车后座。
后车厢内,周延深高大的身躯俯身逼向谢时舟,眉头拧作一团,眼底带着明显的火气,似在扼腕痛息他的“自轻自贱”。
谢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了许久才没让自己闷笑出声。
他伸手拉住周延深的衣领,往自己这边一扯,仰头吻住他的唇角。
周延深显然一愣,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个走向,但眼底那两团火气也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要低头反客为主地衔住那唇瓣,谢时舟却微微退离,勾得周延深如同眼前放了一碗美味的餐食又被撤走的大型犬,寻着味倾身上前。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谢时舟连忙捂了过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确认周延深不会突然开口后,谢时舟指了指衣服口袋和戴在手腕上的腕表。
意思是,手机上装了东西,和先前在翡翠号上被发现装了定位器的腕表一样。
周延深不到一秒便反应过来,他虽然不知道谢时舟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转变,但在意识到谢时舟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他尾巴翘得比天还高。
在谢时舟尚未反应时,将他摁倒在后座椅。
车门合上。
周延深直勾勾地盯着谢时舟看,目光中的想念和爱意不加掩饰,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轻举妄动,于是急中生智地编排起了剧本。
周延深眉头一拧:“谢时舟!你疯了吗?这种交易现场是你能来的地儿吗?!”
谢时舟也接住了戏,语气生硬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
“什么叫不用你操心?你是我男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周延深做作地深吸一口气,好似真的被谢时舟气到了,竭力忍耐着道,“谢时舟,你要知道FDP06一旦东窗事发,你根本跑不掉你明白吗?!”
谢时舟接话道:“男朋友?你是觉得我们这样还能在一起?”
他们吵了这几句,也该到了情绪爆发的时候。
谢时舟有些说不出口,但为了不让监听着的江震起疑,话在嘴边酝酿了一两秒,便道:“周延深,我们分……”
但周延深似乎知道他接下来打算说什么,趁势封住了他的唇。
谢时舟:“……”
谢时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周延深摆了一道。
周延深就是故意点了“男朋友”这三个字,引导着他往这个方向说。
不过谢时舟也知道,周延深这个吻中带了些许的恼怒,毕竟他的确是存了不惜牺牲自己也要让江震绳之以法的念头。他如果不这么做,不藏在江震身边,他和周延深恐怕很难扳倒江震。
因为他知道江震背后还有其他推手。
只是他尚不清楚这人是谁。
直到那日的鸿门宴,他在酒局上见到了董局。
他才意识到单靠FDP06这条线并不足以撼动江震。
好在周延深和他心有灵犀,在鸿门宴当晚便大概揣摩清了江震、关卫东以及董局之间的关系。
人情似纸张张薄。
谢时舟很清楚该怎么挑拨离间。
所以当江震命令他给关卫东敬酒时,其实正中谢时舟下怀。
他还正愁没有机会接近关卫东。
至于关卫东会不会对他有了兴趣,他并不担心。
数年前,他被江其帧送去公馆被外界看来是虎落平阳,那个时候关卫东都没对他产生过心思,更不用说今时今日。
只是周延深却有些吃味。
谢时舟只好借着电梯内的那个吻,在周延深耳边用气音解释:“我和他没有什么。”末了,谢时舟又低声补充一句,“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结果反而火上浇油。
而周延深似乎很喜欢在江震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的地下情,又箍着他啃咬一通。
那天晚上,关卫东的确没对他做什么,甚至都没让他进里间,只让他在外边随意坐,还唤人准备了垫肚子的茶水点心,最后还对他说了句话,叫他有时间可以回家看看。
那会儿谢时舟不是很明白关卫东的意思。
但做戏得做全套,为了让江震相信他对自己和周延深的“离间计”彻底成功,谢时舟大冬天的用冷水使自己发烧,请假骗过江震。
他们只有预先编织一张牢不可破的暗网,再抛出一个诱饵引江震上钩,这盘棋才算有了翻盘的机会。
……
冬末春初,落日沉沉。
医院附近的街道亮起了错落有致的灯火,远处日光也如同被一层层橘色薄纱的晚霞逐渐取代,晕染了一大片天际。
日暮余晖漫过单人病房的落地窗,落在阖着双眼,静躺在病床的男人身上,勾勒出一小圈浅浅的金色轮廓。
良久,他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眼睫轻颤了两下,无意识地呢喃道:“周延深……”
这一低声梦呓搅醒了守在病床边的人。
周延深这几天过于劳累,刚刚才闭着眼睛小睡了一会。此刻听到动静,还有些恍惚,以为自己是做梦幻听了,直到那声微弱的呢喃又在病房中响起,他脑袋瞬时清醒,急忙冲向病床。
病床上,谢时舟双眼紧闭,脸色如薄纸般苍白,碎发软塌塌地搭在额前,但右脸上的那道红肿却令周延深的心狠狠揪到了一块。
他握起谢时舟细长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侧,轻声回应:“我在。我在。”
但谢时舟仍旧没有转醒的迹象,病房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静谧,就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周延深臆想出来的假象。
“时舟?”周延深蓦然有些心慌,按了两下呼叫铃,将医生叫过来。现在的他如同惊弓之鸟,谢时舟出了一丁点异常的动静都会令他草木皆兵。
医生过来又做了遍检查,得到“谢先生安然无事”的回答后,周延深这才松了口气。
问到什么时候能醒,医生只说谢时舟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所以睡得有些久,等他睡足了就能醒来。
周延深重新坐回病床边,十指紧握地扣着谢时舟的手心,不停亲吻着。
这时,病房门被敲了两声。
梁沉和罗俊俊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周延深走到门外,将房门轻轻掩上。
梁沉抬了抬下巴问:“他还没醒?”
“嗯。”周延深,神色语态尽显疲惫,“江震那边怎么样了?”
为了不吵着谢时舟休息,罗俊俊压低了声音说:“他一直呆在东山庄园,哪儿都没去。前两天杜鹏翻案,他那儿估计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
前几日,董事会当天。
江河先就最近明正发生的一系列风波进行总结,也点出了召开董事会的目的。
但其中一些董事纷纷都缄默不语。
江震执掌明正多年,不少董事已经被江震私下拉拢,所以之前郭亮滥用职务之便吃回扣的事才能被压下来。
现在江河要罢免江震的职务,这些和江震有所关联的董事自然也不敢先表态,唯恐枪打出头鸟。
倒是江震气定神闲地背靠办公椅,手指不慌不忙地敲击着桌面。
江河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诸位董事:“针对以上种种,我作为明正医药的董事长,再此提议罢免江震CEO一职,请各位董事举手表态吧。”
按照明正医药的制度章程,对重大决策、重大提议都需董事会参与人员的投票数大于等于三分之二才能通过。
一些原本就看不惯江震的董事面面相觑片刻,举起了手。
江震看着这几位董事,不屑一顾地扯了下嘴角。
大概是有了其他人的举手表决,另外几名还在犹豫的董事也都下定决心投了赞成票。
明正医药包括江河、江震在内一共十二名董事。
也就是说,只要赞成票超过八人,江震就会被罢免,而目前举手赞同的只有七人。
江河一双锐利的双眼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看向众人,视线在一位坐在末尾的董事身上停顿几秒,这董事是所有人当中最摇摆不定的,之前站队过江震,但这次江河也私联过他,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把江震从CEO的位子上拽下来。
风雨飘摇,他也知道江震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
周延深带着聚合投资回归,江河也不站在他那一边,郭亮的事被揭露,鼎恒船运似乎也暗着要来较劲,怎么看都翻不了盘。
于是,他一咬牙,死马当活马医般地举手,投了赞成票。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江震居然还能够那么沉心静气地端坐在那儿,嘴角似乎还噙着胸有成竹的讥笑。
就在江河正准备宣布结果时,会议室大门忽然大开,众人齐齐望了过去。
只见周延深一身黑衬衣黑西装立在门口,他不笑时本就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此时更是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架势,看向江震的眼神也异常冰冷,眼底还堆积着尚未燃烧殆尽的愤怒。
周延深阔步走进会议室,立马有人为其安排了座椅。
江震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他正要侧头向跟随在后边的律师示意,忽然听到江河沉声道:“延深是我请过来旁听的,各位没什么意见吧?”
很显然,江河今日这排场就是为了给周延深接管明正医药铺路。
众人自然不敢多言。
倒是同属江震派系的几名董事脸色不太好看。
反观江震,他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背部也从椅子上微微直起,手臂横在桌沿,他不自知的变换成以攻击掩饰防御的姿势,因为他潜意识的认为这个状态的周延深如约参加董事会,事情不一定会完全按照他想象中的发展。
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也意识不到自己会输在哪里。
江震眼睛定定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周延深,提醒他:“周延深,你没什么话想要说的吗?”
闻言,江河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无声转了一圈。
正怪异着这当中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周延深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他刻意放缓了语调:“是。我的确有话要说。”
江震果然如此般地笑了一下。
用谢时舟控制周延深,不论如何,都是一步好棋。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周延深说:“……很抱歉中途扰了董事会的议程,各位请继续,无需理会我。”
说罢,周延深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也从环视众人移到了江震身上。
他甚至能看见江震脸部微微抽搐的肌肉,恐怕后牙槽都要咬碎了才勉强绷住了神情。
董事会散场没多久,他收到了管事的回禀,称杜鹏那边翻供了。
杜鹏翻供也和周延深、谢时舟有关。
那夜,杜小鲲受人威胁是他们二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谢时舟在FDP.X的交易地点并不是过去当花瓶的,也不会纯粹被江震所利用。他早已悄悄记下了这几人,并让罗俊俊暗中调查个中背景情况。
结果自然是出人预料的,那杜小鲲是杜鹏的弟弟,而杜鹏早前因翡翠号上犯下的罪行,数罪并罚已经在港城服刑。
周延深不仅想要停止江震对FDP06的研究,更是要翻出数十年前谢忠平夫妻,以及自己父母的案子。
但是陈年旧案,多少都得借助舆论的热度。
另外一点是江震背后的董局。
只有在江震大势已去,无利可图的时候,这人才不会出面保他。
所以,先用郭亮撕开一道豁口,用董事会罢免江震职务,再一步步的把江震逼近绝路,逼他选择,逼他出手。
而现在,也该是收网的时候了。
……
周延深沉思道:“这样吧,罗俊俊你继续盯着江震,看他这段时间会不会接触什么人。这个时候他应该会去找董局,但董局估计也自身不保,或许忙着和他切割,不一定会见他。你看看江震会不会找别的人帮忙。”
罗俊俊点点头:“ok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几人又聊了会才散去。
为了保证谢时舟的休息,周延深找的这家医院是私人医院,这一整层都是他们的活动区。
周延深坐在外头客厅,忙着处理工作。
这些天积压的工作有些多,不仅有聚合的,更有明正的。
江震被罢免CEO一职后,明正医药可谓又是经历了一番动荡。
接任CEO职位的人选也未确定,尽管江河一直希望周延深能够接手,但周延深近段时间还是想将主要精力放在对付江震身上,要是正式接任,一些程序上的问题需要确认,以及董事会、原本的组织架构,还有归属江震派系的人员都需要周延深确认他们在明正的位置。
是去是留,是下派子公司明升暗贬,又或者不动位子等等,都还要他再斟酌。
他的确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分管。
不过这些人员变动也急不来,先放他们一段时间。
这种时候自然也会有人坐不住想要探听情况,根据探听内容,他也可以快速了解这些人的意图。
所以周延深在确认万青酒业已经逐步恢复过来后,将文樊调了回来。文樊先前跟着谢时舟,也熟悉明正医药的业务,先让他回来帮忙,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他也会轻松一些。
周延深处理完公事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也孜孜不倦地震动着。
周延深关掉闹钟,起身准备去病房拿水杯去接水。
这些天谢时舟一直在昏睡着,几个小时不进水嘴唇会有些干,周延深便会设定闹钟,到点就过去给他喂点水喝。
周延深往病房的方向走,房间内没有开灯。
他刚拧开门把手,夜光下,谢时舟已经从床上坐起,此时正侧对着他看着窗户外的夜景。
听到门口的动静,谢时舟缓缓偏过头,看到一副周延深愣住了的模样,唇角一弯,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怎么看傻了?”
他仿佛沐浴在月色下,乌黑的头发被窗外的月光折射出一小片光晕,同样的月光也落进他清透的双眼,直白对视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温柔。
周延深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将谢时舟深深地搂进怀里。
他喉结微动,似乎有话要说,忍了忍,又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
周延深几近咬牙切齿道:“谢时舟,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你知道我曾经很多次的想过,在你醒来后,我一定不理你,我要让你知道你错在了哪儿。可是看到你醒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做不到对你冷言冷语。”
令人安心的味道钻入鼻尖,谢时舟如同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头,一只手轻轻顺着周延深宽阔的背,小声说:“对不起……”
周延深环抱着谢时舟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而不是选择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面对。”周延深看着谢时舟的脸,一颗心都狠狠拧了起来,再多狠心责备的话也通通咽了下去,语气也柔和了一些,“你要知道这个计划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你就会……”
他双目通红,那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只能沿着谢时舟的眉眼亲吻着,如同对待自己的稀世珍宝那般,声音却滞涩得紧:“……谢时舟,我真的很怕,翡翠号上的时候我没能抓住你,我真的很怕这一次又会重蹈覆辙。”
江震以为他能用谢时舟换取江勉手上的股份,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谢时舟在他周延深心里占据不可忽视的地位的确不假,但这一局,他们并非毫无准备。
准确来说,是谢时舟并非毫无准备。
在回东山庄园找寻关于谢忠平留下来的资料线索前,谢时舟提前联系罗俊俊,并把行踪告知以防万一。当然,他也曾问罗俊俊要了一个微型定位器,原本是打算用在江震身上,但最后还是装进了腕表。
至于监控,谢时舟不是不清楚江震书房藏着监控。
以前他在书房被罚站过两个小时,那时江震对他有没有悄悄偷懒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这一次是做足了准备孤注一掷,用自己做鱼饵,就看江震会不会上钩。
所幸江震还是上钩了。
但周延深从罗俊俊口中得知谢时舟的计划后,又气愤又恐慌。
那种失去爱人的后怕,他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谢时舟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有欠考虑,他那会只是想早点结束在江震身边的日子,想早日为父母、为江勉夫妻还一个公道,想重新回到周延深身边,而不是在哪怕新年的时候,都不能和对方见上一面。
谢时舟双手捧起周延深的脸,郑重地道歉着:“对不起……没有下次了,真的没有下一次了。”他诚恳道,又看到周延深故意冷下来的脸,仰头在他唇边啄了一下,“别生气了好不好?”
其实谢时舟并非不会感到恐惧。
游艇缓慢沉入大海的过程,他是最具实感的。虽然他做了后手准备,却也是走在悬崖边,钢丝上。
那时的他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后怕和恐惧所笼罩。
小学那次被错认的绑架,他哪怕被锁在面包车内,湖水涌进车厢,心绪却是十分的平和。
他失去了全世界最爱他的双亲,他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期盼,有了无法割舍的人。
周延深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他怎么可能对谢时舟能生起气来。
周延深坐到病床边,指腹轻轻地抚着谢时舟右脸红肿的地方,心疼不已:“还疼吗?”
谢时舟抬手扣着周延深的手腕,目光一寸不离地盯着周延深看,仿佛后头跟着什么血盆大口的怪物似的,再不看这辈子都看不着了。
他摇了摇头说:“不疼。”
停顿半晌,又倾身靠近,双手紧紧搂着周延深的脖颈,很轻声又很突兀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只是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第69章 正文完
在医院躺了三四天,谢时舟感觉自己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他想出院。
但周延深不准,他沉着脸让谢时舟再休息几天。或许是因为医生那句精神高度紧绷导致的睡眠不足,他恨不得谢时舟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躺在床上睡觉。
谢时舟实在是在床上躺得发慌,哄着周延深带自己四处转转,他只是没休息好才昏睡了那么多天,也不是因为腿瘸了。
周延深到底拗不过谢时舟,带着他到医院的中庭花园坐了坐。
期间梁沉听说谢时舟醒来的消息,提着果篮就过来了,还跟他说了好一些外界的信息。
譬如江震现在的处境已经回天乏术,背后的董局也自顾不暇,更无力保他。杜鹏那边也交代出不少陈年往事,包括但不限于做江震藏在暗处的刀,专门负责走私违禁物、蓄意绑架恐吓、故意伤害、故意杀人等等。
于是,对江震的调查也就此展开。
杜鹏的翻供其实并不在谢时舟和周延深的计划内,这条线过于不可控。
虽然他们恐吓杜小鲲,向他透露杜鹏已在港城服刑,但谁也不知道杜小鲲能在杜鹏那儿发挥多大的效用,但没想到杜小鲲和杜鹏兄弟情深,他当即动身前往港城,将近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
杜鹏死罪难逃,本意也是想用自己的死换取弟弟一世的荣华富贵,哪曾想江震居然眼看事情败露,还想瞒着他杀人灭口。
又在杜小鲲一番劝说下,杜鹏决定不再隐瞒,便有了翻供一事,争取上级的宽大处理。
杜鹏曾帮着江震杀害了陈平以及谢忠平、朱海清夫妻二人,全然没提江勉夫妇。
但光是杜鹏这一人证所交代的口供都足够把江震送进监狱。
另外,实验室那边眼见树倒猢狲散,忙不迭举报告发江震利用实验室制毒。如果说杜鹏的口供或许还能被律师歪曲为诬陷,制毒这事就是铁板钉钉了。
“江震进去是迟早的事,我看也就这几天了。”梁沉讲得那叫一个大快人心,他是个乐子人,虽然江震做的那些事落不到自己头上,但为兄弟报仇也是十分的扬眉吐气,“所以你就放心吧,好好休息,别那么操劳。我可是听延深说,你还做了一两个月的卧底,果然是夫夫档联手打怪,事半功倍。”
谢时舟莞尔:“也要多谢你。”
梁沉摆摆手,嗐了一声:“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也就给你俩提供住宿医院什么的。”他讲了这许久,也有些口渴,见周延深守在谢时舟一旁,一声不吭的当个木头,便让他给自己倒杯水来。
还嚷嚷着:“哇,周延深,你是什么盯夫狂人吗?我好歹也是半个客人吧,连杯茶都不给我准备。”
周延深本来不是很想动身,这两天他都快成谢时舟身上的挂件了,恨不得和谢时舟走到哪儿贴到哪儿。
倒是谢时舟安抚性地拍了拍周延深一直紧握着自己手的手背,暗示他放宽心,周延深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给梁沉倒水。
饮水机不算远,几十步的距离,但这几十步周延深也时不时看向谢时舟这边。
谢时舟朝他笑了笑。
对面的梁沉便说:“周延深这也太夸张了,之前也没见他这么黏人,就这几步路都离不开,搞得好像一秒不盯着你,你就能消失那样。”
闻言,谢时舟垂下了眼。
晚上,鉴于周延深不许谢时舟离开医院,梁沉索性将自己常吃的那家名厨大厨叫来,在医院摆了一桌大餐,又考虑到值班的医生护士也很辛苦,便也给他们分了餐食和甜品。
梁沉还领头讲起了不少八卦和行业趣事,也是想逗人开心,只是周延深一顿饭下来心不在焉,反而是谢时舟回应得最多。
梁沉还说周延深是不是太累了,情绪都有点低落。
周延深笑骂他:“你不找骂不舒服?”
梁沉回道:“诶!这才对味。”
吃过饭,送走梁沉,谢时舟陪着周延深处理工作。
但周延深不会让谢时舟劳累,一开始也不让他帮忙,谢时舟在这一点上也不执拗,周延深不让他碰工作,他就在一旁陪着。
到了十一点入睡的时候。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周延深每每都会半搂着谢时舟,一开始他抱得紧,但又怕抱得太紧。
谢时舟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会往他怀里贴近。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小时,谢时舟不是很能睡着,他睁开眼,听着周延深同样没能入睡的呼吸声,忽然探身在黑暗中去寻周延深的唇。
两个人太久没亲热,周延深也是一点就着。
谢时舟张开唇,唇舌探入,甚至比周延深更先一步地攻城略地,周延深被谢时舟这么反常的热情弄得一愣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时,谢时舟已经边低头吻着他,边压着他的肩膀借力坐起,跨坐在他的腰间。
接下来的吻也更蛮横,更深入,略显粗/重的鼻息无不都在反映着对彼此的急切和渴求,仿佛迫不及待地就要将对方揉进血肉里。
周延深仰头承受,但又实在急不可耐,迫切地想要掌握主导权。舌尖湿滑地抵着对方的舌,或吮或卷或勾,这个吻逐渐地演变成一场无声的拉锯。
也不知道是谁无意间泄漏了几道很轻微的吞咽声,周延深停下了动作。
唇齿微微分离些许,身体却紧紧相贴,谢时舟仍旧穿着那身病号服,纽扣扣得严实,呼吸也因方才的几度深吻而错乱起伏,那双居高临下俯视着的眼眸仿佛流淌着某种异样的水光。
周延深望着这样的谢时舟,腰腹不由得一紧,他手肘撑着床榻支起身,另一只手也放在谢时舟有些发热的颈边,欺身而上。
谢时舟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烫/热的舌尖触碰带起一阵如电流般的酥/麻,迅猛而疾速地窜遍全身。
宁静的室内,心跳声加剧交叠,周延深没再继续往下,反而将头枕在谢时舟颈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缓解喉头间隐忍的涩意。
谢时舟抬手覆着周延深的后脑,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周延深,我给够你安全感了吗。”
今天梁沉能看出来周延深的不对劲,谢时舟作为他的男朋友自然也知道。
周延深说不会生他气,也的确是不生他气,但他内心会产生一种患得患失感。就像他所坦白的那样,他害怕谢时舟的突然消失,以至于这几天都在做噩梦。
梦到他就算收到了谢时舟的定位,也晚到了一步。
他站在游艇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却没有看到谢时舟所在的那艘游艇。
下一秒,他又跌进了另一层梦境。
这次,他是在翡翠号上,是在搜救队上。
这个噩梦很真实,真实得他每次惊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找睡在自己旁边的谢时舟。他不会吵醒他,只是在他额前吻了吻,把手搭在他的腰侧,无声凝望了会才沉沉睡去。
自然,这些动作谢时舟也是清楚的。
所以他没有问及江震,没有谈起工作,只是以周延深男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偶尔闹闹小脾气,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也是不想周延深和他一起被困在医院。
在外边呼吸点新鲜空气,心情也会变得更好。
面对周延深不安的视线,他也会适时安抚。他并不会觉得周延深过于黏人,相反,他希望自己能够多给他一些安全感。
听到谢时舟的这番问话,周延深心中最隐秘最柔软的那处角落狠狠触动了一下,他呼了口气,偏头咬了咬谢时舟泛红的耳垂,惹得谢时舟敏/感得颤了颤。
周延深边沿着谢时舟的耳垂向下,点点潮湿印在他的颈侧,周延深低声解释着:“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应激,过段时间就会好。”
“真的?”谢时舟从他怀里挣开,打量着周延深英挺利落的五官,像是在确认他话里的可信度。
“真的,很真。”周延深扣着谢时舟的手,在唇边啄了啄,复而抬头注视着他,眼底是被爱人关心在乎的欢喜,“再说了,像我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梦魇和过去困住。而且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在我眼前,我看得清清楚楚。”
谢时舟忍俊不禁,又对周延深这番表达爱意的话语臊了一下,便说:“没个正形。”
周延深也跟着笑,又笑又啜着谢时舟的唇:“谢老师你怎么又害臊了,几个月没在你耳边灌输,适应能力退步了?”
知道周延深这是恢复过来了,谢时舟也跟着伶牙俐齿:“那你要怎么指导我?”
周延深勾起得逞的笑容,扣着谢时舟一个翻身,将他重新带回了被窝,说:“睡觉。”
谢时舟:“?”
谢时舟看着周延深已经合眼,不肯定地问:“真睡觉?”
周延深侧身躺着,闻言掀起了眼皮:“不然你想做什么?”
谢时舟见他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索性也装糊涂,往他那边靠了靠,说:“没想做什么。”
他还以为两人许久没见,干柴烈火,总得发生点什么。
周延深哪能不知道谢时舟话里有话。
他又何尝不是饥渴难耐。
只是他也得顾及谢时舟的身心状态。
他一直没敢问谢时舟在游艇上的感受,没有问他害不害怕,就是怕谢时舟过多地回想起那日的细节,他自认自己性格刚硬坚韧,却也依旧会因为谢时舟命悬一线而后怕。
设身处地的着想,谢时舟的恐惧并不会比他少。
现在,只要他好好的就够了。
……
三日后,谢时舟出院,江震给周延深打来电话,说想要和他见一面。
目前对江震的调查仍在继续,据罗俊俊所说,江震也在托关系帮忙,但几乎没人敢趟这趟浑水,这怎么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江震这次找他估计是为了求和。
周延深也答应了,他倒是想看看江震还能有什么手段。
谢时舟和周延深一同到了东山庄园北楼厅堂,江震一个人坐在北欧样式的单人沙发内,吴管事已被警方带走调查,只要证据链闭合,逮捕令就会下来。
而江震此时此刻仍在不慌不忙的闭目养神着,就好似在等待审判的羔羊。
不,不是羔羊,是垂死挣扎的恶狼。
他听到朝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眼皮睁开。
在看到周延深身后跟着的谢时舟时,神色明显一愣,他显然没想到谢时舟居然还能够活下来。
但转念一想,似乎想通了什么,忽然低笑几声,继而又自我讥讽般的大笑着。
“好啊,又被你们算计了。”江震仿佛一夜憔悴了许多,下巴冒着没有打理过的胡茬,眼底布着红血色,看样子也是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周延深站定在他面前,尽管江震是他的亲叔叔,但他做过的那些事几乎堪称十恶不赦,此时更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很忙。”
江震缓缓收起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延深,他扶着他身下的这把沙发椅,是江河曾经坐过的位子,也是明正医药掌权人的象征。
只是,他要和这个位子失之交臂了。
江震站起身,走向墙壁边的一方供桌,手掌拂过边沿,语气似有怀念:“这个地方,原本是要放牌位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延深眉头一皱,他并不想听江震说些有的没的。
“年轻人还真是没耐心。”江震用一个长辈的口吻数落道。
周延深正要开口,一旁的谢时舟无声压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先听江震往下说。
周延深只好咽下已经准备反唇相讥的话语。
沉默半晌,江震还是亮出了他的最终底牌:“周延深,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就看你答不答应了。”
周延深未置可否地反问:“你已经不是明正医药的执掌人了,你背后的势力似乎也不打算保你,你还能有什么筹码能够和我做交易?”
“是啊。我的确没什么筹码。”江震半仰着头喃喃喟叹一声,紧接着却是话锋一转,问题直指周延深,“你还记得我之前反问过你的那句话吗?”
闻言,周延深更是紧皱眉头,脑海也在快速思索他指的是哪一句话。
但江震压根也不需要他来回答,便已公布答案:“你就这么确信你父母失踪是我所为?”
此言一出,谢时舟内心几乎是瞬间闪过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疯狂念头。
他下意识望向周延深。
很快,这个疯狂的念头得到了江震的印证。
只听江震一字一句道:“你父母没有死。如何?这个买卖你做不做。”
下一瞬,周延深紧攥的拳头朝着江震直直地招呼过去,带着凌厉的拳风狠揍了江震一拳。江震被打得向后趔趄一步,哐地一声后腰撞在供桌边角。
见状,谢时舟连忙冲上前握住周延深还要挥起的拳头:“延深!”
谢时舟的这一声令周延深堪堪止住了动作。
他目光凶狠,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暴戾的恐怖气息,身体仍旧维持着挥拳的姿势,手背青筋暴起,紧握着的拳头在细听下也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江震舌尖顶了顶被打的侧脸,笑了笑,他在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嘲笑着他们二人:“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反正上了审判庭,我也是要死的,既然要死,我也不介意再拉两个垫背的。”
周延深一把拽过江震的衣领,语气森然,几乎是从唇缝中硬挤出一句话:“说!你把我爸妈关哪儿了?!”
江震冷笑一声,绕开周延深的问题:“我的要求很简单,给我一笔钱,送我出国。”
“你已经被限制出境,这件事不可能做到。”谢时舟冷静分析道。
“我知道。”江震的视线移向谢时舟,神色也不由得放缓几分,余光重新瞥回周延深时又冷了下来,“做不做得到,就看我这个好侄子的意思了。”
周延深冷硬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神色阴沉得仿佛一座没有生命力的冰冷石像。
良久,他扯了扯唇角,目光冷厉:“小叔,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就算你现在不说,警方也会将你名下资产、你联系过的所有人,你的一切查个底朝天,我父母自然也会平安无事。而你,杀害谢忠平夫妻,指使杜鹏残害陈平,更是用FDP06制作让人成瘾的酒,以上种种行径,自有法律审判,你的余生只配在监狱度过。”
当晚,江震被刑警拷走。
他再也没有任何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机会。
此时此刻,放远眺望,冬日余晖燃烧着天际,将一片片云霞晕染成瑰丽壮阔的灿金色。少倾,有寒风抚过,那高悬着的火烧云如同水涤过的绸缎在穹顶缓缓流动着。
凛冽寒冬已然过去,也正是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
三月初,江震的案子仍在审理。
谢时舟与周延深抽空一同前去关卫东家中拜访,还提了一箱万青研制的白酒。
这段时间,谢时舟其实也渐渐地想明白了许多事。
或许当年关卫东豪掷百万见他,并不是为了羞辱他,从而羞辱明正。
关卫东早就听闻二人要过来拜访,便安排在客厅接待,他满脸慈爱,拉着谢时舟的手讲了好一会儿话。
简单喝了几盏茶,谢时舟和周延深起身告辞,关卫东也没有远送。
他通过落地窗看着天边,就连今日日暮也像极了谢忠平来访的那日。
数十年前,谢忠平曾经来找过他,并将雪之玫瑰交给了他。
他说尽管江震已经叫停了实验,但他总有些不放心,更不放心把这些配方资料贴身保管。他叮嘱关卫东,如若日后江震食言,重启计划,便可借雪之玫瑰胁迫他。这串珠宝名义上是他和朱海清的纪念物,实际上暗藏玄机,不仅关系到FDP06的配方,更有着能让江震直接定罪的证据,或许江震知道后还能忌惮几分。
但谢忠平没有将雪之玫瑰对应的档案资料交给他,兴许也是担心江震若是有朝一日查到他头上,那配方指不定会连累他,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最后,谢忠平离开前,又再三确认关卫东是否愿意代为保管。
关卫东自然是答应了。
他和谢忠平本就是极好的朋友,当年他作为助理跟随谢忠平在南美住了一年,在那危险的热带雨林走了一圈,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至于那次公馆为什么要和谢时舟见面。
也是因为他隐约猜到谢忠平夫妻的死与江震脱不了干系,但他却没有任何证据。后来他听说谢忠平的儿子被养在江震身边,他以为谢时舟是认贼作父,便想趁着这个机会,试探谢时舟到底知不知情。
二十二岁的谢时舟尽管能恰到好处的掩藏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但在关卫东这个久经名利场的人而言仍是如同白纸一片,他能瞧出谢时舟是想利用他,脱离明正医药。
关卫东为此深感欣慰,也决意抛出这个引子。
后来,便如同开篇,那条藏于暗处的雪之玫瑰于翡翠号上现世,在二十年后,成为故事开启的那把钥匙。
[正文完]
第70章 尾声
江震判决书下来那天,已经又是一个深秋。
原本这个案子一审时已经给了判决,但因江震一直上诉,又延期了几个月。
开庭当天,周延深、谢时舟等人前去审判庭旁听,而谢时舟也作为江震杀人未遂的被害者做重要人证的信息补充。
其实不管谢时舟站不站在证人席,案子的判决结果也不会有太大改变。但他想亲自为父母报仇,更要亲自让悬在江震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彻底落下。
“好的,感谢你的回答。”检察官朝谢时舟点了下头,又看向法官道,“审判长,我方需要请出另外两名人证。”
审判长颔首同意。
江震一身囚服,低头坐在被告席上一言不发。
他和他的律师深知说多错多的道理,索性一直保持沉默,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反驳。
只是在听到又出现新的人证时,江震抬眼看去,只见一人缓缓走上了证人席,他神色顿时僵住了,眼底不可置信地低语:“你、你……”
仿若想起什么,江震猛地扭过头,大半个身躯也转向了旁听席,连带着手铐都发出当啷作响的声音。一旁的法警连忙压着江震的肩膀,低喝警告:“坐下!”
江震不死心地挣扎着,终于在一片混乱中精准锁定了端坐在第一排的周延深和谢时舟。
周延深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放在身前,见江震垂死挣扎的模样,唇角含笑,什么话都不用多说。
法警制服住江震没几秒,江震忽然仰头大口喘着气,脖颈青筋直跳,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
见状,被告律师林律提出了休庭申请。
时至今日,江震仍还打算负隅顽抗。
不是上诉拖延时间就是装病。
但不论怎样,都改变不了他的犯罪事实,更不可能躲避法律的制裁。
或许死刑犯都会有这样的心理,哪怕心惊胆战的苟活一天,哪怕这种滋味宛若凌迟,但也比去行刑场被枪决,彻底结束生命好上千万倍。
法院过道,检察官拿着几份文件材料从门口出来,对等在门口的谢时舟和周延深说:“放心吧,他再怎么拖也没用,这次二审结果还是会维持原判的死刑。”
“那就好,这个案子多少也麻烦你了。”周延深说。
“为人民服务,不麻烦。”
正说着话,检察官看到那两名令江震在审判庭上失去理智的证人,神色不由得肃穆了几分:“江先生,周女士,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二位能够出场作证,还辛苦你们走这一趟。”
没错,这次出席的证人,除了谢时舟之外,便是十数年前报警失踪的江勉,以及江勉的妻子周婉。
……
江震被刑警拷走当天,周延深双手相抵搭在额前,有些心烦意乱。
他不得不承认江震最后的那番话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相信江震的任何一句鬼话,可他又不能不相信。
谢时舟在他身侧刚刚坐下,周延深自然而然地就把脑袋靠在了他肩上,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谢时舟……”
知道他内心所想,谢时舟伸手,拇指在他耳前鬓角来回摩挲道:“就像你说的,我们先去和警方说明情况,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思绪。”
但警方却是毫无头绪。
先不说江勉夫妻失踪案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再就是江震作为商人每年都会接触各式各样的人,没有方向的调查就如同大海捞针,警方也不可能浪费警力在不确定的囚禁案上。
于是这件事到了后期只有周延深和罗俊俊在跟。
调查起来也确实煞费心思。
谢时舟也曾去看守所,试图从江震口中探出点什么信息。
江震自然不会透露什么,他甚至在探视窗后笑着,仿佛他拼尽全力大半辈子,哪怕身处泥潭,也要看着他和周延深这副被他那一句“江勉夫妻没有死”而自我折磨的模样,就好似这么一看,他也不是输得那么彻底。
三月初的时候,谢、周二人拜访关卫东。
关卫东对谢时舟说了好一会体己话,再次点了点让他回家看看。
有些话虽然没有完全放在明面上说,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提及“回家看看”,关卫东不会无故提一些不相干的事,谢时舟多少也听出了些许端倪。
他现在和周延深同居,住在他在京市购置的大平层内,他每天从明正下班都会回家,也不用关卫东特地提醒他回家看看,所以这话显然指的是另一层意思。
谢忠平和朱海清以前所在居所的那一片地方也早已被房地产开发。
思来想去,这个家兴许也只能是指谢忠平的老家了。
之后,谢时舟便将这个猜想说与周延深听,二人合计一番,决定出差来谢家村这边走访。安顿下来没多久,便听说老家附近有一家精神病院,开业也有十几年了,不过像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县城哪里需要什么精神病院,精神病的治疗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大部分家庭不是选择对病人坐视不理,任由其走丢,要么就将病人丢进这家精神病院。
谢时舟和周延深又假借需要相关的寄宿服务暗中走访,陪同的负责人看他俩这架势也是不缺钱的模样,便一边带着他俩参观,一边讲解。
直到周延深路过某一间病房时,猛地刹住了脚步。
病房内的设施仿佛落后十几年,但却和其他乌七八糟,藏污纳垢的病房不同,这间病房打扫得干净整洁,东西也摆放得井井有条,不像精神病人住着的房间。
病房中住着一男一女。
男的正戴着一副眼镜看书,那书估计也是来回翻动了很多次,书角都皱皱巴巴地卷起;女的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整理衣物。
两个人都比以前老了很多很多。
周延深鼻子蓦然一酸,忍不住上前一步,喊了一声:“爸,妈。”
没多久,这家非正规的精神病院被取缔了,后来追查其成立资金,从海外绕了一大圈,最终又回到了江震的心腹吴管事那儿,于是,江震绑架同胞兄弟江勉,并将其非法囚禁关押数十年的新闻就这么被报道出来。
同时,为了让更多社会人士关注精神疾病防范和康复治疗,谢时舟提议以明正医药的名义出资成立相关基金会,周延深也颇为赞同,率先以身作则地捐赠了五百万。
周延深将江勉、周婉接回东山庄园的那天,江河喜不自胜,又为江震这个不孝子痛心疾首,这一顿晚饭众人吃得嘘嘘不已。
周延深因着父母,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江宅住,他本想带谢时舟一起回去,但谢时舟却有别的顾虑。
他知道周延深带他回江宅的这个举动,无形中就向他的父母宣告了他和周延深的这层关系,刚回家不久就要得知儿子喜欢男人,是个同性恋,他担心江父江母可能有些难以接受,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要循序渐进的比较好。
周延深明白谢时舟的考量,在他唇边索取许久,都啜得一张薄唇显而易见地被人爱抚疼惜过,谢时舟浑身如同过电般战/栗,一只手也支撑不住地借力压在沙发背上。
但周延深仍不知足,毕竟他要是回家住,这些天两人又不能黏在一起亲热了。
唇齿折腾了好片刻,周延深才堪堪放过他。
不过周延深不会一直让谢时舟这么循序渐进的来,他不是个能憋得住的人,尤其是尝尽情/事过后,让他一周戒欲都比杀了他还要难受,更别提还不只是一周。平时两人工作忙的话,考虑到彼此第二天还要工作,一般都不会太过火,只是浅尝辄止地亲一亲,蹭一蹭,便也作罢。
一旦到了周五、周六这两天,那精力就像是足足积攒了一周似的,在床上发泄个没完,尽管有的时候也不一定会在床上。
不过这种畅快淋漓的情/事也不是每周都会有,有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去约约会,吃个烛光晚餐,看看电影。
可现在是连平时的搂搂抱抱亲亲贴贴都没有了,周延深哪能甘心。
于是,在他估摸着父母差不多适应了如今的社会节奏,又提前做了一些说说谢时舟好话的思想工作后,便将谢时舟带来见父母了。
谢时舟紧张得不得了,先前他不是没见过江父江母,但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了。谢时舟提着礼物站在北楼大门门口,心理建设了会,刚要深呼吸,只见旁边的周延深比他还要夸张地倒吸一口气。
谢时舟哭笑不得:“到底是你见家长还是我见家长?你怎么看着比我还紧张。”
周延深从三天前就筹备着买礼物让谢时舟送给他父母,又提前给谢时舟和自己量身定制了一套得体的西装。今天早上,为工作几乎熬了一个大夜的谢时舟还在半梦半醒着去开门,周延深已然全副武装,等谢时舟精力恢复睁开眼皮时,他已经穿戴好衬衫西装,手腕配着和周延深同一款式的腕表,头发也都打理好了。
此时,周延深故作轻松地呼了口气,正色道:“你说我刚见爸妈没多久就出柜,他们会不会打死我这个儿子?”
谢时舟:“……”
知道周延深这是又把他自己当活宝试图缓解他的压力,谢时舟莞尔一笑,手掌覆在他的背上,也半开玩笑道:“走吧,要是真打死了我们还能是一对亡命鸳鸯。”
周延深父母当真是顶好的人,他们似乎也猜到了周延深这次带谢时舟过来吃饭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全程也没多说什么,就一个劲儿的给谢时舟夹菜,问了一些谢时舟这些年的状况。
江勉看着谢时舟,神色有些怅然:“当年出事前,你爸爸急忙来找我,说他万一要是出事了,就托我们来照顾你。只是没想到我和你周阿姨还没将你接回来,我俩又出了这档子事,这些年……叫你受苦了。”
对比起江勉夫妻被囚禁在精神病院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谢时舟其实也并没有受太多苦。
吃过饭,江河有事把江勉叫了过去,留下周婉、谢时舟和周延深在客厅。
佣人端来几份新切水果,周延深拿起小叉子给谢时舟投喂了几块。
周婉看得明白,托着谢时舟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江叔叔也知道你俩的事,我们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你和延深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小小年纪又遭遇了这些,现在互相陪伴也是好的。叔叔阿姨如今也没什么别的指望,就盼着你俩能够无病无灾,健康快乐,这样也算是全了我和你父母的心愿。”
周婉又看了眼坐没坐相,半个身体跟没骨头似的黏在谢时舟身上的周延深,又道:“以后你俩就搬回来住吧,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太见外了。而且,我和你江叔叔、江爷爷年纪也大了,也希望你们俩能陪在身边。”
谢时舟也不再推托,应了下来。
这可把周延深高兴坏了,当即就吩咐佣人将他之前的那间卧室收拾出来,不过周婉却道他以前住的屋子也空了许久,而且还是在西楼,谢时舟先前是住在东楼,索性便让他和谢时舟一块住进东楼,也方便些。
但是在谢时舟搬进来之前,周延深打算重新将整座庄园重新翻新一轮。
尽管谢时舟以前不常回江宅,但再怎么说这个地方或许会令他回忆起和江震、江其帧相关的事,周延深可不能让这些不相干的人坏了他和谢时舟的好心情。
下午,周延深买了一束鲜花搭着谢时舟到了一处墓地。
熟悉的景象令谢时舟不由得顿了下脚步,目光也看向走在前方,站在比自己高一级阶梯上的周延深。
周延深朝他伸出手,唇角挂着笑容:“走吧,按照礼数,我也该见见你的父母。”
那日,他们将花束放在篆刻着谢忠平、朱海清名字的墓碑前。
周延深牵着谢时舟的手,面容庄严肃穆,他对着二老发誓,他会一辈子都对谢时舟好,也请谢父谢母在天之灵能放宽心。
其实周延深不用发誓,他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的誓言。
谢时舟心下触动,抬手拥住了周延深。
周延深这人居然还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还当着叔叔阿姨的面呢……”
他话音刚落,谢时舟已然在周延深唇边落下一吻。
他在心中轻声言语,爸、妈,眼前这个叫周延深的男人,对他来说特别的重要,是他一辈子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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