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日期为10月14号。 而手术能否成功,关键在于颅内淤血压迫视神经的损伤程度,以及有无其他并发症,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是有可能复明的。但如果视神经损伤程度严重,即便清除淤血,也无法恢复正常视力。 通话时,荆平野乐观道:“肯定没有问题!”他又突然想到,“得亏之前你打架的时候我来了,不然万一碰着头,淤血更严重,岂不是完蛋了。” 应逐星:“所以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你的恩人命令你好好手术,必须成功,听到了吗?” 这话说得像是应逐星自己开刀,不过他还是乖顺回应道:“好,一定。” 话虽这么讲,但荆平野其实不如所表现的那样乐观,他上网搜过,淤血清除手术存在20%左右的失败概率,具有一定的风险性,但因为担心影响到应逐星,荆平野只字不提。 只是日思夜想了几天之后,荆平野做了噩梦,梦见手术失败,应逐星再也无法复明,回到学校后一蹶不振,某次考试里误将盲文笔扎进手背,流了很多血,应逐星平静地对他说“你看,我成废物了”。 半夜醒后,荆平野心脏堵得慌,冲动之下给应逐星拨了电话。 只响了两声,立马接通了。应逐星的声音稍显沙哑,低低叫了声“小野”,将荆平野从噩梦中扯回现实:“你睡了吗?” 这简直是废话。应逐星似乎清醒了点,说“刚睡”。他等待一会儿,没有听见荆平野说话,于是主动问:“你还没睡吗?” “睡了,”荆平野小声说,“又醒了。” “那是做噩梦了吗?” 荆平野:”……嗯。“ 应逐星:“梦见关于我的了?” 荆平野:“……嗯。” “吓到了吗?”应逐星声音轻轻的,“没事,梦都是假的,宝贝。” 荆平野心脏传来酸软的感觉,他忍不住一股脑将自己的梦全都说出来,应逐星全都听完,安静了会儿,才说:“我要是和你说没问题,估计你也不信……这样吧,我前几天做了几项检查,我给你说说结果,好吗?” 荆平野“嗯”了声。 “血常规检查里,血红蛋白和红细胞都在正常范围,白细胞也正常,没有感染和炎症。头部CT检查也显示血肿边界清晰,是2cmx3cmx2cm,没有明显水肿和压迫……” 应逐星一项项念着,其中有听得懂的,有不明白的,也都一一解释。荆平野心里的不安逐渐被抚平。 最后应逐星轻声说:“你看,一切都良好。我不敢和你打保票,但如果幸运的话,通过手术是可以复明的。你相信我吗?” 荆平野:“相信。” 他突然说:“你也不要怕失败。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也在呢,我会是你的眼睛。你看不到的天气,读不到的书,我都会讲给你听。” 应逐星安静了会儿,才笑着“嗯”了声,说:“好。” 手术前后几天是滨城的八校联考,进行市内排名,因而尤为重要,荆平野无法前往,因而只有夏蕾自己去。 荆平野:“妈,有什么消息你一定及时和我说!” “我还能瞒着不说吗?”夏蕾说,“我再不说,你就要把黑豆的毛薅秃了。”前两天大休,她偶然看见荆平野正在揉黑豆的脑袋,走近一听,荆平野正在念叨:“应逐星,你能不能争气点。应逐星,你一定要成功……” 夏蕾忧心忡忡,疑心自己的儿子已经神智不清了。 荆平野:“……我那是随口乱说!” 再三叮嘱后,10月12日,夏蕾乘坐上前往北京的高铁。 当晚,荆平野的手机收到一条妈妈发来的视频。应逐星正坐在病床边,穿着蓝白条纹的长袖长裤,头发已经完全剃干净了,比之前的还秃,夏蕾叫了他一声,应逐星闻声侧头,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和尚。 夏蕾:“我给平野拍个视频,你比个‘耶’来看看。” 应逐星极速扭过头,手忙脚乱的,最后慌不择路地找了件外套蒙在自己的光头上,闷声:“阿姨,别拍了……” 视频到此为止,荆平野连续看了好几遍,第四遍才不笑。 10月13号,进行最后的术前检查。 10月14号,下午3点,应逐星开始手术。 荆平野清楚记得那一天的天气。 是阴天,天空积攒着絮状流云,黑板上写着势能公式,老师反复说着必考知识点。荆平野低头盯着书本上的铅字,忽然想,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这场手术的成功。 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只要应逐星可以看见。 在这一刻,先前书本上学过的唯物论,学过的客观物质都不值一提。荆平野开始相信上帝的存在,并不断祈祷。 陈千在得知手术时间后,开始向菩萨虔诚:“请您保佑我好哥们的男朋友……” 这下各派神明都齐全了。 10月14日。下午七点,晚自习的英语听力环节结束。 七点十三,荆平野手机弹出一则通话,来电人显示“妈妈”,荆平野心头一跳,赶忙跑出教室,顾不得其他,在过道处直接接听电话。 还未来得及开口,荆平野听见夏蕾说。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放心吧。” 荆平野抬起头,看见亮着灯光的教学楼上悬着月亮。明明亮亮,晕着鹅黄色的光,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卸下,荆平野吐了口气,看着月亮,忽然想: 他和应逐星,终于有机会看到同一轮完满的、无缺的月亮了。 【作者有话说】 做完手术复明是一个逐渐的过程,不是唰一下就能看见的捏,下下章才会复明!
第89章 画册 手术结束的16个小时后,应逐星逐渐醒来。 麻醉药物的效果还在,身体沉重,只能听见仪器滴答作响。大约十来分钟,应逐星才发觉自己眼前的世界并没有改变,仍是黑暗的。 只是太累,他又睡了会儿,再度醒来是次日中午。 医生问:“现在有什么不适吗?” 应逐星:“……头疼。” “毕竟麻醉药刚过,后脑勺开个口,那肯定得疼的。”医生又说了什么,应逐星听不大清,他忽然说:“我还是看不见。” “哪儿能一下子直接看见了?”医生笑笑。应逐星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咔哒一声,是打开灯光的声音,医生说:“现在有变化了吗?” 应逐星望着前方,黑暗中几不可察的一团光线。如同夜里大雾里远方的灯。他怔怔盯着那团光,医生说:“手术过后的视力是慢慢恢复的。从光感、轮廓、再一步步强化细节,不能操之过急。不过现在光感是不是比以前强一点了?” 应逐星喉结滚动两下,轻轻“嗯”了声。 “得亏你的视觉神经没有太严重的损害,复明是没问题的,但是肯定恢复不到以往的视力,得戴眼镜,”医生说,“好了,你先好好休息。” 两天后,应逐星转至普通病房。 夏蕾也说:“原来不是手术结束后立马看见。” 护士笑道:“得半年到一年,不过恢复情况好的话,时间更短也是有可能的。” 应博:“那得多久才能出院?” “再观察一个月左右吧。” 护士离开后,病房内一时陷入沉默。应博和夏蕾关系不佳,实在无话可说,坐了会儿后,应博借口接水先行离开后,忽然,应逐星感受到面前有风,影影绰绰的影子扇来扇去,应该是手。 应逐星:“妈,我现在还看不见。” 夏蕾被发现,只好收回手,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声:“……现在还疼吗?” 应逐星说:“还可以,不是很疼。” 实际上疼得厉害,几乎到无法吃饭,夜里也无法入眠的地步。前几天只能靠输液,这两天才勉强开始吃饭——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身体机能,不至于昏倒,应逐星一口饭都不想吃。 夏蕾正想说话,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很快接起,隔着一段距离,应逐星仍然听见了荆平野的声音,很清亮:“妈!上午好啊,你吃饭了吗?” 夏蕾笑起来:“别客套了,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那头稍稍顿了下,这才不好意思道:“我哥干嘛呢?” “好着的,我们准备吃饭去了,”夏蕾问,“还有事吗?” 荆平野:“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后天回去,”毕竟店里需要人照看,夏蕾不能在北京留太久,她说,“你在家别给你爸捣乱,好好看着妹妹和黑豆。” 荆平野应了声“好”,又问:“妈,我能去医院看看他吗?” 应逐星心忽然提起来,几乎要脱口而出说“别”。 夏蕾似乎明白他的意思,拒绝了:“你得上学。” “下周大休呢——我们这个月没有重要的考试了,而且我上次联考成绩排年级十多名呢,大休去两天,上课立马回来!我去的时候肯定都带着课本,不会放松功课的。家里碗和地我也都承包了!行不行,妈妈妈妈……” 夏蕾叫他磨得没脾气:“别念经了,我考虑考虑行吧。” 挂断电话后,应逐星立马说:“先别让他过来吧。” 夏蕾:“你跟他联系过了没?” 手术后,虽说得配合着做各种术后监测,联络的时间很少,应逐星仍是抽空和荆平野联系过,报了平安,不过应逐星说:“都是打的语音,还有发的文字消息。” “没打视频?” 应逐星迟疑了下,才腼腆笑笑:“……不好看。” 手术后的绷带尚未拆除,伤口也没拆线。而且他这几天基本靠输液,饭吃得很少,即便看不见,也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瘦得厉害,头发还术前都剃干净了。 一定很丑。 他不想让荆平野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夏蕾哭笑不得:“这么在乎丑俊——那行,不让他过来了。” 应逐星点点头,后脑勺又是一阵疼痛,脸色发白。他勉强笑笑:“谢谢妈。” 两天后夏蕾返程回滨城,临走前再三嘱咐应博,一定要好好照看应逐星,记得提醒他吃药,之后又看向应逐星,说:“下个月初我再来一趟,有什么想吃的和我说,我给你带来。” 应逐星点点头,说:“再见,妈。” 待夏蕾走后,应博说:“你管她都叫妈?” 应逐星说:“对。” 应博咕哝着说了句什么,没有听清,但应逐星也没有问。 这段治疗时间里,应逐星同父亲的关系有所缓和,可以和平共处,不会像先前那样冲动对峙,争个是非对错出来,但也没有父子之间的亲密,更多是礼貌客气。应博似乎也逐渐放弃讨好。 青春期几年的缺席所带来的生疏,以及隔在中间的母亲,是无法跨越过的鸿沟,因而也只能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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