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奖亦或者鄙夷,池近深的观念在这两种极端中来回晃荡。 年少时的他曾秉持着“宁愿相信这个世界的人都是美好”的念想,总是更倾向于自己那温和沉稳的父亲的。 直到有一天父亲晚归,他听见爸爸同父亲的争吵。 昔日那高傲美艳不可一世的爸爸仿佛一瞬间化身为厉鬼,他硬要将出轨的罪名施加在爱人的头上,他痛斥他即使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也仍不安分,每天晚上都偷偷跑到墙外去同自己昔日身为omega的青梅竹马约会。 父亲敦厚,且嘴笨,在爱人恶毒且刻薄的话语前,他只能重复:“不是那样,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 池近深没能再看下去,因为池家家主拿起烟灰缸便砸来,叫他滚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你做什么?你个疯子——” 不再逗留,池近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长年累月一直困惑在他心中的疑问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原来自己一直敬仰的那位敦厚沉稳的父亲,是“弱者”,是被人狠狠压制、不得翻身的那一个。 一直以来他所坚信的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碎裂了。 他想,他才不要管什么omega。 他只知道,omega是摧毁他们家庭关系的罪魁祸首。 那个年龄的alpha,多数是慕强,他们景仰占据高位的人,他们往往将自己内心的“强者”视为榜样。 更别提在那之后,父亲便再也不向他传递有关omega的任何消息,于是他的世界便只剩下了“omega没用”“omega是绊脚石”“omega做作”“omega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言论。 池近深的身边,omega很少,他对omega的概念,只来自于他的想象。 后来,他长大了些,去到中心学校上了学,遇见了真正的omega。 该怎么形容呢?他……没有任何感觉。 或许是习惯了直来直去靠拳头说话的家庭关系,其他A对omega的相处方式,是他极度不适应的,虽然依照自己父亲的教导多数时间他都能应对得很好,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觉得麻烦罢了。 不想处理信息素,不愿为了所谓的“尊重omega”而收敛自己的性格,因为有很大概率对方会因此将自己的行为误会为好意,他们用含羞带怯的姿态轻轻贴过来,这令池近深感到毛骨悚然,他不喜欢被这样凝视,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作为alpha便仿佛生来就要被依靠,而omega生来便想要依偎在所谓的“强者”身边呢? 池近深并不排斥成为强者,但他不喜欢这种约定俗成、仿佛从诞生之日便设定好的规矩。 他认为自己是无法被定义的。 所以他讨厌这些一开始便被定义的、如同模板一般存在于自己的世界的、身为omega的存在。 于是最终池近深下定结论——果然,诚如自己强大的爸爸所言,omega无力、弱小、碍事、且难当大任。 或许,他会疼爱一个宠物一般弱小的存在。 但在他的认知范围内,那终究是自己与“宠物”的关系。 平等?在他眼里是不存在的。 就连能力低下的alpha都令他无法忍受。 他池近深只愿意同能够合作的强者交流。 虽然alpha之间虚与委蛇的觥筹交错也令他感到厌烦。 而那些总依附在alpha身边的柔弱omega,则更不用说。 他们生来……便不是平等的。 这是偏见?池近深当然不觉得,毕竟其他所有人,甚至omega群体本身,都顺应着这套规则。· 听完冯邱雨的讲述,陈楠困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居然连池先生在想什么都……” “哈哈哈哈,可能也有我门自己添油加醋的主观臆测。”冯邱雨笑出声来,“反正在omega的圈子里,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 “Omega圈子?”陈楠重复。 “就是我们偶尔会举办的茶话会啦,聊聊埃斯卡罗区的八卦,聊聊身居高位的家主们和那些未婚的alpha……”冯邱雨说着,颇为自豪那般笑出声来,“当然还有我们的情人,实话告诉你吧,情人的存在,就是我们对那些极端自我主义的alpha的反抗哦。” 陈楠倒是也有听说埃斯卡罗区有很多冷淡妻子所以妻子找情人的案例,不过……“可是情人不也是alpha吗?他们只是地位没有你们的丈夫高,如果他们也拥有资源,说不定也跟你们口中的‘极端自我主义alpha’一样呢。” 倒是没想到陈楠会有这样的见解,冯邱雨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常识匮乏、心智幼稚的omega呢。 难不成从第一次见面起……陈楠都是装的? “咳咳,你说得这些我们都了解,所以现在omega圈子里最流行的,就是beta情人了。” “Beta?”陈楠心中一跳,因为哥哥就是beta,“你的情人是beta吗?” “不是,不过质素尚可的beta可是比有些alpha还抢手的,毕竟风险低,又不至于引起丈夫的警惕……” “你说我哥哥会不会……” 陈楠的沉吟,换来冯邱不甚客气的调笑,“怎么可能呢?就算是beta,那些贵妇们大概也只会选择中心学院出身的高质量beta吧。” 陈楠愤愤:“可是……” “哎呀,我还有事先不聊了,反正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就是告诉你池近深那样也是后天形成的,他可能是自我了点儿,但这都是环境造就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你要是愿意,大可以把他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啊,我们这些长日无事的omega,不就是以此为使命的吗?” 被挂断了电话,陈楠垂眸发着呆——什么跟什么?冯公子说,改变池先生?这怎么可能呢? 改变别人,分明是最愚蠢的事情了。
第31章 说来也巧,冯公子到访的那一天,恰好是池近深给陈楠买了新礼物的日子。 说是礼物……其实也并不恰当,它并非可以使用的物品,而是一副肖像。 一副超大号的,肖像。 上面是郑家一家三口,一对看上去有些年岁的夫妇,和一个显然还未到记事年龄的幼孩。 想必是老来得子,不难看出郑家夫妇对怀中孩子的疼爱,以那孩子为中心,他们的身体向其靠拢,幸福簇拥的模样。 中间那小孩年龄约莫一岁,红棕色的卷发,天真的、张大的双眼,手指喂进唇间,宛若一只小熊玩偶的幼年。 那便是小时候,还未离开埃斯卡罗区的陈楠。 “嚯……”双手环胸,冯公子的目光落到了画布右下角的署名上,“是李璧作品啊,从来没见过呢,不过看起来好像已经是画技相当成熟的时候了……想必价值不菲吧。” “一些细节还没补完,半成品,不算价值不菲。”池近深先是瞟了冯邱雨一眼,尔后那目光才轻飘飘落到陈楠的身上,“这是你父母出行前委托李璧创作的画像,原定是在回来之后继续补完衣物细节,以后好作为郑家的象征挂在大厅正中……只可惜,在出行途中他们遇到了边缘区域的劫匪,李璧有生之年也没有等到这对夫妇回埃斯卡罗区来。” 池近深语调平稳,看似只冰冷无情的讲解着,可陈楠却知道,他是意有所指的。 陈楠明白池近深想要传达的意思。 是“爱”,是“重视”。 虽然他的记忆中并没有画像上这对慈眉善目的夫妇,但不难通过画像上他们的神情……将这些信息读到。 这是来自池近深的谴责。 谴责他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心只想着回到那个他们出事的地方。 陈楠钝钝的,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 只觉得心脏很闷,像是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道攥紧了似的。 “谢……谢谢池先生,我原本不知道他们的样子的,现在终于……”陈楠继承了母亲的卷发,还有父亲深咖色的眉眼。 如果站在画像前,一看,便能明白他们是一家人的。 “终于?”池近深重复了这两个字,他的眼眸轻轻地眯起,陈楠知道他这是无声的责问——此前,你真的好奇过这对夫妇的模样吗? 陈楠的确心存愧疚,从今往后他决定再也不说出类似于“我才不是郑家人”这样的话了。 可相应的,他也不接受这样的谴责。 “我是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这……很好,但——”略微攥紧拳头,陈楠抬眸不甘示弱地凝望着池近深的眼睛,“我的过往,我曾经认识的人也很重要,我不会因为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就忘记奶奶和哥哥。” 冯邱雨倒吸一口凉气,哪怕他再没有眼色,也能看出陈楠这明显是在同池近深较劲。 他悄咪咪地去拽陈楠的衣袖,想要提醒他现在身在池近深管辖的池家最好收敛一点…… 毕竟池近深可从来不是一个会姑息纵容omega的存在。 然而陈楠像是没有感受到冯邱雨的暗示,只是不甘示弱地回望着池近深所在的方向,像是等着对方的反击似的。 而站在楼梯上方的池近深则是眯起眼,大手一挥,对负责挂画的佣人道:“挂到他房间里去。” 冯邱雨屏息凝神,直到工人们吭哧吭哧地离开,池近深才缓慢踱步,走到他与陈楠的面前。 陈楠没有说话,就像等待行刑时刻的犯人那般,他的神情执拗而决然。 “那幅画,对你的家族来说意义重大。”alpha的声音低沉而厚重,高大的身躯立在omega的面前,是不言而喻的压迫感,“你非但没有任何表示,还一直说任性的话。” 无法不感到毛骨悚然,这是冯邱雨第一次觉察到池近深如此明显的怒意,他原本很少有机会闻到池近深的信息素,从前只觉浅淡、吝啬,此刻却变得如此凶猛、浓烈…… 这实在是令人——倍感压力。 陈楠显然也很不好受,额角泌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液,眼睫也不由自主地颤抖,好似下一秒他就要崩溃求饶了似的。 陈楠可真笨,为什么分明都到这种时候了,却不知道去用omega的信息素表达自己的讨好?冯邱雨无法理解,在他看来,池近深的话语并无不对,他甚至觉得陈楠内心的那点儿坚持是幼稚又可笑的。 毕竟一个在卡列区的家庭,再幸福又能幸福到哪儿去呢?它无法给予陈楠的人生任何支持,那些穷困的、没有知识与涵养的“家人”,对于一个原本就是埃斯卡罗区小少爷的陈楠来说,只是累赘罢了。 卡列区的“家人”,是不可能找到埃斯卡罗区来的。 除非发生奇迹。 卡列区的穷鬼,就算找到埃斯卡罗区来,也无非只是为了要钱吸血而已。 除非奇迹发生。 以冯邱雨的观念去判断,池近深对陈楠的态度已再明显不过,做池近深的未婚妻也没什么不好,特别是已经被标记的情况下——陈楠到底明不明白,一个已经被标记的omega要是再不抓紧眼前的alpha、如果有朝一日被厌烦被抛弃的话,接下来将会承受多么悲惨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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