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么。”邵明曜脚步一顿,面不改色地点头,“那很好。” 好你妈。 书包让邵明曜拿了,林晃一手被他抓着,另一手拎着纸盒和塑料袋。纸盒里装着五星级酒店的歌剧院,塑料袋里装着便利店大冤种蛋糕卷。 走出教学楼,他忽然恍过神来,挣开邵明曜的手,“书包还我。” 邵明曜回头,“怎么了?” “不和你走。”林晃往回退一步,语气里透着烦,“以后不逃课了。” 完蛋,他好像真的怕胡秀杰。 邵明曜洞察一切地“哦”了声,又抓起他的手,“我拿了假条,爷给胡秀杰打电话了。” 林晃惊喜,“真的?” 爷真好。 邵明曜拉着他走到校门,把假条递给大爷,大爷果然放行了。 林晃长松一口气,邵明曜说道:“爷说你陪护受累了,让你先回家睡觉,要罚也明天再罚。” “?”林晃大惊失色,“明天?” 邵明曜点头,“怎么了。” 林晃愣了半天,“可我再坚持一节课就罚完了。” “……” 邵明曜沉默在原地,半晌才迟疑着继续迈动脚步,“他可能没想到胡秀杰只罚你站一天。” 林晃:“……” 邵明曜努力找补:“没事,明日事明日愁,今天的蛋糕今天吃。” 林晃说:“邵明曜,我不想念了,想退学。” “不行。”邵明曜说,“胡秀杰和爷说,你能冲985呢。” “不想冲了,回去开店得了。” “大学生每年还能争取奖学金呢。” “我不差钱。” “国奖每年有八千。” “……” 林晃不贪钱,他只是太累了,懒得再辩。 羊肠巷里路灯昏暗,他被邵明曜哄着,困得迷糊了一会儿,又抬头瞥向身边。 邵明曜肩上挂着他的书包,在他身边拽着他的手走,眉眼淡然从容,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邵明曜。” “嗯。” “很辛苦吧……” “还行。” “你会觉得委屈吗?” “偶尔。” “偶尔?” “要被分手的时候。” 林晃噎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收回视线,“踹了你而已,有什么好委屈的?” 邵明曜轻笑,“弄了你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 林晃挣开那只手,却被更紧地一把攥住,邵明曜掌心泛了层薄汗,在他指间手背覆下一片微潮湿的温热,声音低低地钻进他耳朵里:“以后继续接你放学了。” 林晃不挣了,勉为其难地让他攥着手,垂下眼“嗯”了一声。 到家囫囵冲了澡,困得直接瘫在床上。 邵明曜坐在床边替他吹头发,吹干又捏着蛋糕喂他吃。他闭着眼一口一口地咬嘴边绵软粘腻的蛋糕,吃着吃着,意识逐渐远去。 直到一口咬到邵明曜的手指。 “没了。”邵明曜说,“吃不够么。” 他窸窣起身,抽出手指,指尖在林晃舌头上勾了一下。 林晃喉结一动,睁眼看他起身,“去哪?” “回医院了。”邵明曜说。 林晃说:“李刺槿的律师要是调整了合同,发我看一眼。” 邵明曜轻笑,“你还懂合同?” “只能大概看看。”林晃又闭上眼,“被你坑着背了好几年法条。” 邵明曜笑出声,走过来亲了一口他脸颊上的蝴蝶,“她已经签了,一字未改。” 林晃喉结微动,闭目道:“恭喜,赌赢了。” “可惜蛋糕赌错了。”邵明曜沿着蝴蝶摸到他嘴角,摁了一下,“下次一定买对。” 第二天林晃留了个心眼,到学校就去厕所躲着,等到打铃才出来,快步冲进教室,一屁股在位子上坐下。 胡秀杰路过高二六班后门,他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数学老师提问,他举起了手。 老师被他突然的主动惊吓到,他起身回答,答完一种解法停顿片刻,又换一种解法。 一共答了三种解法,脑子挖空了。 胡秀杰仍站在后门盯,眼珠子一眨不眨,瞪得像只猫头鹰。 他硬着头皮坐下,终于转过头,和猫头鹰对视。 猫头鹰朝他伸出利爪,勾了勾。 他认命地抓起卷子,出去走廊上罚站。 胡秀杰问他,“睡好了?” 林晃耷着头,“凑合。” “站直了!”胡秀杰喝斥道:“没吃饭啊。” 林晃只好把头支起来,肩胛贴住墙,“起晚了,没吃。” 胡秀杰转身,踩着高跟鞋咣当咣当回教务处。林晃脑袋又耷下去,没一会儿,高跟鞋又咣当咣当地回来。 “站着吃,吃完回去上课。”胡秀杰冷道:“再敢逃学,你就给我站到这学期末!” 林晃愣了一下,捏着那只白色点心盒,盒子上用马克笔歪七扭八地画着几颗蚕豆似的玩意,从小到大,从圆到扁,蚕豆逐渐长出胳膊和腿,变成蚕豆人,又扭曲地跳起舞来,后来不知道从哪出现一只猫,蚕豆人捏着响指朝它靠近,最后掰开猫嘴,一头栽了进去。 “……” 好担心作画人的精神状态。 林晃犹豫了下,“主任,您想透过这幅画对我说什么吗?我看不懂。” 胡秀杰没好气道:“从我班学生那里没收的,你要问问他去。” 林晃:“……哦。” 那算了,毕竟是数理A的。 陈亦司好像说过,天才和疯子只是一线之间。 盒子里装着两只泡芙、一大块奶油戚风。 泡芙是工厂货,奶馅浓郁顺滑,但能吃出来没少放食用胶和增稠剂。戚风倒像自家做的,造型朴素,但原材料用的都是最好的,烤得也用心,入口松软清甜。 林晃大口大口吞咽着奶油和蛋糕,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小时候,庄心眠喜欢烤这种最简单的戚风蛋糕,打一碗奶油随便抹两下就给他当早饭,大概是太软太甜,即使被他忘了这么多年,却忽地又一下子让他想了起来。 他对着窗台发了会儿呆,等老师喊才想起来进教室。 * 熬到周末,林晃起大早,到医院才听说邵松柏刚接出院通知。 生命很神奇,一周前不省人事、几经抢救,病危通知书攒了一小沓。可人一醒,肺感染清了,病房接连下转好几级,没几天就被医院赶回家静养。 林晃进病房时,大夫正在讲检查报告。 “室壁运动协调度佳,各房室没有放大,射血分数67,都正常着。低密度1.3,比较理想,出院遵医嘱服药,千万不要大补,清淡饮食,半个月后多活动。” 邵明曜听得很认真,邵松柏只听了两句就开始冲林晃使眼色,林晃摆手示意他认真听。 等大夫走了,林晃才去床边坐着。邵松柏拉着他的手,抱怨邵明曜管得多,又说想吃桃酥,让他回去多烤几炉。 其实老头余生已经告别这些高糖油点心了,永远别想碰。 但他眼神饱含期待,林晃实在张不开嘴,纠结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一颗半青不黄的杏,放在他手掌心里。 邵松柏纳闷道:“哪买的早杏,长得真糟。” 林晃把老杏树结果的事说了。 邵明曜那天果然没听进去,这会儿和爷一样惊讶,爷孙俩一起对着那颗小果子发呆,过了好半天,邵松柏问:“真是咱家树结的?” 林晃点头,“我看了它好几天。” 邵松柏摸了摸,“这么小?” 林晃说:“今天才是第八天,长大了一点,但离熟还远着。” 邵松柏沉默,邵明曜也沉默。 许久,邵明曜脸色发木地问:“只结这一颗吗?” 林晃点头,“就一颗,我特意找遍了……” “你就给摘了??” 邵松柏声音彻底颤抖,剧烈地咳嗽起来,林晃脑子一嗡,邵明曜赶紧过去扶住老头,护着胸口,“爷——!息怒!” 邵松柏被他架着,手在床旁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到,目光又落在他的皮带上。 林晃求救地看向邵明曜。 邵明曜表情也严肃,“不开玩笑,我也想抽你。” 林晃:“……” 好在老头是半个残废,邵明曜也一时脱不开手,林晃抓起出院条就往外走,一路小跑,吓出一身冷汗。 出院手续很复杂,要在好几个楼来来回回地开单子。林晃努力磨蹭,把出院结账、退费退饭卡全都办好,连病历都打了,捱到快中午才回去。 他抱着像字典那么厚的诊疗记录,轻手轻脚地走到病房门口,往里一瞄,脚步停顿。 邵明曜脊背笔挺地跪在病床旁。邵松柏摩挲着杏,看着窗外明烈的日光。 “爷。”邵明曜叫了他一声,“奶奶护着你呢。” 许久,老头的视线回到孙子脸上,平静地问:“护着我,护着你爸了吗?” 邵明曜沉默。 “你跪什么?”邵松柏扶着床架子,坐直了些,“起来。和爷说句实话,你爸他——”老头似是突然想哽,但勉力忍住了,手攥紧栏杆,逐字问道:“是不好了,还是……不在了?” 邵明曜抬起头,轻声道:“是……上飞机前。” 老人攥着栏杆的手一下子青筋暴起,他发着抖,床架子被攥得咔咔震颤,许久,他长吸一口气,沉沉吐出。 “这样啊……这样……”他垂下头喃喃自语,又怆然一笑,“是……车祸?” “不是,主动脉夹层。说是之前连着出差、应酬了大半个月。” “哦……” “爷,对不起。”邵明曜低眉认错,“这些天和您发微信的是我,我一直骗着您,从手术前骗到今天,其实……您应该有察觉吧。” 邵松柏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泽远应该是出事了,否则不可能不来看我,他……他对你不是个东西,在我面前却还算个好孩子。”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去,爷孙俩都不再说话。邵明曜看着床栏杆,年轻的手缓缓握住苍老的手,紧握,他又低低喊了声“爷”。 邵松柏一声不吭,却是老泪纵横。好半天,他抹去了眼泪,反握住邵明曜,“爷以前把你看错了,你不是好孩子,应该说是个男人了。有主意能抗事,你比你爸强。” “爷。” “你起来。”邵松柏拉他一把,又问:“医院这些天得扔个四五十万,没有你爸,不好凑吧?” 邵明曜略过了那些窘迫绝望,轻描淡写道:“您的活期、医保什么的用空了,最后还差一点,找我妈借了,晃晃也补了点。”他顿了顿又说:“我没找到那笔留学的钱,不然也不至于跟我妈开口。” 邵松柏心疼地看着他,“傻孩子。光知道翻爷的户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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