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起火点是高二七班,有人把空气炸锅拿到教室用, 扭了旋钮转头忘了,结果空气炸锅纸被吹起碰到了顶端的发热圈,直接着了。 所幸烟大火小, 锅没炸,不然那一整楼的学生, 后果不堪设想。 林晃听完对着空气发了一会儿呆,把扔在旁边充电的手机捞过来。 屋里没开灯, 邵明曜坐在他床上看着他弄手机, 低声问道:“害怕吗, 晃晃。” 林晃没答, 手机光映在那双黑眼仁里, 瞳心有些失神似的空茫。他手指偶尔在屏幕上点两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说,“点好了。” 邵明曜微微错愕,“点什么?” “跑腿。”林晃语气平淡,“药扔在教学楼前了,药店不送外卖,只能跑腿。” “什么药……”邵明曜话音一顿,随即反应过来,愣住。 “邵明曜。”林晃重新又抱住膝盖,垂头低声道:“发烧要吃药,不然会很难受的。”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邵明曜轻轻拍了拍床。 “晃晃,过来。”他轻声说,“到我这来。” 林晃缓慢起身,到床边挨着他坐下。 他坐在床上,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抱膝,正要蜷起腿,邵明曜却将手放在了他腿面上。 林晃便忍着没动,垂眸道:“好烫,你肯定更烧了。” 邵明曜侧头看着他,“不想我难受么?” “嗯。” “我也不想你难受。”邵明曜说,“所以怕的话要告诉我。” 林晃不吱声,看着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许久才道:“告诉你又能怎样呢。” “还继续像刚才那样搂着我吗。” 声音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低低的,却仿佛有回音。 林晃闭上眼,刚才在巷子里的感觉像是又灌回了每一条神经。 把头埋在邵明曜颈窝里,被他环抱着,安心和慌乱都在那一瞬迸发,甚至覆灭了火场的存在。 很荒唐,从回到家里后,他就一直在回味。 邵明曜好半天都没回话。 林晃心想,那么多口烟,把他呛哑巴了吧。 床垫忽然下陷,邵明曜伸手扣住他后脑,把他带到肩上。 头发糊着脸,皮肤堵着唇,炙热又窒息。 “颧骨那块青了。”邵明曜的声音在他头顶传来,“最上面那只蝴蝶也青了。” “嗯。”林晃话语有些含糊,“邵明曜,你刚才掐得我好疼。” 其实不仅是刚才疼,现在颧骨处也还是疼,比挨了一拳的痛还要更分明。 分明到只要一闭眼,又能回想起刚才的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叫他,“邵明曜。” “嗯。” “没人像你这么对我。” 邵明曜平静反问,“我怎么对你了?” “小姑,陈亦司,学校老师,他们都怕刺激到我。” “我又不是他们。”邵明曜立即道。隔了一会儿,他又问:“那我刺激到你了吗?” 林晃喉结微动,“嗯。” 邵明曜一直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都说他钝,只有邵明曜从小就咬牙切齿地骂他心机深重,不是什么善茬。 没人对他抱有期待,只有邵明曜百般嫌他差劲,不知从哪搅合起一腔盲目信任,非要他往好了走走。 前年小姑说,怕他不适应,小姑父决定把人才选调往后推两年。 可相似的场景下,邵明曜却干脆了当地拒绝了爷,说谁该去哪就去哪,凭什么要迁就。 他的身边原本只有温声细语,也就是邵明曜,会一把攥起他的领子,尖锐地吼他、质问他、威胁他,还把他弄痛。 如此这般,邵明曜却对他说——“我要惯死你了。” 邵明曜肩膀耸了下,让他起来,挑眉问道:“烦我?” “嗯。”林晃垂头搓了一把捂热的脑门,“烦你,烦得要死了。” 话音刚落头上就一沉。 院门被敲响,一个男的在外头喊,“跑腿送药!” “少装吧。”邵明曜起身道:“烦我还给我买药。” 林晃头发被他按乱了,懒得再搞,索性就那么乱着。 邵明曜拎药回来,就水直接吞了,然后进去洗澡。 水声哗哗响,他在里头喊道:“壁柜里的内裤是新的吧?” 是。 但林晃不想回答,一条十几块呢。 过了一会儿,邵明曜又喊他,“给我找套睡衣穿啊,发烧怕冻。” 林晃依旧没吭声,刚拉开衣柜门,又听那人催债鬼一样叫道:“听到了吗?给我找套——” 林晃也扯起嗓子,“知道了!” 快闭嘴吧,哑得难听死了。 能给邵明曜穿的睡衣无非就那一套,他自己送来的那套,林晃都穿三四天没洗了。 等人洗澡出来,他瞟着他穿好,问道:“没味吧?” “有。”邵明曜揪起领子现场闻了闻,“一股蝴蝶味。” 林晃面无表情,“蝴蝶是什么味?” “一点湿漉漉,一点香,一点绒绒的。”邵明曜一本正经,撇了下嘴,“不算特别难闻,凑合穿吧。” “……” 通感和无耻都算是让他玩明白了。 邵明曜本来留宿是不想让爷听出嗓子哑,怕老人承受不了孙子往火场里冲这件事。林晃以为他会去别的屋睡,结果邵明曜跟北灰似的里屋外屋走了几圈,最后扯了几层毛毡子铺在地上,就那么躺下了。 林晃没了睡衣,只穿一条贴身的黑背心躺在床上,在大棉被里裹了一会儿,叫道:“邵明曜。” 没声。 “你冷不冷?” 依旧没声。 北灰睡着了还有个喘气动静,邵明曜却连呼吸都深长寂静。 林晃把着床沿,倾身摸了下他脑门,似乎比刚回来时好一些,但还是很烫,估计下不了三十九度。 他躺回去,看着天花板轻声道:“睡一觉就好了。” 没安慰过病号,只是小时候生病妈妈总这样说,所以他也只能有样学样。 虽然某人早就睡着了。 房间里又安静下去,林晃摸出手机看时间,耳机放在教室了,他纠结了一会儿,又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这一晚精神紧绷,现在安静下来就犯困,但他却不想睡,因为知道一定会梦到眠蝶起火——哪怕他已经“好了”、哪怕也许真的从来没病,但只要触碰到火灾信号,噩梦一定会回来缠他。 重温一遍倒也无所谓,早麻了。 但他不太想让邵明曜看到他发作的样子。 要是耳机在就好了,刷上一宿探店视频,总能挺到邵明曜起床。 林晃瞪着天花板,试图在安静的屋子里分辨出邵明曜的呼吸声,但一直捕捉不到,直到眼皮瞪得酸乏沉重,意识也渐渐沉了下去。 半梦半醒间,他果然又一次被投入火场。 人群叫嚷,火警震天,但却仿佛都隔了一个世界,唯有燃烧声和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分外清晰。黑烟包裹,像堕入永夜,偶有光亮,却是空中擦出的火光。 烤箱又一次爆炸,箱门飞砸过来,他双脚钉死在地上,躲也躲不开。 但这次,却不再有一个柔软的身子抱住他。 妈妈没有出现。 熔热的金属贴上身的刹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闪过,掀起一阵风,扑上他滚烫的面颊,扑走了身后的烧灼。 手腕上一痛,痛得分明,他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眉目沉稳坚定,是邵明曜。 他攥着他的腕子往外跑,耳畔风声喧嚣凶猛,强势地卷灭了空中的火星。 火场逐渐变成平面,平面扭曲干瘪,最终折叠成一条线。 线条蜷缩,像电视机关闭,安静地湮灭。 林晃一忽回到了漆黑的窄巷,和邵明曜面对面。 激烈的质问,汗透的拥抱。邵明曜在他耳边说话,唇擦着他的耳垂,比那些火星还烫。 那些含糊难辨的呢喃逐渐清晰,却是一些旧话。 ——远隔经年,邵明曜双手捧着一只烧瓶站在他面前,一副要给他洗脑的架势。 “看,它不怕嘛,有什么好怕的。 “它等过漫长的冬天,终于在那阵风吹来时,决定振翅起飞。 “晃晃。越是脆弱的生命,越要有勇气啊。” 此刻那人不满足于站在他面前了,而是让他埋头在肩上,手掌抚着他的后背,还把唇贴在他耳边不断地重复——我来了,别怕。 我来了,所以不用怕。 依旧是洗脑,心机比当年更重。 林晃不想再听他说,挣开他,在那两片薄唇又要开启时攀住他的肩,仰颈含住了它们。 唇僵住了,他又用牙齿咬,彻底不让它们再发声。 林晃骤然睁开眼。 房间漆黑静谧,唯一的声响来自胸腔——像放了一颗被剪错线的炸弹,开始疯狂而错乱地倒计时。 汗透全身,他立即侧身蜷缩,用被子捂住胸口。 “邵明曜。” 林晃慌张开口,声音竟然也哑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邵明曜烧得昏死过去了,一点都叫不醒。 过了许久,林晃心跳堪堪平复,他坐起来垂眸看着地上沉睡的人。 “邵明曜。” 声音大了点,又喊一遍。 “邵明曜。” 又大声一些。 邵明曜依旧没醒,胸口的起伏缓慢而平稳。 林晃光脚下床,无声地走过去,伸手探他的体温。 触碰到滚烫的脑门,他才发觉自己手心蒙着一层冷汗。 这样很难判断,邵明曜是真烧得那么厉害,还是他自己的手太冰了。 林晃定了会儿神,决定换种法子。 他跪坐在邵明曜身侧,俯身,静默地把头埋在他的颈侧。 熟悉的气息充斥感官,这回他又觉得邵明曜不烧了,但不知是真的不烧,还是他自己的脸颊更热。 或许因为邵明曜睡得沉,他放肆,他的心脏便也失了忌惮。 在皮肤触碰到起伏的身体的刹那,心跳纷乱得像一串珠子断了线。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片惶惶。 林晃心绪纷乱,一忽又想起邵明曜说他像蝴蝶。 也许真的像,他本也应默然而活,寂静待死。 眠蝶失火是他生命中的一场飓风,吹得他支离破碎,却也迫他拖着残翼起飞。 他静默地修复生长,飞离深渊,本该就此平静,直到看见那抹身影向着浓烟一往无回。 掀起又一场风。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二场飓风,静默无声,却放肆贲张。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天。 林晃脑子里嗡嗡响。 他这个钝东西,不会是想要谈恋爱了吧。 还是和邵明曜谈。 “林晃,你干嘛呢。”熟睡的邵明曜突然开口。
104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