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回话,只是很缓慢地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就像是还没从梦境里缓过神来似的。 许知礼只当他没睡醒,过了一会儿,宋砚珩的脸藏在口罩后,忽然开口,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下倒是把许知礼给问懵了。 “你爷爷没和你说吗,”许知礼奇怪道,“我这次和你一起去英国,想和那边的设计师学习学习,顺带参观一下酒店。” 行程都是宋老爷子的助手帮他一手包办的,许知礼并没有多管,只拿了票,以为宋老爷子会和自家孙子说这件事,就没打算专门再和宋砚珩提起。 谁知道闹了个大乌龙,两人都以为彼此会和对方说,结果人家压根都不清楚。 宋砚珩怔然地沉默几秒,很快明白过来,他轻笑一声,刚刚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完全消散,他不着痕迹地向这边靠近了些许,亲昵地挨着身边人的手臂。 “那就谢谢阿礼陪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不过,”在宋砚珩刚说话的时候许知礼就听出来了不对劲,他转过头,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捏了捏人的耳垂,“你声音怎么了,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砚珩将口罩掩紧,似乎是怕传染给他,“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些感冒,不严重。” 因为感冒,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染上了几分鼻音,在口罩里显得又哑又闷。 怪不得这次穿得这么厚。 许知礼撇撇嘴,从包里翻出专门为他带的暖手宝,打开电源,趁人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把塞进了宋砚珩的手里。 宋砚珩愣了愣,再低下头,就看见一个小羊形状的热乎乎的东西放在掌心里,温度一点一点升高,透过皮肤很慢地传过来。 ——是那次许知礼来他家时,随口说要带给他的东西。 就连宋砚珩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以为他不过只是随便一说。 宋砚珩垂下眼,缓缓握紧手里的东西,轻声开口:“谢谢。” 从长夷飞伦敦需要十几个小时,许知礼前一天熬了夜,几乎是一上飞机就倒头睡下,期间还饿醒了一次。 两个人吃完简单的飞机餐过后,许知礼戴上眼罩裹紧毯子又要睡,结果刚躺下几秒,又突然摘了眼罩,猛地坐了起来。 在他旁边正静悄悄看文件的宋砚珩被吓了一跳,一转头,就对上许知礼直勾勾盯过来的眼神。 宋砚珩沉默片刻,小心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你该问问你自己,”许知礼扫视他一番,伸手将人的文件扣下了,“你吃药了吗,这个点该吃了吧?” “还有别老看你那个破文件了,到那边还要倒时差,赶紧吃了药休息。” 宋砚珩就这样被许知礼推着乖乖把两片感冒药喝了,文件被他收走,看着人紧紧盯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睛,他忍不住笑了一声,闭上眼睛:“好好好,我们一起睡。” 一片黑暗中,宋砚珩看不见面前人的神色,只发现男生并没有回复自己的话,也没发出任何动静。 几秒后,他偷偷睁开一点眼睛,余光中,瞄见了许知礼发红的耳尖,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过了一会儿,宋砚珩才听见他小声抱怨:“公共场合麻烦注意言辞。”———伦敦的冬天比长夷更加潮湿寒冷,两人刚下飞机,扑面的冷气就涌上来,许知礼被冻得一哆嗦,赶紧把脸往围巾里钻。 好在接应的人早早等在外面,车里的温度很高,落座后缓了一会儿,许知礼听见前面的人在和宋砚珩介绍行程。 宋砚珩重新戴上了口罩,整张脸隐没在口罩后面,眼睛微垂下来,整个人显得有些恹恹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助理说完,沉默片刻,他才沙哑应声:“知道了。” 剪彩仪式在第二天,两个人到达酒店时已经过了中午,尽管在飞机上吃了药,许知礼见他仍然不太舒服的样子。 看起来不太像是他口中所说的小感冒。 或许是为了方便,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其余工作人员则安排在了另一层。 刷完房卡后,许知礼握在扶手上,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身边有气无力的宋砚珩,明明比他高出快一个头,此刻却显得柔弱。 宋砚珩推开门,见他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撑起一个很淡的笑来:“怎么了?” 许知礼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没事,你好好休息吧,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之前在飞机上睡饱了,现在真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时,许知礼却没了半点困意,翻来覆去了将近半个小时,他还是打算下来画点图。 他画图纸一向专心,等放下笔,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许知礼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快要八点了。 他们安顿好后约莫一点钟左右,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七个小时,可手机微信里几十条消息,没有一条来自宋砚珩。 生病的人嗜睡很正常,可宋砚珩在飞机上被他监督着睡了三四个小时,现在又这么长时间毫无动静,实在不应该。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里,许知礼腾地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脑子里浮现出各种可怕的场景,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演愈烈。 伴随着一次次的敲门声没有换来回应,那股不安感紧紧缠绕着许知礼。 就在他忍不住要喊人把门强行撬开时,一声很轻地声响从里面传来,下一秒,门被缓缓打开。 男人头发乱蓬蓬的,柔软的发丝不太规整地四散在额头上,身上换了一件宽松的白色毛衣,衬得他脸色愈加憔悴和柔弱。 许知礼一眼就瞧见他那张红得十分异常的脸颊,反射性地伸出手,宋砚珩并没有躲开,任由他摸上,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来,体温高得吓人。 尽管这样,他看见许知礼,第一反应是半垂下眼,打算去拿衣架上的大衣:“是饿了么?走吧,我们去” 许知礼皱着眉打断他的话,一脸严肃:“都这样了还出去吃什么饭?你发烧了自己不知道吗?” 没等宋砚珩回答,他已经推着宋砚珩进了房间,顺手把门砰地一声合上了。 宋砚珩脑袋昏沉,身上没什么力气,几乎是毫不费力地被许知礼拉到床上,拿了个抱枕给他垫在身后,半靠在床头。 房间里有急救箱,许知礼从里面找出温度计来,用酒精消了毒,打算先给他量下体温。 他坐在床边,看宋砚珩神色恹恹地闭着眼,将温度计甩了甩,轻声开口:“张嘴。” 男人很听话地张开嘴,但或许是因为烧得大脑有些混乱,许知礼几次想把温度计垫到他舌下,都差点掉出来。 许知礼轻啧了一声,只是面对病人,他自然没脾气,耐心地捣鼓了半天,终于把温度计放好,又不放心地用手指按住他的唇,叮嘱道:“含好,五分钟后再拿出来。” 宋砚珩乖乖点了点头。 许知礼这才放下心,刚准备将手拿开,男人却已经闭上了嘴,将他的指尖一并含进去,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似乎感觉温热的舌尖轻轻舔了下他的指腹。 速度快到像是暧昧的调情。 许知礼愣了下,反应过来时,红色已经从脸颊漫延至耳根,他恼羞成怒地把手指抽出,刚想骂人变态,却发现宋砚珩仍然紧紧闭着眼,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 看人难受成这样,许知礼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都烧得意识不清,无意间舔到他的手指也很正常吧。 这样想着,他摇摇头,把脑袋里奇怪的想法全赶出去,替人调整了下姿势,又去急救箱里找退烧药去了。 时间一到,许知礼将温度计拿出来,果然烧得不低,将近三十九度。 明天就要参加剪彩仪式,现在人又病得这么厉害,许知礼焦急地来回踱步,“你这温度太高了,光吃药是不行的,我还是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吧。” 一直迷迷糊糊睡着的宋砚珩却忽然睁开眼,哑着嗓子,很低地喊住他:“不用。” “我吃点药就可以了,没必要那么麻烦。” 许知礼皱着眉看他,犹豫片刻,还是强硬地替他把被角掖好,没有退让:“不行,你不能讳疾忌医,要让医生过来看看才放心。” 宋砚珩张口,似乎还想说点什么,许知礼没再管他,给助理打了电话,简单阐述了下情况,没多久助理就带着人过来了。 医生的设备十分专业,过了会儿,他转过头对在旁边站着等待的许知礼说:“发烧是因为最近休息不好,免疫力下降导致受了寒,不过不算太严重。” “宋总明天要参加剪彩,吃药可能见效没那么快,我为他安排输液吧。” 许知礼点点头,看着医生用支架挂好吊瓶,他帮忙把已经陷入沉睡的宋砚珩的左手从被子里拿出,很轻地拢住。 细细的针头缓慢注入,许知礼怕他睡梦中无意识碰到,一边小心按着,一边听医生说注意事项。 “没关系,”许知礼不太放心把宋砚珩交给不熟悉的助理,他摇摇头,“我来守着他就好。” 许知礼是客人,来之前宋禾庭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人招待好,所以助理仍旧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该不该把宋总甩给人家照顾。 “您长途跋涉来英国本来就很累了,要不还是我来守着吧,您回去好好休息。” 许知礼低着头,没再看他,“没事,不是那边还有一张床吗,我在那边休息就行,你们先走吧,有事我再喊你们。” 话已至此,助理和医生自然不好再坚持,简单收拾了下便离开了。 输完这几瓶最少要等三四个小时,闹腾了这一番,许知礼看了眼手机,已经快要半夜十二点了。 宋砚珩睡得正沉,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输的时间太长,他偶尔会很轻地呢喃一声,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些不舒服。 许知礼怕他疼,把滴注的速度调慢,原本就长的时间无限拉长,半梦半醒间,最后一瓶药终于全部滴完。 他此刻已经困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强撑着帮他关掉调节器,下一秒就头一歪,沉沉地睡了过去。 宋砚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了。 烧已经差不多退下去,只是浑身还有些发热和无力,他揉了下酸痛的太阳穴,还没来得及将床头灯打开,就听见很近的床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叮咛。 他顿了动作,低下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过去。 男生就趴在他身边,坐着一个很低的凳子,头枕在他床上,头发乱蓬蓬地挡住额头和眼睛,嘴里似乎还在嘀咕什么。 伦敦的清晨总是雾蒙蒙的,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墨蓝色的天幕终于一点点缓慢褪去,涟漪般的晨曦开始扩散,最终将浩大的天际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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