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寻死都只是奢望。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怎么都掩藏不住从胸腔中溢出的压抑低鸣,仿佛小兽在呜咽。 或许是亲人之间独特的某种感应,昏迷许久的许承忠竟奇迹般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威严和智慧的眼眸,此刻因为疾病而显得异常浑浊,他缓缓扫过病床熟悉或陌生的几人,最终锁定在许尽欢身上。 许承忠的呼吸猝然急促起来,心电监护发出滴滴的警告声。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舒儿……” 许尽欢连忙接住那双苍老得犹如树皮的手,小脸儿还挂着泪痕。 林洧连忙道,“老许,冷静。” 许承忠充耳未闻,目光紧锁在许尽欢的脸上,仿佛想要从这张年轻的脸庞上找到熟悉的影子。 片刻后,许承忠从胸腔中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喘息声,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呼哧呼哧地作响,充满了沉重与无奈。 他的眼神从激动逐渐转为失望,一盏希望之火被无情熄灭。 “你不是舒儿……” 许尽欢嘴唇微微开合,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声来。 林洧拿出那亲缘鉴定证明,从旁帮她解释,“她当然不是许亦舒,这是你外孙女儿,许尽欢。” 许承忠的眼皮颤了颤,眼前的浓重死气被驱散开些许。 “许……尽欢,你姓许?” 许尽欢点了点头,一滴泪砸了下来。 “是的,外公……这个名字是妈妈给我取的。” 许承忠看着眼前这张和女儿有七八分像的稚嫩脸庞,苍老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 “舒儿她……还活着吗?” 在许尽欢的沉默中,许承忠得到了答案。 多年的猜测与寻觅无果,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绝望。 舒儿没了,留下这个孩子,那之霖该怎么办? …… 许承忠和许尽欢交谈的时候,林洧和闻聿退了出来。 闻鹞等人还守候在门口,“怎么样?” 闻聿叹了口气。 “一般。” 这事对谁来说都过于突然,双方都遭到那么严重的打击,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消化。 闻聿看向病房里女孩儿单薄的背影,眸中是深藏不住的担忧。 让她贸然知道这一切,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沉寂。 一个身穿笔挺军装的中年男人从走廊尽头稳步而来。 他面容坚毅而深邃,眼神沉静无波,如同经年累月铸就的磐石,肩章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枝叶与三颗金星格外醒目,无声地彰显着他的非凡身份。 只是鬓边有丝丝缕缕的白发,也不知是不是耗费心神太过。 林洧道,“程上将。” 程之霖微微颔首,“林教授,闻老先生,幸会。” “几位是来看望岳父的吗?他老人家如今……” 话音未落,他空无一物的眼神不经意瞥到病房里那熟悉的身影,好似巨石投进湖面,掀起了万丈巨浪。 “阿舒!” 程之霖脸上镇定的面具裂开了缝隙。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拔腿就要冲进去,却被一句话捆缚住脚步,僵硬地定在原地。 “她不是许亦舒。” 林洧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里万般不忍。 “那是她的女儿,许尽欢。” 这短短的一句话,如同重磅炸弹,将程之霖炸得支离破碎,脸色煞白到几近昏倒。 什么……
第47章 欢欢最棒了 病房门打开。 许尽欢抹干净眼泪,露出哭到通红的眼眶,下意识寻找闻聿的身影。 “阿聿,外公他累得昏睡过去了……” 闻聿用湿巾擦净女孩儿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这里有专程给许老将军看护身体的军医,不会出事的,别担心。” 许尽欢低垂着头,葱白的手指紧攥着,感觉心里被无数根细线缠绕着,乱糟糟一片。 “我……” 闻聿握住女孩儿的手,将她纠缠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我知道事情来得突然,欢欢需要时间消化……别着急,我们都在,先去休息下。” 许尽欢仿佛是生锈的机械零件,别人怎么调试,她就跟着怎么转。 刚要跟着闻聿走,但不经意间抬头,她骤然怔住了。 背靠着墙边站立的男人身姿挺拔,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战场上英勇无畏的将军。 可就是很难去形容他眼里的情绪,明明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却感觉布满裂痕。 让人凭空觉得这只是一具空壳,空洞又虚无,仿佛某些被压抑的陈年悲恸涌了上来,通过那双眸子铺天盖地地宣泄出来。 许尽欢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竟也跟着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哀伤。 仿佛是一种莫名的共鸣,她透过那双眸子,隐约窥见男人内心深处那片被岁月侵蚀的荒芜之地。 “您……好?” 她不由自主地松开闻聿的手,走到程之霖面前,凝视着面前这位身形高大,面容却略显沧桑的男人。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看着面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稚嫩脸庞,程之霖指骨绷紧到发白。 嗓子仿佛被粗糙的砂砾磋过,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没有。” 可,为什么看着那么熟悉…… 程之霖微启了启唇,声音极其艰涩,“你叫什么名字?” “……许尽欢。” 简单三个字,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狠狠砸在心头。 程之霖瞳孔骤然收缩,好似听到了什么可怕又期待的事情。 他唇角微微抖动,似乎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却只颤抖着捂住脸颊,又哭又笑,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尽欢……哈哈哈尽欢……” 仿佛穿梭回昔年,耳畔响起那道温柔的女声,“之霖,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儿啊?” “女孩,长得像你我最喜欢。” “我也喜欢小姑娘,等我这次的项目做完,离婚礼也没多久了……要是真的怀了女孩儿,给她取名‘尽欢’可好?” “尽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女声似乎有些羞恼,“叫你多读两本书,你非要和爸一样去当那个傻兵,以后孩子怎么好让你教?” “都怪我不好,以后一定多读点书,少让阿舒操心。” 男声温柔又笨拙地哄着,最终还是从爱人口中得知了名字的含义。 “人生得意须尽欢,不求她万般皆优秀,尽欢就好。” 程之霖到如今都还记得,与她分离那天是万里晴空。 他们的婚期已定,等他出完这次任务,她从临县回来,他们就能如愿以偿。 可他满心欢喜,却等来了她失踪的噩耗。 他疯了一般地四处寻找她的踪迹,但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杳无音讯。 十天、一个月、一年、十年,二十九年零三个月…… 程之霖始终相信她还活着,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寻找。 他将首长夫妻俩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孝敬,可没了阿舒,他什么都不是,也照顾不好二老。 岳母走了,岳父精神骨儿也垮了。 即便坐上了上将的位置,他还是当初那个笨傻的小兵,无能为力。 他想过,等她回来,可能会怨自己不贴心,没有照顾好岳父岳母。 可如今,面前这个相似又不相同的女孩儿,顶着他们女儿的名字,带来了令人窒息的残酷真相。 她是无辜的,可却是阿舒被折磨的证明。 但,也是她留在世间的血脉…… 程之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眶中积蓄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滑落,砸在了地面上,许尽欢也哭得像个泪人。 这一刻,她终于想起,为什么会产生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见过这个叔叔,很小的时候,被妈妈珍视放在心间的一张照片。 她指着照片,“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啊,长得好好看。” “好看吗?” 许亦舒满是伤痕的手摩挲着照片中人的脸颊,轻笑了下,“这是他最丑的一张照片……” “可现在,我也只有这个了。” 年少的许尽欢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窝在母亲的怀里,“妈妈,你……喜欢他吗?” 许亦舒的肚皮刚瘪下去,脸色苍白得不能看,垂落的额发挡住她的神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道,“这辈子就算了。” 那是他们母女俩见的倒数第二面,其实许尽欢还想问……妈妈喜不喜欢她? 但是她也不敢。 大姐说妈妈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她们几个都是罪恶的产物,是妈妈被强迫生下的,妈妈不会喜欢她们的。 当初的许尽欢似懂非懂,可现在,她懂了。 如果妈妈没有被拐卖到方家,外公不会病重,外婆不会抑郁离世。 眼前这个叔叔是妈妈的心上人,他们郎才女貌,和和美美的在一起,生的孩子必定乖巧又聪明,在爱的家庭里长大,多么幸福又美好。 可一切都被毁了。 许尽欢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包括大姐都没有。 妈妈的死……其实和她有关。 是她偷溜进去把碎瓷片递给妈妈,是她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也是她,看着妈妈在她面前割断了半截手腕…… 她是杀死妈妈的罪魁祸首。 可即便如此,只剩下一口气的妈妈还是抱着她,很温柔地亲了亲她的脸蛋,说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宝宝,欢欢最棒了……” 她的名字是妈妈给取的。 在方家人眼里,他们几姐妹只是招娣、念娣、盼娣,儿子的引子罢了。 但对妈妈来说,她们有自己的名字。 许黎、许盈、许瑾、许尽欢。 漫天的鲜血染红了床榻,模糊了视线,可许尽欢眼里的妈妈最后一刻是笑着的。 她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许尽欢颤抖着拿出手机,扣开手机壳,拿出那张边缘泛黄的陈年照片。 “妈妈一直爱着你,到死都不曾改……” 照片中的男子脸庞青涩,穿着军装,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敬礼的动作还不算标准。 照片边缘已经泛白,可见是被手指抚摸过千万次。 程之霖眸光破碎,将这张照片握在掌心,贴在心口,仿佛是要感受那上面残留的气息温度。 外人面前少有情绪波动的冷面上将,此刻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许尽欢哽咽着,“对不起……” 对不起。 尖锐的嗡鸣声从耳蜗传到大脑,许尽欢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空间也渐渐变得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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