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己的偷懒不完成作业,就没有这个手头功夫一流的凌泽。 反倒自己建筑手绘水平只勉强达到凑合的程度,也只能怪凌泽,如果他一开始就拒绝完成两人份作业,那建筑师阮青屿的手头功夫也不至于粗糙得不太拿的出手。 “凌泽刚走?”阮青屿问。 “对,吃完就直接赶去机场了,说明天北京有个会。”吴老师回答:“小屿啊,你是不是特羡慕人家凌泽,带着个孩子出门?” 吴老师开始旁敲侧击,为阮青屿能自愿去相亲而努。这是她多年的心结,挺好一个儿子,怎么就是个母胎单身。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阮青屿不解。 “不羡慕你老问人家儿子怎么办?”吴老师反问。 “我老问他儿子?”阮青屿不记得有这事。 “对,凌泽说的,说在送你回来的时候,你一路总问。” 阮青屿心底一惊,凌泽还真是有个儿子?还不是后爸? “要不明天你去见见张教授家的姑娘?早早生一个?”吴老师开始直奔主题。 “不去,吴老师你要真想带娃,可以去返聘幼儿园的老师,大学附属幼儿园欢迎您。”阮青屿直接拒绝。 他大口吃完炒面,又回到房间,掏出自己的备忘本。 阮青屿知道自己会偶尔大脑宕机,虽然医生也说不清原因,但基本是在睡眠不足,又受到额外的刺激时会发病。 所以,除了尽量不熬夜,他还随身带个小本子,及时记下当下发生的重要事项,万一哪天宕机时间超长时,好歹有个备忘。 现在,上一条记录是记得补拜拜的香油钱,并没有任何于凌泽有关的记录;阮青屿盯着本子半晌,掏出笔,认认真真地记上:遇到凌泽,有儿子? 阮青屿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高中毕业后,自己就一直缠着凌泽,各种理由,凌泽笑着通盘接受,与自己形影不离,有求必应,然后无影无踪, 当时他悄悄地满学校找人,没找到,却又要装出副无所谓的样子。 六年前凌泽最后的消息是阮教授带来的,说隔壁的孩子跟半年前随母亲移民国外,退学手续正在学校补办。 这么多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凌泽的不告而别;而今天凌泽突然出现,自己的耿耿于怀竟多出一项,那就是凌泽有儿子。 甚至还写进备忘本里。 阮青屿想自己大概是疯了。 他翻出根黑色马克笔,把记录涂黑,马克笔带点透明,凌泽两个字依稀可见。阮青屿又重重地叠上几笔,筑高墙般,把凌泽还有回想起来略带愚蠢的过往,统统封闭进记忆冷库,合上本子后,有些东西却偷偷的翻过墙,在脑子里窸窣作响。 他想想摸出小半片安眠药,干咽进肚子,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 充足的睡眠让阮青屿神清气爽,再加上给小学生当导游的工作已经结束,第二天下午,阮青屿出现在设计院时,整个人立在乱糟糟图纸堆里发光。 “嚯,你这是恋爱了吗?这么神采奕奕。”结构老王问道。 “对,业主就是我最爱的人,我立刻去伺候。”阮青屿面不改色地回答,他捧着套图纸,进到会议室,开始做线上会议的准备。 “别爱了,来了个变态。”老王哭丧着脸骂着:“酒店管理集团来了新领导,英国总部直派的,在说酒店的泳池尺寸达不到品牌要求,不愿意签合作协议呢。” 老王说的酒店,就是海边的三百米超高层,阮青屿负责的项目,因为酒管品牌进场得晚,所以原有盖好的楼,达不到品牌对五星级酒店使用标准。 “泳池水深差十公分,长度差不到两米吗?之前有提过,要我们出改造方案。”阮青屿也觉得太较真:“三百米超高层,说敲砸就敲砸,你愿意?” “那是有点风险。”老王摸摸鼻子。 “让酒店将就点用,游得时候少蹬一下,多大点事啊。”阮青屿不解。 “早上你没来,我听阮院长说,酒店集团大概率不愿意在现在的300米高层进场,酒店要调整到相邻地块,重新再盖一栋。” “这么变态的,那随便吧,他愿意多花钱满足自己的苛刻要求,爱谁谁。”阮青屿算了下,如果真的撤场,三百米地标酒店业绩没影不说,设计费还要大打折,简直要命。 话刚说完,老王打开视频会议的话筒,眼神示意阮青屿安静;阮青屿把手按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个禁言收拾,冲着老王眨眨眼,两人心领神会,安静下来。 会议是多方连线,央字头L集团业主在上海,H酒店管理公司在北京,精装设计在新加坡,主体设计院在滨城。 各方人马按时进入会议室,各色微信头像花花绿绿地占满屏幕,分不清谁是谁。 简单的开场寒暄后,精装单位便直击主题,介绍方案。 滨城靠海,自古便是大陆最繁忙的通商口岸之一,精装公司选择以滨海渔船为基底脉络,穿插了本地民俗着装打扮,作为设计主题。 设计方案整整介绍了近二十分钟,之后会议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阮青屿只觉得精装方案主题实在太过牵强,滨城已经是完全现代化的港口城市,海边半条渔船都没有的,也不知道精装设计以渔船为主,是怎样的脑回路。 但精装设计得如何,阮青屿并没有话语权,在这种超大型项目里,他更多时候只是一个完成规范复核的傀儡,避免外籍设计触犯大陆的设计规范,所以他也不太在意,没兴趣,低头刷着手机头条新闻开小差。 “凌总这边先提点意见?”投资方客气地询问。 凌总?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阮青屿瞬时抬起头,开始找会议桌上的鼠标,点开与会人员列表,一个熟悉的头像就摆在那里。 蓝天碧海,远方海岸线落着个小岛,是青屿。 那凌泽的微信头像,换这个头像时,才上大二,阮青屿嘲笑过他,说太平庸,加上个祝你平安,就是典型的老年人表情包。 当时凌泽对此评价的回应是:我爽。 会前阮青屿与业主聊天,听说今天酒管方来的是新领导,这人先前在英国总部,只负责大方向的把关,今年因为大陆西部有几十家新酒店要启动建设,所以就直接调派常驻北京。 出乎意料,这人竟是凌泽。 紧接着,蓝绿头像下的话筒禁言符号被取消, “室内设计介绍的都是什么东西?” 是阮青屿熟悉的声线,带着不熟悉的冷淡与刻薄。 阮青屿整个人呆滞得说不出话。倒是坐在隔壁的老王,用笔捅了捅自己的胳膊,调侃道:“阮工,业主还真的是你的爱人,好好伺候啊。我可没听错。”
第8章 丑螃蟹 “开会呢,别瞎说。”阮青屿冷脸回答,快速点击屏幕,关闭与会人员列表。 会议还在进行,气氛有点尴尬。 “新加坡那里再解释下,室内设计的主题是什么。”投资方配合凌泽应和道。 “主题系滨城海边城市的气质,渔船和大海。”新加坡设计团队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解释道。 “滨城是天然深水港,码头有什么?滨城设计院的同仁给他们解释下。”凌泽Cue滨城院团队,语气不悦。 “货轮,龙门吊和集装箱,没有渔船。”阮青屿回过神,点开话筒迅速作答,又立刻关闭。 他的声线偏高,带着透亮;回答简练干脆,飞刀一般,配合凌泽的提问直击要点,默契完美。 酒店室内设计的渔港主题与滨城集装箱港口是完全相悖的两个概念,闭门造车般荒唐。 精装团队不敢再多话,默默点上噤声按键。 线上会议室里全是划着红线禁言标的麦克风图案,沉默不停地被放大。 “哎,你和你男朋友还挺默契啊。精装马上要被你们逼死,不是挺好看的吗?都是船,有区别吗?”结构老王在线下唠叨着,被阮青屿瞪了一眼。 老王当做没看到,接着道:“况且整个酒店都要换栋楼做,还要人家精装改什么?不都是无用功吗?你男朋友是个变态吗?” 阮青屿依旧沉默着,因为他也觉得离谱,项目换地址听着是板上钉钉的事,怎么还要人家精装重新修改方案,几乎等于白改。 但凌泽一直没说话,他也琢磨不出他的想法,况且自己助攻有分,多问多麻烦。 过了好阵子,精装团队打开麦克风,用迟疑的语气确认道: “凌总意思是,我们重新选择主题?” 回复他们的,依旧只有沉默。 最后上海投资方开口,让精装设计回去重做方案,别再搞什么渔船渔民,会议匆匆结束。 H集团酒店大中华区总部在北京东边,凌泽办公室窗外可以远眺故宫的琉璃顶,在雾蒙蒙的空气中糊成一片;车水马龙的长安街无尽地延伸着,地平线笼着层霾。 凌泽看着阮青屿的微信头像从会议室里离线;头像是只丑螃蟹,黑墨线马克笔晕染,瞪着眼睛,双钳高举,气呼呼的样子。 那是凌泽亲手画的。 建筑系大一的第一个设计作业是幼儿园,必须手绘。有天,阮青屿遮遮掩掩地拿着初稿设计,让自己帮提提意见。 设计得实在是寒酸,所有设计新手的毛病都犯了一遍,凌泽没忍住,直接先笑了五分钟。 凌泽记得,阮青屿当时气得不行,先是骂几句,说大二了不起吗,不就多吃一年米,拽什么;接着唰唰两下,把初稿揉成一团,砸向自己。 之后三天,两人在学校遇上,凌泽都被当空气一般忽略;但因为自己也在赶设计作业,一时没顾上气呼呼的阮青屿;等在学校赶了几天图回家,才发现阮青屿甚至还罢工阮小橘铲屎官的工作,只给换猫粮,不给铲黄金。 而那几天家里保姆回老家,一时臭气冲天,凌泽差点被熏死。 赶巧那天晚上,吴老师买了阮青屿最爱吃的冻红花蟹,喊凌泽回家里一起吃。 结果阮青屿有好吃的,就忘了记仇,又开开心心地凌泽凌泽喊着,然后催着他亲手帮忙修改幼儿园初稿,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凌泽那时觉得阮青屿冲自己生气时,和沙滩上横着跑的小螃蟹没什么两样,肆无忌惮,气来得快,去得快;随后画了只丑螃蟹做成微信表情发给阮青屿;本意是要接着嘲讽,没想到阮青屿竟很喜欢这只丑螃蟹,收到表情后,就直接换成了微信头像,一用就是好几年。 刚刚进入网络会议室时,凌泽并没注意主体设计院到底来了多少人,因为主体设计不过是整个酒店投资建设中的常规一环。 当主体设计院负责人清透的声线响起时,凌泽才在参会人员列表中,发现阮青屿的螃蟹头像,张牙舞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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