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后来,他们却也没什么太多的联系。 其实只要钟远航能再热络那么一点点,张烨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顺杆子往上爬的人,但钟远航就是不会,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主动去接近一个人,从来没有交朋友的经验。 这对于当时的钟远航来说好像也并不可惜,毕竟迈出改变的那一步太需要勇气,而维持死水一样的现状又显得那么简单。 微弱的改变当然也有,钟远航经常会在课间休息或上课发呆的时候,习惯性地盯着张烨所在的方向放空,他知道张烨的眼睛里绝不会有那些常见的敌意和微妙的妒忌,所以看着张烨让他觉得没有负担,且有安全感。 而张烨在和钟远航对视,或是偶尔在走廊上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对钟远航扬一扬下巴,耸一耸肩膀,或是挑一挑眉毛,那样的轻松不羁,一直到很后来,钟远航终于自己琢磨出一个可能性——张烨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也无所谓,钟远航享受张烨这种无声又不易被觉察的照面方式,似乎是他们拥有了一段共同经历所带来的隐秘不说出口的联系。 小学结束之后,钟远航也不怎么期待初中,唯一让他觉得有点开心的一点,就是他和张烨还在同一个班,当然,他只有一点点开心。 初中的第一天,钟远航坐在陌生的教室里,自动铅笔捏在手指间烦躁地转动。 太多了,人太多了,好多都不认识,认识的也不会来跟钟远航打招呼,旁人之间的热络聊天,在钟远航看来都像是锅里滚动的开水,是坏掉的自行车行驶时框框当当难听的碰撞。 但他手里没有天然气的开关,也没有自行车龙头上的刹车,他没办法让这嘈杂停止。 手里的铅笔一次次脱手,砸在干净的新课本上,砸出带着尾巴的,密密麻麻的点子。 然后张烨就从教室的前门进来了。 有人在欢呼,可能是张烨的其他朋友。 他被簇拥着,往最热闹的地方找别人早就提前给他留好的空位坐。 真奇怪,明明老师来了之后一定会再调整座位,但这些呆瓜们还是要先拉帮结派地坐,尽是些无用功。 钟远航又转了一下笔,笔掉下去,滚在地上。 张烨坐下之前,眼睛扫视了一圈教室,然后看到了钟远航。 钟远航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做出的是什么表情,大概是笑了的吧?否则为什么记忆里面,张烨对着自己也笑了呢? 那个笑容,钟远航记了很多很多年,记忆不断美化原本普通的上午和那个再普通不过的笑,添加多余的注脚,以至于这个笑在钟远航的少年时代,是带着荆棘的无味人生里,闪闪发光的星星。 钟远航低头,拿起橡皮,把课本上戳出来的铅笔印子擦干净。 再再后来,钟远航在初三的某个下午感觉到隐约的腹痛。 这种疼痛刚开始在胃的附近,疼一会又消失,就在你觉得它可能就此消失的时候,它冷不丁又开始,随即慢慢转移到了右下腹的位置。 钟远航猜到了可能是阑尾炎。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回家之后告诉钟丽华自己肚子痛,可能是阑尾炎,需要去医院。 钟丽华当时正准备换鞋出门,不知道要去哪里,脸上是精致的妆容。 “肚子痛?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再要不就是要上大的?”钟丽华皱着精心描过的眉头,扶着鞋柜穿一双漂亮的高跟鞋,“你先找找家里的药吃,我有个局得马上出去,再不行就打电话找你爸。” 钟远航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说什么找老爸,实际上,当时崔东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回家了。 那就疼着吧,钟远航无所谓地想。 到了第二天,疼痛并没有消失,钟远航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冒虚汗,大夏天里全身发冷,像是发烧了。 这样的状态在大太阳下面上体育课,晕倒是理所当然的事。 钟远航起先是觉得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开始发白,雪花屏从视觉的四角渐渐弥漫到中间,脚下面踩不到地,整个身体都往下坠,像是耗光所有电量的电池,慢慢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 晕倒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四周所有的人都散开,只得一个人逆流而上,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那个人的脸在模糊的视觉中放大,钟远航最后聚焦的东西,是张烨亮晶晶的眼睛。 手术醒来之后是很痛苦的,麻药慢慢褪去的过程让人觉得头晕目眩还恶心,肚子上刀口的疼慢慢泛上来,钟远航仿佛陷在一个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泥潭深渊,他能听见周围有嗡嗡的交谈,但自己就是逃不出去,裹足不前,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发不了力。 于是他疯狂地喊疼,挥舞胳膊,祈求有人来拉自己一把,不要把自己留在冰冷的深渊里。 不知道是不是祈求起了作用,真的有人拉住了钟远航的胳膊,他一开始以为是幻觉,直到那个人压下来,热哄哄地把自己又彻底按回了泥潭里面。怎么这样?! 钟远航愤怒了,挣扎得更卖力。 就在他挣扎的时候,突然之间,耳边“啵”的一声,钟远航的脸上被亲了一下。 钟远航愣住了,而这个亲吻好像有什么魔力,身边裹缠不放的泥潭竟然就这么自己退开了,惨白的光终于照到身上,带着消毒水和汗水味道的空气应有尽有,应当是不怎么好闻的,但钟远航贪念地大口呼吸。 生怕再次跌回泥潭的恐惧,让钟远航拼命往那个亲吻的源头靠近,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必须紧紧贴着,一刻也不能放开。 还好,那个人也没有放开自己。 直到后来清醒,钟远航才发现,那个人还是张烨。 懵懂的他隐约明白,有些事情可能在那个亲吻里,就已经注定回不了头了。 发现自己对张烨产生占有欲的时候,钟远航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去看电影之后的那个夏天,初中已经结束,高中即将开始。 跟张烨真正成为朋友之前,钟远航并不是很在意张烨身边总有很多朋友围绕着,毕竟他需要的也就是一块儿能放逐眼神的安全区。 但当他真的走到张烨身边,挤进他朋友圈子里,才发现自己只不过能在张烨的友情里,分得那么小小的一块儿蛋糕。 人的贪念就是这么如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增长,等你发现的时候,它已经遮蔽了理智,主导了情绪和行为。 所以在那个没有作业的暑假,钟远航几乎天天都野在外面,和张烨呆在一起厮混着。 他很高兴,因为这个暑假里,张烨周围几乎没有其他同学和朋友,他们不是出去旅游了,就是搬去了市区里准备读更好的高中,再要不就是参加各种培训班,提前进入高中学习的节奏,无所事事的张烨身边,只有一个一叫就来,不叫也来的钟远航。 那或许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炎热下午,蝉鸣孜孜不倦的萦绕在整个县城的空气里,张烨和钟远航在大街小巷里逛累了,一起坐在桥头的柳荫下吃冰棍。 是张烨给钟远航买过的那种绿豆老冰棍。 水边的柳树上常常都有虫子,是那种绿油油的大肉虫子,张烨管那种虫叫“猪儿虫”。 钟远航从来都不走运,吃着吃着,一条肥胖的猪儿虫就这么从天而降,像瞄了靶子似的,正好落在钟远航的绿豆冰上。 “卧槽什么鬼东西?!”张烨一下就看见了,还不等倒霉的钟远航有什么反应,张烨先跳起来八丈高。 张烨什么都不怕,不怕看家的大狗,不怕抢钱的混混,不怕热也不怕冷,他唯一怕的就是软体虫,那种软软的肉感和爬行时起伏蠕动的动态,都能让他全身的毛全炸起来。 “一条猪儿虫,”钟远航还拿着冰棍儿,盯着上面爬行的虫子看。 “咋办?哎呀卧槽咋办呀?”张烨吓得脖子都快缩没了,退到柳树后面,扶着树干探个头出来看着钟远航手上的冰棍。 钟远航看着张烨笑。 “你笑什么呀?怎么还笑得出来?”张烨脸上的五官揪成了一坨。 “我笑你扒柳树,”钟远航把冰棍上的虫子甩掉,“那上面猪儿虫可能更多。” “卧槽!?”张烨立马把手从树上拿开,“你别吓人!” “吓你干什么?”钟远航无所谓地用手把刚才被虫爬过的那块儿冰掰掉,准备继续吃。 “哎你怎么还吃这个啊?”张烨冲过来一把拉住钟远航的手腕,“它不干净了,它已经被猪儿虫污染了。” “我又不怕。”钟远航得意地看着张烨,笑得嚣张。 这个暑假,他已经长得比张烨高了一点点,从上往下看张烨的眼睛,没有了那种由下往上看时的仰望,能看见张烨密密的睫毛,和眉弓投射在眼窝上的阴影。 张烨从钟远航手上把冰棍抢走,扔进了柳树边的垃圾桶里,“万一那虫子摔下来的时候摔尿了呢?全尿你冰棍上了,水分子直接渗透进去,你就喝虫尿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钟远航想吐槽张烨的物理,不过还是没开口,只是看着他笑。 钟远航其实也没多想吃冰棍儿,他拥有很多同龄人不曾拥有的东西,这可能也是他物欲低下的成因,但他突然想跟张烨耍个赖。 “你给我扔了?我还想吃呢?怎么办?”钟远航问。 “再买一个呗。”张烨把自己的冰棍儿放进嘴里嘬得啧啧有声,仿佛在炫耀。 “我又不想再吃一整个,我就想再吃半个。”钟远航继续耍赖。 “那……”张烨想了想,把自己的冰棍儿又狠狠嘬了两口,递给钟远航,“你吃这个吧。” 钟远航盯着张烨被冰棍冻得红艳艳微肿的嘴唇,陷入了迷茫。
第57章 钟远航盯着张烨被冰棍冻得红艳艳微肿的嘴唇,陷入了迷茫。 感情虫子的尿会变成水分子渗入雪糕,张烨的口水就不会了吗?就算按照张烨自己的逻辑来说,这事儿也有点暧昧得过分了。 吃不吃?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从心里来说,钟远航神奇地发现,他并不排斥吃张烨吃过的雪糕,他太想要比所有人都更亲近张烨,幼稚的想要跟张烨做最好的朋友,甚至隐隐渴望这种别人都达不到的亲密,只有自己能跟张烨这么亲。 这是正常朋友关系之间会有的渴望吗? 钟远航不知道,他没有其他的朋友作为参考。 而张烨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让给自己吃?自己要是真吃了,张烨会不会觉得自己恶心? 张烨却不知道钟远航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又把冰棍儿往钟远航面前凑了凑。 “到底吃不吃啊?都要化了滴我手上了,你怎么这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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