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苍白了一张脸,怕丰霆觉得被他触碰会感到不舒服,又赶紧颤抖着放下了手。 退后两步,他呆了呆,不知所云地开了口,声带像被粗粝的东西打磨过,哑得很厉害:“你是不是今天心情不好,讲这些我听不懂的话。好了,你不愿意跟我走,那就算啦。对不住,我把你的门弄坏了,我马上找人来修好,你进去休息。” 欲言又止的,他本来还要讲一句,我过几天来看你。 可是想到丰霆刚刚才告诉他,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心里骤然一酸,不敢再讲,眉头都痛得轻轻颤动一下。 他感到有些无法承受,逃跑似的,退后几步,寥落地转过身,匆匆把围巾拢了拢,遮住下巴,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沈宝寅跑得太快,没瞧见丰霆在他身后,那张冷漠麻木的面孔顷刻破灭,露出一种类似心疼的神情,久久地凝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一只手几乎把门把手捏得变形,双眼红得几欲滴血,似乎也刚刚经历一场切肤的剧痛。 第97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10) “陈嘉温女士,元盛机械的负责人,这次同你一起去华盛顿出差。Tinsley,打个招呼。” 华恒证券的会客厅,丰霆刚走进来,唐麟连忙从洽谈桌边站起身,礼貌介绍身边的短发女士,讲完背着女士朝丰霆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大客户,不要怠慢。 确实是大客户,假如办好了,不仅会是他们上半年最大金额的佣单,还将为他们的业务开拓出一条崭新道路。正因重要,他们才会非要从两个合伙人中间派一个一同去出差以示重视。 丰霆猜拳输了,所以他去。没办法,他的赌运一向都差。 丰霆没有想到陈小姐最后同他讲的“再会”来得如此快,不由得脚步一顿。 元盛机械由陈氏酒业控股,他早就知道,可实际老板落的是陈嘉温大哥的名字,今天之前所有的业务往来也都是由另个男性经理出面交接,因此他并没有这个心理准备,会在今日同陈嘉温再次见面。 丰霆难得感到一些尴尬,因为那天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公事公办伸出手,微笑讲:“陈小姐,合作愉快。” 陈嘉温落落大方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她在衬衣外披了件织金的酒红披肩,耳饰同项链是成套的澳白,从头到脚精致华贵,有种特意装扮后的美丽。 她偏了头,笑吟吟道:“Tinsley,我们好歹约过两次会,用不用这么生分。” 一个女人,假如愿意同一个男人产生绯闻,或者主动地去制造同一个男人的绯闻,想必一定是对那个男人志在必得。 丰霆的头骤然一疼,他那日没看错,这位陈小姐,还真是不依不饶。他瞥了眼唐麟,果然在合作伙伴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促狭和讶异。 丰霆一双眼睛古井无波,顿了顿,淡定道:“没有生分,只是保持适当距离,免得耽误陈小姐芳誉。其他的绅士若是误以为陈小姐名花有主而不敢展开追求,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唐麟是个机敏之人,看热闹归看热闹,这时也看出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忙打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道:“原来陈小姐并没有看上你。” “陈小姐是高岭之花,当配一位天之骄子,我哪里配去攀折。”未等陈嘉温开口,丰霆默契地接过唐麟话头,岔开话题道:“好了,言归正传,这次的收购牵涉到跨国业务,流程稍微有些复杂,你有没有同陈小姐讲清楚?” 唐麟飞速把丝绒的靠背椅拉开,请陈嘉温再次落座:“我们坐下谈。” 丰霆貌似随意地挑了个椅子坐下,挨着唐麟,同陈嘉温刚好是个对角线。 他这悄无声息却避之不及的态度,别人可能看不出,陈嘉温怎么会看不出。她悄悄叹了口气,颇觉得有些伤自尊,可是人家不动心有什么办法,只好暂时收起暗送的秋波,认真谈起生意。 丰霆讲要去出差,沈宝寅心里不安,却没阻拦他,尤其在丰霆讲过那么一番诛心的话以后,他更加没有脸去。 时逢周末,他终于得以喘息。除了上楼陪米荷去做每日一次的胎心监测,其余时间全闷在家里喝大酒。 可笑的是,他有两天假期,也只能放任自己从礼拜五的下午喝到礼拜六的夜里,因为他必须要留一天用来恢复精神,否则返工那日一定又频频出错。 这是多么荒诞又可笑的生活,曾经梦寐以求想当这个话事人,可是真的做了大老板,却发现连崩溃也要看着日程表来。 他确实自由了,可是真的说起来,倒也自由得十分有限。 私家侦探打来电话时,是中午,也或许是下午,沈宝寅把窗帘拉上了,把头蒙在鹅绒被里睡觉,铃声响第一遍,他心中愤恨,迷迷糊糊爬起来,把电话机子抱起来狠狠往下一砸。 世界安静了,他松了口气,又趴回床上,可是很快手提电话也响了起来。 魔音贯耳,沈宝寅伸手抓了抓头发,无比愤怒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不得不睁开眼,顶着宿醉后的浮肿双眼,朦胧间按下通话键。 “不管你是谁,最好有人命关天的大事找我!” 那边的呼吸声瞬间静止两秒钟,随后一个毫无特色的男人声音战战兢兢响起:“老板,丰先生今日傍晚六点的航班飞往华盛顿,同行的只有陈小姐,两个人现在正从丰先生的公司出发……” 那个人后面讲的是什么,沈宝寅已经听不见。 他只知道丰霆要离开香港,丰霆告诉他是去出差,可是其实是和约会的那个女人一起去,孤男寡女,要单独相处几天或者十几天。 他的脑子嗡然作响,下巴也颤抖起来,酒精浸润了他的思维,他无法分析,没有逻辑,嫉妒委屈的怒火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什么出差,他骂了一句,把手中电话往地上一摔,所有噪音戛然而止,令他可以听到自己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操,丰霆明明是要同那个女人私奔! 他每日每夜受尽折磨,只为保住那个家伙的命,可是丰霆居然要和女人去私奔!就因为在他这里受了委屈! 讲到受委屈,那日,丰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还以为丰霆是真的心如死灰,原来只是想快点赶他走,他在那里,耽误他同女人私奔了。 驱车前往机场的路上,沈宝寅甚至连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只胡乱洗了把脸,随便穿了双靴子,又在睡衣外面穿一件大衣。 他把车开成火箭,春日的港岛依旧冰冷刺骨,窗外天色灰败,阴沉得简直像座巨大坟茔,他木着一张苍白的脸,一路只顾咬紧后槽牙踩油门,面色正似去上坟,同天气简直相得益彰。 私家侦探提供了丰霆和那个女人的车牌号,还有登机牌的号码。沈宝寅开得很快,又是抄近道,比丰霆的车抵达机场还要快。 沈宝寅在一段车流较少的公路边截住丰霆的车。 那台平治车刹车刹得很及时,沈宝寅坐在驾驶室,两只手死死捏住方向盘,几乎捏得发痛。 车胎擦过地面的瞬间带出一阵尖锐的鸣叫,胎烟四起。 对面的车里,副驾驶的女人显然吓坏了,妆容精致的面孔上惊魂未定。等到灰尘散去,透过两扇挡风玻璃,沈宝寅清楚看见,丰霆正飞快地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身去查看那个女人的情况。 沈宝寅的眼睛刺痛,无法忍受他们两个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杀气腾腾地下车,快步走近对面的车。 那个女人大概是看到了他,觉得不太对劲,惊恐地拍了拍丰霆的手臂,让他往外面看。于是丰霆转身。 沈宝寅猝不及防同他发生了对视。 没有愧疚,没有心虚,沈宝寅不躲不避,自分手以后,第一次抬起头正视着望向丰霆。 他真是心痛得想要当场击毙这两人,可是手指颤了颤,忍住了。他慢慢走到驾驶座旁的车门外,瞧了瞧窗户,抬起右手,用手中紧握的枪托敲了敲窗户玻璃,木然道:“下来。” 大概是他的语气或者脸色难看得有些扭曲吧,又或者单纯是受到了枪支的威胁,丰霆的神色原本讶异又恼怒,此刻却变成了类似担忧的神情,在沈宝寅退后两步以后,很快地下了车。 刚走下来,丰霆便拉住沈宝寅的手臂,把他生拉硬拽地带到公路边上安全的地方,站稳了定睛一瞧,看到他敞开的大衣里头只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丰霆伸手粗鲁地把沈宝寅的衣服朝中间拉拢,捂严实了以后重重撒开手,语气里有种强行压制的怒火,“我刚才要是没刹住车,你以为你这两块精贵的薄铁皮可以保住你的小命?” 沈宝寅含恨抬头:“我死了,不正合你心意?” 丰霆感到莫名其妙,愣了。 沈宝寅不想听他骂自己,直接走上去,上手在他的西装外套里翻找起来,外面的两个口袋没有,又往裤子里摸。 丰霆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沈宝寅的手不小心擦过裤裆,他大腿的肌肉一紧,这才终于展开了反抗。他抓住了沈宝寅乱摸的左手,抬高了不准他乱动,厉声道:“你到底发什么疯!” 沈宝寅甩开他的手,直接抬枪对准他的胸口,眼神狰狞:“把你的护照拿出来!” 丰霆浑身一震,满脸不可置信。 “阿寅,你想要我死?” 沈宝寅心头一颤,别开眼道:“你听话,就不会。” 这时陈嘉温突然下了车,她当然也认识沈宝寅。 在本埠一切有关沈宝寅的传闻里,无论他的言行人品受到如何的抨击,没有人会否认,这个家伙无疑是个十分俊美的年轻人。香港只有这样大,同在商界,她当然有所耳闻,但未曾亲眼见过,只通过报纸和八卦电视新闻上一些不太清晰的相片了解此人模样。 此刻见到了,她方知传言未必言过其实,她更加没有想过,有一天,站在一个男人面前,还是一个形容狼狈神色癫狂的男人面前,自己竟然黯然失色了。 怔愣片刻,她又往前走了两步,视野变宽,她这才看到,沈宝寅居然拿着枪对着丰霆。一霎那,她的胆子都快吓破了。可是她也算经历过一些风浪,因此强作镇定,慢慢靠近:“沈董,你先把枪放下,别这么吓唬你大哥,有事我们好好商量。” “闭嘴,回车上去!” “陈小姐,请别下车。”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这剑拔弩张的兄弟两个同时开口,内容出奇一致,都是要她离开。 她愣了一下,正是此时,她突然发现,丰霆神色自若,哪有一点受到生命威胁的样子。反而沈宝寅的表情非常诡异,明明是持枪的那个,可是神色十足地绝望,倒像是受了委屈的那个。 这两兄弟,即使在这样针锋相对的时刻,也好像无法让外人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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