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完愣了一下,眼泪马上掉了下来,那以后他再也不曾向她透露任何对父亲的思念。 母子俩是非常仓促住进去的,丰霆那时是个不比沈宝寅小时候过得差的小少爷,可也从来不喊累,在家里积极承担家务,玩具汽车的轮子坏了从不舍得扔掉,捡个塑料瓶盖安装上去继续安静地独自玩耍;她下班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也不会说饿,默默抱来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棉被盖在她身上,自己踩着凳子去灶台上热剩菜。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随着年龄增长,只剩冷淡,尤其成年后愈加沉默寡言,她这个做妈妈的都觉得他冷冰冰的不敢靠近,常常觉得儿子大了以后离她越来越远。 然而今天听到丰霆难得长篇大论和她谈心,突然觉得丰霆其实从没变过。 他依然念旧,依旧富有责任心,只是常常做的比说的多,加之无论痛苦欣悦,他都不开口,隐忍着,所以到现在,所有人敬他,怕他,却不敢去爱他。 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是如此。 丰霆十五六岁时就足够高大,强悍到仿佛无所畏惧,她是个母亲,却常常在他面前做女儿,依赖他,而不是庇护他。 丰霆的内心需求从青少年时期就总被她忽略,他喜欢什么食物,爱好是什么,理想是什么,中学时有没有和中意的女孩子拍过拖,记忆似乎都非常模糊。 她怎么能忘记,他并不真的是棵专门为她遮风挡雨的树,也是一个有着滚烫心脏的人。自她和沈振东结婚,沈宝寅便变了个人似的,同样是家庭骤变,假如别人会痛,丰霆怎么会不痛? 回忆起从前,丰姗在心里感慨许多,深觉太多时候愧对丰霆,哪里还有之前那样理直气壮。 明明是来教训儿子,反而让儿子润物无声教育一顿。 叹了口气,她恢复柔软一面,缓缓说:“阿霆,我真不知道是将你养的太好还是太坏,你对人性总是抱有太高期望,沈宝寅哪里是什么善男信女。” 丰霆沉默两秒钟,突然提起:“他中学时在学校过得不太好,你是否知道?” “他跟你诉苦?”丰姗冷哼一声,奇怪地瞧了丰霆一眼。 她实在不知道丰霆什么时候和沈宝寅那样亲近,明明这么多年话都不说几句。 越想越后悔,心里责怪沈振东,早知当初就该拦住坚决不允许沈宝寅跟在她儿子身边,沈宝寅的甜言蜜语有多厉害她怎么能忘记,沈振东被他哄得晕头转向,她因此吃了多少亏,现在短短半年,他儿子也受到了蛊惑! “你那时难道就过得很好?妈妈给你的生活费你从来不用,留到我生辰给我买珠宝变相将钱退还给我……” 丰霆仔细观察她脸上表情,他看不出有心虚愧疚,似乎他妈真对当年事全然无知。 不是他妈主使,这个世上还会有谁认沈宝寅为眼中钉? 丰霆下眼睑抽动一下,一张熟悉的,总是带着讨好笑容,畏畏缩缩的脸出现在他脑海中。 丰朝宗也姓丰。 他舅舅,可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他至少还有你沈叔叔时时探望,每月零用抵得上贵族中学一年学费,换季时请来意大利设计师为他量体裁衣,所有人都住多人寝学生宿舍,只他单独一间屋,连床都要定制。他都过得不好,整座校园就再没有生活如意的学生了。” 丰姗提起沈振东对沈宝寅经济补偿,丰霆听到这里忍不住感到痛苦,给沈宝寅再多金银财宝又怎样,沈宝寅在学校险遭杀害都不愿意向外求助,便知这个父亲多么失败。 不过他没有立场怪罪沈振东,因他当年也未曾在意过沈宝寅,对沈振东的苛责,不过是响毫无意义的马后炮。 第49章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4) 不欲多提起沈宝寅,丰姗带着最后期盼,咬牙道:“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真的打定主意不改?” 丰霆的语气不容拒绝:“是。” “好,看我教出的好儿子。”丰姗眼睛发红,深呼吸几口气,到底是退了一步,“你不是要看母慈子孝,要全家太平,妈妈听你的。你说他能力非凡,好,那就让他到东楼来,我亲自安排他做事。” “妈,你们合不来,何必让彼此都不痛快。留在我那里,至少我管得住他。” 丰姗冷笑一声:“你管得住他?” 丰霆不置可否,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阿霆,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丰霆讲:“他是我弟弟。” 丰姗突然无言,当年,确实是她讲要两个人做亲兄弟。她没当真,丰霆却是实实在在记在心里。 可是,丰霆确实只是把沈宝寅当作兄弟么? 想起沈宝寅那张欺男惑女的妖冶面孔,她的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安,慢慢地说:“你年纪不小,是时候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你有没有瞒着妈咪和女仔拍拖?有也没关系,带来我看看,没有的话妈妈也好去请交好的太太们给你介绍。” 丰霆停顿片刻,说:“妈,你看着办吧。” 瞧他表情自如,没有抗拒和女孩子接触的意思,丰姗当即怀疑是自己最近太风声鹤唳,否则怎会只是听到沈宝寅名字便忍不住疑神疑鬼。 真是的,她的儿子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哪里像那种会对男人产生怪念头的人?不动声色的,她在丰霆身后松了口气。 “我真的得走了。”丰霆再次看表,询问丰姗是否要和他一起离开。 丰姗说她会自己走,丰霆点了点头,没强求。走前他在遗像前上三柱香,点燃前问丰姗是否要一同祭拜,丰姗看都不看他。 “早死鬼!留下你这么个不孝子给我,我恨死他,管他在下头死活!” 丰霆也不勉强,他已半月未来,神龛上却洁净如新,想来是丰姗刚才仔细打扫过。 离开油麻地别墅很远,丰霆才松了口气,现在他几乎排除他母亲嫌疑,那就只剩下他舅舅。 其实从那天拿到沈宝寅给他的纸条起,他便早已开始着手调查五年前事情。 事情虽然并不久远,但证据罕少,证人又已被沈宝寅那个做帮派龙头的朋友处理过,要想查清查何容易。直到今日早晨,他才接到电话,说他要的东西已经寄出,很快将会抵达他的办公室。 他还没等到,丰姗的电话先到了。 因此丰霆确实急着回公司,却并不是为了开会。 同办公桌上密封牛皮文件袋安静对视超过五分钟,丰霆才深呼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指打开封口。 厚厚一叠,是沈宝寅中学时所有经历,包括入学记录,每月的考试成绩单,旷课记录,以及他舅舅同他妈妈同一时间的行踪,银行流水,以及通信记录。 他花了半个钟头把所有东西翻阅一遍,看完以后心如死灰地闭了闭眼,捏着银行流水文件边缘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渐渐发白。 居然真的是丰朝宗。 丰霆的脑袋几乎让怒火冲垮,他猛地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在实木办公桌上重重一拍,恨不得立刻就把他那个害人害己的舅舅绑来向沈宝寅谢罪。 有那么一刻,丰霆是真的动了杀心,一个在他和妈妈困难时候不见人影,发达了兴风作浪的舅舅,没了就没了,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掌心发痛,反而清醒过来。 不行,不能打草惊蛇。 丰朝宗也不能死得这么快。 他妈妈很看重这个哥哥,除了他,丰朝宗是他妈唯一亲人,丰朝宗绝不能突然死亡,他妈妈会追究到底。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他可以翻找出丰朝宗的秘密,他妈只要愿意,当然也可以查到他做过的手脚。 他当然没有丰朝宗那么蠢留下把柄,但抹去这些痕迹需要时间,他要给自己留出善后空间。 深呼吸几口气,丰霆双手撑着额头快速思考,他的眼圈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却出奇冷静。 无论最终怎么处置丰朝宗,首先,得要把丰朝宗从香港弄走,离沈宝寅越远越好。 沈宝寅十几岁时丰朝宗就做得出买凶伤人的事情,如今沈宝寅同他妈势如水火,沈宝寅倒是胆肥,敢放任一条毒蛇在身边,可是谁敢保证会不会历史重演! 几乎不能等待,丰霆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一辆越野车低调驶入了申港地下车库,两个西装革履外籍大汉经由货梯,由丰霆引领,进入办公室大门。 接着,丰霆拨通丰朝宗电话,语气寻常,请丰朝宗来到他办公室。 丰朝宗反抗得很剧烈,直到四肢被绑住,嘴里塞了毛巾,还在地上挣扎着蠕动,眼神不可置信地望着丰霆。 他的外甥,高大身躯坐在距离他四五米远宽大办公桌后,看不清表情,两道目光似有若无落在他身上,冰冷的打量,明明念书出来温文尔雅的高材生,被他盯住,丰朝宗身上居然不寒而栗。 丰霆什么也没说,让身旁那个高大保镖把一张五年前的取款信息单拍到了他面前,丰朝宗的脸色立即灰败下来。 他无法说话,一味摇头,目光惊恐望着桌子后方平静得接近诡异的外甥。 丰霆望见他口水直流模样,面无表情抬手轻轻一勾手掌,旁边壮汉立即伸手拿下丰朝宗口中毛巾。 丰朝宗立刻大哭,喊道:“阿霆,阿霆,我不是故意啊,你要救救舅舅。” 连狡辩都没有,恐怕心虚了多年。 丰霆眼里上过一层冷硬的杀意,开口,语气却沉痛不已:“舅舅,我要是想你死,你还会在这里?” “阿霆,我就知道你心疼舅舅!” “倒是想不到你拿刀都费劲,居然可以做出买凶杀人行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沈宝寅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丰朝宗痛哭流涕:“我不想任何人死啊,我只是想让沈宝寅得到教训。你弟弟死的好惨,肚子里还没成型就没了,沈宝寅跟他小姨冷漠的面目你难道没看到,他小姨最可恨,竟然还得意洋洋拿了笔钱就拍拍屁股离开。沈宝寅恨死你妈妈,他越长大越受看重,你妈妈在沈家越难过,你难道不知这个道理?” “哦,那是我误会了舅舅一片好心。” “不要这么说,我们一家人,一荣俱荣嘛。”扭了扭身体,丰朝宗艰难抬起头望向丰霆,讨好笑道:“阿霆,你先给舅舅解开,我的手要断了。” 丰霆漫不经心:“舅舅,你太鲁莽,我怕你冲动坏事才把你绑起来,你冷静一点不要挣扎自然不会痛。” 丰朝宗目光躲闪,心虚不已:“阿霆,你怎么会有这些,谁告诉你?” 他想到沈宝寅寅似笑非笑面目,但很快在心里否决,沈宝寅要报复他不会等到今天。 丰霆说:“舅舅,你在拉斯维加斯欠下大笔赌债,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催债,我当然要关心你每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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