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刚刚苏和额乐在向周安吉扑过来把他护在身下的时候,有几块石头砸中了他的背。 没感受到流血,只是一阵一阵蔓延到全身的钝钝的痛。 幸好戴在两人头上安全帽的照灯还没灭,两人不至于置身于一片黑暗中。 苏和额乐背靠着石壁缓了好久的粗气,又往周安吉身边挪了挪,脑袋直接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疼得顾不上许多别的了。 虽然周安吉的肩膀满是凸出的骨骼,可也比背后坚硬又冰冷的石壁好得多。 他侧过头,看见一旁的阿乐紧闭着双眼,眉间皱出了几道深深的纹,发间和额头都冒出了好些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像是埋在这个漆黑矿洞里闪耀的晶石。 周安吉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才忍住了鼻酸以及一些生理性的泪水。 平时都是阿乐护着他,可现在阿乐受伤了,自己不能跟着脆弱。 他用可以活动的那只手掌轻轻覆在了苏和额乐的脸颊上,温柔地唤他的名字:“阿乐,阿乐,苏和额乐……” 苏和额乐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覆住了仍盖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他习惯性地轻拍表示安慰:“我没事阿吉,别怕。” 他睁开眼,抬眸看了看眼前的周安吉,努力对他扯出一个笑:“哭啦?” 周安吉又吸了吸鼻子:“哪儿哭了。” “好好好,没哭。”苏和额乐仍笑着说,“那就借你的肩膀躺一躺。” “好,好。”周安吉满口答应。 缓了好一阵,苏和额乐才从周安吉的肩膀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可他受伤了的背压在石壁上仍很痛,只能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在周安吉那边。 周安吉知道阿乐是因为自己才受的伤,心里很愧疚。 但两人被困在这里,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救援。 他们进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一点,苏和额乐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因此估摸着现在的时间还不到下午三点。 只要他们被困的消息传出去,杨铭那边一定会立刻安排实施救援的。 幸好这里只是被落石困住了路,还不至于缺氧。 希望能在入夜之前被救出去,不然入夜后,救援活动就更难开展了。 可就算现在外面还是顶着日头的大下午,这个挺深的洞内还是感受不到什么热度。 而且苏和额乐受了伤,身体比平日更容易感受到凉意。 周安吉不想他冷,可这半大点儿的空间连脱件外套给对方都做不到,他只好双手捂住了阿乐的手,尝试着努力给他搓热,一边搓还一边对着手掌哈气。 尽管见效甚微,但苏和额乐并不阻止他,眼神脉脉地望着对方。 搓了好半天,两人的手才有了回温的迹象,周安吉停下来,抬眸看见了阿乐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嘴里嗔怪了一声:“都怪你。” “怪我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乌鸦嘴,那天说把我的倒霉运气分你一点,今天我俩就一起被埋在地底下了。” 苏和额乐无奈地笑了,都这个时候了,周安吉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不过也好,这个时候两个人还能开开玩笑,总比抱在一起哭强。 过了一会儿,苏和额乐又说:“不该带你来的。” 周安吉的手在他指尖顿了一下:“阿乐,你知道我是在说笑,我没真怪你。” “后悔了吗?” 周安吉摇摇头:“其实就算你在进洞之前跟我说了这些坍塌的可能性,我也会跟着进来的。” “怎么?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苏和额乐问。 周安吉让对方的手掌和自己紧紧地扣在一起,抬起来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如果知道了里面有危险,还让你独自进来,那我在外面才会担心得不得了。” “我宁愿跟你一起困在这里,也不愿意你一个人在里面被困住了,而把我独自留在外面。” 苏和额乐又重新笑了起来,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这个困住他们的地方:“可能你名字里的平安和吉祥真的有作用吧,如果不是你跟我一起进来,说不定今天我一个人就死在这儿了。” 周安吉一听,马上用两只手指贴住了对方的嘴唇:“别这么说。” 苏和额乐将他的手拿下来,重新握在手里:“等待救援应该需要好几个小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阿吉。” “你想干什么?”周安吉问。 “跟我说说话。” “好,好啊。你想听什么?” “我喜欢听你叫我名字。” “那你用蒙语教我说一遍苏和额乐。” 于是苏和额乐教他说了一遍,周安吉就跟着学了一遍。 苏和额乐说了第二遍,周安吉又跟着念了第二遍,直到后面不需要再教,这个名字也可以发音准确地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周安吉没问对方为什么喜欢听自己叫他的名字,因为苏和额乐有什么需求他几乎是有求必应的。 苏和额乐的名字很好听,含义也很好,这在周安吉与他初识没多久的时候就认定了这一点。 连同着后来,在给阿乐讲了自己名字里的含义和由来之后,对方也一直固执己见地把他的名字理解为“平安、吉祥”,而非“漂亮”。 苏和额乐曾告诉周安吉,人生是自己的。 同样,一个名字里的含义,也要自己认定了才作数。 “阿乐。”周安吉不想让气氛变得安静,只有两个人都在说话的时候,他才能确定对方的身体真的没什么大碍,他不能让苏和额乐这样昏睡过去。 “如果今天没有我一起跟进来,你一个人可以逃得出去吗?”周安吉几乎认定是自己拖累了对方。 而身旁的苏和额乐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进得太深了。” 这是事实,他没在说谎。 苏和额乐看透了他内心里的想法:“我说了,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会死在这儿,这不是骗你的。” 他抬头环顾了一下:“你当时坐着的这个地方正好是块三角区,所以落石塌下来给我们留了这么个空间。” “如果没有想着要救你,我大概会义无反顾地往外冲。但我们进得太深了,这点时间根本不够跑出去,可能半路就被石头砸中了。” 阿乐没骗他,周安吉庆幸自己坚持跟进来了。 “那你以前经历过吗?”周安吉问。 苏和额乐忽然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阵,视线望着前方的一片漆黑洞穴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哦。” 过了一会儿,苏和额乐呼出一口气,又继续道:“但我父亲经历过。” 周安吉闻言抬起头,就算在漆黑的洞里,他的眼睛仍被灯光照得很亮:“你好像一直没提过你的父亲,我不知道他……” 是啊,苏和额乐提过母亲,提过大哥,甚至提过嫂子,可唯独没提过父亲。 周安吉不知道父亲在阿乐的成长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严厉或者慈爱的,还是像他自己的父亲那样自私。 “他去世了。”苏和额乐把话头接了过来,“因为一场地质灾害。” 周安吉轻声地“啊”了一下:“抱歉。” 而苏和额乐反而笑了:“没什么不能提的,都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苏和额乐转过头来对着他:“如果我阿布还在的话,他肯定会很喜欢你。他喜欢你这样听话的乖小孩,不喜欢我这样叛逆的。” “你不是一直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讲给你听。”苏和额乐轻声说,轻得连回声都听不到。 作者有话说 1、阿布:蒙古语里“父亲”的意思。
第29章 别放弃我啊 如果让时光倒回几年,周安吉不一定会在初见没多久时,就立刻被苏和额乐这个人的温柔性格所深深吸引。 刚刚研究生毕业的苏和额乐,一副桀骜不驯、自信又张扬的模样。 不懂得关心人,也不爱去照顾别人的感受,在天大地大之间,永远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他是这片草原培养出来的为数不多的高材生,自然有他高傲的资本。 很多幼时和苏和额乐一起念书的伙伴,长大后都因为成绩平平,有的留在当地打工或者做了点小生意。 也有的像巴特尔一样的人,直接放弃了上大学,选择回家继承草场,过上了和上一辈一样的游牧人生活。 但在内蒙古呆了十几年,苏和额乐早就有些厌倦了。 那时候父母身体健康,大哥留在当地帮忙操持一些家庭事务,而且家里上百的羊群和牛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因此苏和额乐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在毕业后没想着要为家里分担些什么,家里人也都宠爱他,默许了他这样做。 他学的是地理相关专业,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导师一起走了中国的不少地方。 可他觉得还不够,他还想要走更多。 那时候苏和额乐刚满25岁,离开大学校园后,选择了和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背上背包踏上了穷游的路。 他们一起在西藏的牧民家里睡过深冬里凉透了的地板;在蛇形的山路上出过车祸,救援的车辆直到第二天凌晨才来;在几千米高的雪山上发过烧;在人潮涌动的机场和同伴吵过架…… 也在海边的落日金辉中骑过单车,在山高水深的谷地里呐喊,在城市的炽热和喧嚣中挥洒汗水…… 25岁那年的苏和额乐,是个有幸在这个复杂险恶的社会里幸存过来的年轻人。 直到后来,很平常的某一天,苏和额乐正躺在廉价旅店里一张满是腐朽潮气的床上无所事事时,忽然接到了大哥打来的电话,告诉他父亲躺在医院里,快不行了,让他赶紧回内蒙。 苏和额乐的父亲并不是在草原上过得安安稳稳的放牧人。 或者说,如果他年轻时选择了一辈子都立足于这片草原上,后面也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 然而就在苏和额乐才出生没几年的时候,父亲选择了离开牧区,去外面打工。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还没现在这么好,要养两个孩子,供两个孩子读书,父亲想要给一家人更好的生活,于是在身边好友的介绍下,去了一个煤矿当工人。 其实在苏和额乐年幼时,对于父亲这个人物的记忆就没有很强烈。 他只记得,父亲一般会很长时间都不回家。 可每次到了父亲回家的日子,额吉就会做一大桌好吃的,父亲还会给他和大哥带一些草原上从没见过的好玩意儿。 所以他们哥俩常盼着父亲回来。 父亲在外面当工人这件事,是在他渐渐长大之后,才对此有了一些实感。 他和他大哥一样,是父亲十几年都出门在外这件事的最终获利者,两人都很争气,一路上到了大学,苏和额乐还要更优秀一点,大学考到了北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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