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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少年心事(1) 同善桥街名不副实,因为这一带没有任何一座桥,只有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石阶。拾级而上,两侧全是蓝色铁皮拼凑的破旧房子。 这是竹城出了名的贫民区,里面住着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们。 石阶一路往上,在顶端,那里坐落着一间低矮的破屋子。 屋子外墙是蓝色的铁皮,铁皮之中的铁门上面布满了铁锈,唯有钥匙孔那一块的光洁,还能看出一点生活的气息。 时值初夏,清晨一早,整座城市便被热气笼罩成了一个大蒸笼。 不明方向的风窜进了屋子,窗帘飘动时拂过窗子边没合上的书,书页翻动的声音惊醒了铁架床上的少年。 他伸手搭在眼皮上,愣了一会儿,然后翻了个身,盯着眼前那个瘦削的肩膀出了神。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有些热,有一种羞耻感爬满了他全身。 为了掩盖这种莫名的感觉,他扯过传单盖住那不听话的悸动,继续盯着那肩膀,盯得越久,越是觉得不对头。 他快速掐断那没来由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伸手推了那肩膀一下,喊了声:“乔以安,起床了。” 被轻轻推了肩膀的少年闭着眼闷闷地回了句:“再睡五分钟……” “别睡了!六点半了!” “啊?!”少年猛地坐了起来,慌乱地转头看向房间里面的那个挂钟,在看见时针快要越过六点的时候,他转回头看着那个侧身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没好气地说:“沈思朗,你想死啊!你知不知道昨晚我几点睡的?” 沈思朗艰难地爬了起来。他的腿太长了,而这个铁架床太短。 他每天晚上睡觉脚都是支在外面的,每天早上都要艰难地从那个铁架栏杆里面挪出来。 “这破床,早晚我要把那栏杆给卸了!”他把脚收了回来,支在床上,一脸的嫌弃。 “你怎么不把你腿锯了!” “以安啊,你一大早就怼人,哥哥我这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让不让人活了?!” 沈思朗用手戳了两下乔以安的脑袋,又揉了两下,将他那睡成鸡窝的头发揉成了一个更大的鸡窝。 乔以安没有理会他,他揉了揉惺忪的眼,露出一脸的疲态。 沈思朗看着他,很是心疼。 “你昨晚怎么回来得那么晚?你打工那家店不是下班挺早的吗?” “完了又去西门超市买了点儿打折的东西。”乔以安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着。 沈思朗瞬间明白了过来,神色黯淡了下去。 他们如今的处境,很是艰难。 三年前乔以安的母亲自杀后,他们的生活就陷入了极度的贫困之中。 他们不太懂政策那些东西,所以当地的一些福利没有落到他们身上,因此乔以安母亲死后,他们必须为自己能够在这座城市里面生存下去而努力。 这家破屋子是每月花三百块钱租的。 以前乔以安的母亲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勉强能够支撑他们的生活,但仅仅是生活。 他们的学杂费以及其他开销,需要他们自己去获取,所以他们很小就开始在各种地方打工。 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很多老板都不会冒险考虑他们。那个时候,他们只能去捡破烂。 捡破烂没什么不好,都是靠双手谋生罢了。只要能放下那对他们而言一文不值的面子,弯得下被人视若珍宝代表着尊严的腰,有一双在堆积成山的垃圾中辨别值钱废品的慧眼,那就完全不成问题。 至少,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晚上的收获能让他们买两斤米面,不至于饿着肚子去学校。 上高中后,学校虽然减免了他们的学费,但生活方面,他们没有任何依靠。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亲戚可以去投靠,就算有,他们也不想去麻烦别人。 寄人篱下的滋味儿,应该也不好受。 他们更不想去福利机构,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适合去跟那些几岁的孩子一起生活。更主要的是,他们害怕去了福利院会被领养走,那他们就会因此分开。 印象里,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生活了。 当初乔以安的母亲将沈思朗带回来时,乔以安好像只有五岁。 他母亲告诉他,沈思朗是他舅舅捡来的孩子。 舅舅死后,留下了孤苦无依的沈思朗,乔以安的母亲就把他接了来和他们一起生活。 但实际上,乔以安的舅舅也不是亲舅舅,他是乔以安爷爷朋友的儿子,只是他父母早亡,寄养在乔以安爷爷家罢了。 他们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乔以安的母亲完全可以不管的,但她就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都已经记不得当初的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们虽然没有任何血缘上的牵绊,但现在他们相依为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乔以安下了床,穿着拖鞋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厨房里面传来了打燃煤气灶的声音,紧接着是水声、米在水中搅动的声音……沈思朗平躺了回去,他听着这些声音,面色忧虑。 乔以安很小就自己做饭,他母亲以前工作时间太长,根本没有时间来管他们。 沈思朗不会做饭,他做出来的能入口,就是太难吃。 他盯着屋顶那个吊灯,陷入了久久的失神。 这屋子虽然破旧,虽然下雨天会漏水,大夏天热死人,但这里有乔以安,他就觉得这里是个避风港。 无论命运多么不公平,给了他们这样的困窘,他都觉得,乔以安在,就一定会有光照进来。 这束光在他儿时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不带一丝迟疑地接纳了他,甚至,给了他无尽的温暖。 他在初见那一刻,就一点没有因为一个陌生人的突然闯入而目露凶光,他温柔地拉过他的手,咧嘴笑着对他说:“妈妈说,你是哥哥!哥哥,是会保护弟弟的人。” 五岁的乔以安,就这样把他牵进了这个破烂的屋子。 一个,被他当做家的地方。 这个家,比起收养他的父亲来讲有温度多了。 那个男人嗜酒如命,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捡到沈思朗不过也是为了自己老了死了后有个人收尸,他对沈思朗没那么在乎,所以每天有一顿没一顿地养着,沈思朗常常饿肚子。 所以沈思朗对那个人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唯一觉得幸运的是,他有了一个户口,不至于成为一个黑户。 沈思朗因为乔以安那句话,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都努力扮演着一个哥哥的角色。 实际上,他也不过只比乔以安大一个年头,但因为那句话,他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要好好保护乔以安。 小时候,他会无时无刻冲在乔以安的前面。 捡破烂时,他总是背得比乔以安多,看见别的拾荒小孩抢乔以安东西时,他会不管不顾冲上去与对方扭打成一团,有些大人拿乔以安开玩笑时,他会挡在乔以安面前,冲着他们疯狂乱啸,就像疯掉的凶犬一样……别人骂他是臭水沟的野狗,被人捡了回去也不过还是阴沟里的看家犬。 那个时候,小小的乔以安却冲在他前面,冲着那些人吼着:“他才不是!他是我哥哥!” 哥哥——是沈思朗最珍视的身份和角色。 他觉得有了这个身份,他才算有了家,有了亲人,有了一个无论跑多远,都可以回去的地方。 沈思朗从不理会那些取笑,但他容不得别人骂乔以安是没有父亲的野种。 乔以安不是野种,因为乔以安是有父亲的。 只是他母亲从不会告诉他那个人是谁,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乔以安父亲这个话题,是他们家的禁忌。 在长久的岁月里,沈思朗把自己淬炼成了乔以安的守护神,而乔以安的细致温柔,让沈思朗觉得,日子虽苦,光芒常在。 乔以安,就是他的光。 而现在,他的光正在厨房里面熬着粥,准备着早餐,他必须得去打个下手,免得一会儿又在吃饭的时候被埋怨。 沈思朗动了动肩膀,让昨晚上搬过重物后的酸痛稍微缓解了一下,然后下了床,弯腰进了那个已经装不下他的低矮厨房。 “今早上就喝粥啊?”沈思朗挤在乔以安的身边,他个子太高了,只能垂着脑袋看着锅里沸腾的水问着。 乔以安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两下,把勺子搁在一旁后,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大哥,这地儿就这么小,不嫌挤啊?你长这么高,咋就不能长长脑子,赶紧出去!别碍事好吗?” “乔以安,你又拐着弯儿骂我了吧!”沈思朗猫着腰,“我怎么就没脑子了?我好歹也是全校前一百名。” “呵!”乔以安不屑,“也就考过一次!我看你能说一辈子。再说了,你们学校……”他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喂!乔以安,不带这样打击人的吧!我可是你哥!兄友弟恭懂不懂!” 沈思朗拿成绩在乔以安面前炫耀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乔以安每年都是年级第一,从未出过意外。 他从小就是个实打实的好成绩,这让沈思朗自愧不如。 “赶紧洗漱去好吗?”乔以安举着勺子在沈思朗的眼前晃了晃,这意思已经很是明确——他要是再不走,迎接他的可就不是乔以安嘴上怼人功夫了,而是手上那柄勺子。 沈思朗识趣地弯着腰出了厨房,进了旁边的卫生间。 卫生间和厨房一样低矮,每天沈思朗洗漱的时候都是蹲着的。 他前两年还能站着,但这两年窜得太快,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粗茶淡饭还能长这么高,活生生比乔以安高出半个头。 乔以安虽然不矮,但却很瘦。而他不仅高,还很健硕。 这两年有时候去工地干活儿,更是练出了一些硬实的肌肉线条出来。 很多时候,他都在担心外面那个铁架床还能不能承受他们二人的重量,他琢磨着的赶紧想办法干点儿其他活儿,把那铁架床给换了。 得换成两架床才行,他觉得不能再和乔以安睡在一张床上了。 他今早的异样让他羞愧难当,他保不准哪天就被乔以安发现了。 沈思朗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他吐干净嘴里的牙膏泡沫后,用水漱了漱口,然后打开水龙头,捧了两捧水胡乱洗了把脸后便出去了。 乔以安已经煮好了粥,用小碗盛好摆在了屋里那张矮桌上,上面还有几个大白馒头,一碟榨菜。 这是他们简单的早饭。 沈思朗看着围着围裙的乔以安在桌子旁边忙碌着,恍惚觉得他像个“小媳妇”一样,嘴角不由地勾出一抹没来由的笑意。 那笑荡在窗子外面投射进来的日出中,显出了少年独有的朝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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