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叫了一辆专车,直奔市里最热闹的步行街。此刻,一整条街上红艳艳的灯配着彩旗迎风招展,有好几家饭店、KTV、酒吧什么的还在营业。这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提升,不少从大都市回来过年的年轻人把到饭店聚餐的习惯也带回这座北方小城市。 街市中间位置夹杂着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面,李春梅说,因为老板正月十五接了个大单子,所以赶着开业,施工队从三十儿干到初十,24小时不停,据说给的报酬不低。 夏清下意识地蹙眉,他刚刚在医院的时候查了李春梅的账户并且记了下来,虽然没敢轻举妄动,但里边的余额并不算窘迫,够撑一阵子。他想不出来,时城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地方。 “来,让一让。”后边两个抬着泡沫箱子的人从他身边挤过去,把箱子放在大门口的空地上,“晚饭到了,谁来接一下。” “来了,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搓着手跑过来,摘下手套,接过单子。 “16份,没问题签个字。” 男人旁边跟着的小弟弯腰数了数,“这能有什么问题。” 男人利索签字,“谢了哈。” 送饭的伙计离开,“小王,喊大家吃饭。”男人说,“我不饿,剩一份你给时城吧,让他也歇会儿。” 小王挠了挠脑袋,“刘哥,还是算了吧,那小子太倔了。我昨天都说了,答应省给他的饭钱不影响,他也不吃,就自己啃那个冷馒头,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缺钱。” 刘哥敲了他脑袋一下,“你不缺钱?你大过年的跑出来干活。” “欸,”刘哥转头看到夏清,“小孩儿,你有事?” 夏清慢吞吞地摇头,“路过。” 夏清走到步行街尽头一家尚在营业的饭店,打包了饭餐,拎着去路边等车。他在手机上预约了一家离疗养院步行十来分钟的酒店,到了房间,放下东西,他给时城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 等了好久,几乎快要到12点了,时城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夏清接起来,那边传来的是粗重的喘息声。 静默片刻,待时城呼吸平稳,夏清先开口,“你干嘛呢?” 时城嗓音低哑,“帮护士搬了个仪器。” 啧,学会撒谎了,夏清腹诽。 “你在哪?”时城难掩焦急。 夏清懒洋洋地,“不是告诉你了?” “真回来了?”时城确认。 夏清赌气,“假的,没有。” “地址给我。”时城没再多问什么。 夏清发了个酒店的定位过去。 时城来的不是太快,起码不是撂下电话就往这边赶。可能是手里的活没干完,或者是拦不到车。 夏清全副武装到大门口等他,一眼就看到了从马路对面出租车上下来的长腿帅哥。 “怎么不在房间等着?”时城迎上来,赶紧把他推进大堂,近距离的接触,夏清闻到了淡淡的皂角气味。 “电梯要刷卡,我不下来接你,你怎么上去?”夏清基于经验的瞎话张口就来。 时城丝毫没怀疑。 他牵着夏清的手往里走,一个刚从零下十几度的室外进来,一个在一楼大堂等了许久,两人手掌的温度第一次旗鼓相当。 进到房间里,时城把外套脱了下来,夏清发现他贴着头皮的发丝冻上了冰碴。 “几点到的?”时城问。 “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刚下车。”夏清早就打好了腹稿,但时城没有继续问下去。 “对不起,”他解释,“在打工,所以没空看手机。” 夏清挑眉盯着他,“不是在疗养院吗?” “咳,”时城轻咳了一声,“……对不起。” 其实刚才夏清就想明白了,时城不告诉他,是怕他过节过得不安心。出去打工,一方面是攒钱的需要,恐怕也是不习惯跟李春梅朝夕相对。所以,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谎话会穿帮。时城不会问李春梅,李春梅也从不主动找时城唠嗑。 这母子俩,一个冷冰冰,一个胆怯怯。唉! “吃晚饭了吗?”时城又问。 夏清坐在床边,蔫蔫地指了指餐桌上的饭盒,“叫了外卖,到了都凉了,不想吃。” 时城走过去,打开饭盒看了一下。“我去帮你热一热。” 夏清眼巴巴,“酒店餐厅都下班了,怎么热?”他拖着音调,“要不算了,就这么睡吧,明早再说。” “你等我。”时城拎着餐盒出了门。 没过多久,时城就回来了,把热好的饭菜在餐桌上摆好,打开餐具袋,递给夏清,“快吃吧。” 夏清接过来,挑挑拣拣地动了两筷子,就矫情地放下,“太晚了,没食欲。” 他用余光瞟着时城,这要是平时,这人其他事都惯着他,吃饭可不。他只有周日偶尔有时间在家里做饭,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准夏清挑食,盛的饭菜必须吃光。好在,时城给他的都是他能吃完的量,而且他做的菜又总是在夏清的味蕾上。 今天大概是有点儿理不直气不壮,时城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准备收拾。 “扔了吧,”夏清找事儿,“放着明天也没人吃。” 时城瞅着基本上没动的饭菜,忍着没把“浪费”两个字说出口。 “有点儿浪费,”夏清自己嘟囔,“今天能点的外卖特别少,光配送费都花了好几十。”他托着下巴,“你帮我吃点儿吧,要不太有负罪感了。” 时城微不可查地叹了一息,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夏清的剩饭。 他吃饭的时候,夏清去洗了澡。 “你洗吗?”夏清穿着浴袍,毛巾盖在脑袋上,从两边垂下来,巴掌小脸就露出个白嫩嫩的鼻尖。 “我洗过了。”时城极其不擅于扯谎。 “打工的地方还能洗澡?”夏清追问,“你不是去洗浴中心兼职了吧?” “……”时城,“工地有水管。” “凉水?” “嗯。” “你有洁癖?”夏清悠哉地坐下,胡乱揉着头发。 时城驾轻就熟地起身,接过夏清手里的毛巾,两只手力度适中地擦拭。之前,时城每晚给他送回家,都会等夏清洗漱完毕,进屋躺到床上,才会替他关灯带上房门,然后离开。 夏清舒服地半眯起眼睛,自从他第一次要求时城给他擦头发以后,自己的手就闲置了。 “有烟味儿。”他听到时城平静地解答。 原来是这样,他记得自己只说过一次,自己不喜欢烟味儿。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记得了。 原来,那句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喜欢他,也不算太夸张。 “我要睡觉了。”夏清闭着眼睛,半仰着脑袋说道。 时城迟疑了,“那……” “不准走。” 时城:“……好。” “也不准睡地上。” 时城咬牙:“……” 夏清起身,吻了上去,只是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却堵住了时城的话。 夏清:“我还没原谅你呢。” 时城咽下了尾音。 夏清预定的是大床房,本来他以为时城会住在疗养院的,他也没想大过年的让人家陪他出来,更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其他的想法。现在,他也只是庆幸,是大床房。他表面平静,实际脑子里乱糟糟的,所有思念、心疼、埋怨、委屈……搅成一团,心底隐隐火烧火燎,却捋不清楚头绪。 首当其冲的,一股强大的挫败感淹没了他。他太天真,太想当然了。他知道时城的家庭情况,却从来没有当做是多么大的障碍。也或许是时城将他包裹得太好,只允许他参与情感的部分。其他生活的担子,夏清仅仅是旁观,从不曾感同身受。他眼中的时城足够强大与坚韧,夏清一度认为尊重是他能够给予的最大支持,人生中第一场爱情来得过于措手不及,他有些得意忘形,忽略了要去思考,这种不对等的不被允许参与对方生活的态度,除了保护与自尊之外,是否意味着,不被信任与依赖。 他想要见时城,于是他买了票就来了。他满心满眼都在期待对方看到他时同样的惊喜和满足,他以为自己不会拖后腿添麻烦,而实际上,时城连实话都没有跟他讲。 他感到恐慌,心底原本满溢的幸福感与安全感遮蔽了他的双眼,他突然察觉,自己抓不住生活的方向。 这是钱的问题,又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第56章 爱情贵吗? 夏清背对着房门躺了半天,他能够通过声音判断出时城在换衣服。然后,另一半床垫被压了下去。时城平躺着,没有动双人被,也没有触碰到他。 “近一点。”夏清命令。 静默的几分钟之后,时城往他这边挪了挪。夏清反手将被子掀了过去,时城伸手,扯平整。他的胳膊落回来,隔着睡衣贴在夏清的脊背上,谁也没有再动。 又过了好久,久到时城以为夏清应该已经睡了。 他才又小声地请求,“时城,你抱着我。” 这一次,没有犹豫,时城转身,将夏清捞到怀里,低声道,“睡吧。” “嗯。”夏清满足地喟叹。他本以为会是一个思绪烦乱的难眠之夜,但自从贴近时城怀里,被灼热的体温包围,困意袭来,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夏清这一晚睡得很沉,但早上时城刚刚动了一下,他就睁开了双眼。本来是背对着的姿势,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钻了过去,睡在时城臂弯里。 这样一个黏糊的依附姿态令他耳根发热,夏清欲盖弥彰地往后退了半寸。 时城顺势抽出被压麻了的胳膊,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去买早饭,你再睡一会儿。” 夏清半阖着眼帘,“今天不用去工作吗?” 时城穿衣服,“可以不去。” “别啊,”夏清也坐了起来,“我没空陪你。” 时城转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清打了个打哈欠,“我还得睡呢,怎么也得十点起床。酒店赠送的早饭好像就到9点半,你去帮我吃了。我起来之后去疗养院看阿姨,直接跟她一起吃午饭。”他歪着脑袋问时城,“晚饭等你一起吗?” 时城愣了片刻,“你们先吃,我九点过去。” “好。” 于是,这几天,他们两个都是这样的作息安排。夏清每天去陪李春梅,他带着练习册和卷子,把自己的IPAD里下载了好多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也拿了过去。午后,他陪李春梅聊一会儿天,等她睡午觉,夏清就开始学习。疗养院晚饭吃得早,吃完饭,两个人一个带着耳机看电视剧,另一个继续复习。直到晚上时城收工,过来接夏清,也会在病房里待上一阵子,做一点夏清给他画的重点习题。 每天能看到儿子,李春梅都有点幸福得不适应了。她最近病情平稳,四肢灵活度恢复了不少。让夏清帮他在网上下单了毛线和毛衣针,两天空闲时间,就织了一条又松软又厚实的围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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