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车突然停了,后座车窗降低,露出一个男人的脸,径直看向方知墨。 “你好。”男人冲他道。对方四十多的年纪,语气明明很礼貌,可或许是年龄和气场放在那里,正眼看人时仍有种莫名傲下的冷酷威严感,“请问十四栋在哪里?” 问的恰好就是楚洵租住的那一栋。 小区挺大,路确实有点绕,第一次来很容易晕头转向。最开始有几次,方知墨晚上过来找楚洵,小区里黑灯瞎火,他在下面转了二十分钟,最后还是打电话叫楚洵下来捞自己。 方知墨于是靠近车窗旁边一点,仔细又轻声细语给对方指了路。间或抬手比划,只可惜两只手都拎了柚子,比划起来有点滑稽。 男人扫了眼他手里的两个球,又仔细打量他几眼,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车子离开,方知墨慢吞吞抬腿,在后面跟上。 一直到熟门熟路走进楚洵家门,发现门开着,径直走进去,看见男朋友和自己方才指过路的男人面对面站在一起,方知墨才恍然,刚刚那点儿诡异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听见动静,刚刚还在讲话的两人纷纷转头,方才眉心还聚着的相似的戾气瞬间散去,一个疑惑,一个温和放松,但仍能看得出来,轮廓大体上是相似的。 楚洵穿个背心短裤,左手握着一颗包菜,看起来是刚打算下锅。另只手里则拿着一个手机,房间内太过安静,那头的男声嗓门又大,透过听筒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哥,我他妈真不是故意的!”郑杨说着说着声音就有点怂了,“当时我爹问起你,我就随便说了几句,我哪知道我爹跟你爹就坐一个会议室?!而且我爹还开的外放!你爹……啊不,楚叔叔现在不会已经杀到你那去了吧?” 对方这一口一个“你爹”、“我爹”的,听得男人忍不住皱眉,当他拧着眉心又扫了楚洵一眼时,楚洵便挂断手机,将包菜搁在茶几上,走到门口,让方知墨进来。 不过短短几秒,方知墨就已然察觉屋内僵硬甚至称得上是对峙的氛围,蹭掉鞋子的动作有一点点犹豫,小声同楚洵耳语:“……要不我改天再来?” 楚洵一伸胳膊,就将门推更开了点儿,“没事,进。” 方知墨忍不住往后看去:“……” 在他身后,男人鹰似的目光审视地看着两人,眉间褶皱不轻。 要放在往常,看到这样不好接近的人物,方知墨肯定有多远躲多远。可对方是长辈,又是楚洵的父亲,他就这么跑了未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犹豫了下,还是跟在楚洵身后进去。 男人这才将目光从方知墨身上移开,再次张口,却仿佛一下忘了刚刚在说什么似的,卡了下壳。但依稀记得应当是在训斥,于是道:“朋友过来,你穿成这样成什么样子?” 领口低到胸前那两块都看得见! 楚洵:“凉快。” 方知墨也偷偷看了男朋友一眼,在心里暗暗点头。觉得他这样穿最显身材最帅。 男人哼了声,继而转过头,巡视了一圈屋内,语气仍然不满:“怎么又不住校了?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之前给你在云顶春天买的那套平层你不去?” 楚洵:“谈恋爱了,宿舍不方便。云顶太远。” 男人:“……” 方知墨:“……” 男人愣了几秒,下意识地先看一眼方知墨,随即皱眉:“那也不能住这种地方,小区里连安保都没有几个,差得很,人家女孩子也愿意跟着你住这种鸟窝?” “嗯,他没那么挑剔。”楚洵顿了下,“而且他是男生。” 方知墨:“……!” 方知墨简直要听不下去,站在楚洵身边靠后的位置,忍不住伸手,揪了两下他的背心下摆。 楚洵手往后伸,轻轻勾住他手指头,捏了捏他软软有肉的指腹,然后在他慌乱想将手抽出去的时候,反手整个握进掌心里,没再放开。 方知墨:“!!” 楚洵动作半点不藏着掖着,屋子里空间也就这么大点,能完完全全被收入眼底。 方知墨立刻抬起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着急得额头都微微冒出些汗。 两人不是很随便地就在一起,当然总有一天要被父母发现。 可此刻,实在有点太突然了。 方知墨不知道楚洵此前有没有跟家里人说过喜欢男孩子的事,可想起对方很早以前的崆峒且暴力传闻,加之男人此刻似乎是被他狠狠噎住了的表情,猜也知道,大概是不知道的。 父子俩身量几乎快一样高,楚父在这个年龄的中年男人里保养得宜,面无表情盯着楚洵的样子加上积年的威压,简直拥有plus版本的压迫感。 楚洵没避没让,神色淡淡地跟人对视,手还慢条斯理地捏着方知墨的手玩儿。 一直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男人视线不断地扫过楚洵,间或停留在方知墨身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才挪开视线,看向一旁,朝谁抬抬下颌。 方知墨这才发现,屋子里的暗处角落竟然还有个黑西装男人,对方接到眼神,这才上前,将几个大袋子放在沙发上。 袋子上一眼扫过去都是奢牌logo,漏出的边边角角都能看出来是秋冬要穿的毛衣跟外套,隐约还能看到钱夹跟手表。 楚洵扫了一眼:“用不上这些。” “我管你用不得用得上?不是我买的。”男人冷哼一声,看眼桌上锅底已经烧开的火锅,似乎是终于感觉到自己在此特别突兀,眉心又狠狠抽一下,抬腿往外边走,“走了。” 楚洵跟上去,“哦,我送您。” 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下了电梯,父子二人终于在一楼大堂的地方停住。 楚父转过身来,从上到下再打量一通楚洵,还是一副哪哪都不满意的样子,但哽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难听话,只说了一句:“该看的书记得读。” 说完就想走。 “爸。”楚洵忽然叫住他,“我谈恋爱的事,先别跟妈说。” 倒不是还想瞒着,主要是他妈那个性格,要是知道了,来海大扒着篮球场的网观察谁是他男朋友的事,恐怕也干得出来。 “谁稀得说?”楚爸说完,抬腿又要走。 结果楚洵又把他叫住了,只问:“他怎么样。” 楚父:“?” 楚洵:“我男朋友。” 楚父:“……” ……已经同意就差不多得了,还想听你老子在这拼命夸他五百句? 不过最后,还是从鼻子里哼出了声:“比你强得多。” 楚洵撇开眼,笑出声。 “嗯。是比我强。”转过头来时,男生脸上还带点儿笑,看着是有点隐隐想炫耀的意思,手都插进裤兜里,眉梢扬着,唇角弯着,“知道您看我不爽,特意找的这样的。” 楚父想起什么,立刻又训斥他:“就算是男孩子,也要带人家住好点的地方,住这里成什么样子?埋汰人家。” 那个胳膊腿白的,一看就是好人家仔仔细细养的。 “离学校近的就这儿最好。”该说的已经说完,对方的态度也已经明白,楚洵看起来就不大想再同他多闲聊,频频看向楼上,懒声道,“要不您出钱,把学校后面那东湖填了,造栋别墅?” 楚父真想抬手扇他。 最后却也只瞪了他两眼,扔下一句“记得接你妈电话”,便抬步子走出大堂。 回到了车上接起电话。 那头是女声在焦急地问“见到宝宝没有”。 楚父调整了下坐姿,才道:“见到了,老样子。你这么想他,怎么不一起来?” “我怕我见了他又忍不住嘛,我一哭,你一吼,儿子再离家出走那么久不回来,不全部乱套了?”女人语气带着埋怨,“宝宝的脾气跟你一模一样的,都死犟。你先探探路,下次见他,我自己过来。” “哼,又怪上我了?要不是当年这小子——” 当年家里铺好的路他不想走,一意孤行要来海大学什么体育,不能说是不叛逆的,差点把楚父气出个好歹。 眼见男人要旧事重提,女声立刻出声安抚道:“哎呀,宝宝打球也可以的,我看过他比赛的录像!而且我都打听过了,以后就算他真的不愿意帮你忙,好工作也很多的嘛,再不行可以去那个,NBA嘛。” “……”男人懒得跟她科普到底什么是NBA,安静地听那头女声絮叨了一会儿,忽然道:“不过,小洵谈恋爱了。” “真的?”那头沉默了几秒,立时变得精神百倍,“哪家的女孩子?你见过了?” “咳。”楚父回想了一遍那个男孩子的模样,眉目间比提到楚洵时舒展不少,“刚刚见了,挺好看的,看起来很也乖巧。” 隔着电话都像能看到楚妈眼睛里的光芒万丈:“天哪!打听到叫什么名字了吗?哪个系的呀?要不,我明天就飞海城来见见人家?” “……别了吧,我答应了儿子先不和你说的。” 再说了,看那个小男孩的模样,有点儿怕生。 “……”女声愈发埋怨,“不能说你也说了这么多,再多说点怎么了?” 随着黑色轿车渐渐驶远,车内的声音也渐渐变低。 - 楼上,两人面对面涮火锅。 方知墨几乎是神游天外般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饭后楚洵洗碗刷锅,黑背心配个白色围裙,看起来姿色一流,而且很像某些片子里面的某些开头场景。 方知墨蹭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男朋友的背影,被对方的模样治愈,又有点不是很慌了,走过去抱住他腰,拿脸蹭了蹭他的背。 楚洵手上动作没停,转头看他:“怎么了?” 方知墨脸蛋挤在他背上问:“……你爸爸会不会不同意我们啊?” 他想起男人刚刚那个样子,说实话,还是有一点点心有余悸。 而且他起先只知道楚洵家里条件应该挺好的,但现在感觉,又好像不止是“好”那么简单。 方知墨自己家还好一点,毕竟长辈搞艺术的多,对这方面比较看得开,他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被妈妈发现散落在床头的画册,妈妈没对里面的内容作出任何评价,只是温柔地叮嘱过“你现在还太小,至少要上大学才可以”。 但他少年时的圈子里大家家庭条件都好,有一些家长确会对小孩未来婚姻择偶有所要求,毕竟享受了原生家庭带来的巨量红利,的确也应该承担某些期盼和责任。 他不确定楚洵的家庭是不是那种。 而且…… 方知墨小声道:“你爸爸看起来有一点点凶哎。” 刚刚那个氛围,他只是站在一边,都有点胆战心惊。 又怕男朋友误会,连忙补充:“只是一点点啦,你爸爸还是很关心你的。” 楚洵忍俊不禁:“嗯,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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