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深吸一口烟:“你的身份没暴露吧?” “没有,唐轩只是按军方的要求把晓棠安全地送回来,至于我们这边派谁去刺杀唐琛,他没资格知道。不过为了将来,我安排爷爷和父亲也去枫叶国,药铺现在就是个空架子,晓棠自从搬回你父母的旧宅,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忧郁,但情绪上稳定了许多,她说还是住在那里最安心,爸妈也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西元黯然地点点头:“是,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们。” 西元顿了声,又问:“你们举家这么搬走了,唐轩会不会怀疑什么?” “不会的,自从唐轩接管了鸿联社,把之前白老大和唐先生多年不变的费用翻了一翻,唐人街里怨声载道,一些有钱人要么巴结唐轩,要么结束生意偷偷离开藩市,不止我们一家。” “张爷爷舍得离开唐人街吗?毕竟苦心创下的一份家业,大半辈子了。” 张庭威笑道:“别看我爷爷一把年纪了,从不拘泥于这些,说我们原本就是无根飘零,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落地,藩市和枫叶国又有什么分别?只要有东方人的地方,就一定需要他的中医。” 望着唐琛的墓碑,西元喃喃道:“他在的时候一直都很敬重张爷爷,唐人街里也没人敢欺负你们张家。” 张庭威目光沉沉地也望向墓碑:“我知道,所以那天在钟楼,我没想对他真下杀手,怀着一丝侥幸,希望你俩能互相帮衬着逃过这一劫,只是没想到,唐轩也雇了杀手,明着绑了我妹妹,暗地里勾结西人,利用唐琛引你出来,其实是想趁乱杀了你,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天若不是我们的人赶到博物馆杀了狙击手,你跟唐琛都得死,一箭双雕啊。” “那个女人?” “嗯,她现在是我的上司了,一直都跟杰克上校有联系,杰克上校知道这件事,说我可能会心慈手软,让她监视我完成刺杀唐琛的任务,但是要尽可能地保住你的命,只是没想到唐琛为了你……” 西元立即道:“清岫不杀唐琛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他的血,也知道若我死了,唐琛活着一定会深查到底,替我报仇,不如借你们的手杀了唐琛,他好名正言顺地坐上鸿联社总把头的位子,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张庭威不无轻蔑地:“如愿以偿?哼,自从唐琛死后,鸿联社内讧的厉害,其他帮派又趁火打劫,不断在唐人街闹事,唐轩忙的焦头烂额,抽空还得到处找你,他唯恐鸿联社的人知道唐琛的死跟他勾结西人有关,索性颠倒黑白让你背了这口黑锅,说你害死了唐琛,捉你回来是为了替唐先生报仇。可他并不知道,西人并不喜欢他这个手段极端、羽翼未丰的鸿联社新社长,就算唐琛死了替都大帅报了仇,但是当局也不允许再有另一个唐人街之王出来,对他的政策永远都是利用加打压,如果他敢不听话,那他就是下一个唐琛,哼,清岫想做唐人街之王,别说比不上唐琛,就连当年的白老大他也没法比。” 墓前的香烟被风一吹,滚开了,西元又把它们推回原位:“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君王,唐人街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它属于生活在那里的每一个人,没有百姓,何来的唐人街?” 雪白的烟灰在夜风中轻轻飞舞,张庭威叹了口气:“道理人人都懂,可又有几人真的能放下对名利的追逐。” 彼此都默默了一会,西元问:“阿山找到了没有?” “没有,唐琛下葬后,他也失踪了,还带走了不少青龙堂的弟兄,现在码头一带基本都是唐轩的人。”张庭威冷笑两声:“别说码头了,现在整个唐人街都是唐轩的,他命别人管他叫唐先生,妈的,什么玩意,他也配!” 沉默良久,西元缓缓道:“当初从都大帅手里救他的时候,那样一个通透清爽的孩子,想不到会如此恩将仇报、心狠手辣,唐琛聪明一世,却唯独在清岫身上看走了眼。” “你不也一样?当年若不是你和唐琛救了他,他也不会得势便猖狂,你们俩啊,一对东郭先生,救了条狼,还是条恶狼,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西元的唇边一抹苦涩:“也许我才是错的最离谱的那个,至少唐琛从来不觉得清岫简单,我总说这孩子出身和他相似,有情有义,也很有胆识,很像唐琛,现在看来,清岫跟唐琛一点都不像,唐琛表面狠辣,心里藏的都是善,清岫恰恰相反,表面仁义,却将骨子里的脏藏得极深,一旦水土适宜便疯狂滋长。” 张庭威抓起墓前的酒杯,仰脖喝了一口,哈着辣气道:“知道吗,我从鸭堡里的一个小倌嘴里打听出,当初清岫被唐琛送去给都大帅的时候,他在后园烧纸,别人都以为是烧给死去的凤鸾,小倌却无意中听到,原来清岫是在给自己烧纸钱,如果失手了就是一个死,得手了便远走他乡。” 西元转过头来,望着张庭威蠕动的唇,怔然无语,清岫那晚的眼泪,那番慷慨陈词,那一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凛然……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听到真相,西元背上仍然生出一股寒意来。 “你们在查唐轩?是不是还有人潜伏在鸿联社里?”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战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我们的人。” 张庭威扭过脸来,轻声道:“抱歉,骗了你这么多年,但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这点可从来没骗过,再说,这些年你不是也骗了我?” 西元无力地笑笑:“是啊,对你的感觉还真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爱恨交织。” 张庭威眨了眨大眼睛:“是恨我骗了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啊,还是爱我关键时刻帮了你一把?” 西元嗤了一声:“都是,也都不是,仔细想想,还是爱你更多一些。” 张庭威指了指唐琛的墓:“诶,别当着他面说,免得从地里爬出来给我一枪。” 见西元又沉了脸,张庭威岔开话题:“咱们这么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到了枫叶国,虽然脱离了唐轩的势力,但是也别掉以轻心,道上的人有讲义气的,也有为了钱卖友求荣的,最好别在华人区里混,不如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猫两年再说,给你的钱不多,我知道以你的本事能养活自己,只是……” 西元丢了烟,一脚踩灭:“不早了,回去吧,免得晓棠担心你。” 天已破晓,张庭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给了西元:“这是我爷爷嘱托我带给你的,或许…能用得上。” 西元打开盒盖,一股异香,原来是久违的帝阳春。
第118章 好久不见,唐先生 潮水一涌一涌,拥着堤岸,拥着船身,拍打着出乏味的节奏。 一个个集装箱被机械手臂吊到货轮甲板上,码放密集,整齐有序。 一片浓密的绿荫下,泊着几辆车,其中一辆最是豪华,后座上的人紧紧注视着码头,不耐烦地摸出一支烟衔在嘴上,身边的马仔反应迟了半拍,便挨了狠狠一瞪,慌忙掏出打火机,为他点上。 望着忙碌的码头和周边持枪警戒的士兵,唐轩烦躁地吸了口咽:“他一定上船了,也一定有人帮他。” 马仔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轩少,哦,唐先生,我们跟西人不好硬碰硬,顾西元现在对我们来说不足为患,就算真的上了船,那也是逃命去了。” 那句“你懂什么”憋回肚里,唐轩阴沉着脸,心中一个疑影不由自主的慢慢扩大,唐琛的尸首是从西藩警署领回来的,穿着那身白西装,身上都是弹孔,脸也被打烂了,面目全非,看个头身量应该是他,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人即便死了,生前的气质也会存留几分,就像一块被打破的美玉,每一块碎片依然绽放着它的华彩,但是唐琛的尸身似乎太过普通,就连手指也没有生前那般修长、完美…… 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即将启航的货轮,无计可施,他与西人的关系宛如薄脆,一捏就碎,为了一个顾西元,的确不值,但若是为了一个曾经叱咤唐人街的王……是不是值得拼一下? 一名手下跑过来,隔着车窗低声汇报:“唐先生,已经打听出来了,两艘货轮,一艘是运往欧洲的,一艘是去往枫叶国的,都有军舰护航,我们的船就算伪装成民船,恐怕也难以靠近,还会惹来军方的怀疑。” 几根手指效仿着曾经的那个人,揉碎了未灭的香烟,灼烫的滋味仍然有些不适。 前来汇报的人又迟疑地开口:“还有…墓地那边的兄弟说,昨天夜里有人扫过墓。” 唐轩猛然撩起眼皮。 那人硬着头皮继续道:“看样子,应该是顾西元,有烟有酒,还有花。” 唐轩冷冷地问:“就这些?” “还有一些糖果。” “吉利糖?” “看包装是的。” 难道他真的死了?否则顾西元怎么会冒死去祭拜他? 唐轩神情变了几变,脸颊火辣辣的痛,仿佛又被谁打了一巴掌,顾西元去扫墓,这不仅仅是挑衅,还是一种羞辱,恨意如浪翻涌,并没有随着顾西元的逃走一并消失,唐琛打在他脸上的那一巴掌,不仅打断了所有的念想,也打出了暗藏于久的恨意,他们每一个缠绵的眼神,每一声来自床上的舛息,如虫噬骨,折磨着人,唐琛死后,他将顾西元留在公馆里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也难消心头之恨。 “唐,唐先生?” 唐轩回过神来,目光几欲滴出水来:“怎么才发现,盯着的人呢?” “被…被打晕了,没看清是谁。” “妈的,全是废物。” 几个马仔喏喏地不敢出声,迅速交换着眼神,皆是不屑。 唐轩忽然意识到什么,他这样,很不唐先生,随即恢复了某种平静,冷声道:“既然这么没用,那就都杀了吧。” 呜——满载着集装箱的货轮,缓缓地驶离了西藩码头,风吹云动,遮住了当空烈日,在无垠的海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亦如人心,变幻难测。 什么都看不见,偶尔一些细碎的声音隐隐地传进耳中,汽笛,碎语,走动声,还有一成不变的浪涌,也许是海上起了风,再大的轮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也会像游泳池里的玩具颠簸几下,人也随之一晃。 打开夜光表,距离开船已经过去了十多个小时,将近午夜,西元反而困意全消,船上也听不到水手们的声音,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海浪声,西元甚至怀疑自己在狭小的箱子里憋的太久而产生了幻觉,实在是太静了,静的人想发疯。 咔哒,打火机亮起,漆黑中有了一点微弱的光,摸了摸手边,包袱还在,一推,头顶上方的盖子动了,轻轻移开,人从箱子里轻轻跳出,集装箱里的空气虽然没有多少清新可言,但也比憋在货箱里要好很多,借着光打开包袱,里边的东西还真不少,西元先点亮一盏马提灯,眼前亮起来,可惜光无法照得更远,提着灯照了照,四周都是一摞摞的货箱,看上面的标记,除了帐篷、作战装备、被服外,还有一些生活物资,全是军需品,张庭威把自己安排在这只集装箱,用心十分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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