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轩望着阿山手上的青龙戒指,望了好一会。 苏珊妮带着电视台的人一路拍下来,整个藩市当天都看到东方人既隆重又神秘的祭典活动,唐人街似乎经历了一场劫难后,又欣欣然地开始恢复原有的热闹与繁华,苦难总是伴随着人们,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西元倒是平添了不少琐碎的担心,提醒着唐琛:“唐轩是你义子,却接了玄武堂的班,郑家老小都死在他手里,玄武堂那些旧人怕是不服他,再说子承父业,接了青龙堂的堂主好像才更名正言顺些。” 唐琛带着淡淡的感伤:“我原是打算提拔他接我青龙堂的,但是郑家的事一出,我觉得唐轩为人还需要再打磨,码头是我起家的地方,我和阿江阿山从小在那里讨生活,阿山对码头最熟悉,青龙堂交给他我才更放心,阿江没了,我想留给阿山一份基业,何况青龙堂的弟兄们也不会拥护别人来做这个堂主,阿山是最合适的。” “你这样安排,唐轩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一个鸭堡出来的孩子,爬的太快难免妄自尊大,别人不服他不要紧,就是让他知道即便是我的义子又怎样,做事太过会惹来众怒,正好借机再磨练一下他的性子,这是机会也是一种考验,我能把他捧上去,也能随时把他拉下来。” 可是西元还是担心,总想着再替唐琛多做一些事,却不想去陆运公司的票务窗口时,还没开口问,售票的女孩冲他嫣然一笑:“小西爷,票有了,一共四张,你拿好。” 西元愣了片刻,问:“你没弄错?是去雪国的票。” 女孩将四张车票一并塞进他手里,另一只手伸着,等着他掏钱。 “头等舱?小姐,麻烦你查清楚,我买的是普通车厢。” “小西爷,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陆运公司这条雪国线路当初建设的时候,鸿联社有入股投资,唐先生跟我们公司是有协议的,鸿联社的人坐这趟车是可以免费升舱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谁叫你是小西爷嘛……”女孩对着西元笑得甜丝丝的。 西元只好付了钱,揣着票去找唐琛,唐琛还是那副关我什么事的淡然:“都说了,票迟早会买到,小西爷再不想走也必须走了。” 票是三天之后启程,西元捏着票,瞪着唐琛,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我只能陪你三天了。” 唐琛望着他,良久,才道:“怎么会,今年冬天我打算去雪国那边过春节。” 西元哽了哽:“唐先生忙,不敢奢望。” 唐琛笑了笑:“再忙也要过节的。” 说好晚上一起回公馆用饭,但是顾夫人却来了电话,父亲顾炎的几个同事和学生要来家里给他践行,顾教授同她商量,不如在家里摆一桌酒,权当是与朋友们辞行,希望西元也能回来作陪,让别人看着四角俱全,家里齐整。 西元同意了,放下电话却只是望着唐琛发怔,办公室里的氧气好似不多了,憋的人透不过气来,可是老天还在不断挤压这点氧,将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都抽离的所剩无几。 唐琛原本将看过的账簿放回文件柜,听着西元打完电话,便关上了柜门,隔着文件柜的水晶玻璃看着西元在自己身后发呆,就像看着默片里的男主角,故事还没有讲完,银幕上却匆忙地打出了END,一点都不懂观众的心。 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晶莹的镜面上来回滑动,滑到西元的脸停住了,又顺着他的额头继续往下滑,飞扬的眉、狭长的眼,英挺的鼻,微翘的唇,像极了戏里扮上装的武生美赵云……手指一点点滑回去,每一寸都舍不得移开。 西元走过来,贴着唐琛的背,搂住了,嗅着他特有的古龙水味,从发端到耳畔,再到莹白的脖颈,深深嗅着,缓缓地吻着,每一寸都舍不得错过。 “等我,多晚我都赶回来。”西元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唐琛沉沉地说:“不用,那样你也待不踏实,家里也会不高兴的。” “明天一早,我赶第一班车回来。” “嗯,明天我哪里也不去。” “嗯,哪都不要去,等我。” “好。” 唐琛转过身,迎着西元的唇,猛然吻了上去,两个人瞬间都红了眼圈。 夜色飘香,满庭的茉莉花是唐琛春天叫人撒的种,开了一个夏季,初秋时连嫩叶上的浅绿也熟成了深绿,洁白的花朵芬芳素雅,清幽扑鼻,月下看,每一朵花瓣都闪着清润的光。 桃红色的液体在酒杯中微微晃动,唐琛抿了一口,酒味浓郁,却不甚满意,从兜里摸出一块吉利糖,迎着天上的月去照玻璃糖纸里的那颗桃心,粉嘟嘟的,讨人喜欢,又莫名的感伤。 身后传来脚步声,唐琛收起糖,没回头:“什么事?” “干爹,天气凉了,喝杯热茶吧。” 唐轩端着茶走到花园的廊下,身上穿着月牙白的薄衫,这是唐琛在少有的浅色里十分偏爱的素色。 唐琛放下酒杯,唐轩这才将茶盘放在他身边的圆几上,又亲自端了茶盏奉到唐琛的手里。 唐琛看了眼茶,茉莉花茶,倒真与满园的清幽不谋而合了。 喝了口茶,望着垂手而立的唐轩,唐琛淡淡道:“你很聪明,也很会服侍人,不愧是曾经的花魁。” 唐轩抿了下唇,低声说:“可是我并不以为荣。” 唐琛点了下头:“英雄不问出处,曾经做过什么都不打紧,重要的是将来可以做成什么。” “干爹说的是。” “最近跟着师父学拳脚学的怎么样了?” “不敢说有长进,只是练了练筋骨。” “嗯,好好学,给你找的师父身手都不错,过些日子我可要验验你的,在道上混没点真本事是不行的。” “干爹尽管来验,唐轩不怕。”唐轩挺了挺腰杆,又有了点当初刺杀都大帅时的豪气。 唐琛笑了,一摆手:“下去休息吧。” 唐轩迟疑着,似还有话说。 唐琛放下茶盏:“说。” 唐轩蠕动着唇:“我……鲁阿大是我杀的。” 唐琛眉心微微一动,瞬间又归于平淡。 唐轩继续道:“我打听过,这人平时口碑不好,吃喝嫖赌样样都沾,家里经常穷的揭不开锅,一喝多了就打老婆孩子,这次游园会他家里也死了人,的确值得同情,可是他带头闹事就不对了,我觉得有些蹊跷,就暗中查了他,发现他之前去过两次西藩,跟西人见过面,而且在我们鸿联社的钱还没补给他家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去赌场了,赌的也比平时大,看来是得了些意外之财,干爹,我知道没经你允许杀了他,您一定会责怪我,但是,这个带头闹事的不除,他们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干爹总劝我为心存善念,可我们鸿联社该做的都做了,他们却还不知收敛,杀一儆百,恩威并施,像这样的人,是不能继续纵容的,火势一大再想扑灭就来不及了,儿子今天主动坦白这一切,是不想有任何事情欺瞒干爹,您想怎么处罚我都可以,唐轩绝无怨言。” 唐轩说完,紧紧地盯着一语不发的唐琛。 唐琛缓缓地端起那杯渐冷的茶,呷了一口,幽幽道:“真是茶香静心,人心却不净啊。” “干爹……”唐轩微微变色,他杀郑少组一家那天说过同样的话,却不解唐琛此时说来又是什么用意。 “都说你像我,看来是有几分道理的,将来的唐人街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唐轩不敢,干爹这么说,我……”唐轩的脸上一派诚惶诚恐。 唐琛不语,只是默默望着月色中的茉莉,黑白掺杂,明暗不定。 唐轩走过来,伏蹲在唐琛的脚前,像只温顺的小羊:“干爹罚我,怎样都好,只求留下儿子一条命,继续侍奉在干爹左右。”一双皙白的手搭在唐琛的膝上,轻轻摇晃着。 唐琛叹了口气:“起来吧。” “不。” 孩子总是最会撒娇的。 唐琛无奈,伸手去拉他,唐轩却顺势靠在他的臂弯里,声音都黏着:“干爹疼我,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说着,扬起的姣好的面容,迎着唐琛俯视的目光,唐轩瞬间跌进了唐琛的怀里,那惯会抚琴弹筝的手颇有心得的握住了唐琛。
第111章 唐琛,你哭了? 西元回来的时候,已过午夜,搭上西藩区最后一趟末班车,回到唐人街便不会再有车了。 没关系,秋凉似水,独自走在月下,再好好看看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属于唐琛的唐人街。 拢着洋火点了支烟,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老站牌,西元站住了脚,在昏黄的路灯下,泊着一辆车,是唐琛的。 唐琛靠在车边,也抽着烟,看着西元向自己奔来,亦如当年,像一束落照进凡间的光。 “你怎么……”西元眼里藏不住的笑使光更明亮。 唐琛的回答如同夜色温柔:“等你。” 脉脉相看,两个身影迅速融为一体,缠绵的唇齿间渐渐热烈,直到没了呼吸才不得不分开。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不想让你等。” 再次相拥的身影在路灯圆润的光晕里,好似一根静止的秒针,时间不会流逝,光阴尚可挽留,紧紧地,紊乱的呼吸似乎都要被彼此的蛮力揉碎了,唐琛的声音没了往日的坚强,带着难得的脆弱:“我后悔了,不该让你买到车票。” 西元咬着他的唇,微微用了力。 唐琛任凭他咬,那一声痛苦的低吟不是来自唇上,而是心底的最深处。 西元的嘴里尝到了一丝咸咸的滋味。 捧起唐琛的脸,西元有些发慌:“唐琛,你哭了?” 唐琛不语,湿润的眼里平静如海,海水击碎了西元的所有。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 在疯狂中崛起,在缠绵中沉沦,枞情忘我,却又刻骨铭心。 这一次,西元没有再阻拦唐琛,如果帝阳春真的能让彼此更快乐,那就来吧,犹嫌不够,只恨天明。 幽静的走廊里,伫立的人默默倾听,从内室传来的声声舛息和再熟悉不过的银靡之声,刺穿了耳膜,也刺穿了肺腑,叫人又爱又恨,痛苦如虫啃噬着那颗爱而不得的仰慕之心。 神情渐渐冷漠,虽然还挂着晶莹的泪,一只手缓缓摸上自己红肿的脸,依然火辣的疼,当他依偎着唐琛,拿出自小看家的本领,小狗般地竭尽全力讨好他的主人,换来的不是男人蓬勃的慾望与旖旎温存,而是狠狠的一个巴掌和充满愠怒的冰冷话语:“你当我唐琛什么人!如果再这样,就滚回你的鸭堡去,一辈子烂在那里。” 所有的美梦瞬间破灭,痴心被踩在脚下,原来,就算他易名改姓做了男人的义子,风风光光的接任了玄武堂,为他做了那么多恶心、血腥的事,可是在男人的眼中,他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在鸭堡里长大的烂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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