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这还是妈妈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曾经温柔,聪明,干练的妈妈,如今在他面前哭得泣不成声,柳山的心都被揪起来,眼眶浮起热气,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牙,他不能哭,他现在不能哭。 柳山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他现在还浑浑噩噩,苏韵文给他发的消息都没顾得上看。本来打算周日不回来的,结果让他爸妈劝回去,说放假再过来。 再回到这个房子,他已经恍如隔世。这几个月的甜蜜就好像做梦一样,学习,恋爱,每一样他都顺心满意,只是回了一趟家,就突然被打入地狱。 “小山?”听到动静,苏韵文出来看,他没问柳山为什么今晚回来了,直觉告诉他柳山现在状况不好。等他走进一看,柳山眼眶红了一圈,眼白里还有一簇簇血丝。 他把柳山拥入怀中,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吻过额头和眼睛,他问柳山“情况很不好吗?” 柳山沉默,只是点点头。 他想起临走之前和妈妈换班,只他一个人坐在外婆床边。她那会儿醒着,脸上松垮的皮皱起来,只有干枯的嘴皮轻轻颤动,好像要说点什么。 柳山不像他妈妈,能对着这样一个瘦弱可怜的老人不断吐露安慰的话语,他能做的只是拉着外婆干瘪的手,凑身过去听。 见他靠过来,外婆努力想睁大双眼,两颗黑眼珠闪出些浑浊的光来。 “我在,我在,外婆你说……” “山……小山……”她整个下颌努力开合,却只吐出些气音。 柳山紧闭双眼,他觉得妈妈已经哭了太多,至少他不想再在外婆面前流泪,他不想让外婆看他哭丧着脸。 外婆还在努力说着话,“小山……钱,钱……够不够……” 任凭他再忍,鼻子酸得直冲脑门,眼泪滚落下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低着头点着脑袋。 出医院后他再忍不住,躲进消防通道嚎啕大哭起来。 不自觉的,他想在父母面前装坚强,好似他已经是个成熟有担当的儿子。但是回到苏韵文身边,被熟悉的怀抱包裹,他就只是流泪。 生老病死永远是人类无法攻克的难题,任何语言此时都是苍白贫瘠的,苏韵文更不会安慰人,只能抱着柳山,为他擦泪,给他喂水。 最后柳山已接近缺氧,但好歹心绪平复了许多。苏韵文给他煮了两个鸡蛋敷眼睛,柳山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又红又肿,看起来好不可怜。 按他今天这种哭法,用什么敷都无济于事,第二天只能肿着一双眼睛去学校。江妙妙见了就问他,柳山不瞒她,把外婆的事说了。 “啊,这种事……我知道有个这方面的专家,二院的郑松,就是不太好约……但是师兄应该有办法。” “没用,我爸妈已经找他看过一次,已经晚期了,活一天算一天……” 听罢江妙妙也不好再说,毕竟这种事太沉重。 说起苏韵文,他都没想过要找苏韵文帮忙,一方面事发突然,柳山来不及准备,另一方面他私心不太想让苏韵文掺和进他们家的私事,更何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外婆已经病入膏肓,神仙罗汉来了也难救,找再好的医生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多吊几天命,反而让人难受。 临近期末,课业压力又上来,回到家看见苏韵文,他也想给他好脸色,但柳山实在笑不出来,况且苏韵文也不是闲人,这段时间不知有意无意,苏韵文总在加班,他知道这时候该给柳山独立的空间。 晚上回得迟,柳山都睡下了,苏韵文倒庆幸柳山没有搬回原来的房间。 柳山躺得早,但总是失眠,他知道苏韵文每晚回来总是先看他一阵,还有睡前落在他脸颊的吻。
第74章 鸿沟 一到周五,柳山请了晚自习早早去医院,原来的病房没看到人,被护士认出来才给指了新的位置。电梯直升到三十多楼,一进去消毒水的味道都变淡了,走廊刷得不像医院,倒和酒店差不多。 刚好碰见柳国明抽完烟回去,他叫住柳山,跟他说了苏韵文如何如何帮他们,换病房,找护工,医药全免,告诉柳山要好好谢谢苏韵文。 看到新的环境柳山大概也猜到了,只是有些恼人,这么些天为什么苏韵文一句都不跟他讲,转头就把这些事包圆了。 江晓珊下班也赶过来,她说得比柳国明详细些。 原来第二天苏韵文就亲自找过来,一开始他们还在推拒,但苏韵文说柳山把他当哥哥,那柳山的外婆也是他的外婆,又说了些从前在下江村的回忆。最后他说,“人都有难,恰好我还能帮得上一点忙,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不希望你们还为金钱发愁,如果连这点小事都不答应,那真是让我愧疚。” 出于成年人的考虑,二人还是接受了,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苏韵文不似他们那些穷亲戚,他真的不缺钱。 “小山你真的要多谢谢人家,住人家屋里也别像自己家,勤快些,别添麻烦。” “你说他也真是,小时候一个邻居而已,帮我们这么多……” “哦是啊,哦对了还有小山你的补课费,也是他缴的,我都是后来才看到学校发的消息……” “什么补课费?”柳山一愣,他从没听说过。 “就是你们的早晚自习的课,五十一天,一学期七千多,还有下个学期周六也要上课,加起来两万多,他全缴了……” 听到这些柳山忽然有些嗡鸣,好像有一盆冷水把他浇醒了。 外婆的病就算换到高级病房也没有起色,但是父母神色间的焦虑确实消散了不少。 小事,是啊,这对苏韵文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却能让他上一秒还愁云笼罩的家庭立刻拨云见日。 这些时间和苏韵文在一起,他好像对金钱都没了概念,想到这他下意识扯出袖子藏起那支不知道几万块的表,而他的父母还在吃着六块钱的盒饭,他的心忽然羞得要烧起来。 他不是不允许自己追求幸福,但这种玉盘珍馐的幸福和他的生活隔着天堑。在他的父母求路无门的时候,他自己是怎么心安理得享受那种一掷千金的生活? 他从小就知道,苏韵文,锦衣玉食,有权有势,他们之间生来就有一道鸿沟,怎么长大了反而沉溺进去了呢。这么些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他们之间的遥远距离。苏韵文于他,是无法攀登的天险,柳山与苏韵文,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临近期末,老师们以复习为由反而少留了作业,医院有专业的护工,柳山出不了什么力,他想起有本题在苏韵文家,于是回去取。 找到了题他没马上走,把书桌的东西来来回回翻了几遍,看看还有什么能带着的。谁知道开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个白领模样的姐姐。 对方一见他便礼貌问好:“是小苏老板的弟弟吧,我叫叶书勤,是他的助理,帮他来拿一份合同,您在家就太好了,我就不进去了,文件在书桌右边的抽屉里,能麻烦您拿给我一下吗?” “好的,稍等一下。”于是他转身回去找,抽屉拉开有好几份不同的合同,柳山一把都给她抓来。 叶书勤接过来,找出了自己要的那一份,本来到这就完了,她纠结一下还是叫住柳山,“还有这是您刚办好的签证,我刚才顺路取回来的。” 柳山一愣,接过她手里的透明文件袋,心里疑惑,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好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按理说送签证是多此一举,但叶书勤是来的路上突然收到的短信,她现在拿的文件并不是要去送给苏韵文,而要绕一小时的车程给胡副总,今天是周末她本来晚上就有约,并不想再回公司一趟,如今看见本人交给他再好不过。 送走这位助理,柳山打开袋子往客厅走,他把里面的证件一张一张拿出来看,有他的身份证和复印件,学生证和复印件,一本崭新的护照和签证,还有两张十二月三十一号去新西兰的机票。 这些零碎的证件和纸张铺满了桌面,柳山盯着自己身份证上的照片,沉默不语。 内心涌起很复杂的东西,叫他分辨不出是难过还是愤怒。 他的身份证,他的学生证,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在外面不知道被流转了几手,所有人都知道苏韵文元旦要和他弟弟去新西兰跨年,只有柳山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苏韵文总是这样,有什么计划安排全都不告诉他,如果不是今天他恰好遇上,是不是要等到当天苏韵文才拿出机票来,说“小山,我们去新西兰跨年吧。” 柳山曾经迷恋苏韵文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态,好像凡事都在他的完美掌握下。但这种控制到了他身上,优点忽然变成缺点,运筹帷幄就成了专断独裁。 突然柳山想到,苏韵文或许考虑过他会有别的安排吗,外婆病了,他肯定得回家。就算没有外婆的事,万一他要和同学出去玩呢?或者说,其实苏韵文从头到尾,根本没考虑过他还有家人,还有朋友。 另一边在学校,何浦毅正仔仔细细看着苏韵文拿过来的,柳山的成绩单。 他一张一张翻着,微微皱着眉,说话倒是不笃定:“按现在的成绩,伸大肯定不行,伸师大,也还差点。按之前的分数希望不大,但是看这学期有稳定涨幅,这一年过去……到时候也不是没可能。” “还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现在这个成绩,他已经尽力了,还有一年,我不保证能涨多少。” “办法也不是没有,”何浦毅抬起头,眼珠往左转,思索半晌,“一,特长招生,明年夏令营,给你弄个名额。但这毕竟是高考,还是得选一样他最优势的科目,不然也没什么竞争力;第二定向师范,这个你肯定舍不得,第三就是中外合办,大概低十来分,但基线摆在那儿,而且专业限制,人家不一定喜欢。” 听完苏韵文皱起眉,不太满意他的回答,他开口,“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还有一种。”何浦毅摘下眼镜,嘴角挂起笑。 “什么?” “捐楼啊!” “真的?一千个够不够。”苏韵文没接触过这类操作,不过之前有听说谁给伸大捐了四百万的楼。一千万是他预计到时候能拿出来的流动资金。 “不是,你还当真了啊,”何浦毅冷笑一声,“你当是我读书那会儿啊,而且这里是国内,其他就算了,高考真不行。” 苏韵文拿眼睛瞥他一眼,目光有些幽怨。何浦毅看得好笑,问他,“为什么非得师大呢,按他这个成绩,二本的学院轻轻松松啊。别人我还能理解,你这么护着他,就差含嘴里了,还怕他以后没有学历,没有班上?” 苏韵文没说话,盯着手腕上表盘的秒针转过一圈,这就是当时柳山夸好看的那款鹦鹉螺月相,苏韵文定了一款白色,但为了符合柳山的学生气,把钢带换成了黑色的皮带,百搭又不会老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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