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一愣,沉默片刻,摇头。 “一个都不行吗?就请假一天,毕竟是高二第一次家长会,还是蛮重要的。” “他们……真的很忙。”陶琢想了想说,“嗯,真的没空。我能不能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 许瑛被他逗笑,笑完之后心里又有点酸。 “其他的呢,”许瑛便问,“生活上,比如住宿啊,和同学交朋友啊,这些没什么问题吧?” “嗯,你同桌是严喻,还正好和他同寝。严喻他吧……”许瑛措辞,“性格是真的很冷,不喜欢说话,也不太会关心人,不过他心是好的。” 正说着,陶琢感觉口袋手机一震,掏出来看了一眼。许瑛不管学生带手机,只要不在上课时间拿出来就行。 “怎么了?” “噢,没有,”陶琢答,同时低头回着微信,“严喻说饭堂没剩几个菜了,问我吃什么。” 许瑛摸摸鼻子,感觉刚指责严喻“不喜欢说话”“不太会关心人”的自己,似乎有点多虑。 关于月考,陶琢在许瑛面前表现得乐观开朗,仿佛全不把排名的事放在心上,实际上内心很是忐忑不安。 他到底只是一个学生,对学生来说,世界就只有学校那么大。家长的态度,同学的眼光,老师的看法……成绩能决定的东西太多,陶琢无法控制自己不在意。 何况年轻人大都少年心气,谁不想憋着劲做到最好。 月考前,学生们的心渐渐沉淀,晚自习不再有人吵闹,教室里一水“唰唰”做题声,和跳动的秒针一起,制造出令人心惊胆战的气氛。 周三晚上布置考场,晚自习提前下课。有的人继续去宿舍楼下的自习室复习,有的人去饭堂吃宵夜。 单宇点了炒粉,又点了龟苓膏,找了个角落坐下。 没扒拉两口就开始唉声叹气,说自己这回完蛋了。 “我才是真完蛋了,”乔原棋说,推了推眼镜,“我都没怎么复习。” “……”所有人同时抬头,朝乔原棋投来鄙夷的目光:“滚啊,学婊滚出去。” “每次都说没怎么复习,每次理综都考297,我真受不了。” 孙亿鸣和霍超则抓紧时间,逮着苏越廷问物理题,苏越廷被他们吵得头皮发麻,怒道平时干什么去了,每次都临时抱佛脚。 乔原棋和一个叫夏辛禾的女生讨论化学,后者以前也是搞化学竞赛的,人称化学组一姐,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非要从竞赛班转到五班。 只有陶琢真的在吃宵夜,他挖了一勺龟苓膏,试毒似的尝了一口,然后很惊喜地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龟苓膏,加炼乳。知道是什么做的吗?大补哦。”① 陶琢第一次吃,很是新奇,没一会儿功夫吃完了,走前还去打包了两碗。 于是当晚就遭了报应。 第三次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单宇探头问:“没事吧?你怎么了?拉肚子吗?” 陶琢摆手:“可能是晚上吃不对了。” “是龟苓膏吃太多了吧。” “不知道,可能就是一冷一热激到了。” 严喻正站在阳台上写题,闻言皱眉,推门进来。 陶琢被他喊住,茫然地坐在上铺床边,这个高度正好和严喻平视。严喻伸手试了试陶琢额头温度。 “不发烧。”他低声说。 “嗯,没有发烧,就是肚子疼。” “吃药吧,”严喻说,“我去接点热水。” “别,太麻烦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话没说完,严喻已经出去了。 严喻下楼接了杯热水,又翻出喇叭丸,递给陶琢让他吃。 陶琢吃下去,在床上蜷缩着,躺了一会儿,感觉严喻轻轻敲他床板,问:“还疼吗?” 陶琢睁开眼睛,胃部又是一阵痉挛,冷汗打湿了后背,但他说:“不疼了,谢谢。” 不是吃错东西,陶琢想,是神经性的。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被一个人留在家里,深夜被惊雷吓醒的时候。 一直向前追溯,第一次出现类似的反应,应该是某个陶正和与林思含摔锅砸碗吵架的傍晚,在南城那间只有八十平的小房子里。 那时两人都不发达,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相恋时的爱意被生活琐屑尽数消磨,他们忘记那天陶琢没去上幼儿园,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对方。 那时的他也是这样,蜷缩在床底,看阳光一寸一寸被黑暗吞噬。 陶琢叹了口气,翻身,换个姿势试图让自己好受点。 但是没什么用,神经性的痉挛疼痛不会因此改变。 还是太紧张了,陶琢想,其实从这周一开始他就在紧张,想着万一考好了,把成绩单发给陶先生与林女士,哪怕最后只收获一个“儿子真棒”,那也值了。 说白了,还是不甘心……还是太贪心。 还是抱着无法放弃的幻想,因为他就是靠这点幻想活着的。 陶琢翻过来,又翻过去,完全没注意到一中的铁架床有年头了,每动一次就会发出“吱呀”的哀鸣。 这时陶琢忽然感觉床一松,下铺的人站了起来,是严喻直起身,站在床边垂眼看他。 陶琢意识混沌,隔着纱帘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声说:“对不起啊,是不是吵到你了?” “下来。”严喻平静道。 “啊?”陶琢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下来。”严喻叹气。 见陶琢没反应,严喻似乎有点无奈:“肚子疼,脚也疼吗?” 陶琢哦了一声,慢慢地扶着梯子爬下来。 结果严喻说:“被子。”顿了顿补充道,“或者你不介意盖我的也行。” 陶琢脑子晕晕乎乎,哪管得上介不介意,直接钻进严喻被子,躺在严喻床上。 严喻又起身,从行李箱里不知翻出个什么,用充电宝充电。片刻后陶琢看清,那是个暖水袋,严喻把暖水袋塞到陶琢被子里,自己坐在床边。 “睡吧。”严喻说,靠着床架划手机。 “对不起啊,麻烦你了,”陶琢想了想说,“要不你睡上面?” “睡你的。”严喻头也没抬,“不用道歉。” 陶琢闭上眼睛,试图入睡。枕边弥漫着严喻遗留的茉莉花香,小腹上则不断传来热度。这些都让他感到舒服,可他还是睡不着。 陶琢睁开眼,下意识看向严喻,不料严喻也环着手臂靠在那,垂眼看他。 飘入宿舍的月光落在严喻眼底,把他的瞳孔照得像一面镜湖。似乎是因为主人的心绪正在翻涌变化,湖水也跟着波动。 严喻放下手机:“睡不着?” “嗯。” 严喻想了想,将手伸进被子里。 严喻的手掌宽大,拿走暖水袋,隔着陶琢的睡衣,轻轻覆在他肚子上。动作很轻,慢慢地顺着一个方向按揉,缓解肌肉痉挛,痛感很快减弱,陶琢长舒一口气。 “好点吗?” “……嗯。”陶琢说,下意识动了动,朝严喻那边靠得更近。 严喻俯身过来,伸手帮他移枕头,垂落的头发拂过陶琢脖颈和耳畔,痒酥酥的。 “小时候,我肚子疼,我妈也是这样帮我揉的。”静了很久,陶琢忽然说,“但是她不要我了。” 严喻垂头看他。 陶琢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皮肤因病痛显得苍白。他微垂着眼,眼底尽是落寞与委屈。 严喻伸手,抓着陶琢的手腕,把他这只不安分的手塞回到被子里。 严喻说:“陶琢,这是很严重的症状,不要不当回事,我比你清楚。” 陶琢一怔,望向严喻,严喻又轻轻地说:“你不是看到了吗?我在吃的药。” 陶琢愣了片刻,才挪开视线,避免和严喻对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严喻摇头:“我说了不用道歉。” “但是这种事很少才会出现……我没有什么别的症状,情况也不严重,”陶琢解释道,“只有在……很紧张,很难过的时候,会有点肚子疼。所以不用担心。” 这回借着月光,陶琢很确定,严喻看着他轻轻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严喻说。 陶琢本该顺藤摸瓜打听严喻的病,但因为严喻这个忽如其来的的笑,陶琢就像远航的水手,被歌声迷失在大海上,错过了这次机会。 “睡吧。”严喻已经扭过头去,继续背单词。 手还覆在原处,耐心地帮陶琢揉肚子。 不知为何,陶琢渐渐觉得安心,迷迷糊糊失去意识。 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严喻说:“她不要你,那是她的损失。” 翌日一早醒来,严喻已不在床边。陶琢恍惚地坐起来,热水袋早就凉了。 单宇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着牙杯牙刷去洗漱,路过时吓了一跳:“我靠!陶小琢!你怎么在喻哥床上!” 陶琢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时浴室门哗啦一声拉开,严喻似乎早起洗了个澡。 严喻擦着头发平静道:“他一直在床上翻身,我受不了和他换而已。” 幸好单宇的脑回路一向与常人不同,没有起疑,只是刷牙刷到一半,忽又举着杯子冲出来,满嘴泡沫含糊地对陶琢说:“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提前沾严神考运!卧槽,陶琢,看不出来,居心叵测,诡计多端!” 陶琢:“……” 单宇飞快地洗簌完毕,擦了擦手,鬼鬼祟祟靠过来,虔诚万分地摸严喻衣服:“摸一下严神,严神保佑,沾一下学霸气,让我的笔能够自己写出数学题……” 还想大着胆子去抓严喻的手,被严喻果断躲开。 乔原棋也想照猫画虎揩一下,但对上某人冷冰冰的眼神,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率先离开,陶琢进浴室换衣服。收好东西出来时,看见严喻挎着书包,靠在宿舍门口等他。 早晨的日光是清白色的,透明如蝉翼,穿过碧绿的树叶,落在雪白的衣角,世界一片灿烂。 通往教学楼的林荫路上全是学生,陶琢两步追上严喻,和他并肩走,说:“昨晚多谢了。” 严喻只是嗯一声。 陶琢看着严喻眼下淡淡的一点黑眼圈,又感激又懊恼地说:“你没睡好吗?不会影响你考试吧。” “不会。” 两人不在一个考场,但都在四楼,严喻在第一间教室,陶琢则在走廊尽头的那间。 先路过严喻的,发现严喻考位旁边围了一群人,每个人都伸出一只魔爪,把严喻的桌子摸得油光水亮,嘴里念念有词。 严喻:“……” 陶琢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拍了下严喻:“那我走了!” 陶琢找到自己的考位,把东西放下。八点半监考老师才进场,还有点时间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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