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琢说打了,许瑛点点头,让陶琢先回去。陶琢这才发现已经十点半了,教室门锁了,他只能直接回宿舍。 许瑛问陶琢有没有伞,办公室有,借你一把。陶琢摇摇头说不用。 陶琢走出会议室,却心有灵犀般回头,看见严喻站在走廊另一端。 雨丝锋利如刀,被风裹卷,斜斜杀入。它们铺天盖地,争先恐后地落在两人面前,激起一片水花。 仿佛在警告他们这是一道天堑,别想走过去,谁敢向前一步,就要被雨刀割肉剜心。 隔着厚厚的雨幕,严喻一怔,抬腿就想朝陶琢走过来。 于是在严喻胆敢逾越那道天堑之前,陶琢回头,迅速跑下楼梯,冲进暴雨之中。 陶琢又被宿管扣了三分,508已经快没分可扣了。他浑身是水地推开宿舍门,单宇还没上床。 单宇回头望见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卧槽,你这是在干嘛?没事吧?快快快别对着空调吹,会感冒的……” 说着扯下乔原棋的耳机,拽着他一起过来给陶琢拿毛巾找药,接热水泡姜茶。 只有陶琢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噼里啪啦往地上滴水。 单宇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看了陶琢一眼,不知为何,眼神又往同样空荡荡的严喻的床位瞥。 他沉默片刻,找了个理由把乔原棋支开,用浴巾裹着陶琢把他拉到浴室。 单宇反手关上浴室的门,静静地看了陶琢一会儿,说:“怎么啦?” 陶琢不说话。 单宇斟酌着语句问:“是你……是你和喻哥,你们……对吗?” 陶琢浑身一颤,像是被雷劈中,良久后才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没有发现,”单宇说,“只是偶尔也会觉得……” 也会觉得你们太亲密了。 “很明显吗?” 单宇摇头。 陶琢轻声:“那就好。” 陶琢失魂落魄,盯着地面不说话。单宇以为他在看地上那片晃动的月光,只有陶琢知道自己是在看那个小小的下水道口。 下水道口被人安了新的罩网,定时更换蟑螂药,陶琢自己都把这码事忘了,严喻还记得,每周回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 严喻是一个行多于言的人,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说。 可他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强势无比,入侵了陶琢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严喻太狡猾。 单宇叹了口气,开始给陶琢擦头发。陶琢终于回过神来,让单宇出去,自己打开花洒呆呆地冲水,被热水烫得浑身发红。 陶琢出来时乔原棋已经睡着了,单宇还在等他。 单宇坐起来:“陶琢……” 陶琢却打断他:“单宇。” 单宇点头说我在,等待陶琢的下一句话。 孰料陶琢说:“你现在觉得恶心吗?我,和严喻,在你的宿舍里乱搞。” 单宇怔了一瞬,遂即反应过来陶琢在重复薛昊杰的那番话,顿时怒道:“你他妈……”看了眼睡着的乔原棋,才把声音压低,“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会觉得你和严喻恶心?” “只是因为我和严喻是你认识的人,你才会这样偏袒。他们都会觉得恶心的。”陶琢说。 “不是的,”单宇却否认,立刻地否认,“不是的。那天和你聊过之后我就去想了,我认真地想过,不是的陶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喜欢严喻就像我喜欢周嘉一样,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一样,单宇,”陶琢轻声道,“你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这件事,就否认这之间的区别。不能因为你可以接受,就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完全接受。” “再美好的爱情,我和严喻,到底也是同性恋。”陶琢平静道。 陶琢没再和单宇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他爬上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却依旧阴阴的,陶琢坐起身,发现严喻一夜未归。 当陶琢的身影在黑暗的长廊那端一闪,躲避般跑下楼梯时,严喻的心便狠狠一沉。 他走进办公室,许瑛正陪着陈娴坐在角落,陈娴一言不发,只是抬眼来沉默地盯住他,严喻就什么都懂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这个眼神太清晰了,仿佛想把他钉死在某根耻辱柱上。 许瑛把时间留给他们母子,自己先出去,离开前百般嘱咐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陈娴不会动手的,她自知有愧,知道数年前生病时失控打过严喻,从那之后她激进地用药,激进地工作,以使自己保持清醒,物质上再没短过严喻任何一分。 但她会用另一种方式伤害严喻。 陈娴说:“断了。” 严喻也毫不犹豫道:“不可能。” 陈娴站起来,颤抖着对严喻:“你疯了吗严喻?你要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吗?你要把自己搞得臭名远扬吗?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之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严喻说:“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陈娴的颤抖越发剧烈,几乎喘不上气。 那一刻严喻忽然想起从前她病着的日子,每次发病前都会这样。陈娴是一个绝望的囚徒。 陈娴喃喃:“你……严喻……我对你太失望了……” 严喻反问:“你不是一直都对我很失望吗?” 陈娴静静看着严喻,半分钟后倏然发出一声喊叫。仿佛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令人头皮发麻。 陈娴崩溃地吼道:“我对你失望?我不应该对你失望吗?我付出这么多不都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娴说:“你是不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毁掉?你怎么能视自己的前途为无物——” “别再骗自己了,”严喻打断,“你不是为了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希望自己强过那个女人,希望你的儿子能强过她的儿子,想证明你的一切都比她好。所以你从来都没把我当人看,我只是你的工具。” 陈娴浑身颤抖,严喻继续道:“可是没有用,你的计划失败了,因为即使如此严海生也不会爱你。” 陈娴忽然冷静下来,说:“严喻,你给我闭嘴。” “我不。”严喻说,“我不明白,严海生那种烂人,就当他死了好了,为什么要因为他毁了自己的人生?你才是那个要毁掉一切的人——” “闭嘴!严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严喻置若罔闻,“也许你根本不是希求严海生的爱,你就是无法忍受事情超出你的控制。无论如何你都想把所有人拉回到你制定好的轨道里,按照你幻想的线路走下去。所以控制不了严海生这件事让你崩溃,让你歇斯底里想毁掉一切,但紧接着,你发现你可以控制我。” “你发现我是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玩偶,于是有一天你的病忽然好了。好了吗?没有。你只是把所有不能强加到严海生这样一个成年人头上的事情,全部强加给我,因为只有我会受你摆布——” 啪的一声脆响,陈娴最终还是动了手。 “闭嘴……”陈娴战栗道,声音很轻。 她想要捂住严喻的嘴,却发现严喻比她更高,比她更强壮,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 陈娴的声音从低到高:“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妈妈!现在就和他断了,断了!这辈子不准再联系!” “不可能。”严喻笑了笑,偏着头,无视脸颊上肿起的红痕,“不可能。” “我不会再按照你制定好的计划走下去了。”严喻说。 “我想让你看着我毁了我自己。”
第47章 抗争与放弃 严喻失控了, 但他自己意识不到。 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尤其是环境中的人。所以他与陈娴的思维模式与处事习惯都高度相似,偏激,极端, 就像血缘一样一脉相承, 生来带着, 无法摆脱。 第二天, 严喻没有来上学。 第三天, 第四天……整整一周,陶琢身旁的那个座位都空着。 但这回许瑛的舆情工作做得很好, 只说是严喻下楼梯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回家养伤了, 嘱咐各位同学下雨路滑要注意安全,没有人起疑。 陶琢忍不住去找许瑛, 问严喻在哪, 他还好吗,陈娴是不是把他关起来了。 “我只是想知道他安不安全。” “他妈妈还会害他吗?”许瑛反问。 “那谁知道。”陶琢低声。 “陶琢, ”许瑛苦口婆心, “需要冷静的是你。我想你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我和她说了些情况,她准备提前结束出差, 下周就坐飞机过来。到时候我们再坐下来, 心平气和地聊聊这件事, 好吗?” 陶琢只是问:“她知道我是同性恋了吗?” 许瑛头疼:“不要这样说。” 陶琢没有反驳, 点点头:“我知道了,老师。” 陶琢离开办公室, 摸出手机点开和严喻的聊天界面。这一周他给严喻发了很多条微信,但严喻都没有回。陶琢猜测严喻的手机大概率是被陈娴没收了。 陈娴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女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一点严喻多半遗传自她。 而此时,一意孤行的陈娴正把同样一意孤行的严喻关在家里,听着大门处不断传来的砸门声漠然无语。 铁门非常厚重,被陈娴用钥匙锁死,严喻不知道钥匙在哪,也不可能砸开门。 严喻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娴,冷静下来,低声道:“你要关我一辈子吗?” 陈娴更犟:“如果你一辈子不改,我就关你一辈子,直到你改,或者直到我死。” “你这是非法限制人身自由。” “我知道,你打电话报警吧,电话线没拔。”陈娴说,“严喻,我是你妈,我不会看着你自寻死路。要么你先把我逼死。” 严喻太习惯陈娴这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闭上眼睛克制情绪,半晌后道:“我饿了,我要吃饭。” “厨房里有菜,你不是会做吗?” “明天呢,后天呢,你打算永远不出门吗?” 陈娴一笑:“严喻,别想走出这个家。只要你敢踏出去一步,我就从阳台上跳下去死给你看。” “你在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陈娴平静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要逼死你亲妈吗?” “是我的问题,”陈娴看着严喻,忽然说,“是我疏忽了,一定是这样的。是我忙着工作没有关心你,才被别人趁虚而入……” “够了。”严喻很累,不想再听这些话,阻止陈娴继续说下去,但陈娴置若罔闻。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只要和那个学生分开,分开一段时间,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陈娴笃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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