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某天自己意外离世,比如常年失职的父母匆匆赶来,比如他们终于幡然悔悟懊恼不已,最后只能抱着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陶琢被想象中两人痛哭流涕的画面逗乐了,心情轻快起来,准备去饭堂吃饭。结果到了饭堂发现人满为患,全是来尝鲜的家长,只得改道而行,去小卖部买泡面。 经过小花园时意外瞥见严喻。 严喻正坐长椅上喂猫,长腿随意伸着。几只两三个月大的小狸花猫用爪子扒他校裤,试图顺杆儿爬,但几次爬到一半都掉下去。 严喻便伸手,揪着后颈皮把猫一拎,放到自己腿上,小猫开始揣着手打呼噜。 陶琢停下脚步静静地看。 本该是这样的。 陶琢脑海里无端冒出这个念头,心想严喻本该永远站在这样和煦的阳光里,万众瞩目,而不是变作黑夜里那个孤零零的巨兽影子……而不是永远孑然一身。 严喻察觉到视线,抬头见是陶琢,拍了拍身旁空位,陶琢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严喻问:“没去吃饭?” 陶琢摇头:“人太多了。全是家长。反正也不饿。” 两人便安静坐着,各不打扰,一时间只听见猫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严喻忽然问:“你父母都没来?” “嗯?”陶琢还在发呆,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说,“你说家长会?嗯,没来。他们……他们很忙。” 语气故作轻快,可微微垂下的眼睫却将主人出卖。严喻仿佛能看到那对黯然垂落的小狗耳朵,正昭示着陶琢低落的心情。 严喻一顿,把猫放到陶琢怀里:“等我一下。” 陶琢抱着猫茫然抬头,严喻却已走远。 五分钟后,他快步走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正在冒白雾的巧乐滋。 “?”陶琢一脸疑惑地接过:“这是什么?” “雪糕。” 陶琢:“我当然知道是雪糕,我是问干嘛突然买这个?” 严喻顿了顿,说:“奖励。” 陶琢心头一跳,对上这人的视线。 严喻站在陶琢面前,背着光,五官一如初见时模糊不清。但莫名的,陶琢知道,那双看似冷酷疏离的眼睛,此时正温柔地注视他。 陶琢跟上了严喻的脑回路,雪糕是对他月考成绩的奖励。 陶琢笑了:“不是让我多刷题吗?我以为你对178不满意的。” 严喻面无表情:“不要?”作势就要拿走。 “要要要,”陶琢赶忙说,拿过去拆开,“谢谢严老师。” 咬了一口,外皮尤其酥脆,比以前吃过的任何一块巧克力都甜。 “其实也无所谓了,”陶琢啃着巧乐兹,含糊不清地和严喻说,“不来就不来,不回消息也可以,甚至把我忘了也没关系……毕竟人总是要长大的,得学会一个人生活。” “不是。” “什么不是?” “不一定是一个人。”严喻道。 陶琢回头看了严喻一眼。严喻正垂眼注视地上猫咪们长短的影子,夕阳落在脸上,勾勒出柔软的绒毛轮廓。 “你不去学农吗?”陶琢酝酿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严喻一怔,摇头。 “是……她不让你去?” 严喻没说话,默认。 这一瞬陶琢有千万个问题想问,有千万句话想替严喻抱不平。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能安静地坐在这里陪伴严喻。 有时语言是贫瘠的。 ——但有时,语言也很强大。 陶琢忽然心念一动,说:“去吧。” 感到严喻偏头来看,陶琢也看向他:“去吧。她不会知道的。我想你去……”陶琢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和你一起去。” 远处篮球场上吵闹的声音忽然都飘远了,世界万籁俱寂,只有心跳声宛若轰鸣。严喻望着陶琢,试图从那双湿漉漉的黑眼睛里解读出更多情绪,抓住那个一直以来让他心绪难安的答案。 但还不待他捕捉到什么,陶琢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严喻的手腕,将他拽起来拉着跑向小卖部。 金红燃烧的斜阳里,两个又黑又长的,一前一后奔跑的,青春年少的影子。 赶到时阿姨正在拉卷帘,陶琢便喊:“等一下!”飞快地跑过去,对阿姨千恩万谢。 陶琢站在货架前,气喘吁吁地伸手一指:“挑。” 笑着对严喻说:“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买。” 这一瞬间,严喻再次听到那与梦里相同的,心跳的激荡声。 “从小到大有人奖励过你吗?没有吧,”那少年人还在说,得意而神采飞扬,“但我猜你每次考试都考第一,所以我想全部补上。” 激荡声再也没有停过,一点一点填满整个胸腔。 最后,直到燃烧的太阳落下地平线,严喻也没说自己想要什么。或者其实他知道,只是无法开口向陶琢索取。但陶琢并不介意,他甚至很乐意替严喻做主,依照自己的口味买下大半个小卖部,把校园卡余额清零。 晚自习上课铃早已打过,路上空无一人,两人却不着急,拎着塑料袋慢慢往教学楼走。 陶琢吃完那根巧乐滋,舍不得扔,拎着木棍在后面一跳一跳。 “说是给我的奖励,”严喻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其实都是你爱吃的。到底是奖励我,还是奖励你自己?” “一样一样,都一样,”陶琢回答,“一宿舍人不说两宿舍话,什么你啊我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事先声明,我没有第二个行李箱。” “那就征用鳝鱼的行李箱,被查到就栽赃嫁祸。” 严喻忽然感觉陶琢是一只到处囤货的仓鼠,背地里还很狡猾。 “这个口味不好吃,”仓鼠忽然说,“下次买原味可以吗?蓝莓的太甜了。” 严喻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陶琢是在说那根巧乐滋,遂冷冷道:“你想多了。下次不进步就没有奖励。” “巧乐滋六块,8次方十二块,下次我肯定能考到十二块的。” “你说的。考不到怎么办?” “……” 陶琢立刻扑上来,撒泼打滚想把一秒钟前给自己挖的坑蒙混过去,奈何严老师铁石心肠,并不搭理他。严老师还算了算,冷酷地告知陶琢,想要考到8次方,他得进步90名。 陶琢开始耍赖:“90名!你想我学死在自习室吗?” 于是转移话题,趴在严喻肩上吹耳旁风:“你还没回答我呢,学农去不去啊?” 严喻不吭声,只是伸手,拎着小狗的脖子把他揪下去。 陶琢便有些失望,蔫蔫地跟在后面。 胡斌正负着手在高二年级组巡晚自习,神出鬼没声东击西,顺利揪到几个偷玩手机的,没收登记扣分一条龙,十分得意。 余光这时捕捉到楼梯间有两个人影闪过。 胡斌立刻大喊:“谁!站住!想逃晚自习是吧!把你们家长喊回来!”并加快几步,避免这些小兔崽子跑太快而逃之夭夭。 不料那两人只是顿了一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了什么,另一个站住了,前一个则大摇大摆直面胡斌而来。 手里还拎着两兜子零食。 胡斌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骂,定睛一看,怀疑自己的眼睛:“……严喻?你在干什么?” “胡主任,”一向不用人操心的一中之光,好学生严喻走过来淡淡道:“我想去学农。” 胡斌顿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你不是不去吗?我刚把你的病假交上去。” 许瑛闻讯赶来,勃然大怒:“你不是不去吗!你妈在办公室跟我死缠烂打了一个小时,我名单都排好交上去了!” “现在想去了。”严喻平静地说,“不好意思麻烦老师,我住哪都行。” 顿了顿又暗示道:“我期中联考会努力的。” 期中是六校联考,全市大排名,要是严喻能拿个六科第一回来,一中就是过街螃蟹横行霸道,得意死了,许瑛立刻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严喻见对方听懂了自己的利诱,点头说谢谢老师,转身就走。 胡斌终于反应过来,怒道:“等等!学农的事另说,你先给我回来!你那一大袋子零食是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不准带零食进教室!还有你旁边那个是谁?!没听见上课铃吗,晚自习都开始半小时了,迟到扣三分!别跑,给我站住——” 那两个人影闻声一震,随即拔腿就跑。 少年人衣摆一扬,消失在无边月色之中。
第13章 萤火虫 出发去学农的这天早上,学生们提着大大小小各色编织袋在校门口乘大巴。陶琢拖着行李爬到校门口时感觉自己快断气了,晕头转向爬上车,发现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车上的位置都坐得差不多了。 单宇坐在前排,给陶琢预留了一个位置,正冲他招手。 陶琢走过去,发现严喻一个人坐在单宇前面,正戴着耳机看窗外。大概是感应到了陶琢的出现,扭头望向他。 于是在两个人的目光中,陶琢默默停下脚步。 试探着往后多走一步,严喻的眉毛就扬了起来。 陶琢:“。” 最会察言观色的陶琢同学迅速一屁股坐下,无视单宇从后面空投来的一个巨大问号。许瑛在这时上车,清点人数,确认人齐,通知司机师傅出发,然后坐在了单宇身旁的空位上。 陶琢摸出手机,发现单宇给自己发来一串黄豆微笑。 陶琢顿时十分心虚,问严喻能不能分自己一只耳机,戴上后假装靠着严喻肩头睡着了。 大巴便在其他同学的欢呼,与单宇的黄豆微笑中跌跌撞撞驶向城外。 高二年级有一千来号人,散落在小镇和周围的村庄里,就像往池塘里撒了一车鸭子,顿时一片嘎嘎乱叫。车队在中午纷纷抵达,按照先近后远的顺序卸货。严喻是第一个被卸下去的——他报名太晚,许瑛只能把他安排跟老师们一起,就住在镇上,于是严喻收走还在陶琢耳朵里的耳机,率先下车。 陶琢开始祈祷,希望自己分到的住宿地点能离严喻近一点。奈何天公不作美,大巴一路晃晃悠悠,大约一个小时后,才把六个人甩在路边。 六人沿着一条黄土小路向深处走,被几条好奇的小狗簇拥着迎接,来到一栋二层小楼,这就是他们要住的地方了。他们在许瑛的带领下和农户主人打过招呼,把行李搬进去,便准备上工。 每家农户分给学生们的农活都不尽相同,群里已经激烈无比地讨论起来。有的人是打稻谷,有的人是晒秋,有的人是采摘柑子晒制陈皮,而有的人…… “为什么我们是挑粪啊?”单宇和孙亿鸣两眼一黑,在接到命令后发出惨叫。 但惨叫也没有用,活还是要干的。几人换上手套戴上帽子,视死如归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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