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华勇拉过纪灼的手,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把钱往里塞:“我知道,小暖上高三了,你妈还得经常吃药。可你现在也只是个孩子,按道理来说,不该让你挣家里的生活开销……” 够了。 不要再说了。 你想要我原谅你么? 不可能。 永远也不可能的! 纪灼狠下心,刚要狠狠地拒绝纪华勇,余光却忽然注意到病房的门被打开,一道娇小的身影迅捷如影地冲了出来。 纪暖眼眶通红,还没有来得及为纪华勇站起来而震惊,便先咬着牙,用了全身的力气,愤怒地将他一把推开。 刹那间,在炫目的白炽灯下,粉红色的钞票如雪花般散开,在空中缓缓飘落。 “谁允许你又过来跟我哥拿钱的!!” 时间像是在这一秒摁下了静止键,纪华勇错愕地踉跄了一步,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眼看着就要重重地摔倒在地。 纪灼的身体快过大脑,抢在他倒地前将他托住,两人一块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了几步,靠在走廊的长椅旁。 “不是的!” 纪灼扭过头,看向纪暖, “他不是要从我这儿拿,这钱是他准备给我们的!” 满地鲜红的钞票,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气味。 纪暖怔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可没等她理清事情的经过,她的身后便走出来了另外一个人。 宋嘉莉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扶着墙壁,站到了病房的门口。她带着病气的脸庞有些浮肿,见到完完整整、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的纪华勇的刹那,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四人就这样僵持了好几秒。 过了片刻,还是纪华勇率先反应过来,他时刻谨记着纪灼说的话,立刻背过身挡住自己的脸,扶着长椅,跌跌撞撞地往楼梯的方向跑。 “纪华勇!” 听到宋嘉莉沙哑的一声吼,纪华勇逃跑的动作顿住,整个脊背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你怎么好意思过来的?这么多年,你也不记得你还有老婆孩子,这会突然良心发现了?” 宋嘉莉一步一步地向前,声音发哑,每一句都压着激烈至极的泪意,“你哪里来的钱配的假肢?你现在想起来配假肢了?几年前把钱都拿去赌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要站起来呢?!” 纪暖看着宋嘉莉剧烈起伏的胸口,下意识道:“妈!” 她想阻止宋嘉莉跟纪华勇继续聊下去,却被纪灼拉住了胳膊。看着纪灼蹲下一张张地捡钞票,她顿了顿,也跟着沉默下来。 “对不起,”好半晌,纪华勇才艰难地转过身,“我那个时候不清醒,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混蛋成那样。我不该听那些人的话,也不该去赌场里面玩。我真的该死,千该万死……” “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在劝你,所有人都希望你好起来!”宋嘉莉打断了他,声音哽咽,“你是怎么对我们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 纪华勇的身体摇摆了两下,他的脸色煞白。 “我知道,你们应该恨我。” 他沉默了几秒,抬起手掩面: “当时我跑车的时候,认识一个从京云到宜浔的人,我腿刚断的那会,没有一个朋友过来找我,只有他给我钱,还说自己知道有一个好地方,可以带我赚钱。” “我相信了,我就跟他一块去,发现那是个赌|场。什么轮盘赌,□□……我都不会玩。我想走,但他说他很厉害,可以教我,可以不算钱带我玩。” 宋嘉莉哑声道:“你以为自己能赚到钱吗?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我腿断了,我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还能干什么,”纪华勇的声音发抖,“我也不想的,可是他教我的时候,我真的赢了很多把,我每一把都赢。我以为自己可以靠这个赚钱,我就开始玩真的了。” “一开始是每天都赢,偶尔才会输几把。慢慢地就赢不了了,我以为自己是运气不好,也以为自己是遇到了厉害的人,我觉得自己还能赢回来,就、就拿了家里的钱。” 他干这些事情的时候,纪暖还小,对细节一无所知,所以当她听他亲口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眶通红,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还是纪灼摁住了她。 “拿了家里的钱,我越来越崩溃,我每天抽烟喝酒,还是越输越多,我甚至还……还打小灼。我真的后悔了,我不知道怎么办。就在这个时候,我意外看到,我的银行卡里,莫名其妙地多了一笔钱。” 宋嘉莉听到这儿,像是有点不可置信地蹙起眉: “怎么可能?这钱是哪来的?” 纪华勇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道: “我那个时候脑子完全不正常,根本没想过这笔钱是哪儿来的,就继续赌。反正赌光了,那个人就又会打过来。就这么一直赌一直赌,我以为自己终于要翻盘的时候,那个人突然不给我打了。” “我急得不行,只能到处翻。这才发现,他把钱打到了你的账户里……”纪华勇哽咽片刻,低声说,“我脑子一热,就想把这笔钱拿走继续用,我想,这个人反正会继续打过来的。” “小灼一巴掌把我打醒,我才知道,这是给你治病的钱。” 不仅宋嘉莉愣在原地,就连纪灼都顿住了。 他们两人一直都知道,在宋嘉莉一开始出检查结果的时候,有一个匿名的社会好心人士给她的卡里打钱。可他们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好心人,在这之前,就三番五次地资助过纪华勇。 可能是发现资助纪华勇没用,他不仅不靠这些钱站起来、拯救家庭,反而拿去赌|博,好心人才失望至极,转而直接给宋嘉莉打钱的。 纪灼理清楚了这一点,现在唯一疑惑的是,这个好心人到底是谁。 怎么会频繁地打钱,怎么会做到这个地步。 “我彻底清醒了,我真的感觉我自己真的是个畜生,还不如去死,”纪华勇已经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蜷缩在一块,差点跪在地上,“小灼让我从家里出去之后,我浑浑噩噩了很久,靠救济活了一段时间,又找了点手工活做。人家给我发工资,我去银行查自己的流水,这才发现——” “那个一直给我打钱的人,居然在很久之前小暖和小灼生病的时候,就给我转过账。” 在三人茫然的目光中,纪华勇缓慢地放下了手,已然泪水涟涟: “当时他没有匿名,他在备注里写了,他是小灼的初中同学。” 纪灼怔愣地看向纪华勇,唇动了动:“……什么?” 刚刚还是他摁住纪暖,这会是纪暖反过来拼命安抚他,却还是被挣脱开。纪灼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站起来,冲到纪华勇的跟前,猛地扯住了他的领子:“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我哪个初中同学?!我问你话呢!!” 纪华勇被纪灼扯住了衣领,脸色憋得发紫: “他说……他叫……小月亮。” 小,月,亮。
第87章 霍月寻离开宜浔的那天,宜浔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霍严清安排陈静莹回京云的车已经出发了,一辆主车两辆保姆车并成一列,远远地消失在雨幕中。霍月寻和霍严清乘坐的车还停在原地,豆大的雨滴劈劈啪啪地砸在车上,顺着玻璃窗渐渐滑落,在眼前凝成一幅模糊的画卷。 车内两人僵持不下,空气凝滞。过了不知多久,霍严清才降下车窗,扣着一只江诗丹顿的修长骨节搭靠在窗边,指尖上下轻敲片刻,缓慢开口: “我只给你二十分钟,过时不候。” 听到这句话,霍月寻立刻开了车门。他顺手抽出了车边的伞,踩着急促的步子匆忙地闯进了医院。 大厅内人来人往,潮湿而冰冷的空气浸湿了人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霍月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目的地,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门口,却又顿在那里,傻傻地握着门把不敢进去。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如梦初醒,呆呆地走到纪灼身边。 两个大人都不在这里,宋嘉莉还在打理店铺,纪华勇大概是去食堂打饭了。纪灼和纪暖两人的病床紧紧挨在一块。勇敢倔强的少年即使在梦里也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身边的妹妹,伸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少年唇色苍白,脸上泛起浅淡的潮红。双目紧闭,睫毛不时颤抖着。 “……灼哥,”小小的霍月寻在他的身边蹲下,既不敢大声吵醒他,却又害怕他什么都听不见,“我要走了。”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沉沉地陷在梦乡中。 “你快一点好起来,不要生病,不要这么累。等我以后长大了,厉害一点,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远处的交谈与仪器的滴滴声不绝于耳,眼前的人却寂静无声。霍月寻呆呆地、沉默地看了许久,终于准备站起身。 一旁的纪暖却醒了。十一二岁的女孩被吓了一跳,刚欲喊出声,注意到霍月寻通红的眼眶,又把那声嘶哑的呼唤吞回去了。 “你是……哥哥的朋友?”纪暖回忆了片刻,认出了霍月寻,“哥哥今天,状态不好。他才睡了一会。你是来看他的吗,你可以在这里先等一会……” 霍月寻只有二十分钟。 他压缩了所有的时间走到纪灼身边。 但纪灼睡着了,他却舍不得吵醒,只会傻傻地站在一旁。 他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纪暖的提议。可他又觉得不能这么走了,于是转过身,把那把还湿淋淋带着雨珠的伞放到了病床一侧。 “……我要转学了,” 他说,“这把伞给灼哥。” 保护他的纪灼,永远不被淋湿。 霍月寻离开了。 到霍严清车上的时候,花了十九分四十一秒。 因为他的守时守诺,霍严清吩咐人给纪华勇转了足够的资金过去,也让人给纪灼纪暖升级了病房。这场令人措手不及的病终于慌乱地过去。 霍月寻继续学习,将初中阶段落下的课程全补了回来。到高中时,他突然收到了纪灼家里出事的消息。 他花了功夫给纪华勇转了账,希望能让纪灼的生活好过一些。可钱三番五次地转过去却跟打了水漂似的看不见踪影,纪灼依然越来越沉默,脸上甚至带了伤。 霍月寻调查了一番,才发现纪华勇染上了赌瘾,甚至还是在宋嘉莉检查出生病的时候。 相隔千里,他无计可施,只能辗转几次,花费许多功夫,找到了宋嘉莉的账户。 …… “……真的是小月亮,” 纪灼松开了纪华勇的衣领,有些颓然地放下手,喉结上下滚了滚, “为什么是小月亮,怎么能是小月亮……” 无论是谁都可以。 这个见证过他灿烂又热烈的少年时代,又眼睁睁看着他跌落神坛,成为在烂泥地里摸爬滚打的人,无论是谁,都可以。
86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