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京书的心其实已经跌宕了一回,他现在是茫然,且无措的。 他知道陆约失声了,后又好了。 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可听陆誊刚刚口中的意思,却和他有关。 陆约的眉眼,淡烟疏雨般的冷静,冷静到骆京书以为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岔了。 陆约抬手,到一半,手又放了下来,揣进裤兜,像是把一腔心思也一块揣着藏了起来,“我先去找我妈,有点事。” 他有条不紊,从骆京书肩边走过去。 骆京书目光看着墙上那盏格外古朴精致的灯。 里头的光线摇曳起来。 身后远去的脚步声重又近了,他手腕倏忽被握住,他被扯着转了半圈,陆约扯的他,陆约又回来了。 陆家有个后花园,花丛里奢靡地亮着灯,映衬着幽蓝沉静的夜色。 朱丽叶吐着舌头,蹲坐在两人之间,一会儿看一眼陆约,一会儿看一眼骆京书。 “我想了想,还是我跟你的事情先讲清楚比较好。”陆约一瞬不瞬地看着骆京书。 骆京书怕被他看似的匆忙移走目光,又觉得藏秘的人不是自己,他怕什么? 目光移回来,他看起来赤诚、纯真。 可这是个说过的话当做耳旁的风的骗子。 “我们以前认识?”骆京书从陆约冷落的眼睛里看见了埋怨。 陆约拿出手机,他低着头,面容一片冷色,他翻了很久,放大一张照片,手机在他手掌转了一圈,正面朝向了骆京书,这是一张两人合照,看见合照里的人,骆京书哑然,他维持不了游刃有余,张了张嘴,罕见慌乱,“对……对不起。” “无碍。”陆约将手机拿了回来,可他看起来并不是没关系的样子。 若真的没关系,那就不会有那一纸骆京书占尽便宜的合同,此刻,陆约也不会站在骆京书的面前。 照片里的人是少年期的骆京书和陆约,两人那时候都还年少,青涩稚嫩,骆京书那时候就已经分外靓丽,而陆约那时候比现在要多的是阴郁和漠然。 但两人的关系不错,所以会有挨在一块儿吃东西的合照。 陆约撕开骆京书的假面,“我在机场没等到你。” 那年骆京书16,陆约19,那时候陆约的失声还没完全好,他在国内外都过得艰辛,跟组骆京书所在的校园小甜剧是陆苇的建议,多接触接触国内的同龄人,说不定就好了。 骆京书被人介绍,说那个不会说话的是星二代兼富二代陆约,还是最能培养电影制作人的AFI学生,可就是不会说话。 陆约在小甜剧里演一个被骆京书欺负的小角色。 剧本里,骆京书有时候还得推搡对方,每次拍摄结束,骆京书都会给对方送点吃的喝的。 骆京书从来没想过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那时候少年意气,记恨着关念,潜意识里更有些厌恶这等“人上人”。 但陆约对他好,将他的角色改得不那么脸谱化,加深与主角团的爱恨纠葛。 陆约在国内没有停留特别久,他的戏份一结束,翌日就要回美国。 骆京书记起来了。 他说:“我明天去送你。” 最后,他当然是没去,不然陆约现在不会站在他面前,找他算账。 骆京书不喜欢陆约这一类人,也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对方的存在如云如烟,换种天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烟底下生活的人,要吃饭,要穿衣,要打工,要照顾发疯的母亲,怜弱的弟妹,日益衰老的外婆…… 骆京书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 那个随口而来的“我去送你”,还有那个人,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不过三四年而已。 骆京书不是蠢货,他慢慢想,慢慢说:“所以你强调了好几次,你喜欢守时守诺的人。” “那日在海城的酒店,我说身份证照片是高三拍的,差别不大,你否定了我,说差别挺大的,因为你早就认识我。” 越说,骆京书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失重,怎么搞得自己跟负心汉似的? 何风雪还说陆约可能喜欢他,他还以为这可能会发展成一部校园甜口偶像剧。 却没想到,这明明就是复仇爽剧,复仇对象是他,爽的是陆约。 怎么报复? 不发工资还是扣掉奖金? 骆京书是演员,虽然还没正式入行,可演戏他信手拈来,他的算计不写在脸上,也不写在眼里,藏在他的性格里。 陆约眼神被朦胧夜色吞没了大半,给人感觉没太多情绪,可无缘由使人感到心慌不已。 “你以为我会报复你?” 被猜中心中所想,骆京书肩膀抖了一下。 “我已经报复过了。” 啊?什么时候? 骆京书看起来很疑惑。 陆约口吻冷谑,“回国后,我没有联系你。” 尽管骆京书已经换过一次联系方式,但陆约如果想要联系对方,不是难事。 “我们的故事如丘而止,我花了几年时间思考这个剧本是否还有续写的意义,”灯光将陆约的影子披露得长长的,他声音冷清凛冽,“但制作人的第一堂课就不是寻找意义,而是我喜欢。” 骆京书身体里像过了一遍电。 两人身旁是一株枫树,此刻还是绿的,如墨水般浓稠发黑,树冠开阔地笼住树下的两人。 哪怕曾经相识,也要公事公办,估计也是对方报复的一环吧。 腹黑还幼稚。骆京书心想。 陆约曾是他的朋友,现在是老板兼新的朋友,骆京书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表情应对,因为太复杂了,他甚至想跑路,他还感到一丝难堪。 “我那时候太忙了,太累了。”陆约是个好人,骆京书没撒谎。 那时候骆怡的状态很不好,她在医院咬人打人,撞墙撞得头破血流,用约束带将她捆上了,她挣扎得手腕脚腕鲜血直流。骆京书与骆宝香两人轮流在医院守着,稍微一松神,骆怡抱住旁边的人就开始咬。 骆京书的生活一地鸡毛,没有与人谈理想和未来的情致,他那时候总觉得,哪怕是活到明天天亮,等到太阳出来,也要拼尽力气。 陆约坐着飞机飞走了,骆京书的年少稚气也是在那时候飞走的。 但骆京书不喜欢诉苦,更不喜欢把苦表露在脸上。 陆约却道:“我已经不怪你了。你来不来,你是的自由,你忘了我,也是你的选择。” 青年看似持着无情的客观态度,但如果他低着眉时,眼里没有那若有似无的戾气的话,骆京书就信他。 “别生气了。”骆京书的脸艳丽得鲜稠,“我以后会努力工作,报答你。” “不用。”陆约漫不经心,“这份工作本来就是为你量身定制,你随意即可,我并不是很需要你的服务。”
第48章 骆京书哑然了。 那…… 他摸了摸鼻子,游刃有余的表情中掺杂了几分无措,“当时,我妈病得很重。” “我没有再分给其他事情的精力。” 骆京书觉着这个解释在陆约听来一定很苍白,人生了病,需要做检查,需要看护,需要医药费,所以穷人的生活是繁琐的,每个步骤都只能自己完成。 而陆约他这样的人,再麻烦再耗费物质的事情,也只用一句话就能办妥。 那个时期的骆京书,不仅要驮着频频发疯伤人自伤的骆怡,还要准备高考,他又是艺考生,流程繁多,来往于几所不同地区的戏剧学院。 骆京书那时甚至都不觉得辛苦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感受的能力,他麻木地在路上奔波。 维持一段不到一个月的友情,在正处于至暗时刻的骆京书看来,回报率太低,不值得。 只是,骆京书没想到被他放了鸽子的对象,会找上门来。 他现在已经能喘口气了,所以各种情绪纷沓而至。 光影从陆约的斜后方洒下,只有眼窝那儿有一小片光斑,看不清他此时是喜是怒。 “辛苦了。” 听语气,好像没生气。 骆京书暗暗松了口气,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酸,因为他清楚,一旦陆约要使用这个理由为难自己,那他真是堕入万丈深渊了。 以后行事,还是得再再再周全一些才行。 “那么,”骆京书朝陆约扬起笑脸,“好久不见,陆约。” 陆约眼皮微微上抬,将骆京书的明眸皓齿纳进眼底,他往下咽气,喉结滑动,咽的是那口被人放鸽子还被遗忘的气。 他伸出手去,与骆京书轻轻一握,“好久不见。” 在首都机场那日,考虑骆京书可能会睡懒觉,起不了太早,陆约订的是中午飞美国的飞机,班级小组要启程跟组一部好莱坞大电影,机会难得,陆约自然也珍惜。 头顶穹隆不断有飞机滑过去,有离地的,有落地的。 陆约一直在改签机票,直到当天晚上十一点,他要等的人也没来。 小组里的几个同学脑子里只有电影,文化无国界,他们不歧视亚洲人,还因为陆苇是陆约父亲,而对陆约另眼看待。但教授在翌日给刚落地洛杉矶的陆约发来邮件:我给你布置一份留校作业… 那次跟组是与陆约无关的属于其他人的漂亮履历。 陆约性格偏执,控制欲强,但他划定的可接受的范围却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 在骆京书的电话号码变为空号前,陆约想道,只要骆京书联系他,随便什么理由,他都相信,都会原谅对方的失约。 骆京书辩无可辩,他垂着头,手指戳着朱丽叶毛绒绒的脑袋。 “我记得你那时候喜欢吃片场外面那家海鲜馄饨……”对方的少年印象在骆京书的脑海里逐渐清晰,“等放暑假了,我们一起再去吃。” 陆约答了声好。 骆京书清了清嗓子,他匆匆扫了一眼陆约的脸色,还好,没有异变。 其实光线太暗了,他看不太清楚。 陆约转过脸,他看着花坛里葱茏繁茂的月季,多是直立月季,长成了拥挤的小树林。 若不是陆誊,他本没打算这么早就将往事托出。 这件事情他有重要用途,起码它应该发挥一些该有的作用,而不仅仅只是老友会面,互诉衷肠。 “少爷,张总请您过去。” 阿姨的身影出现在小门后。 张勼坐在前面花园的凉亭中,她面前放着一套茶具,见陆约来了,“上等普洱,尝尝看。” 陆约从头到脚的规整,越规整,规则感越重,也就越凌厉。 他坐下来后,"我不喝茶。" 张勼笑了笑。 “你就这么把,”她朝屋内抬眼,又收回,“带回来,不怕陆誊找你闹?我耳朵可受不了他那小孩子脾气。” 陆约口吻像是在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我让人订了机票,明天送他回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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