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岩都不知道要不要反驳,溽暑未消,他结束了漫长的四个小时考试,等到下午一点一刻钟,早上家庭成员停车格的地方就等着他熟悉的同龄人。 乔阅安显然看见他了,强烈的日光将街面照射得闪闪发亮,微笑都像珐琅彩那样耀眼。江岩感觉心情雀跃起来,第一句话就是立刻问道:“你吃午餐了吗?我想吃米苔目汤。” “就知道你出来要找吃的。”乔阅安笑着看他,“走吧。” 沿街道就有间手工米苔目,他们点了两碗汤,配菜是百叶豆腐和肝连肉,一碟黑醋,墙壁贴了整面的菜单,置物架上列着一排猫咪摆件,橘猫、短尾猫,江岩以前跟岑顺来吃,等餐时岑顺总是要跑过去拍照。 他差点就将往事顺嘴讲出来了……他们聊了聊托福考试,阅读与听力的预成绩是立刻出分,剩下的部分好像没有比报考场更难,他有把握一週后拿到满意的分数。 乔阅安对自己的题目早就没有印象,听江岩说着偏僻古怪的美国历史沿革,还有白头海雕,只是江岩没想到等这个话题结束时,他还是听到了前女友的名字。 乔阅安好像斟酌了好几秒钟,最后有些谨慎地觑了江岩一眼。他说:“可能有点破坏心情,但是不应该瞒着你……” 江岩愣了一下,然后他听见同龄人刻意降低的声音:“岑顺知道了。我们的事。”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惊愕得讲不出话。只是那对澄明的黑眼珠表现得很是无辜,眼睫颤了两下,乔阅安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立刻就变得轻飘飘起来。 “因为你这週都在备考,不敢告诉你……看起来她没有在Line轰炸你?” 当然没有,前女友的讯息静悄悄的。于是乔阅安竟然有心情开玩笑起来:“嗯……所以你要怎么办呢?” 你要怎么选呢? “你问我……?”江岩的表情更懵了,他不知道想到哪里,耳根竟然渐渐烫起来。他低声说:“还能怎么办。” 幸好是不算宽的两人小木桌,他往前靠一点,用膝盖碰了碰对方。乔阅安的视线立刻投过来,江岩感觉难为情,只能垂眸盯着自己碗里被燉得清透的汤料,香气氤氲,他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不可能在这里就接吻吧…… 乔阅安是真的没想要什么答案,虽然江岩的膝盖很快就有缩回去,鲜明的触感还是留下来,他一时间心脏都有些紧缩。 他们莫名地沉默一会儿,江岩想了想,还是犹豫着继续了前面的话题,小声问道:“她应该很恼火吧?” 确实火冒三丈,「我要跟你断绝关系」喊响整座森林,虽然这句话岑顺每年都要讲——这次是真的很严重,童年时期被吃掉的最后一颗可丽露,练脚踏车时哥哥双手插着口袋看她摔跤,那些都无所谓了,她好像第一次尝到被背叛的滋味。 江岩听得实在想笑,他熟悉的、义愤填膺都显得可爱的女孩子,总是要有这一刻的……他还是忍不住说:“我可以问吗?……她怎么就突然知道了。” ** 如果是两个月前,乔阅安肯定要觉得自己在做梦……江岩就坐在他对面,虽然偶尔闪躲,但能看清那是一种明亮、温存、眷注的眼神,就连他拿出来摆在桌面中间的面纸,或者把碗里的油葱拨到一边的动作,都散发着自然又亲密的气息。 这个场景其实不适合吐露心迹,不时有食客撩开暖帘走进来,四处都有交谈声,可是阳光太耀眼了,到了这个时候,江岩应该知道所有事情。 乔阅安只好开玩笑一般先问道:“江岩……你是不是很好追啊?” “……?”江岩没有听懂,下意识睁大眼睛,黑核桃般的瞳仁瞪着他的同龄人,耳根上还残留着未消褪的颜色。 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小声说:“乔阅安,你不要太得意了吧。” 乔阅安懵了一下去理解他的意思,被这个可爱的答案堵在嗓子眼里。那一刻简直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半晌才叹息一声,缓缓说道:“希望你不要嚇一跳。” 将一颗酸涩的柑橘在喜欢的人面前剥开其实没有特别简单,即使是乔阅安都要反复回想,半是犹豫地斟酌表达。而江岩根本都不知道要听到这样一番话,他面上错愕极了,越往下听,脸颊就越是滚烫,因为有预感和真的是事实,根本是两码事啊! 乔阅安说话时感觉自己像海面漂浮的玻璃瓶,直直地暴露在太阳底下,可是江岩比他更窘迫,简直想求他不要继续讲,着急地反驳他:“我没有不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么?” 即使紧张到手掌都蜷起来放在膝盖上,乔阅安的恶劣基因还是要冒出来,江岩愣了一下,赶紧辩白说:“……刚升学大概两週我就看见你在教官室领罚,因为制服有烟味。你解释是你老爸心血来潮给你熨衬衫,结果边熨边抽烟。” 乔阅安简直目瞪口呆,半晌才失笑般说:“那个是真的……那算好事吗?你记到现在。” “因为我家里也有两名烟鬼。”江岩悄悄觑他一眼,“而且我觉得你好酷啊,第一次知道有人看教官都是睥睨的眼神。” “……我是没睡醒!” “期末音乐祭你也有上场,就背着你房间那把电吉。还有演辩社打输比赛,大概准备去社辦复盘?路上就碰到你在臭人,全都被你骂得哆哆嗦嗦……” 江岩最开始只想到一件事,像黃豆劈里啪啦倒出来,越说就想起来越多,乔阅安赶紧喊停,那都是什么糟糕的印象啊?江岩又在盯自己漂浮着油葱的米苔目汤,面颊和颈项蔓延着红色,感觉脑袋都要冒烟了。 “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他对那碗米苔目低声说道,“以前我可能……太直了?真的很抱歉,那时候我不知道……但我现在……” 乔阅安开始感觉晕眩了,空气里晴朗的光粒跳跃着,瓦蓝天色也在翻飞的暖帘背后隐时现,他简直想握住那对肩膀,将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对方唇瓣上含过来。可是怎么偏偏坐在店里? 江岩已经沉默下来,不知道怎么继续话题,乔阅安也只知道盯着他看,两个人大概红着脸对坐了数分钟,老闆慢悠悠晃过来了。 江岩瞪着那两瓶被端过来的葡萄柚气泡饮,有些惊愕地抬眼:“老闆,我们没有点饮料啊?……” “请你们喝的,小朋友。”老闆一脸八卦,“我第一次看在粉條店里表白。” 乔阅安差点被噎到,最后他们离开时简直羞愧难当,外面阳光闪耀,晒得脸颊都微微发烫,被冰镇过的气泡饮料拿在手里,酸甜的、噗哧噗哧的、轻刺口腔的,细小的水珠顺着手指滴下来。 乔阅安真的感觉懊恼:“……我今天原本没有想说的。” 师大附属那名女孩子订了香槟和海鲜餐厅,他在干嘛,他想过日料或者法餐,炙烤牛排……结果最后稀里糊涂,一碗米苔目只是60元,像解馋一样就结束了。 江岩被逗笑了,他用手臂碰一碰乔阅安,轻声说道:“那是我要吃吧。”
第25章 白昼余温 顺着河堤斜坡草地的脚踏石往下走,满目的绿颜色,淡水湾河面仿佛吸收了噪音,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公车咕噜咕噜行驶在城市的经脉上。 那瓶冰镇的葡萄柚气泡饮在手里晃了一下,江岩突然低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了很严重的话。” 乔阅安愣了一下:“……那天在捷运车厢吗?” “是啊。”江岩低垂着眼,一路都在看碎落在地面的阳光,“那时候我自己有问题……虽然没有同意跟小顺复合,但还是对她感到生气。” “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早就没有喝两口啤酒就要晕,浅金色酒液、一点发酵的麦芽,不可能消融他所有抵抗的力量,可是那个吻突然发生的时候,他却想不起任何事情。 因为那是前女友的亲哥哥吗?他刻意将全部的情感当成很隐秘的、报复般的刺激和快乐,所以才敢在同龄人很复杂的眼神里,随心所欲讲出那番话来。 可是乔阅安赤裸裸一直在注视他,滋味难辨,他偶尔被羞愧惊醒,越是这样,在此刻阳光闪耀的世界里,简直感觉无所遁形。 “……但我没有在玩恋爱游戏。”他有些忐忑地补救了前面几句话,“那天之后就不敢那样想了。” 乔阅安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在消解这个夏天最后的暑浪,还是在难为情,天空蓝到刺目,在茄苳浓绿的伞荫下面,有昆虫膜翅在翕动的声音。 “我感觉得到的。”他最后小声说道,“禁止你道歉。” 他们又走了一段坡路,彼此都不知道在干嘛。心脏和面颊微微发烫着,乔阅安望见江岩在喝饮料,缤纷清爽的香气溢出来,情不自禁就开始想象那些气泡在他口腔里跳动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不算很好的事情吗。” 他突然这样问道,江岩动作一顿,隐隐感到紧张:“当然记得。” “到底是什么?我怎样都想不到了……” 那双隐约闪烁的黑眼睛,没有再给乔阅安更多犹豫的时间。其实他在鹰目森林山脉,在流动的晴云里、在妹妹不可置信的呐喊中,就好像坦诚过了……那时候岑顺恼怒地指责他:“乔阅安你要不要讲点道理,明明就是我先……” 然后他倒楣的妹妹都听到了什么?岑顺的脸瞬间涨红,差点被他气晕,乔阅安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冷静,他回答道:“这种事哪里有先后。一定要算的话,你国五才知道他,我早就想跟他打砲了。” ——是的,太恐怖了!元宵夜影片令他感受到震撼和怒火,可是轮到自己就像被抽了一鞭,青春期闪电般觉醒了。 那天在测1600公尺,乔阅安望见他穿了短裤的同龄人从跑道旁边走来,他刚跑完,累得要命,额前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面色潮红,颈项上浮着闪亮的水光。 那一瞬间乔阅安只感觉眼都花了,触目都是红颜色,红色跑道、炽热喘息、潮湿到有些虚弱的眼神,那双不断迈步的纤瘦的腿,晃眼的白皙肌肤都被衬得露骨极了,林思豪在江岩身旁,像一条不停抽搐的翻车鲀。 他们走了,但是白昼余温就此走入浓夜梦境,年轻的身体青涩又欲望蓬勃,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乔阅安都不敢再去看江岩的身影。 他应该纯洁地、礼赞般地去欣赏他,都不知道自己心底还能诞生那种罪恶想法,到今天都不敢讲得很过分,但江岩霎时就听懂了。 下面就是淡水湾河,远处有鱼钩破水,虫鸣像捻佛珠的声音那般规律,江岩感觉耳廓发烫,好像全身都要燃烧起来。 他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急切地牵住了对方。 谁会觉得乔阅安跟那些纸条一样啊?葡萄柚饮料还是冰的,两个人的指尖却很滚烫,乔阅安一时间难以作出反应,在陡然拉近、令人心惊肉跳的距离中,他的鼻骨就这样被迎面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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