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别说王琳疑惑,楚天涯自己,也在疑惑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他左右摇摆,犹豫不决。 他最厌恶杀人,却杀了不少人。 他一见到血,就全身如针刺一般痛苦,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可他手上却沾过不少血。 他要杀死王琳吗? 他要杀死这些曾经上过战场、保护大殷国土与百姓的士兵吗? 他要将火药交给谢昆,炸死那些不服谢昆的无辜官员吗? 他杀过许多人,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 可后来突然有一天,那痛苦再次变得清醒,折磨得他好似被撕成两半,一半是忠于他父亲的好儿子谢道燊,另一半是心有侠义的楚天涯。 王琳却突然惊呼一声,高喊道:“花朝!你做什么?!你不要命了?” 楚天涯微微一愣,抬头望去,只见花朝提着一大桶火油,正顺着莲香楼的台柱泼下来,又见他拿起早已备好的火把,点燃火油。 楚天涯瞳孔微缩,有一瞬像被人攥住心脏。 火苗蹭的一下烧起,木制的莲香楼,很快就着起来,自上而下,像一条火龙,很快蔓延。 浓浓的黑烟,遮住花朝的身影,阻断楚天涯的视线。 莲香楼虽高,但比起瑶台远远不及,以花朝的轻功,从楼上跃下便可逃生。 可大火眼看着开始蔓延,花朝却依旧待在高楼上,甚至还舞起剑来。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楚天涯忽然听到那熊熊烈火中传来一声狂笑。 那爽朗的笑声,彷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中来的人。 “哈哈!诸神皆灭,唯我独生。哈哈!唯我独生。” 一阵阵风吹来,从火海中传送出一股股的奇异香味儿,随着香味一同飘来的,还有一阵凄厉歌声,似是杜鹃泣血,似荆棘花最后的悲鸣。 “神兮,神乎?爱兮,爱乎?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我生,醉千岁, 我死,梦万华。 万华千岁若有,醉生梦死何来。 烂漫天真是我,艳丽妖冶是我。 眉眼满是风流,足下全是业火。 哈哈!呜呼爱兮,呜呼花兮。哈!哈!” 王琳不懂,为何花朝突然要自寻死路。 只有楚天涯懂,花朝在逼他做选择。 曾经,少年爽朗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花朝说他:“人为什么要寻死呢?那是懦夫才做的事!” 楚天涯回他:“你不懂。” “我是不懂,”花朝哈哈一笑,“我也不想懂。我只想找到楚天涯,做一生侠义事!” 楚天涯怔怔瞧着那火光。 火光之中,遥遥听见花朝逐渐狂浪的歌声: “一朝醉,醉死梦中花三千 一剑霜,霜寒天下兵十万 一桩罪,焚我花朝千岁梦 一场火,烧我梦中万华莲。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 一日爱,红莲美人不惜命, 一夜辞,天涯浪人不要脸! 哈哈!呜呼爱兮,呜呼花兮。 用我花朝千岁命,送你天涯浪人歌。 天下人人享太平,独你夜夜魇心魔。 哈哈!哈哈!” 王琳瞧着发愣的楚天涯,心内暗暗想着:大哥已不在,此人若活着,必是王家心腹大患。 他突然爆发出仰天长笑,对楚天涯道:“楚天涯,你可知我大哥为何跳下瑶台?” “我小时候,他便常常对我说起你的事,言语之间满是欣赏。他最遗憾的,便是没能与你比一场!” “只可惜你却根本不配!我大哥虽屡次拒绝颜昭唯,却宁愿跳下瑶台也没伤他分毫,可你呢?明明睡了楼上这个小美人,却叫人家替你担下红莲世主的罪名,又眼睁睁瞧着人家去送死而无动于衷!” “若我大哥知道,楚天涯是这样始乱终弃、以爱为兵的懦夫,不知该怎样后悔!” 楚天涯双瞳中闪过痛苦。 他的命,是谢家付出巨大代价才保下来的。 老天给他绝顶的武学天赋,却又将他桎梏在这幅残破的身子里。 他的人生是那般压抑无望,死亡似乎随时都在召唤他。谢昆却始终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 是治疗,也是折磨。 他身上的血,不止是他自己的血,还有他两个妹妹的血。 当他以为自己收到死神召唤,终得解脱时,睁开眼瞧见的却是躺在身侧少女苍白的脸,他恨不得立刻拿刀将自己捅得千疮百孔。 他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可每一次见到血,都好似在提醒他,他的命不属于自己,属于整个谢家。 他连命都不能自己做主,更何况情爱? 王琳见他似乎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有些失望,当即挥手下令,吩咐人射箭。 密密麻麻的箭矢飞出去的瞬间,王琳见火势骤然凶猛,很快蔓延到最底层,连忙扯住马缰,掉头撤退。 薛灵均赶到莲香楼时,远远便瞧见那熊熊火光,顿时脸色大变,大步朝莲香楼奔去。 林岱安去安顿好父亲,来得迟一些,见薛灵均在前方狂奔,急得在身后一声声唤他。 林岱安瞧着那大火,突然明白过来,神色大变,直接拔地而起,朝薛灵均扑过去。 他一把抱住薛灵均,就势朝地势低的方向滚过去,一路磕磕碰碰,直到滚进一处低洼坑里,才停住。 薛灵均还未明白怎么回事,突然听到“轰”地一声,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慌忙抬头,只见火光之中,莲香楼已轰然倒塌,阵阵爆炸声不绝于耳,炸飞的瓦片四散喷射,连对面的海云天都被炸塌了一半。 一股热浪袭来,林岱安拼命将薛灵均护在身下,紧紧贴在地面,不少沙土碎石、瓦片裂砖朝他们砸过来,几乎将两人埋在土里。 花朝居然将火药埋在了莲花楼底下。 那原本是莲香楼存放着各式排戏道具之处。 待爆炸声停住,一切归于寂静,林岱安才从一片狼藉中抬头,起身抖落沙土,又连忙将薛灵均拉出来,焦急道:“宝儿,你没事吧?” 薛灵均顾不上身上疼痛,哽咽道:“花糕儿,花糕儿他还在里面……” 林岱安转头看向莲香楼,花团锦簇的莲香楼,此刻已是一堆废墟,只余下浓浓的黑烟笼罩在上面,哪里还有花朝的人影。 林岱安见薛灵均神色哀凄,安慰道:“花朝他轻功那般好,不一定就……” 他没能说下去。 方才炸药那般凶猛,纵然花朝轻功再好,怕也是会被炸的粉身碎骨。 别说花朝,就算是楚天涯,也不一定能活下命来。
第097章 定局1 不到半日,整个京城便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 谢昆指使红莲世人作乱,勾结练空桑谋逆弑君,害死王家大公子王琅,挟太子已令诸侯,妄图把控朝政。幸得王家二公子勇武英明,不仅以少胜多赢了罗刹,还率兵神速,若天神般降临皇城,解救百官性命。 然太子不幸命丧,与殷宁皇帝、宋皇后一同入殓下葬。 谢家上上下下,满门皆斩。 凡谢家党羽,皆入罪狱。 王家与谢家这一仗,王家赢得干净利落。 第二日,新帝登基。 谢玉楼认祖归宗,改姓为殷,顺应天命,承接帝位。 王家二公子王琳,在外驱除罗刹强兵,在内清平红莲之乱,功若丘山,德配天地,顺应百官之请,得陛下特封为摄政王。 外忧内患终于平息,然朝中官员诸多空缺,大殷各地百废待兴。 摄政王主张继续保留先帝新政,科举如常进行。 原礼部尚书宋澜,卸任原职,封太傅,任新皇帝师, 礼部侍郎宋徽,升任礼部尚书,并主持先帝丧葬典仪。 吏部尚书林岱安,升丞相位,兼主持科举选拔事宜。 宫里宫外,钟声敲响,连绵不绝。殷宁皇帝下葬入殓,百官皆哀。 一朝山陵崩,旁叶竟成龙。 新帝一身白袍,亲自为殷宁换上入殓服。 林岱安站立一旁,对着殷宁的面孔出神。 “林岱安,我等你做宰相。” 殷宁的话犹如在耳,可如今,他却心生灰意。 四海太平,万民安康,是他所愿。 命无贵贱,人无贫富,是他所想。 可,权力,财富,地位,手段,连王琅那样的明珠,都被淹没在朝堂洪流中,最终选择退出棋局。 他林岱安,能保得一身清白、屹立于朝堂之上吗? 一直到奠仪结束,林岱安都未能从沉重压抑的氛围中挣脱。 一名宫人凑上前来,对林岱安道:“林大人,摄政王有请。” 林岱安微微蹙眉,冷声道:“没空!” 那宫人一脸为难,“摄政王吩咐了,薛公子已被他请过去,林大人若不去,只怕薛公子会一醉不醒。” 林岱安心生怒意,王琳竟然拿薛灵均来威胁他。 “带路!” ———— 薛灵均收到王琳的邀请时,原本不打算去,转念一想,林岱安毕竟要在朝中为官,王琳如今权势今非昔比,不好得罪他。 新帝给王琳新赐了一方府邸,原本的谢家庭院,如今已改了牌匾,变成摄政王新居。 薛灵均进入院内,王琳已备好酒菜。 却见王琳左边半张脸红肿着,似是刚挨过巴掌。 薛灵均见他这幅狼狈情形,不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讶异道:“谁如此大胆,竟敢打咱们摄政王?” 王琳轻轻一笑,却不小心牵动嘴角伤处,疼得次牙咧嘴,捂着脸道:“除了谢玉楼,还能是谁,坐上龙椅,脾气见长。” 薛灵均坐下,不与王琳客气,自己倒一杯酒,“可有大公子的消息?” 王琳摇头,“谁知道他,反正,王家他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薛灵均执起酒杯,“二公子,你可后悔?” “后悔?”王琳淡淡道,“后悔什么?” 薛灵均默默饮酒,不再说话。 王琳微微叹息,语气中满是失望,“灵均,我虽有许多狐朋狗友,却把你当做唯一的知己,不会,连你也怀疑是我泄露军情吧?” “我往日里混账,京城里那些子弟,面上巴结奉承我,心底里却瞧不起我,背地里鄙夷唾弃,哪怕宋徽,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我。只有你,既不因我二公子的身份对我奴颜婢膝,也不因我行事乖张而有所嫌隙,只把我当做朋友相待。” 王琳一边说,面上露出沉痛之色,“可自从林岱安入京,你便对我有所芥蒂,玉鸣兄再也不肯叫不说,如今,更是疑心我做下那等误国害民之事,是不是林岱安又在背后嚼我舌根?” “不是他。”薛灵均淡淡一笑,“他虽对你颇有些意见,但因着大公子的缘故,在军国大事上,十分信赖你,不止你,还有整个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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