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赶紧堵住书房门口,却乍然看见林彦归正在门口,吓了一跳,忙忙整肃神情,恭恭敬敬道:“老爷!” 林岱安收了笑容,从椅子上下来,唤道:“爹爹。” 薛灵均也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林彦归皱着眉头,跨步进来,在椅子上坐下,语气严肃道:“岱安,你如今已六岁了,再过两年就该入私塾读书了,为父平日是怎么教导你的?” 林岱安低下头,乖巧答道:“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鸟欲高飞先振翅,书读百遍义自知。不可荒废光阴,不可玩物丧志。” 薛灵均在旁为林岱安辩解道:“林伯伯,玉郎一直勤奋用功,是我来找玉郎,才刚逗了他一会儿,玉郎没有贪玩。” 林彦归又皱眉对薛灵均道:“灵均,你既然唤我一声伯伯,那伯伯便以长辈的身份,嘱咐你几句话。这世上不乏天资聪慧者,但若是一味贪玩荒废,娇宠太过,长大也未必有所成,你们两个自小便受岱安祖父悉心教导,不要荒废了当年他老人家一番心血。” 薛灵均忙点头称是。 林彦归一走,薛灵均连连拍自己胸脯,“林伯伯怎地变得这么严肃,吓得我不敢说话。还有,伯伯怎地不唤你玉郎了?” 自从那次空空道人的话后,父亲不再向以前那般温和,对自己严厉许多,不过林岱安小小年纪,便已十分懂事,知道父亲是怕他小时贪玩,长大一事无成,真命中那空空道人的话。 他沉静道:“我如今大了,自然不好再叫乳名。” 薛灵均歪着脑袋想了想,跟着道:“我和你一般大,既然如此,那我回家,叫我爹娘也唤我灵均,不许再喊宝儿。” 林岱安哭笑不得,“你娘要是问你缘由,你岂不暴露偷跑来我家的事?” 薛灵均苦着脸,失望叹气,“唉,怎地我娘就那般信那空空道人的话,好让人心烦。” “好了,时候不早,你赶紧回家去吧。”林岱安吩咐林暮,“林暮,你去送送他,不要到他家太近,远远看他进家门,再回来。” “公子放心,林暮知道。” 薛灵均依依不舍,“我不想走,玉郎,我睡你这行不行?” 以前薛灵均常常睡在林岱安房里,只是如今情形大有不同。上次薛灵均睡这里,被王粟香闹上门来,话里话外一副怕薛灵均文曲星的命格沾染上晦气的意思,叫林素贞郁结好几日。 林岱安不想给母亲添堵,叹气道:“宝儿乖,你明日再来,我在这等你。” 薛灵均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转眼又是两年。 这日,薛灵均正和林岱安一块在书房里抄书写字,林岱安坐的端端正正,规规矩矩,薛灵均却是不老实,小腿儿晃悠着,一手托腮,一手漫不经心地写写划划。 却见林暮忽然进来道:“公子,薛家老太爷父子两个来家中做客了,老爷叫你们过去厅堂说话。” 林岱安搁下笔,心中微微不解。 薛灵均惊喜地从椅子上下来,道:“爹爹和爷爷来了!” 二人去了厅堂,果然见薛亥、薛仁父子,正坐在那里与林彦归说话。 薛宝儿欢快地跑过去,薛亥将他抱在膝上。 林岱安则乖巧地上去行了礼。 薛亥打量着二人,欣慰道:“玉郎小小年纪就如此懂礼知事,真是难得。” 林岱安谦逊谢过,“薛太爷谬赞了。” 薛仁神色不满:“岱安就算再懂事,也不过还是个小娃娃,大人的事,给小孩子听什么。” 林彦归却道:“小孩子也该知道些家事,叫他心中明白,我这个做父亲的,并不是要抛却他们母子远去,而是有缘由在,好叫他早日明白男儿当家的责任,若能平日里多孝顺些他母亲,我也安心。” 说着,林彦归问自己儿子:“你薛太爷有一桩生意,要去海上做,但和那岛上的居民语言不通,又怕雇佣别人遭人欺诈,亏了生意,你祖父房中藏书许多,有不少那些边陲小国的语言著作,是你先祖当年游历时所写,上面还有你先祖做过的注释详解,为父也读过一些,倒是不难学。你薛太爷今日来,便是想请我一道,一起去做这桩生意。更重要的,有沿海的官员,想要去平定一些海盗之乱,需要个忠心大殷的人,去做外交谈判,若是做成,也算一桩利国利民之事。但为父此番一去,便只留你母子两个,日子怕是会不如从前好过。如今你也快到了入私塾的年纪,读过了一些书,为父问你,为父是去,还是不去?” 听闻此言,不止薛仁,连薛亥都十分惊诧。 “贤侄”,薛亥清清嗓子道,“玉郎才这般年纪,这话叫他如何答。” 林岱安知道这是父亲在考察自己,是否足以安心让父亲离家做事。 他神色坚定道:“父亲常言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不拘于一方天地。父亲既有此才,又何苦拘泥于家,父亲既然问我,定是心中已有决定,只是放心不下母亲与而孩儿在家。父亲放心,孩儿虽小,也是男子汉大丈夫,定然不会叫人欺负了母亲。” 林彦归又问:“若是他日为父出了意外,命中了那空空道人之言,你当如何?你母亲又当如何?” “江湖术士的算命之言,焉能信之?母亲与我,都不是那等作茧自缚之人。” “好!”林彦归站起身,赞道,“不愧是我儿,不枉你祖父早年教导你。你能如此明白道理,为父也便放心去了。” 林岱安道:“父亲常说,宝剑需磨砺,梅香耐苦寒。孩儿相信,父亲是把耐磨的宝剑,不是经不起风浪之人,他日定能安然而归。” 林彦归微微红了眼眶,走上前去,握住儿子稚嫩的肩膀。 “你祖父和薛太爷曾在县里捐盖一间私塾,为父已和夫子谈过,过几日你便入学。你入学后,为父便走了。” 林岱安红着眼点头。 林彦归又嘱托道:“玉郎,为父归家之前,你母亲,就交给你来照顾。” 林岱安眼睛更红了。 忽听薛亥惊呼道:“宝儿怎么了?” 众人震惊看去,竟是薛灵均满脸是泪,悄无声息地抽抽,哭得快喘不上气。 林岱安倒笑了,薛灵均定是看出了他心里难过,才哭了。 果然,薛灵均哭得梨花带雨,伤心道:“我听玉郎和林伯伯说那些话,心里替玉郎难过,眼泪就忍不住。” 众人哄堂大笑,一下子冲淡了原本沉重的气氛。
第008章 学堂读书 童年的时光总是很快,不知不觉便已两年。 日头刚出的清晨,就听灵山县里的一间私塾里,有学子们的郎朗读书之声。 “黄帝画野,始分都邑;夏禹治水,初奠山川。……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河清海晏,兆天下之升平。……(注1)” 那学堂之首上,坐着夫子,姓庄名樵,字闲之,人称其为庄夫子。看上去约五十年岁,不知来历,但颇有些学问,经人举荐,来到灵山县里教书。 待学子们念完一遍,夫子提问道:“以蠡测海,喻人之见小;精卫衔石,比人之徒劳。此话何解?可有人答?” 众学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个年纪已十五六岁的少年,诨名陈二狗,虽然个头不高,但已有一身膘肉,皮肤黝黑,嗓门粗大,起哄道:“让咱们的状元郎,来答夫子的提问,大伙说好不好?” 立刻有一个十一二岁左右,诨名叫孙猴儿的,身形细长,一副尖嘴猴腮的猢狲模样儿,跟着附和道:“好呀!好呀!状元郎乃文曲星下凡,定能有高见!” 他两个是附近陈家村和孙家村的,平日里勾结一处,自称“灵山二霸”,最喜欢做些个欺负乡里孩童的事。 “不得喧哗!”夫子叱道,“陈贵雄,你先来答。” 陈二狗蔫巴了,挠着脑天,吭吭哧哧地小声嘟囔。 “方才嗓门那么大,这会又这么小,你是苍蝇还是蚊子?大些声说话!” 陈二狗梗着脖子道:“这句话,就是说,海边的人,鸟长得比常人小,就算是每日找人衔着,也没有用!” 众人一听,那些年龄大知道事的,都哄堂大笑起来。 庄夫子大怒,叱责道:“好个不学无术!出去罚站!晚上将这段抄写上五十遍!” 陈二狗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孙人杰,你来答!” 孙猴儿乖觉地出了门去,“夫子,我可不会,我自出去罚站去!” “不准溜,在门口候着,听听别人怎么答!” 孙猴儿和陈二狗两人闷闷不乐地站在学堂门口。 薛灵均从不曾听过这般粗俗之言,自然不懂那陈二狗的话是何意,也不明白大伙为何要笑。 他问林岱安,“玉郎,陈二狗那话是什么意思?” 林岱安虽然也不懂,但想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便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定是什么骂人的脏话,宝儿别理会。” 薛灵均正要再问,忽听庄夫子问道:“薛灵均,你怎么解?” 薛灵均忙起身,答道:“回夫子,这句话是比喻,用瓢来测量大海,比喻人的见识太浅太短。用精卫鸟叼石填海,比喻做徒劳无益的用功。” 庄夫子满意地点头,又问林岱安,“林岱安,你如何看?” 林岱安起身道:“回夫子,此话的确如方才灵均所言之意,只是岱安心中有惑不解,既然叼山填海乃徒劳无益,那为何又有愚公移山之说?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事不亲自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古人也说,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就算失败,也能经一事长一智,又有何不好?为何要嘲讽尝试的人见识浅薄呢?” 庄夫子点点头,问薛灵均,“灵均对此,可有见解?” 薛灵均再次站起身,答道:“灵均觉得,人非神仙,寿命有限,花时间做了这个事,就没精力去做那个事,若是事事都要亲自尝试,劳碌终生,到头来发现是徒劳,岂不是白白浪费光阴?待将死之时再来懊悔,便也无用了。这句话教灵均明白,要学会吸纳前人学识,广谋从众,兼听则明,取前人之长,补己之短,就好比站在前人的肩上看世界,方能看得更远些。” 庄夫子面目喜色,笑着赞叹道:“妙极!妙极!你小小年纪,就能有此番见解,可见平日里没少读书!” 庄夫子又问林岱安:“岱安可还有见解?” 林岱安正愣愣地走神,想着薛灵均的话。 大约是薛灵均平日里在他跟前不曾说过学问之事,又向来娇俏可爱,他总把宝儿看成比自己心态稚嫩的幼弟,不曾想他竟把道理看得比自己还明白些。 的确是他魔怔了,那空空道人之言,纵然他嘴上说一千道一万的不在意,但心中总是压着一股阴郁不忿之气,凡事都想来个“破”字,绝不与世俗之见相同,是以听庄夫子问到这句话时,下意识的想法就是叛逆反驳,不肯服从前人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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