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你不告而别,离开故乡,我还心中埋怨你许久,怪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薛灵均揉揉酸胀的双眼,“原来,我从未曾体会过你的痛苦。” 林岱安再次蹲下身,目光依旧盯着那碑文,沉声说道:“我当年将房屋田地全都变卖,带母亲去了海城,想要查清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灵均闻言,诧异地扭转头:“林伯伯不是被海盗练空桑……” 他顿住,转而问道:“可查清了?” 林岱安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虽不十分清楚,但也已推测出七八分。” 薛灵均想要再问,林岱安却转开话题,“这些日子,我又遇到一件离奇事。” 他将薛灵均从地上搀起,“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路上说与你听。” 二人来到街上,寻到王老三的住处。 只见两栋房屋中间的夹道里,搭着狭长的简陋草棚,连门都没有,只有一张破旧的床单当做帘子挂着。 林岱安掀开帘子走进去,里面只有破破烂烂的锅碗瓢盆,泥做的矮灶台里点着柴火,锅里煮着稀粥。 一个五六岁的男童正在灶边添柴,初冬天气,他却只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破旧夹衣,大半只胳膊露在外面,手上红肿,已生有冻疮。 棚子最里面,有一件破旧矮床,床上的席子已十分陈旧,上面躺着一个中年妇女,盖着一件旧棉袄,面色蜡黄,头发干枯,时不时发出剧烈的咳嗽。 那男童见他们进来,立刻站起身,抿紧嘴唇,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破旧衣衫的一角,似乎十分紧张。 “你们……是官老爷派来赶我们走的吗?”男孩神色慌张道,“我爹把房屋都赌输了,我们实在没地方住,麻烦官老爷通融通融。” “我们不是官府的人。”薛灵均俯下身,温柔抚摸那男孩的额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头,”男孩望着薛灵均纯净的双目,见他和颜悦色,便放下警惕,开口询问道:“你长得真好看,你也是神仙吗?” 薛灵均道:“我不是神仙,我是神仙派来的,神仙叫我帮你治好你娘的病。” 石头立刻焦急道:“我娘的病能好吗?我爹说她是痨病,治不好,白白浪费钱!” “当然能治好。”薛灵均朝那席子上的妇女望一眼,柔声道,“你娘不过是普通风寒没能及时医治,这城里许多有名的大夫我都认识。” 薛灵均又问道:“你猜猜,我是哪路神仙派来的?” 石头想了想,道:“你是上次那个绿衣神仙哥哥派来的。” “真聪明!”薛灵均接着道:“神仙哥哥上次来,都说了什么?” 石头摇摇头,低下头道:“神仙哥哥很凶,说我是废物,挨打也不知道打回去。” 薛灵均:…… 他接着问:“你爹爹呢?他最近几日还打你吗?” 石头摇摇头,“我爹爹已有许久没回家了。” “你想他吗?” “不想。”石头低着头,脚尖一下一下地戳着地,“神仙哥哥说,我爹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打我和我娘了。” 薛灵均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头,“神仙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月之前。”石头回想到,“我记得很清楚,那晚下了一场暴雨。” “他一个人来的?” 石头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他原本是一个人来,但有个呆若木鸡的哥哥一直跟着他。”石头回忆道,“神仙哥哥不搭理他。” 林岱安听闻,立刻问道:“木鸡哥哥可是穿着朴素,像个书呆子?” 石头见到林岱安一脸严肃,立刻害怕地往薛灵均身后躲。 “别怕,他也是神仙哥哥派来的。”薛灵均轻抚他的后背,“木鸡哥哥有没有说什么?” 石头蹙眉想了想,“木鸡哥哥说了许多话。” “他捧着一,拦住神仙哥哥的去路说:‘我为你写了一本诗集,想赠给你。’神仙哥哥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声道:‘我不认识你!闪开!’” “木鸡哥哥不肯走,口中说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不会告诉别人!’” “神仙哥哥突然停住脚步,扭头看着木鸡哥哥,眼神很凶,说话语气更加冰冷道:‘你找死!’” “木鸡哥哥却依旧不肯让开,苦苦哀求道:‘你看一眼,就看一眼!你若看了,就算叫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神仙哥哥眉头一皱,满脸嫌恶道:‘滚!’说完,他一脚将木鸡哥哥踹倒在地,骑上马走了,马蹄还将那本诗集踏进泥里。” “木鸡哥哥从泥巴里捡起诗集,又哭又笑,后来也走了。” 林岱安与薛灵均对视一眼,不知吴学子之死,是绝望之下觉得了无生趣才自缢,还是被颜昭唯杀人灭口? 薛灵均请来附近的良医,给那妇人诊治,果然不过是普通风寒。 “石头,这附近有一家锦衣商铺的分店,正在招募学徒,你可愿意去做工?”薛灵均道,“我可介绍你去。那家店离这里不远,你回来照顾你娘也方便。” “我……我不识字”,石头有些羞愧,怯声怯气道,“那些招学徒的,我全都去试过,都要识字才肯收。” “不识字可以学,我叫店里的长工教你。”薛灵均安慰他,思忖片刻后道,“不如现在带你过去,刚好给你娘买床棉被,叫她快些好起来。” 薛灵均亲自去分店,他虽不认识掌柜,掌柜却认得他,自然没有什么是不应下的,当下就安排妥当,又派人送了些冬日用的衣物棉被,留下些银两。 一切办完后,二人走在街上,薛灵均见林岱安一路默默不语,出言道:“玉郎可是在心里笑话我?天底下如石头这般可怜的孩子,只怕数不过来,若是一个个都救济,薛家所有铺子加起来怕是装不下……只不过,我既然碰上他,便没办法不管。” “我怎么会笑话你”,林岱安转头看他,玉瞳深如潭,“我当年若不是在危难之际,碰上好心人救助,恐怕没机会活到现在。我只是突然想起当年府试时你说的话,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人人皆可温饱康健,人人皆可读书识字,做工不是仅仅为了谋生存,而是为自己所热衷欢喜之事。” 薛灵均想起当年自己那篇大言不惭的经文,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了一篇不知来历的书,便生出那些念头,也亏得当年的阅卷官没把他的试卷丢进废卷桶,还给他判个高分。 “对了,我竟不知,我家宝儿什么时候成了医术圣手,只瞧一眼便看出那妇人不是顽疾?”林岱安笑道。 薛灵均也笑了,“什么医术圣手,那王老三吃喝嫖赌,连房屋都押上了,动辄对妻子又打又骂,当然不可能出钱给家人治病。这种人还偏偏最贪生怕死,若他妻子是痨病,他只怕会躲得远远的,免得传染给自己。但他出事前,还每日回去吃饭,痨病一说,必然是骗小孩子的。” 说到王老三,二人不约而同想到颜昭唯。 按说颜昭唯这样的身份,就算不喜欢王老三,也不至于要亲手杀了他。 若不是他杀的,吴学子又都知道些什么? 两人越来越觉得,颜昭唯就像是一个谜。他们彷佛就在谜底跟前打转,却被迷雾蒙住双眼。
第033章 唐歌醉酒吐真言 “可要上报官府?”薛灵均问,毕竟涉及命案。 林岱安摇头,“颜昭唯能在陛下身边多年,可见是个厉害人物,连魏典都忌惮他,以他的手段,官府就算查出什么来,也只会以王老三下落不明为由不予立案。报官只会打草惊蛇。” “马上新年了,要不,我约王琳唐歌他们一聚,打听一下颜昭唯的事?” 林岱安再次摇头,他与王琳虽相识甚短,寥寥几次交手,却觉得王琳并不是世人传言那般简单。谢道彤出事,王术自杀,他不信王家查不到颜昭唯身上,王琳却表现得一无所知,滴水不漏。 至于宋徽,也是个人精,他与当今皇后一脉相承,宋家一向行事低调,在前朝太子出事后,更是万事不管,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毕竟,除了当今皇后,宋徽原本还有一个堂姐,正是前朝太子妃,与太子一同在燕王谋逆时殒命。 宋徽那个堂姐,正是前朝太子太傅,宋濂的女儿。 宋家为了避嫌,一个个都官居闲职,连皇后也不问事,后宫事宜都归唐皇贵妃所管。 此外,林岱安出于私心,不到迫不得已,不愿将宋家人牵涉进来。 能套出话的,也就只有唐歌了。 但林岱安实在不想见他,一见他就压抑不住心中奔腾的汹涌杀意。 “你好像很不喜欢唐歌?”薛灵均瞧着他的神色问,“他虽有些娇纵任性,其实心思单纯,对你并不是真有什么恶意。” 林岱安微微摇头,正要说话,就见一辆马车在前方不远处停下,车上下来一人,穿着华贵锦衣,戴着白纱帷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正鬼鬼祟祟地朝一旁的店里走。 那店铺上头挂着牌名:驱鬼除祟。 林岱安拉起薛灵均的衣袖跟上去,就见那人正在店里买驱鬼灵符。 “唐歌!”林岱安喊道,“你背上有东西!” 那人被林岱安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猛然转身,连帷帽都歪了,他一边扯着白纱,一边口中慌乱道:“有什么东西?!在哪里?” 薛灵均满脸惊诧,这声音真是唐歌! 唐歌看到薛灵均,干脆将帏帽摘下,上前一把拽住薛灵均的衣袖,“灵均,你近来都不去书院,我也找不到你!” 薛灵均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面色青白,眼神涣散,眼皮浮肿,眼下乌黑一片,像是许久不曾睡觉一般,“俪华,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生病了?怎么不找大夫去府上看?” 唐歌委屈得要命,几乎要哭出来,“灵均!我家里闹鬼!可是家里人都说我是为了偷懒不好好练箭,编出来骗人胡闹的,没一个人肯信我!” 这世上哪里有鬼,薛灵均轻拍他的手臂,安抚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地怎么突然闹鬼?” 唐歌朝林岱安瞧了一眼,心道原来这穷乞丐没告诉灵均,但他还记得上次那一瞪之仇,不乐意地抿嘴不语。 “你若害怕,不如先到我家中住几日,我派人将请柬送到你府上。” 唐歌紧紧攥着薛灵均的衣袖,摇头道:“我已去过宋徽那,没有用!他还给我泡了不少安神茶,但我还是一闭眼就连连做噩梦!” 他抬头紧张地瞧林岱安一眼,“灵均,你能不能……叫上林岱安一起,陪我睡……” 薛灵均:…… “可以是可以,不过……”薛灵均瞧一眼林岱安难看的脸色,“岱安不方便去我家,你若非要他陪,就只能委屈你,与我一同去他那里暂住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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