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其实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信息量逐渐开始过载,文天成关掉屏幕,进入了一种有气无力的贤者状态。 他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对他究竟有多仁慈,时间的宠爱,是跨越了阶级矛盾的,世间最大的不平等。 正暗自惆怅着,那熄了的光屏却突然一亮,一条来自文老头的语音消息也转瞬就跳了出来。 他下意识点开:“嚯!你这小子又上哪儿鬼混去了?怎么我一回来就看到家里这幅鬼样?!你看看这碗!这水池!都馊了!还不赶快给我滚回来收拾你这个小兔崽子!!” 他禁不住一抖,早些年被文国栋以练武名义支配的恐惧又再次浮上了心头。 于是赶忙拨号,想在被骂死前姑且再多活一会儿,但手指悬在联系簿的文国栋上,他看着那三个早已极其熟悉的字眼,一阵微妙的错位感却突然顷刻划了过去。 “文、文国栋吗?”视频里女声那尴尬的询问忽然闯进回忆,侵占了他的大片脑海,“那这名字跟你俩差距还真是有点大哈……” 双眼不由在一瞬间大睁了起来,他手指颤抖,一不小心就触上了拨号的按钮。 “嘟……嘟……”仅仅两声之后,对面中气十足的骂声就响了起来,“好你个混小子还知道打电话回来?!” “……” 但是,拨出的那头却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声音,这不得不使文国栋奇怪,又用更大的声音喊了几句。 “我说……爸……”将近半分钟后,一声轻而犹豫的回答才从另边幽幽传出,“我的那个姑妈,就是你的姐姐,王局的母亲,她的名字是叫作……”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虽然生气,但对面的老头还是一愣,因着养子不对劲的语气乖乖答了,“她叫文念梧啊,思念的念,梧桐的梧。不过你不经常见她,不知道也很正常。” 那么,竟果然…… 拿着终端的手颤抖更厉害了,本来就应该姓文的男人为这似是巧合又像特意安排的七年产生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惑。 可是,与文国栋的相遇明明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未知的陌生,他记得那时他怜悯的语气,纠结的神态,还有最后发自内心的喜悦,难道这一切的一切也只是简单的演技? “那么,爸。”他于是又问,“你当时为什么收养了我?是因为你知道我本来也就该是文家的人?” 他旁敲侧击,试图让对面知道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也是给他一个阶梯来借此坦白。 但——“那不然呢?我当然一看就觉得你应该是我文家的人!毕竟这么俊俏也全都随我!” 老头爽朗的回答却让他一时摸不着了头脑,“不过你就是太不能喝酒!这点,倒是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听着文国栋颇有些自夸嫌疑的回答,文天成终于再次肯定,这老头,果然好像并不知情。 但不应该啊,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爸,最近你小心一点,最好能先去外面避避风头。我好像得罪了些不该得罪的人,我怕他们会危害到你的安全。” 于是虽还怀揣着疑问,文天成还是赶忙在大局前道出了自己的担忧,他猜想研究院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好回去,便只能用这种方式先做出提醒。 但老头却好像有些不以为意,他在电话那头理解地表示我懂你们做刑警的就是容易结仇,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手,就那些虾兵蟹将一来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老人上了年纪就是容易这样,执拗又不听劝,像块梆硬的木头。文天成叹息,认命般让他至少保证提高警惕,等他回去再另作安排。 文国栋一听,不高兴了,觉得这小子是在看不起自己,嘀嘀咕咕地骂着以前也不知道是谁被打得在地上乱爬,一下便脾气火爆地挂断了电话。 耳边总算得了半刻清静,文天成疲惫地摇头,扭着脖子准备去厨房做个午饭,同时开始思索如果把老头也一并带到这儿来,秋翊回不回来,又会不会同意。 只是他才刚走,正对着空无一物只剩饮料的冰箱发愁,终端的寻呼却又在口袋里紧急响了起来,而这独有的铃声是他为警局设置的专属。 难道是局里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赶忙合上冰箱,火急火燎地掏出终端一看,联系人上赫然显示的“王局”二字更是顷刻就让他微发了汗,于是立刻点开了接听。 “王局,对不起,前几天我终端是真搞丢了,周报我等会儿就会发给郑队,所以还请您……” “诶,不是,今天双休,我们兄弟间先不谈工作,况且我打电话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这个。” 可还没等他说完,对面就忙不迭打断了他卑微的致歉,同时一个鲜少出现在他俩之间的词汇从他嘴边无意冒了出来,引得文天成一阵心悸,心跳更是猝然加了好快。 “我打电话找你,是因为我的母亲想要见你。她现在就在平南的城西养老院,今天下午两点,林昭晖也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所谓亲情 下午两点,文天成应约来到城西养老院。 他惊愕不已,一路上想了好些,但这都不及他打开房门看到那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时来得讶然。 因为这里除了气度非凡的王局,偶尔一见的姑妈,已然老去的林昭晖,还有用呆滞目光盯视着他,长得极像记忆里M211的老人。 和床边独自站立默然沉静的凌顼。 看到他,凌顼的脚步立即动了两下,像是想要过来。但文天成猝然蹙起的眉尖却半路中止了他的行为,便只好冷脸乖站在了床的一尾。 “来了啊,小文。” 斜侧,王局说出了自他进房以来的第一句话,还是跟以前一样威严,沉稳,但文天成听着,却突然就因眼下这情形产生了几分别扭。 他忽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曾在地下交易所的事上提防猜忌过他。 “……王局。”于是目光移向了那竟然真是他表兄的男人身上,他赧然回答,“真是好久不见了。” 那人一听,向来吊梢的眼角却转而笑出了一点皱褶:“不是说都想起来了吗。”他一瞄床尾站立的青年,“那你为什么还是不能喊我一声哥哥?” 文天成不答,面上却突然一红。 “但是严格来说,他才是您的哥哥。” 趁机往男人身边挪了几步,凌顼话音冷淡又似有不满地从容接过,“所以还请您别再开我父亲的玩笑了。” 原来他们竟早就认识。 心里突然掠过一阵被愚弄的不悦,文天成即刻便对着他一直敬畏的上司问出了困扰他一路的问题:“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他皱起了眉头,“但为什么我感觉我爸……” “国栋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时,一声苍老的女声平和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语,“但是,天成啊,请你千万不要怀疑他对你的用心。” 终于看清了那早就坍塌泛灰的眼里闪出的点点泪光,文天成面对着记忆里就从未年轻过的姑妈,第一次感到她长得居然和视频中的父亲有两分相像。 “因为我哥哥的事情,他已经废掉了他的大半辈子。”从来只是用模糊的眼睛看着他微笑的古怪姑妈缓缓开口,曾经那些古怪终于都化作如今浓稠的慈爱,“所以,哪怕只有一刻也好,我都希望他能从你的身上感到一点失去的慰藉。” 文国栋因为开罪了地方政府而失去了一切的事文天成早就有所耳闻,那时他在部队正是如日中天,势头鼎盛,差点就能从少尉升到中尉。但某一天,这位吃得开干得好,却直来直去不会拐弯的小兵就永远被部队的名单抹去了,甚至还差点锒铛入狱。 有了这不光彩的履历,没地方再敢要他,当时已经谈婚论嫁的女友也弃他而去。自此,他就变得吊儿郎,混吃等死,开着一家破破烂烂的拳馆聊以营生,有一天就是一天地活着。 这些,文天成都通过他人的评论有所听说,甚至曾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的契机竟然都是因为他逝世已久的父亲——虽然对那时的文国栋来说,那个一直对他严加管教却又无可奈何的哥哥或许只是失踪了而已。 视线突然从老妇移到了对床陌生的M211身上,M211警惕地捂起了被子盯他,和当时平淡又冷静地告诉他了一切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那些意识到了不对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甚至还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挡在路中央阻拦省委的车。” 这时,M211曾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响起了,他诧异回头,一种毛骨悚然的顿悟也在瞬时就袭上了他的躯体。 “是的,当时拦住了省委专车的,就是刚从部队里休假回来的文国栋。” 隔壁床,那个文国栋带他来看文念梧时,最常见到的,喜欢装模作样看纸质书和旧报纸的老头总算开口,第一次对着他说出了“我也好想有人来看我”以外的语句。 “好久不见了,M237。”他苦笑着叠起了那摞甚至都被摸黄了的旧报纸,报纸定在2087年,报导一位老人在火灾中去世,“看见了吗,我并没有违背我的承诺。” 心绪在一瞬间变得复杂,有太多询问想要出口,但一霎又哽在了喉咙。 “……你变老了。” 于是,他说出了史上最显而易见的废话,甚至还十分不中听。 “是啊。”可推了推满是褶皱的鼻梁上的眼镜,林昭晖还是像记忆里一样温和又平静,“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 良久,这个被叫做M237却又承认了的男人才攥着拳头挤出了一声谢谢,就好像他的嘴必须要靠其他部位才能开启。 “后来,”他轻声,“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床上的老人笑了两下:“儿子就在身边,你为什么却要问我?”他讳莫如深,“这个,我是不会答的。” “那林秦呢?”快速扫了眼好像离他又更近了些的青年,文天成有些逃避地歪了歪身体,“他为什么死了?” 林昭晖又笑了两下:“你不是也看到了,死于电器爆炸导致的火灾啊。” 文天成皱眉:“我可是刑警。” “也不过就做了几年而已。”林昭晖笑着反驳,不过还是给面子答了。 “这可能从某种程度上还要归功于你儿子放的那场大火,”他说,“对于我父亲和他的投资者来说,这场大火或许就意味着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 “你是说他死于利益纠纷?” “这不是很正常吗?”林昭晖反问,“人一旦走投无路,还有什么是干不出的?” “话虽如此……” 但,还有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难道是汪延?”想到不久前才看的资料,文天成一问,“他后来又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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