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回家时,爷爷奶奶已经奔完丧回来了,问他俩晚上去吃了些啥。方守金果然只说了他俩的事,一个字没有提张逐。 夜里方孝忠洗澡,泡在洗澡桶里一个劲儿想今天男人做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为了跟他修复父子关系而讨好他?还是假装示好,只是为了让他露出更多马脚,抓住他更多弱点?他脑袋搭在大木桶边缘,苦思冥想得不出结论。 浴室门突然推开,雷亲婆拎着一条搓澡布进来:“小忠,奶来给你搓背咯。” 方孝忠吓得大叫一声,赶他奶奶出去。 “害什么臊,你小时候把屎把尿都是我。”说着端了矮凳已经坐在了方孝忠背后。 他恼火不已,紧搂着自个胸膛:“那是小时候,我都这么大了,我自己会搓,你出去行不!” 雷亲婆用力按住他肩膀,粗糙的搓澡布用力擦在他后背上:“宝啊,你听奶跟你说。” 听到这话,方孝忠知道搓背只是个由头,便不吭声了。 “宝啊,你这么大了,很多事你都懂,我们也瞒不过你。我知道你这心头不舒坦,憋屈,有怨气,谁也不想有个犯过事儿坐过牢的爹,是不? “奶也跟你一样,哪个当爹妈的愿意有个蹲过监的孩儿?你觉着没脸,我跟你爷这两张老脸更是丢得干净。可是有啥法,你爸他年轻时候不懂事,犯的事儿也犯了,该他的惩罚劳改,他也都受了。那会儿碰上严打,本来三五年就能出来的,判了八年。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他也不敢回来,”雷亲婆拍着自己的脸,“因为丢脸,比杀人放火还丢脸啊。” “劳动改造,国家给他第二次机会,法院给他第二次机会,但社会不认,你爸在外这些年,也过得蛮苦。我们是家人,要是家人都不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就真的没有路可走啦。” 听着这些话,方孝忠用力抱住膝盖,鼻子很酸,心头也委屈得厉害。 如果说判刑坐牢这些罪,是他父亲伤害别人所受到的惩罚,那么他对自己的伤害呢?这些年,作为强奸犯儿子的自己所受的罪呢,又谁来偿还他? 雷亲婆擤了一把鼻涕,一抹脸上的悲戚,话锋一转:“其实当年那事儿,细说起来也不全是你爸的错。何晓燕那贱货,一条街都出了名的,她就是想跟张广耀那怂货合伙起来诈钱的哩,你也不能全怪你爸爸……” 虽是没有见过的母亲,他也听不得她被奶奶辱骂,赶紧岔开话题:“奶,我也有正事儿要和你说。” “啥事,说。” “下半年就初三了,我要补习,我想上一中。” 雷亲婆沉吟片刻,反问:“补了就考得上?” “……我想试试。奶,我要念书!” “好!咱小忠想念书,奶就让你念,想念它多久就念多久。”她把方孝忠整片后背都搓红了,答应他的要求,也提出自己的期望,“要是以后念出来,赚了大钱,记得要孝敬你爸。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是他儿子。” 方孝忠在木桶里转过身:“我会孝敬你和我爷。” “那时候我跟你爷都早死啦。”话是这么说,雷亲婆脸上还是笑开了花。
第51章 诅咒 “依我看,你这还不如让张逐给你补,我们把补课费花掉。”一行三人走在去补习机构的路上,向桃吊儿郎当地给方孝忠提出这建议。 方孝忠瞥了他一眼,连一句反驳都懒得和他讲。 奶奶同意他暑假去补课。他之前没有补过,对机构和补课老师都不了解,才不得不询问向桃——这个一年到头都在上补习班却没有半点作用的有钱同学。 “小忠弟弟,我真心建议你别去。以我平日对你的观察,就你这智商,补了也白补。”向桃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方孝忠甩开他胳膊:“一边去。” 得了冷脸,向桃又挤进他和张逐中间,把胳膊搭在张逐肩上:“张逐哥哥,你劝劝他。” 方孝忠挪过去更粗鲁地拉开他胳膊,把人扯到一边:“没跟你开玩笑,我必须得上高中。我要是没考上,张逐也不念了。” “真的?方孝忠不念了,你也不念了?” 张逐简短地“嗯”一声。 向桃看他,眼神越来越怪:“你怕不是个弟控。” 张逐没理会这个评价,方孝忠问:“什么是弟控?” 向桃转头瞅了会儿,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嗯……你更像个兄控。” “到底啥意思?” “没啥,就觉得你们兄弟好过头了,怪怪的,叫人起鸡皮疙瘩。”向桃抱着胳膊搓几下,打了个寒颤。 张逐对此评价无动于衷,方孝忠则是嫌弃地瞥他一眼:“你有毛病。” “是我有毛病吗?虽然我是独生子,我堂表兄弟不少,这些兄弟中间也有亲生了,但凡年龄相近,就没有不打架的。你跟张逐打没打过架?” “我要跟你是兄弟,也很难忍住不打你。” “嗯,说得也是。”向桃思忖片刻,“看来真是我有问题。” 到了机构,向桃一改平日轻佻,十分老练地询问补课流程,并帮忙选了试讲老师。 等温柔又漂亮的女老师把方孝忠拉进小教室试讲半小时,再将他放出来时,他已经晕头转向,满心信服了。 机构趁热打铁就要签约,向桃又一通熟练话术搪塞过去,把人给拉了出来。 “听得懂吗,你就签?” “听得懂啊,比上课讲得仔细。” “你是不是看女老师漂亮,怕人家嫌你笨,不懂装懂吧?” “我没有。”方孝忠气急败坏地,“试讲老师不是你选的吗?” 向桃狡黠一笑:“我按我的标准给你选的,你要是觉得还行,就过两天再来签暑期课吧。” 补课的事定下来了,方孝忠却闷闷不乐。一个暑假补三门,算下来也要花好几千。他心疼这些钱,不只是家里没有富裕到让他这么大手大脚,还有不知道张逐要写多少作业、打多少游戏才赚得到这些。 要是他成绩好一点,也不至于要把钱花在这种地方。要是他能理解张逐的思维方式,听得懂他讲题,这钱也正好可以给他。无奈这两件他都做不到。 回家把事情一说,奶奶倒是十分爽快,直接就把第一次两千元的补课费给了他爸,让他带方孝忠去机构签约。 方守金不太乐意:“他都自个去选了老师,交钱也自个去呗,我明儿还有事。” “你那都什么屁事,你儿学习这才是正经事。”说着硬是把钱塞进他兜,“明儿带他去听见没有?这也不是小钱,给他一个细娃,小心丢了。”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方孝忠已有所感,他爸说的那“不喜欢给人当老子”的话并非虚假,他并没有什么当父亲的责任感,也不大在乎自己这便宜儿子。想来此前那些示好,不过是他奶硬逼的,就像他也不在意自己这亲生父亲,却被奶奶硬逼着要跟他相处一样。 方孝忠低着头,不快地咕哝:“不想去就别去。” “这话你跟你奶说。” 雷亲婆一摔筷子:“好了,大方明儿带小忠去洪城,把这事儿给办妥。我说了就定了,谁也别再放屁。” 方孝忠又一次被迫坐上了他爸的摩托车。他心头不快,却也没有表现出来,的确那钱放在他爸身上安全一点,免得万一又遇上田兴旺。 日化厂这两条窄街终归不够这些混混施展手脚,他们迟早都混去洪城。田兴旺也不例外,没多久就跟城头那些混混勾搭在一起,从小混混升级到了小流氓。方孝忠还是怕他,好在学校和社会是两套体系,城里的小流氓有了更大发挥空间,不屑于再把时间浪费在欺负一个没油水的中学生身上。 道理是这么讲,但“田兴旺”三个字就像是独属于方孝忠的诅咒,无论任何情况,都能令他瑟瑟发抖。 他爸没有把摩托直接开到机构,而是在离两条街的路口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一家发廊门口。他把兜里的钱掏给方孝忠:“就几步路,你自个过去交,我要去理个发。” 方孝忠往那门里看:“都没有营业,理什么发?” “你管恁多,叫你去就去。”男人把钱塞他书包,“交完你自己回去吧,有坐车的钱没?” “……” 方守金又多掏了十元给他:“懒得坐公交,你打个车回去。对了,别跟你奶说我在哪儿。” 方孝忠把钱往书包深处塞了塞,他讨厌跟这男人在一处,但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给打发了,他又气得牙痒,这算哪门子爹? 闷头走了几步,转过头,方孝忠才发现这时间巷子里竟空无一人,再看周边环境也是老旧残破,典型藏污纳垢的地方。常被堵在无人小巷的经历给了他一种不祥的直觉,没工夫再埋怨他爸把他丢在这种地方,只顾飞快倒腾双腿,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眼看巷口就在前面,他加快脚步,一没留神,和从正路过来的人撞个满怀。他一抬头,什么话都卡在了喉咙,心里大叫不好。被撞那人一头黄毛,露出的胳膊上是粗糙的纹身,再看他旁边另外几人,打扮也如出一辙。 那人一把揪住方孝忠的衣领:“没长眼睛?” 他垂着眼皮,不敢看对方的脸,“咕噜”咽下一口唾沫,挤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要挨揍了。方孝忠视线余光扫到小流氓举起的手臂,熟练地抬手挡脸。 但他预期的巴掌并没落下,而是听到令他熟悉的声音:“飞哥飞哥,这我熟人。” 闻言,叫“飞哥”的流氓松开方孝忠,转头问:“你认识他?” “认识嘛,我们一条街上的,这小杂种叫方孝忠,”田兴旺一胳膊揽住他的肩头,把他夹在腋下,“他爸是个强奸犯,在我们那块儿很出名的。” 小流氓没搭理,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招呼其他人走了。 显然,那“飞哥”是这伙人里的头头,田兴旺的充其量只是个小弟中的小弟。这弟中弟想用日化厂街的传奇轶事引起老大兴趣的讨好行为落了空,话题没人接茬就冷了场,只落得他一个人尴尬。 气急败坏的他踹了方孝忠一脚:“你在这儿干什么?” 方孝忠退了两步,还是站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他脑子却飞快转着,只希望田兴旺踹他几下出了气就放他走,千万不要被他发现书包里的“巨资”。 “问你话,哑巴了?” “我逛迷路了。” “这也能迷路,哈哈,真傻逼。”田兴旺睨着他的裤兜,“钱呢,掏出来。” 方孝忠赶紧从裤子里掏出三十多元,包括他爸刚给他的十块,恭恭敬敬递过去。 “就这点?”他点头。 这方面方孝忠从不抵抗,田兴旺也不疑有他,没有再去翻他裤兜,而是照例又扯了一把他的书包。方孝忠往后躲了一下:“真的没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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