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引得他主动分享工作中的事,心里顿时轻松起来,按捺不住地回到自己从陆瑞安进门开始就想问的话题:“是出什么意外了吗?你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个策略顺利实施了。” 陆瑞安犹豫了下,猝然同祁扬对视的一秒后逃也似的错开目光,他的声音轻了许多:“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今天下午我到班上布置作业,没带课本过来,从后门过去刚好路过方秋白的位置,他的课本放桌上,我就拿过来翻了一下最近学的内容——结果从他书里掉出来一张小纸条。” 祁扬立马猜测到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写的什么?”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①) 看祁扬眼中升起疑惑,陆瑞安以为他是不知道后句,耐心解释:“后一句是‘琵琶弦上说相思’。” “我知道,这不是学校里要求背的诗词吗?”祁扬眼里划过一抹狡黠,明知故问,“也许是打小抄怕你默写抽到他——还是说写这纸条的不是他本人?” 陆瑞安哭笑不得:“字迹不是他的。我带了他们一年多,班上学生的字我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这样太正常了,写情书么。”祁扬以为陆瑞安是担心好学生早恋影响学习,有意驱散忧愁氛围,挑着眉笑着宽慰他,“写这纸条的小孩真有才华,知道写诗,我当年写情书的时候才没这么委婉,也不明白什么‘诗’啊干的——” 他的揶揄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扼住脖子而失声,猝然敛起笑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向陆瑞安,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陆瑞安的反应。 陆瑞安没有看他,既不问、也不主动接话,只顾埋着头慢吞吞喝汤。 他的反应不像是对祁扬曾经写情书一事意外,但也不像是想接着听下去,倒像是刻意回避。 事实上,祁扬当年的确写过这样一封情书,连祁扬自己都不清楚那封情书最终落到了谁手中,但至少他这些年一直认定陆瑞安没有收到。 不然陆瑞安怎么会从来不曾提过这件事,也不对其做任何回应呢?这不是陆瑞安的性格。 他坐在那儿,睁着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瑞安,等来陆瑞安局促的一觑。 电光石火之间,他心尖冒出一个新的念头,要付诸行动需要太多的勇气,于是他在两人的沉默中一寸寸地努力积攒。 他盯着陆瑞安的眼睛,突然郑重道:“陆瑞安,我大一那年,其实写过一封情书,但是后来不见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儿——你有见到过吗?” 陆瑞安的心一阵颤栗,他本能躲避地垂了垂脸,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藏在桌下的指尖紧紧地掐进掌心肉里。 他仓促地抬脸看一眼祁扬,又无措地垂下,心里竟然隐隐地升起犯罪的感觉,这令他十分惶恐。 祁扬此刻的眼睛像粒磷火,灼得陆瑞安坐立不安。 眼前的灯光弥漫成一团旋转的浓雾,他脑子里轰轰地响着,不断回荡着祁扬的问话——客观上是温和的、纯粹的疑问——胸口升起无法忍受的生、凉、苦、涩。 他周身发冷,心里一片灰白。 理智告诉陆瑞安,他应该对祁扬坦白这件使他良心不安七年的事。 ——情书在他这里。 ---- 注:①“记得小蘋初见,两重新字罗衣”——《临江仙》晏几道 (下一章周二更~)
第57章 蓄念五·情书 (2) 坦白滑落至嘴角,陆瑞安却再次退缩了。 他不敢看祁扬的眼睛,含混道:“没听说过。” 陆瑞安非常吃力地想提起嘴角朝祁扬笑一下、以此缓和气氛,好让再次受到自身强烈谴责的心脏不至于那样难受,可惜要完成这动作竟然在此时这样艰难,陆瑞安只能放弃。 祁扬似乎没有将他的异常关联到那封情书的归属上,而是深吸一口气,红着耳根道:“大一那年,我写过一封情书。” 那封情书已经是几年前发生的,本应被尘土盖了一层又一层,可此时被风一刮,却清晰得仿佛在昨日。 分明还在雨纷纷的清明假期,东苑男生宿舍302里爆发一阵掀破屋顶的嬉笑打趣声。 “我去,你也太猛了,这还没见过几回面,就写情书,人家能搭理你吗?” “没用的废物,好好瞧着吧,看你爹我怎么追到手!” “哎,祁扬,你快来,看于哥学人家文艺青年写情书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扬把发顶最后一缕孔雀蓝拨到满意的位置,对着镜子换着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才姗姗来迟地撩开书桌帘出来,插兜往隔壁桌探身一看:“啧,字儿写挺好的,不过比起陆学长还差点。” 被打趣一圈的男生红了耳朵,佯怒地就近往室友胳膊擂上一拳:“你们说话别这么恶心人!是哥们就快点帮我看看!” 集聚四人之力的情书在清明节收假的第二天收获了好结果,302不断起伏着类猿的号叫。 众人庆贺欢呼的目光随着铺散开的话题卷入毫不相干的祁扬:“嘿,现在咱们宿舍可就只剩你一个还没脱单了啊,这周六是情人节,你得一个人孤零零去上调休的课了,记得帮咱仨签个到。” 祁扬不甘示弱地哼笑:“谁说就我一个人。” “哟,那这是有目标了?” “不能吧,咱还不知道他吗,除了平时约出去玩,他嘴里挂着的就只剩下隔壁学校那个大四的陆学长了,要不是知道他是你哥,我都还以为你俩有啥呢。” “是呗,我们都有女朋友,你还有你陆哥哥~”陈滔掐着嗓子,故意作出扭捏姿态。 祁扬嗔笑地踹他一脚,转身一撩帘子坐回桌前。 他嘴上说着课程论文还没写,手上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只鎏金印花的信封,信封里除了配套的信纸外还有一枚红色的火漆封口贴——在室友连夜寄送情书的那天晚上,他一宿没睡,千挑万选终于在破晓时分做下决定。 分明室内寂静无声,祁扬面朝天花板,不知是用口型在对谁解释道:我只是瞧它好看,才不是为了拿来写什么东西。 室友的成功激醒他满不在乎面皮下的不甘心—— 连他们宿舍这几个孙子都有对象了,他还单着算什么事? 或许在此之下的,还有埋得更深的多年结成的夙愿,但祁扬不愿意去想明白。 他眼前又一次晃过那一个温柔含笑的面容,他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人影甩开。可惜他失败了。不仅失败,还被这人影操控着动笔将那信纸洋洋洒洒写满、用火漆贴封口。 此时,他的理智终于夺回身体主动权,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只不起眼的快递文件袋,烫手山芋似的赶紧将那花里胡哨的鎏金信件装了进去。 祁扬松了口气,一个好主意恰逢其时溜入他脑中。祁扬立马采纳,满意地拿起黑色水笔在文件袋上信手写下洛明起的名字。 事实上,彼时的祁扬并不认为这是一封情书,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沦落到要像抓耳挠腮的室友一样去追求陆瑞安——从小到大,只有他收情书的时候,他只会被动或意料之外地感受被追者的优越。尽管他很快就会明确拒绝,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确不知不觉地认为自己理所应当一直处于这样的优越地位。 能够让他有好感的人,应该要对他报以更多的喜欢才行。如果这个人是陆瑞安,他可以受一点委屈,不必让陆瑞安来讨好他,只要陆瑞安独独偏爱他一个人就行。 上巳节的前一天,他名义上去隔壁学校找洛明起吃饭,事实上巧合地出现在在洛明起和陆瑞安唯一一节同班的公共课教室外。 上课铃已经拉响,教室里的交谈声只留下个小尾巴,老师正在调试设备,祁扬猫着腰悄悄用气声引得后门处的同学注意力。 他对这位同学的脸感到陌生,于是初步将他判断为洛明起的同学,压低声音加快语速将那只白色文件袋拜托出去:“同学,麻烦你把这文件给你们班的洛明起,跟他说里面是信。谢谢你哈。” 他那张总是极具迷惑性的脸和明朗的笑屡试不爽地在此时发挥作用,让那同学懵懵地点头接过去,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请求,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告诉祁扬,自己不认识洛明起。 好在那纸袋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而这个人总归是坐在自己前面的位置的,只要往前传递,就一定会遇到熟人,最后传递到该拿到的人手上。 祁扬的心情随着递出去的信一齐飞扬起来,他哼着不知名的歌儿,步履轻快地踩着阳光离开教学楼。 翘掉课的第二天,他在宿舍楼外的桃花园里坐了一天,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还夹杂着懊悔,懊悔不该写这封信。万一,只是万一,陆瑞安没理解到他的意思,又或者陆瑞安还是选择了他哥祁湛,他不就成笑话了吗? 祁扬等啊等,等到霞光散去,也没等来本应该出现的人。 胸膛里跳得发疼的心随着落山的太阳一点点降下,他感到自己被戏耍,气冲冲给洛明起打电话,想问陆瑞安为什么没来,得到的回复却是:“啊?什么信?我没拿到啊。你昨天来我们学校了?” 祁扬的气焰一下子被挫灭——洛明起没有骗他的理由——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好不容易放下架子主动示好居然就这样被巧合给弄丢:“昨天不是你和陆学长一起上下午第二节的形策课吗?” “是啊,我没跟他坐一起。好像是湛哥找他帮忙做个ppt,教室后面倒数三四排靠窗的位置有插座,他带电脑坐那。” “我哥又找他什么事啊。”祁扬心里的不悦翻倍,一面嘴上抱怨着“烦死了”,一面死活不肯透露信的内容。 洛明起福至心灵地揶揄他:“怎么?你这么着急,是写给瑞安的情书啊?” 他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猜得如此精准,只知道祁扬一如既往地被他几句话就逗恼。 祁扬平时牙尖嘴利,但一到与陆瑞安相关的话题就嘴笨得像被夺舍。 他咬牙切齿地“你”了半天,最后忿忿挂掉电话,使得洛明起的笑声震落树上的几片叶子。 遗失的信件或许被打扫卫生的阿姨捡走,或许落在其他同学处,总之没有落到该拿到的人手上。 祁扬再也不肯重蹈覆辙写第二封信,将这事深埋心底。 直至今日,他终于能放下那些青涩的、幼稚的别扭,在正主面前承认那一封信的存在。 关于陆瑞安,祁扬现如今不敢赌,所以他挣扎过后还是没有将那封情书的寄送对象说出来。 他目光灼灼,企图通过忐忑期盼的眼神去获得陆瑞安的回应,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也好。 他又一次失望了。 陆瑞安低着头,似乎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语气平平:“那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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