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陆瑞安笑笑,在她身旁坐下。 学校里的八卦流传迅速,凑在一起的几个老师就着彼此班上偶然听来的学生八卦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几个年纪轻的女老师笑笑闹闹打趣,欢快的笑声卷得大榕树垂下的长长细须颤动着。 “哎,奶油去哪了?是不是在刘姐她们那边?” “我们去帮你问问,顺便给她们送点吃的过去。” 几个女老师起身往稍远处的木槿球旁的几人走去,陆瑞安很快意识到付欣这是在支开别人,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两个人平时关系还不错,一个教五班一个教六班,偶尔有事也会帮对方代课,此时也就不用兜圈子铺垫良久。 付欣直截了当地抛出自己的来意:“陆老师,你是不是家里有亲戚在帮你介绍相亲来着?” 陆瑞安微怔:“我没有让人给我介绍。不过我妈妈确实是一直试图劝我去相亲,我都没答应,但是我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有找人……” “那就是你了。”付欣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无奈,她调出自己微信里的对话框给陆瑞安看,“我家里也一直在催我相亲,前段时间压根没经过我同意,把我照片给了介绍人,说替我相中个很好的,介绍人把你的资料发给了我。还好我当时留了心眼,没给家里说我在哪里上班,她们不知道我俩是同事。” 陆瑞安就着她的手凝神一看,顿时感到荒谬:“可我明明都结婚了,只是我爸妈不接受我爱人是男人,所以不承认。难道你的介绍人没和你说这个情况吗?” “是啊,”付欣气笑了,“他当时故意瞒着没说,我就说我有朋友认识你,对你有印象,你结婚了。结果那个介绍人说,结了也能离,让我不用担心。” 她越说越觉得这件事和这些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就只能继续问,我记得你应该是不喜欢女人的。介绍人说,很快就调理好了,你家里人已经在努力了,很快就能掰回正道。” 陆瑞安:“……?” 陆瑞安感到自己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 付欣回忆至此,忍不住暗骂:“这些人简直是疯了。” “你家里人为什么这么着急,甚至有点……”陆瑞安组织着语言,注意着付欣的表情来斟酌措辞,“有点不择手段了。” “我家里是重组家庭,”付欣低下头,挥走裤脚上的一只蟋蟀,“我跟的妈妈,她再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比我小八岁。现在我弟大三了,她和我叔叔就想着给他买套婚房提前准备着,可是家里住的那套也刚还完房贷没多久,他们手上不够首付的钱。我叔叔就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先把我的婚事弄好了再去准备我弟的。” 她笑得平静乐观,说话间也只是聊天的语气,没有多余的情绪掺杂,但陆瑞安一听就听出了问题。 虽然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陆瑞安也知道付欣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他没有继续追问付欣家里的情况,只是道:“要是有需要就跟我说,我能尽力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付欣摇着头“哈哈”笑了几声:“我也想过完全摆脱他们不联系了,但我就是舍不得我妈,她这些年拉扯我也不容易。走一步看一步吧,他们总不能把我绑起来嫁人。今天就是和你说一声,别的也没什么了,那个介绍人我已经回绝掉了,你这边你自己再注意一些。” “好。” 两人刚结束话题,女老师们就回来了,几人说说笑笑,吃饱喝足开始备课,晚餐结束一起坐校车回了学校。 第一节晚自习结束,陆瑞安回到办公室,不是值班日的付欣已经走了,陆瑞安意外地发现桌上多了一份卷子,上面用红笔圈了几道题号。 他若有所感地打开手机察看消息,发现付欣在半个小时前给他的留言。 [付]:陆老师,今天下午布置完作业,我在我们班上的学生那看到他课外做的一些题,有些眼熟,所以我找了一下,是咱们前两届出过的题,那些题我放你桌上了,你再看看。 [付]:下午开班级教师会结束的时候,三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跟我说,学校里有风声马上要严查教师的违规补习情况,可能是因为上面收到了什么消息,我总感觉不太对劲,和你说一声。 [陆]:好,谢谢。 陆瑞安仔细看了看被圈出的几道题,心脏直坠谷底—— 那是他暑假给两个学生补习时给的题目。
第45章 欺骗 除联考和高考外,九中一向是自命题,由于进度和教材不同,内部的题目也不会轻易被外校老师使用。因为两个学生是九中的准高三,刷过的题目已经够多,陆瑞安询问过他们还没有做过前两届高三学生的练习题才放在卷子里让他们提前练练,而他带的这一届目前也没到练习这些题目的时间。 卷子怎么会在六班的学生手上? 陆瑞安心中忧虑,仍然没有怀疑两个学生的身份真实性,直到年级主任在第三周的周五晚自习把他叫了出去。 “这回和上回捕风捉影不一样,人家手里确确实实拿得出证据。你自己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不是叮嘱过你,要是没有把握别人不会往外说,就别给你那些亲戚朋友的小孩补习吗?你这回还能不能有说服得了我、说服得了上面的理由!” 岑主任明显没了耐心,他激烈地斥责着,言辞严厉,每说一句话,他的手掌就用力地拍一下铁栏杆。他每拍一下栏杆,陆瑞安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多日来的不祥预感终于在此时落地成真。 他心里清楚,这一次的举报,是真的没有辩驳的余地。他的确给学生补习,也的确收了钱,只要有人向上投诉,即使他不承认也只是负隅顽抗地拖延一段时日而已,最终一定会被清清楚楚调查出来。 哪怕他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无奈,也都只是无力虚浮的借口而已,除非是谁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补习,否则没有必须补的道理。 要怪的是他自己优柔寡断,还存有侥幸心理。 “补习的那两个学生叫什么名字?”岑主任问。 陆瑞安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举报人是他的学生,他迟疑片刻,没有作声。 “你都被举报了,还犹犹豫豫做什么?!副校长这次是真的发火了,学校和年级不会对学生做什么,要是这件事不给上面交代明白,我也保不住你。”岑主任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陆瑞安,禁不住扼腕叹息,“回去把钱退了,退款的记录自己保留一下。这次的处理结果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扣工资、开除党籍、辞退都有可能,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吧!” 陆瑞安失魂落魄回到办公室。刚从六班守完自习回来的付欣瞧见他的脸色,脚下一蹬,带动着转椅靠近陆瑞安,压低声音问他:“怎么了?” 陆瑞安神情惨淡地对她笑了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付欣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追问,回了自己的工位。 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到家,岑主任给他发来了消息。 [岑主任]:现在的高三没有这两个学生。目前查到的同名学生里,同级的两个已经毕业了,去了A大,现在应该大二。 岑主任把学生档案的照片也一同发了过来,陆瑞安一眼就看到那两个虽然稚嫩但熟悉的面孔。 他捧着手机,呆呆地望着屏幕上的照片,呼吸突然静止了,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他觉得自己应该有点什么情绪,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翻涌、膨胀,几乎要撑破他的胸膛。 可事实上,他什么念头都没有,像被迅速地沉入窒息的海底,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绪都不存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二十八度的空调对他来说也还是太冷了,冻得他心口生疼。 一声闷雷在窗户外轰隆滚来,陆瑞安怔怔地望去。 窗外空气潮湿,风的声音破碎在树叶间,刺目的光撕裂低垂的天幕,沉闷的雷声自闪电消逝的地方荡开。 三伏后的第一场雨落下了。 “祁哥!”昏昏欲睡的女孩被新消息吵醒,打着哈欠一看,捧着手机惊叫起来,“陆老师把钱退给我了!” 祁扬一踩刹车,打着双闪泊进路边的临时停车位,猛地回身从驾驶座探头往后看:“什么?” “陆、陆老师转了四千给我,说是退的试课费。”女孩一脸慌张,手足无措地望向祁扬,“他还叫我把爸妈的联系方式或者直接把卡号给他,他把剩下的八万退回来——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不是九中的学生了!” 祁扬拿过手机盯着屏幕上简短的两句话看了又看,直觉真实情况很有可能比女孩哀嚎的还要糟糕。 但他不能比两个年轻学妹学弟还要慌乱,他强作镇定地把手机还给了女孩,用不以为然的语气宽慰:“没事,给你你就拿着吧,你们是我请来的,要追究也追究到我头上,别管了。” 他赶紧送两个学弟学妹回了住处,回到酒店已经十二点了,但他全然顾不上别的,紧急给洛明起打电话。 “怎么了?”洛明起打着哈欠,声音含混,显然是被他这通不请自来的深夜来电打扰。 “洛明起,他把钱退回来了,为什么是八万?”祁扬坐在阳台飘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拨着盆栽叶片,语气焦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祁扬的问法很微妙,不是“我们被发现”的棘手,而是陆瑞安出了情况的担忧,洛明起立即清醒过来。 “什么?他把钱退给你了?” 祁扬把晚上和学弟学妹聚餐回去路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给洛明起复述了一遍,洛明起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完蛋了完蛋了”。 他一拍额头,捂着眼生无可恋地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知道补习的人不是九中的学生了。他今天没给我发消息,我完全不清楚情况。” “你等我一会儿,我估计他可能都还没睡,我给他打电话确认一下。”洛明起立马做了决定,果断挂断电话,留祁扬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度秒如年地煎熬等待。 十分钟后,洛明起回电。 祁扬一接听就被洛明起的疲惫叹息砸得一懵:“他被家长举报了。具体情况他也没说,我问了一下,被举报的处理结果轻就是行政处罚,重一点就是开除党籍或者辞退了。他说没什么事,让我别担心,他自己会处理好——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他都要被我害得丢工作了!唉我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见他。” “洛明起,”祁扬揪花叶子的手一顿,语气闷闷,“这件事是因为我,你是被我牵连的,你和他说真实情况就行。” 所有主意都是他出的,罪魁祸首是他,最应该被指责也该是他。 尽管他这次完全是出于想给陆瑞安救急帮忙的心情,可偏偏命运弄人,不仅不给他这个机会,还让他弄巧成拙,害了陆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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