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已经为学业忙得焦头烂额,却接到心理咨询中心的电话要求他去到岗做一些学生工作。 本来学生工作在期末周前就已经结束了。这次是临时性的工作,王主任一时找不到人,随手就挑了一个看起来最软的柿子拿捏。 王主任在电话里语气非常急:“这个工作这次不完成,我们整个学生工作小组的综评加分都会受影响!” 当时蒋越就在宋明晓身边。向来不会拒绝人的宋明晓,这次终于据理力争了一会:“王老师,这块任务平时不是由我来负责的,我可能不是很熟悉。感谢您对我临危授命的信任,只是我这边学习时间特别紧,至少也要两个星期才能整理完,如果您要得急,就算完成了也会影响质量,我担心会对交付产生更不好的影响。您说是不是?” 说完这一切,宋明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主任在电话那头梗住了一口气,就像完全没有预料到宋明晓竟然会拒绝他。半晌,说:“那好吧,我会找其他人的。” 后来宋明晓和他们学生工作小组的人通了气,原来最后王主任也没有找其他人做,自己吭哧吭哧地加了个班理完了。 再后来宋明晓知道,王主任自己把活儿干完了的原因,是因为被人敲打了不能占用学生的学习时间。至于被人敲打了的原因嘛,就是真的有人投诉了。而这个有能力也真的会插手管的人,就是蒋越。 蒋越只是做了,但没有和宋明晓说。 投诉的受益者与被投诉的受害者,终于形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轮回。 宋明晓都记得,他忘不掉。 “蓝色,天空的颜色,是梦幻,也有忧郁。” 他和蒋越就是共同经历了这样一个有着湛蓝天空的季节。像梦幻一样,宋明晓相信,只要他足够努力、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就会逐渐追上那个暂时跑在他前面的身影。这场青春的梦永远不会醒来,永远不会走到故事的尽头那个忧郁的季节。 “下一个,是……” 等等,下一个是什么来着? 空气凝滞了。宋明晓在台上瞳孔放大,他的脑中真正出现了一篇空白。像雾一样什么都没有。 他该说什么来着?按照顺序,下一个是什么来着? 宋明晓试着张了张嘴,没有声音。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心脏那处涌去,唯一听到的声音就是体内的心跳。 过了三秒,他还是没有想起来下一个该说的是什么,在这三秒钟宋明晓意识到,他又挂在台上了。与英语辩论比赛一样,噩梦重演。 他又搞砸了。甚至这次更糟糕,这次蒋越没有站在他的对立面对他提出质疑,他连一个可以埋怨的人都没有,搞砸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很失败吧?是个很差劲儿的人吧? 思维好像再也无法集中到讲稿的内容上来。他连去想接下来要说什么这个动作——都做不到。宋明晓下意识地去看向坐在第一排的翟教授,向他发出求救的眼神。而翟教授只是依旧挂着一贯得体的微笑,像是鼓励,又像是意味不明。 宋明晓不敢去看蒋越。他怕再次看到同样的微笑,他不知道蒋越在此刻与他共情了怎样的心情。 ——再多的鼓励也会积累到达让人失望的一天。 最后是计时员救了他。宋明晓知道自己遗忘的是最后一部分,那一部分可能很重要,但无所谓了。因为前面的几分钟他说得有点慢,比排练的时候正好慢了一分钟,在他卡壳的时候,计时员正好宣布七分钟时间到,演讲终止。 宋明晓飞速说完结束语鞠躬,准备下台。 教室里如期响起雷鸣般的掌声。H大英语系的学生们都很给人面子,无论台上的人讲成什么样,掌声都一如既往。 宋明晓有点迷茫,用英语提问老师,我可以回去了吗? 翟教授微笑:看没有没有同学提问问题,每个演讲人都有一位同学提问的机会。 宋明晓觉得自己其实在处于应激的状态。现在任何人对他提出相关学术的问题,他都只能以迷茫来回应。自己在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好像在记忆中消失了,遗忘是如此顺理成章,他只能记得他最后说的,忧郁的蓝色。 他上次在公开发言中-出事故,那天的蓝和今天的蓝,蓝地一样。 一样地,他看见人群中的蒋越再次举手:“老师好,宋明晓同学好,我有问题。” 蒋越甚至依旧穿得正式,姿态自信优雅。他依旧失败地彻底,哪怕锦衣华服,精致的皮囊里依旧是一个废物的灵魂。
第54章 完美答卷 与之前被蒋越质询的那次不同。曾经的那次英语辩论,宋明晓抱着万事不关心的态度,以为上台背完稿子三分钟了事,直到蒋越突然杀出,打乱了事先安排好的表演赛计划。 这次宋明晓精心准备,做pre之前不眠不休,只求得能够给自己和蒋越一个不后悔且都满意的结果。这一次,是他想要做好。 经过这个学期的课上发言训练,宋明晓以为自己成长了许多——至少应该不会因为别人的突然提问而感到害怕。但当蒋越再次质询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和那天同样的迷茫。 迷茫中还带有一丝委屈。 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这个学期以来的课堂发言,不都是你鼓励我完成的吗? 刚刚我已经在台上忘词了,这样的难堪……你是不会不知道的,是吗? 事到如今,宋明晓已经不会再误会蒋越会以他的难堪为乐,但他想不明白。这一刻最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讲台的是他,蒋越却坦然自若地举起手,占用了这个问题的名额……将他钉在了讲台上。 宋明晓将叹息梗在喉咙里,目光缓缓地移到蒋越身上。他条件反射地微笑,叫蒋越的名字,感谢他的提问,请他说出自己的问题。 课前他们排演过一次又一次,蒋越从未说过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如今,这种未知让人恐惧。 宋明晓看见蒋越站起来,接过提问的话筒,放在桌子上的手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不是蒋越的习惯动作。或者说,不只是习惯。这个动作蒋越曾经在宋明晓面前做过无数次,代表的意思不是同意而是赞许,像是两人之间的约定,只有他们两个明白。是蒋越嫌弃竖大拇指的太通俗,唯有这种随手比的ok才符合他的人格格调。 ——蒋越这样解释的时候,那张扬不羁的笑依然历历在目。 今天这算什么?失败之后被背刺,背刺之后还给个安慰? 蒋越站起来用清晰缓慢的英文说,确保阶梯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能听见听清:“感谢宋明晓同学的讲述。关于白色、金色、绿色等颜色的分析我很认同,但我有一个问题,请问菲兹杰拉德在表现爱情主题时,是否也有代表颜色呢?谢谢。” 宋明晓扶了扶讲台上的麦克风,肾上腺素飙升,似乎手心的汗都随着强有力的心跳蒸发了。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自己最后一部分本来打算说什么了。 记忆一直都在,只是缺少一把提取线索的钥匙。蒋越的提问,亲自把这把钥匙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怎么能忘了——他又怎么会轻易忘! 曾经训练过的、背过的英文语句非常自然地从口中说出:“当然有,这正是刚才时间不够我还没有来得及说的。这个颜色是玫瑰色,作者用玫瑰色来隐喻跨越世俗物质的纯真爱情和浪漫情怀,但同时也象征着泡沫,是爱情的幻梦……” 宋明晓与蒋越目光交错,在空气凝滞的一瞬间,仿佛出现心电感应。 “……谢谢蒋越同学的提问,我的回答完成了。” 翟教授微笑点了点头。 宋明晓长舒一口气下台。如果忽略那个忘词的小插曲,从pre的内容质量和表达来说,这应该是他进入大学以来的最佳表现。 不过……虽然有一点小插曲,也能算是一次完美的presentation了吧? 蒋越还是给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像是一些不用说出口的承诺,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下台后,学生可以自由选座。宋明晓知道蒋越的位置、也看到了旁边蒋越留给他的位置,他有点欲盖弥彰地跑到其他的位置坐下,咳咳,尽量避嫌一下,毕竟仔细想想,刚才蒋越的提问太过恰到好处,实在是有‘暗通款曲’之嫌。 宋明晓坐定望向窗外的天空,不能算串通……只能算偶发性心有灵犀吧…… 在这个有一点冷的季节里,他的心却非常温暖。 学生们都讲完,这最后一节课上完,这学期的文学导论课就结束了。最后一节课是线上论文答疑,学生无需到场,所以这是他们这学期最后一次见到翟教授。 许多学生临走时和翟教授打招呼致意,翟教授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笑呵呵地和大家告别。 宋明晓走过去,他想起翟教授曾经和其他老师说过自己的进步,突然有种坦白的冲动:“教授,今天我表现还是出了点差错,没有到我理想中的状态……让您失望了。” “不,你表现地很好。” 翟教授笑容淡去,认真道。 “我在台上忘词了……是今天唯一一个忘词的学生。我在台下准备了很多,但是到台上,还是无法控制紧张。” “我没有看出来你的紧张。学生自己的感受会放大,在我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就像你说你的忘词一样。” “可是我很想让自己不再紧张,我想让自己有更好的状态来完成更好的演讲……” 翟教授摆了摆手,“明晓,我想问你,你做这次pre的心理预期是什么?” “我想尽力做到最好。” “做到最好的意思是?” “完美。或者是,接近完美、没有失误的样子。” 宋明晓握紧拳头。 翟教授笑了:“可是我,让你们只给你们有限时间准备这次pre,临时加大难度,就是因为没有期待你们能顺利交出完美的答卷啊?” “……啊?是这样的吗?” 翟教授拍了拍宋明晓的肩膀,“今天是给你们的最后一课了。文学导论就此结束,但是你们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次pre、很多次演讲、很多次尽力而为也无法尽善尽美的情况。我希望你们记住,人生中不会有一次十全十美的表现,就像一个人不会有十全十美的人生。许多人因为害怕犯错所以连迈出第一步都不肯,那才是因噎废食啊。” “那就是要接受自己错误,接受自己也就只能做成这样了吗?但是……明明是有人能够交出完美的答卷的!”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想说的是谁。” 宋明晓低下头。他确实第一秒就想到了那个人……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给人力量、无论做什么都轻松地易如反掌的人。 翟教授:“就蒋越啊——他只是看起来唬人,把你们都唬住了!他演讲中提的两处引用,把作者的观点都弄反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我恰好看过这两本书。这众错误在论文里,可是非常严重的学术态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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