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郑毅文低声说。 周钧南吓一跳,赶紧把搭在郑毅文腰上的手拿开,清了清嗓子,坐起来问:“姜宇和……你姐呢?” “他们出去玩飞盘。”郑毅文回答。 周钧南愣了几秒,心想这飞盘怎么这么受欢迎。他转了转身,侧过脸看向郑毅文,发现他一直蜷缩起身体,睡在帐篷的边缘。 等下…… 周钧南忽然意识到,并不是郑毅文故意离自己太近,而是被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我睡相不是很好。”周钧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你可以把我摇醒的。” 郑毅文奇怪地看着他,说:“你睡相挺好。” 周钧南一怔:“……嗯?” “眼睛闭着,不说梦话。”郑毅文说。 周钧南忍不住笑起来:“你对我的要求也太低了吧!还有睁着眼睛怎么睡觉!” 郑毅文答非所问:“外婆有时候说很多梦话。” “那你睡过来点,别挤在角落。”周钧南放弃了。 “好。”郑毅文点点头,接着直接原地翻滚一圈,宽阔的后背抵上周钧南的手。 “……太过了!”周钧南笑骂,“再往回滚一点。” “嗯。”郑毅文应道。 周钧南的这一觉睡到将近晚上六点。 夏日的白昼很长,现在的天仍然亮着。这是一段非常静谧的时刻,从帐篷朝外面看,周钧南能看见一片明亮又清澈的天空。 今天的云不多,天穹很高,有点点星光出现了,像是忽闪的明灯。 周钧南看了一会儿天,回过头发现郑毅文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这小子的睫毛浓密且黑,像是两把小扇子。 “你醒了,周钧南。”杨悠乐带着姜宇结束了第二轮飞盘。 周钧南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想闭着眼睛休息会儿,没想到真睡着了。” “没事。”杨悠乐笑起来,“我们吃自热米饭吧,还有海底捞的自热火锅……但我不吃辣,只有番茄味,你要什么?” 周钧南走出帐篷,看见杨悠乐又在翻万能的百宝箱,说:“那我吃个番茄的火锅。” “我要煲仔饭!”姜宇说。 郑毅文的声音也响起来:“我也要番茄的火锅。” “欸?”周钧南回头笑道,“你也醒了,正义?” 杨悠乐大笑起来,说:“他那是真的闭着眼睛休息会儿,我弟是内置吃饭时钟的男人,被我奶奶训练出来的。” 露营地就在村里,各回各家吃饭也不过一刻钟的事情,但为了深度体验,周钧南几人真的开始在户外吃起速食食品来。 火锅派和煲仔饭派泾渭分明,双方都坚持自己的饭是最好吃的……之后,打包好晚餐剩余和零食的垃圾放在一边,杨悠乐又变出一个望远镜。 周钧南笑趴了,说:“姐姐,你还有什么东西一起掏出来算了,我感觉你一直在给我惊喜。” “给小孩玩儿的。”杨悠乐笑了笑,把东西递给姜宇,姜宇又去找郑毅文。 周钧南又笑:“成年人呢?” 杨悠乐看过来,扬了扬下巴,说:“成年人抽根烟……来一根吗?周钧南。” 在不可避免的、一点点终于坠落下来的夜色里,周钧南很敏锐地察觉到杨悠乐有话要对自己说。
第14章 你对我弟有想法吗? 乡间的夏天节奏很慢,但在杨悠乐对周钧南发出邀请的那一刻,那漫长的白昼便渐渐地退出了周钧南的世界。 周钧南点点头,没有反驳,说:“好啊,离远点儿抽一根吧。” “也是。”杨悠乐说,“别弄到姜宇身上,他回家解释不清,会有男女双打的危险。” 杨悠乐性格热情直爽,一上来就拿郑毅文的微信给周钧南发消息,跑过来邀请他一起出去玩儿,还是周钧南的大学校友——她能跟自己聊什么?有什么特别的想对自己说?周钧南觉得,大概只有郑毅文了吧。 周钧南和杨悠乐向着树林的方向走过去,他们的车和帐篷还停留在视线之内。杨悠乐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挤出一根叼着,另一只手去拿打火机。 “等等。”周钧南双手插在口袋里,却也摸到了什么,拿出来一看才想起是之前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姜大勇给他散的烟,一直没找到机会抽呢。 杨悠乐笑起来,说:“服了你了,说我变戏法,我看你也挺会变,怎么口袋里单独藏根烟的。” 周钧南也乐得不行,说:“以前姜大勇给的,忘了抽了,今天正好。” “啪”的一声,杨悠乐玩了一下打火机,凑近给周钧南点火。火光自下而上地照亮周钧南的眉眼,他是有些秀气偏中性的长相,如果换成郑毅文那种内敛安静的模样,说不定会被认成女孩。 “我教你啊。”杨悠乐也给自己点上了烟,两人站在一块儿在黑暗中吞云吐雾,“千万不要原地不动,站户外的时候你静止不动,那就是给蚊子创造机会。” “好。”周钧南跟着动了动,“明白。但正义不是经常晚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里,他不怕蚊子吗?” “什么?”杨悠乐的声调拐了个弯,“他站院子里干什么?” “对宇宙发射信号,联系外星人啊。”周钧南说的理所当然。 杨悠乐冷不丁地被烟呛了一口,咳了几声停下来,幽幽地说:“我还不知道呢,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猜对了。”周钧南笑了笑。 杨悠乐安静了一会儿,周钧南主动说:“所以……你之前说你铁哥们喜欢过我?” “嗯。” “那,你铁哥们……” “男的。”杨悠乐回答得很爽快。 周钧南愣了几秒,低声说:“我靠……谁啊?” 杨悠乐轻笑一声,抽了口烟,道:“这不能告诉你。” “都喜欢我了……还不能让我知道?”周钧南觉得有点不科学。 杨悠乐说:“周钧南,喜欢同性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应该说,那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但我们都是人嘛,人总会有七情六欲。” “嗯,这当然。” “你看,我其实很少对其他人说,我家里有个弟弟,他叫郑毅文,本来应当去上大学了,可他连高中都没念完。这对我没帮助,因为这既不能让别人同情我,也不能让我在某一门课中得到A+。” 挺有意思。周钧南此时的念头是,杨悠乐这姑娘比她的外表看起来细腻。他先前以为杨悠乐是那种有性格、很洒脱的女孩,但……那可能也只是杨悠乐的一面罢了。人是如此复杂。周钧南连手里的烟都忘了抽。 两人手里的烟明灭交替,猩红的小点,在夜色里变成一种简单的定位。周钧南想了想,才说:“哦,那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你铁哥们的柜门还没踢,其实我……” 周钧南陡然停住,他也有点儿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完全出柜了,还是出了一半。嗯……算一半吧。毕竟只有少数人知道,最难搞的那个人还是他爸。 “你不一样。”杨悠乐耸了耸肩,“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很随心所欲地活着吧,所以出柜也没事儿。” 周钧南认真地发问:“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姐姐?” 杨悠乐说:“听说你家挺有钱,而且我又不是瞎的,就你平时来往的那些人……穿的衣服、鞋子,请你们班同学吃饭时候刷卡买单的那个劲儿,还是很像那么回事。” 周钧南被噎住:“……意思是我太高调了?” “哈哈。”杨悠乐笑了笑,“意思是学校也没那么大,有什么事传得很快。” “我多嘴问一句。”周钧南也笑,“你铁哥们不会是吉他社那个吧?” “那不是。”杨悠乐很快否认,“哦,你已经有目标了?” “没。”周钧南没多说,“只是确定一下。” 一根烟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周钧南和杨悠乐简单聊了一会儿,却有一种还没真的切入主题的感觉。果真,下一秒,杨悠乐说道:“其实没别的,但这个人是我弟,他又是这种性格……我多问一句,你……你没对我弟有什么想法吧?” 周钧南愣住,烟快烧到手,他赶紧低头抽了最后两口,“我……没有。搞半天你是想说这个?我不会的,姐姐。” 杨悠乐这时候忽然有点儿尴尬,说道:“嗯,明白。” 周钧南语无伦次:“我……他……我真没有那么禽兽。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 “别紧张。”杨悠乐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问题挺大,人家姐都上门敲打我了。”周钧南笑道。 “哎哎。”杨悠乐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我就问问嘛。” 两人笑了半天,周钧南只觉得自己头皮莫名其妙地有些发麻,心也砰砰地跳个不停。 杨悠乐最后说:“因为郑毅文的情况特殊,以后等我大学毕业了,我想给他在我工作的地方找个简单点的工作。他只是有点儿特别,但不是智力低下。他的世界很简单,性格又孤僻……我奶奶不能一直照顾他,下一个去照顾他的人只能是我。” 周钧南完全能理解杨悠乐。 也许在他们这个年纪,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成熟,但杨悠乐明显要比周钧南成熟一大截。 天黑后的一根烟时间,成年人之间的这次交流对于周钧南来说是一次非常有意义的体验。他应该感谢杨悠乐,因为这女孩让他想到了很多他没想过的事情。 比如,在别人眼里,周钧南觉得“不幸”的生活和“不幸”的家庭,其实也是令人羡慕的。 比如,和他一样喜欢同性的人总是习惯于隐藏,如果被发现了,是不是得承受一些抵抗不了的压力?周钧南被“赶出”家门,但他总是有钱,有钱就不难。 再比如,原来杨悠乐已经为郑毅文考虑了那么多,她想到毕业之后要怎么照顾郑毅文,但最珍贵的是,她想让郑毅文获得的不仅仅是照顾。 可是…… 虽然没有别人对周钧南说过郑毅文家更多的事情,但他还是不难猜出,郑毅文的父母应当是不在了。不管哪种情况,他能依靠的人现如今只有外婆杨秀珍。 那么…… 舅舅呢?杨悠乐的父亲也是一个成年人,为什么在这姑娘的计划中,完全没有提到过她的父亲?或者是……郑毅文父亲那边的其他家人? 然而,周钧南却不能继续问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和杨悠乐虽然有了一次交谈,可也远远没有达到能问出这些隐私的程度。 “回吧。”杨悠乐说,“你看得见不?手机手电筒打开照照路。” 周钧南说:“嗯,没事。” 杨悠乐边走边冲远处喊道:“姜宇——郑毅文——回家了!露营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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