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苍蝇馆出来, 闻腻了有点堵嗓子眼的孜然辛香味散去,三人并排走在路上,酒足饭饱,浑身都透着舒坦劲儿。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间, 晚风都透着淡淡的惬意。 如今走在这条曾经无数次‘你追我赶’的大道上,青葱时期的校服、白球鞋,早已换成西装、皮鞋、潮服,谁也没摆成年人人前端庄的谱。各自轻松着,懒散着,杨珵走着走着还脚心离地,跳起来做了个十分中二的投球姿势,惹得何乐跟唐明,一个笑,一个无奈摇头。 舌尖还回味着啤酒的麦芽味道,何乐这一路被暖风拂面,真挺舒服。他不禁想,等林珩这次出差回来,找时间他们也要在和煦的春夜里,溜达溜达。 还是那句话,啤酒涨肚子,但喝不醉,三人中灌得最多的杨珵也清醒着。路过一个T字岔口,他还特意扭头看向右手边的何乐问:“过去看看?时间还早,我陪你一起。” 他左边的唐明顺着话意看看何乐,又望向岔过去的那条路。几人一时都停下脚步。 何乐也朝那条路看一眼,不过几秒,他轻摇头说:“算了吧,都已经倒闭了。” “哎。”杨珵刚想掏根烟似神仙,结果一看左右都是不喜欢烟味的人,他只能把拿到手里的烟盒又塞回裤兜里。边塞他边继续道:“怎么说话呢,只是搬地方了,什么叫倒闭了?” 唐明显然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一脸不解,可修养极好的人也不插嘴过问。 何乐又说遍‘算了吧’:“那块不是要改成综合性体育馆?现在应该已经围起来了吧,进不去。” 杨珵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哦对,瞧我这破记性。”常年在外打拼的人,对家乡的关注确实不及时。 “你们在说什么?”唐明没忍住。 杨珵跟何乐这才想起来同行的还有一人,眼珠子不约而同都转过去。 杨珵斜眼何乐,见何乐勾了下嘴角,他高臂一抬,揽住唐明的肩头,一手指着那条岔路说:“从这条路,走大概三站路过去,有个孤儿院你可还记得?” 唐明想想‘嗯’了一声。 这附近确实有个孤儿院,叫‘新希望’,距离刚刚烧烤店对面的中学校园大概两公里不到。去年年初的时候,市规划局发布通知,新希望孤儿院搬迁到城西,去年年中市规划局又出通知,原来孤儿院要改建成体育馆。 这和杨珵何乐口中的话题是对上了,但是跟何乐有什么关系?杨珵为何要问他要不要去孤儿院看看? 唐明还是想不太明白。 杨珵拦着他肩头没丢手,又说:“我先前没跟你说过,何乐成年以前在孤儿院住过好几年。” 闻言,何乐注意到唐明眼角微微瞪大,这对于情绪不怎么通过身体显现的人来说,已经足够说明他内心的诧异了。 何乐立马打断他:“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小心朋友没得做。” 唐明皱下眉,还是及时把眼角敛回去。 他在烧烤店问的那句“我们还是不算是朋友吗”,算是得到了正面回应。 好歹在孤儿院生活过说短不短的六年,何乐现在住的地方离老城区又远。所以难得路过一趟,杨珵问他要不要过去看下也无可厚非,可何乐不太想回去看看。 原来的孤儿院搬迁了不说,现在里面的人,也早不是何乐在里面时的那批人,就连工作人员、院长们也都年长退休多年,江绪平都早退休在市中心的洋房里养老,真没啥好怀念的。 唯一说上了嘴的,就是那儿是何乐生活过六年的地方,可能会触景生情。 只是有些“情”,不生更好。 杨珵是很好的氛围把控者,很快他又说起自己以前经常跟何乐去孤儿院做义工的往事,把几人各不相同的思绪又都拨开。走走说说的,几人在一个十字路口彻底分开。 等进了地铁站,何乐抓着扶梯扶手下行,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撸串那会儿隔壁一桌人吃烤鱼锅的画面,顺着画面里咕嘟咕嘟冒白气的锅底下的淡蓝色火焰,他突然想起来家里的煤气罐空了。 何乐一怔,抓着扶梯的五指骨节渐渐泛白。他竟不知是该庆幸自己白天拿定主意晚上不摆摊没备货,没浪费食材,还是该恼怒自己不中用的脑子。 煤气没了,他今天一天都没想起来让人送。 这在从前是何乐不会犯的错。这就像做老师的去上课没准备教案,就像剃头匠开门接客忘记准备剪刀,他一个做小吃生意的人,没了生火的煤气,竟然忘得如此彻底。 一股很沉很沉的烦闷感从何乐的心脏翻涌而出,顺着经脉流向身体各处,带着他整个人十分压抑。 这是这段时间里,自己第几次忘事儿了? 这样下去他要怎么搞? 他还会不会好? 何乐心事重重,一个劲儿地在心里揪。 对,就是揪,他想揪出来自己这段时间里身体为什么会出现异常。 明明从美国回来后他膝盖的不舒服,和精神上的恍惚都好了。但最近,就连交际不深的唐明都能看出来,他的状态糟糕极了。 最近...好像是从元宵节,林珩醉酒回来开始;从唐明三番四次小吃街,林珩误会跟人动手开始;从秦肄回国,林珩陡然忙到连他消息都经常不回开始...... 何乐最终找到了攥着这根源头线的人,是林珩。 他觉得自己得跟林珩好好聊聊才行。 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问题积压的有点多,明明以前他们不像这样的。 坐上家楼下的电梯近十点,何乐按下楼层键又掏出手机,林珩还是没回消息。 何乐点出键盘想敲敲打打再发两句,可敲敲删删好像也什么好发的了,他该关心的消息都发过了。 犹豫间电梯到了,何乐收起手机要出电梯口,一抬头发现电梯口外的墙和平时的不太一样。 他家二十三楼电梯口的墙,不知道被谁家的熊孩子用彩笔划了几朵大红花,可现在的墙上并没有,而且墙角还放了一把小竹椅,有点眼熟。 迈出电梯门的脚又收回,何乐扭头看眼右手边的楼层按键,果然,他按错了,这是二十二楼。 何乐想着都到了二十二楼要不去看看王奶奶,反正家里没人他夜猫子一个人待着实在孤独。可刚按响一声门铃,他又后悔了,他现在的脑子完全不能用,都快十点了老人家肯定已经睡了,他还上门打扰什么? 希望这一声没有吵到房间里的休息的人吧,何乐敲敲自己脑袋,懊悔又烦闷地转身往回走,这时紧闭的褐色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何乐下意识看过去一愣,开门的人看到他也是一怔。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僵硬不少。 “呦,小乐回来啦?” 林珩眼睛随着脸色下沉,他也不跟他哥不说话,敛息侧身让出身后的王奶奶:“真是巧了,你们这兄弟俩今天都往我这跑,小乐你也是来找小珩的吗?” 何乐注意力放在这话里“也”上,视线落在林珩紧抿的嘴角,片刻才看向屋里的老人尴尬道:“啊,是呢,打扰王奶奶休息了。” 老人家没察出兄弟间的微妙:“那正好,小珩也在我这儿等你好半天了。不早了,你俩有话赶紧回家说吧,我一把老骨头熬不动。”她抗议,让兄弟俩赶紧走,别再耽误她睡觉。 林珩跟何乐都有点抱歉,跟老人说晚安后,林珩率先动步,擦过何乐的肩膀,走在走廊的前头。 就一层楼梯,林珩没按电梯,直接选择了走楼梯,何乐也没吱声跟在后面。他知道林珩现在还在生气,至于是生什么气他还没能摸清楚。 还在生出差前一晚小呛嘴的气? 还是回来发现自己没在家的气? 何乐觉得后者比重更大些,但何乐又认为,如何林珩是因为后者生气,那这并不能怪他,是林珩没回他消息,没给他回来的时间,以至于他没家里等人回来。 也不是为自己出去吃饭不在家开脱吧,何乐其实有点不高兴林珩回来了,也没回他微信消息这一行为。 两个一前一后,谁都没开口说话。楼道里的声控灯听到脚步动静,亮起明晃晃的光,照在上楼梯也挺拔的背上,在林珩脚下打出一小块移动的阴影。 何乐视线从那一小块移动的阴影不断往上,最终在停留到林珩宽阔的肩头时,他愣了一下。 就着几秒钟的时间,何乐突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像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不说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以前哪怕是林珩青春叛逆期,彼此闹别扭了也都是并行着,不服气的人还时不时拿眼神试探他,不出三分钟就又黏到他身边来,可现在林珩完全无视他。 恍惚间眼前的林珩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 大概是出差回来累了?何乐并没有恍惚太久,不好使的脑子想赶紧过滤掉这茬,准备待会谈话的内容。 林珩回来的突然,他想要跟人聊聊的话语还得赶紧酝酿一下。 林珩一言不发迈着台阶往上走,上下楼梯拐角处他斜了眼身后,见何乐上个楼梯也能走神的模样,他蹙起的眉头霎时更深。明明只有几步路的台阶,他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等都进了屋,大门关上,两人都开了口。 “你去哪儿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36章 两人话撞到一块后又是一阵沉默。 林珩站在玄关地毯的左上角,侧脸注视着何乐。 何乐与他对视两秒,弯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递过去,牵了下嘴角:“怎么回来了也不在微信上说一声?我发那么多信息呢,你好歹也回一个啊。” 林珩接过鞋往地上丢出“啪嗒”一声:“这次我跟秦总参加的会议比较特殊,会议内容需要保密,所以一进酒店就被没收了手机,直到今天会议行程彻底结束才拿回来。” 何乐刚想说‘那你拿到手机给我回个消息也不迟啊’,可林珩没给这个机会,抢言喊了他一声:“乐乐。” 何乐保持着换鞋的姿势,手扶着鞋柜看向他:“嗯?” 林珩踢掉脚上皮鞋,穿上拖鞋问:“你哪儿不舒服?”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听不出关心的意思,更像是质问。 何乐在心里叹口气。把踢乱的皮鞋和他自己的鞋收回鞋柜里,他面不改色隐掉自己的情况,浅笑说:“没啥,就是季节交替,身体有些犯懒。” 闻言林珩眉宇一凛,没说话,开始脱着外套朝里走。 何乐跟上前,要上手帮忙,可林珩一只已经脱下衣袖的胳膊一挥,挡住他伸到过来的手:“你确实没有不舒服,否则怎么还能喝酒?” 何乐一时语塞,他僵在半空的胳膊顺势往外扩了扩,低头闻闻自己身上,是有股似有若无的烟火味。而这股味道无疑也回答着林珩问他‘哪里不舒服’的问题,真叫人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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