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出头跟了他,到今天,已经是六十多年了。 我渐渐开始想到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老婆,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会死。” 我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谴责。 不是因为这话不吉利,而是,一点也不浪漫。 但我没心情思考这个,我被他宠得有点娇气了,有时候也想耍耍小性子。 “你要是不说,我就哭了。” 林衍扑哧笑了,“我怎么知道呢?” 我不依不饶,“那你想活到多久?” 林衍眼神转向窗外,花生就睡在那里。 他说,“我觉得,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八十五的年纪,算是高寿了。” 我跟他撒娇,“那我能不能先走?” 他沉默了一瞬间,眼眶红了,“我们一起走。” 我才不要跟他一起走,我要先一步去投胎,早一点长大等他,这样下辈子他就能轻松点了,我下辈子一定会比他先学会怎么爱人。 我要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然后教给他,告诉他。 林衍,你要爱我。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们依偎一处,看夏花凋零,秋叶满铺院子。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吃了元宵后,我照例去院子里给花生送一碗酒,没办法,到元宵招蚂蚁,算来算去,只有酒勉强能算是新年的祝福。 “你妈越来越不爱动了,你要是在,他肯定愿意陪你玩。”我给它整理了小门边的草,扶着膝盖起身回屋。 刚刚跨过门槛,我眼皮开始乱跳,我手上的碗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快步上楼,像是回到了二十多岁时,追林衍的时候。 但这一次,我没有追上他。 他这个骗子。 他又骗我,他走了。 这一次,我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了。 我通知了快八十的冷瑜,他冲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当初对着我挥拳的小冷总。 “哥——” 小雨淅淅沥沥,我送走了我的爱人,他长眠在渝城郊区的别墅院子里,我的余生也将在此度过。 偶尔有路过的人,我会和他们说。 ——这是我的爱人。 我们走过了热烈盛大的少年时代,在青年时纠缠,又在而立之年相拥,直到现在,我们依旧相爱,哪怕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我爱他,他也爱我。 如果你路过的时候,看见我,请和我说,我身边的爱人与我很相配。
第146章 番外2·冷瑜 我叫冷瑜,是林衍的弟弟。 我今年八十五岁,我的哥哥已经在三年前离世了,他留下的遗物,能陪伴我的不多,大多都被博物馆收藏了。 而能与我说上两句话,多给我一点哥哥记忆的人,竟然只剩下了祁驯。 那个我恨了一辈子的男人。 我从未原谅过他对我哥哥做下的事情。 可那有什么用? 哥哥还是跟他过了一辈子,给了他名分,哪怕是现在,旁人提起祁驯,都会说。 啊,林衍老师的未亡人。 我呢? 每每我说,我是林衍的弟弟,旁人都会眼带惊讶,说,想不到啊,果然是两兄弟,各有千秋。 我不想听这话。 索性后来我就不出门了,我搬到了祁驯庄园的旁边,我每天都想去见一见哥哥。 这是六十多年来,唯一一次,我们一句嘴都没有吵。 因为斯人已去,再无意义。 祁驯,也算是哥哥留给我的遗物之一,我可以容忍他多留一段时间,只要他身上还带着哥哥的影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哥哥墓前坐了一天,月亮爬上后山的玫瑰花圃时,祁驯端着长寿面出来了。 他放在我手边,说,“吃吧,他走之前交代我,每年都给你做一碗。” 我看着那碗面,红油白面绿葱花,比起哥哥做的,丑多了。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我端着面,挑起一根,味道是哥哥喜欢的。 祁驯坐在摇椅上,留出一半位置,右手手臂微微打开一点,像是还抱着哥哥。 他回忆了很久,说,“我父母已去,没有子嗣,唯有一个弟弟,我不是要你好好照顾他,跟他相亲相爱一家人,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说着,声音哽咽。 我却听入了迷,催他赶紧说下去。 实际上,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和祁驯一直追问我,哥哥离开的那四年时对他的思念。 相同的话,我们百听不厌。 算起来,我们算是哥哥留给对方的遗物。 他这次却停了很久,才说,“他说,你从小就爱在生日那天吃一碗长寿面,他不在了,以后,我给你做。” 我小声说,“骗子,我从来不吃长寿面。” 祁驯说,“我知道,他走了,我给你打电话后,就爬上顶楼了,我想跳下去。” 我愕然,“你为什么没有跳?” 他眼神黯淡,“他让我给你做长寿面。” 我想起自己说过很多次,我不吃长寿面,你是不是改了哥哥的……哥哥最后的话! 这些话与哥哥的想法相悖,每一次我这么说,哥哥应该都在天上急得团团转吧。 因为这话等于……去死。 祁驯偏头,“你自责了?” 我当时就气得两眼冒金星,看吧!我就说不能对这人有一句好话! 他却不在意,“这是他给我的第一道枷锁,可是你算什么枷锁,就算我死后你把我挫骨扬灰,我想死,也没人拦得住。” 我抹了把脸,凝望他,“还有别的话?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他说,“因为以前是只留给我一个人,但现在嘛……” 我背后汗毛一根根竖起来。 他却转头说,“冷瑜,二楼有一封给你的信。是林衍亲笔写的。” 我站起来就要往上冲,两步跨到楼梯口。 祁驯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但是要一年后你才能打开。” 我站在原地,脖子僵硬,“是你设置的吧?” 哥哥怎么会设置一封四年后才开的信,一定是祁驯设置的! “我找人打开它。”我扔下这话就要走。 祁驯笑,“会自动销毁。” 我不敢动了,我不敢赌。 哪怕只是万一。 我走过去,居高临下看这个和我相互憎恶了六十多年的人,“他给你留下的也是这话吧。” 他没有回答我,双眼看着落地窗外哥哥和花生的墓碑,嘴唇微微张开,抬手。 似乎哥哥回来了。 现在,哥哥留下的,唯一能说话的遗物,没有了。 我再也不能从旁人嘴里,听一听哥哥对我的关心了。 我拖着脚步上楼,打开书房门就看到了一个盒子。 祁驯大约不希望他死后我还在这里转悠,所以特意准备了盒子。 我输入哥哥的生日。 机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 【密码正确,但请于三百六十五天后重试。】 我愤愤捶桌,抱着盒子冲下去,打电话找专业人员来开锁,但得到的都是那句话,会自动销毁。 我送走了所有人,坐在祁驯对面。 那碗我没吃完的面还摆在茶几上。 我端起来,慢慢吃了口,冷了坨了,不好吃。 可这将是最后一次,我吃到和哥哥有关的食物了。 我很快吃完了,汤汁也喝干净。 我用餐巾摁了摁嘴角,低头摆弄盒子,“我不喜欢吃面,他让你给我做面,大约是…… “有一年,我们被绑架了,他带着我逃出来,在一处农房生火做饭,做的就是面。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他在提醒我,要活下去。” 我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煞费苦心,用心良苦,我这个哥哥,温柔又绝情,他明明记得那么多,可是我却从未在他的身上讨到任何一点点,爱情的关怀。” 没有人回答我,我自顾自说着,祁驯躺在那里,勉强当一下我的听众。 我这份感情,从来只能说给墙壁听。 ——我自小就知道,我有一个很疼爱我的哥哥。 父母工作忙,他是我第一个会叫的人,也是我此生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哥的感情不对劲时,是十五岁那年。 我梦里全是哥哥,他扬起的脖颈,低落的汗珠,和鲜红的唇。 醒来后,我躲了两天不肯见他。 他就把我堵在门口,一个巴掌甩在我后脑勺上,“你是不是有病?躲我干什么?你又干什么蠢事了?劝你最好早点说,不然妈给你上家法我不保你。” 他站得太近了,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洗衣液味道,明明我们用的一样的,可为什么他的这样好闻? 他见我不说话,又给了我一巴掌,“上车,今晚再和你算账。” 我痛苦地蹲下,不是被打痛的,我是不敢动,我半身都是僵硬的,怕在他面前失态。 他看我不动,也不废话,直接上手把我拽起来,单手抄起我的腿,抱着我上车! 公主抱! 我当时都要疯了。 可他却还在嘲笑我。 那时候他还没那么注重绅士和礼节,跟我上手玩也是常有的事情。 后面我就不敢躲着他了,我鹌鹑似的跟着他,一面纠结,一面庆幸。 我想得多好啊,我大学时就开始接受公司,长成能让我哥哥依靠的人,然后跟他表白,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掰弯他。 但祁驯出现了。 我的愿望落空了。 “叮……” 我回头,我的养子带着他的孩子们来了,“爸,我们来给你过生日。” 我摇摇头,“今天不过了,让孩子们出去,打电话叫殡仪馆的人来,祁驯死了。” 很快,窗外多了一座坟茔。 我也该回家了。
第147章 番外3·江律+小鹤留言 院所稳定后,我首先选择和林衍的工作室合作,冷总和祁总的资源源源不断,很快就让我们成为了渝城的头部修复院所。 唯一让我头疼的就是,祁驯每次一看到我,都要龇牙咧嘴,要不就是绿茶白莲发言。 比如这次,我敲定了和一项合作,从现代心理医生的角度,去解释古画心理,这个角度比较新颖。 我和林老师都雄心壮志,准备大干一场。 今天有点晚了,我翻了翻手机,“林老师,那天咱们一起去吃饭,怎么样?这边有一家湘菜还不错。” 林衍点头,“我给人说一声。” 我一听这话就知道没戏,那条疯狗……啧。 我起身收拾了桌面的杂物和手稿。 与林老师并肩往外走,刚走到门外,就看到祁驯靠着车头站。 我了然一笑,故意抬手搭在林衍肩膀上,“林老师,我赌三秒钟,他就要暴起,然后大喝一声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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