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想江代出,就觉得自己还能撑下去,能把事情全都处理好。 贺伟东酒后持刀造成的那一死一伤,死的是老齐的员工,伤的是老齐。 老齐的伤势也不轻,从抢救室出来后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但他自觉心里有愧,主动放弃追究。 而那名员工遭受的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家属无法接受,不仅要求重判凶手,还要求五十万的经济赔偿。 后来贺繁找来的律师与对方几经交涉,表示若任由裁决,贺伟东基本就是死刑无疑,但要能赔钱求来家属一份谅解书,应该可以保他一命,判个无期。 放眼整个家里,掏空了也没那五十万。 贺繁不得不动了卖房子的念头。 可小城市家属院里的老房子根本不值什么钱,卖了再加上他自己那十几万,离五十万也还差得远。 因此他刚把房子挂牌出去又反悔了。 这个他生活了八年的两居室不单单是房子,还是江代出从小长大的家。厨房卧室,还有那个半面墙都是镜子,放着理发凳的房间,都带着年美红生活过的痕迹。要是卖掉就什么都没了,他也没法跟江代出交代。 眼看贺伟东的案子就要开庭,贺繁走投无路,思来想去后就只有一个人能求助。 举家去往美国定居后,江致远有两三次发过消息问起贺繁的近况。学习上的事贺繁从来都是实话实答,但贺伟东这件事,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是不打算现在说的。 贺繁将整件事情的经由告知江致远,想求他借给自己一笔钱,可以立下字据,承诺几年之内一定还清,还请他暂时不要告诉江代出。 对于贺繁忽然的致电,江致远听了先是诧异震惊,继而在电话那头沉思许久,最后对贺繁说:我周末回趟国,我们见一面吧。 在去见江致远的路上,贺繁的心一直收缩忐忑,右边眼皮也跳个不停。 他以为自己只是难堪,或是紧张,在看到人的那一刻还下意识攥了下手。 他到江致远对面坐正,艰涩地叫了声:“爸。” 江致远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襟,说:“贺繁,你还是叫我江叔叔吧。” 轰隆顷刻间,贺繁愕然明白了一切。 所谓一起出国做伴儿,一个先来一个后走,不过是早已知悉一切的江致远将他们分开的手段。 “你俩的事贺伟东一早告诉我了。” 贺繁像被定在原地,听江致远不急不徐地同他叙述:“起先也没直说,就问我能不能把江代出带首都去,说你俩老在一块儿会出事。” “一开始我没理解这个‘出事’是什么意思。” 以为是马上要高考,两个人容易相互打扰,不过江代出本来也什么都不学,他就没当一回事。贺伟东大概是见他一直没动作,急得又来问了他好几次,还难以启齿似的一直不肯明白说到底会出什么事,他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后来我细一琢磨你俩就有点怀疑,一问贺伟东,他也遮掩不住了,说是你俩亲口承认的,年美红走之前也知道这个事。” “贺繁,我说的这些都没错吧?” 贺繁无言反驳,但背脊挺得笔直,点了点头。 江致远注视着眼前这个过分好看的少年,想起付雅萍那天用抱怨的语气道:你看他那双狐狸眼,哪有男孩子长那样眼睛的。同性恋我这个文艺圈的人可见过多了,我儿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同性恋,一定是被他给勾引的。 江致远是认同付雅萍的。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老江家的男人不可能不好色,青春期冲动,心智又不坚定,天天跟一个长成这样的男孩呆在一个屋里,被迷惑被误导得糊涂了也不奇怪。 “正好我们也准备移民,干脆就想着趁这个机会让你俩分开一阵,冷静冷静。贺繁,我们这做父母的苦心,你能理解吧?” 一股凉意从心脏扩散开来,蔓延至贺繁每一寸筋骨,他缓缓开口:“所以你们没有真打算让我去美国,对吗?” “倒也不是。” 江致远两手抱前,面对一个他拿捏起来游刃有余的少年,神情很自若。 “本来我是想,美国那地方嘛,花花世界,等江代出往那美女堆里一钻出不来,人正常了,对你没那种兴趣了,还是可以让你来的。” 毕竟这一分开就是一年半载,小孩子嘛,新鲜劲儿就那么几天,有了更新鲜的肯定就把原来的往脑后抛。看不见摸不着的等感觉一淡,自然不会再有那种关系了。 没必要他动手阻挠,搞得像那个无能的贺伟东一样,只会招江代出的怨。 留个学的花费对他来说算不得一笔多为难的钱,没必要因为这在江代出面前失了信誉。 “不过我现在觉得计划得变一下。” 眼看江代出去了美国已经大半年,不社交不玩乐,除了上课就只关在屋里抱着手机,三更半夜常偷跟贺繁通电话。离贺繁高考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还没看出两人有要完的意思。 那天接到贺繁电话的时候还正想着,等高考结束,让中介找个什么由头在贺繁申请出国的事上再拖个半年一年,最好能拖得贺繁自己等不及,干脆就在国内把大学读了。 依旧不用他来做坏人。 “贺繁啊,你可能还小,不懂,觉得对一个同性有好感就以为自己是同性恋了,其实以你现在这岁数言之太早,说不定你以后碰上合心的女孩又会改变想法了。” “贺繁,叔叔想请你帮个忙,跟江代出分了吧。只要你肯,贺伟东那五十万就包在我身上,而且不用还了。”
第110章 贺繁闻言僵愣住了。 他知道江致远一直是个重利的商人,可借贺伟东的事趁火打劫这举动还是让他感到震惊。 “不用了,钱我不借了。” 贺繁倏然起身,沉声拒绝了。 他和江代出不会分。 江致远见他拎起书包要走,语气一改方才惺惺和蔼,道:“今天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告诉江代出,不然他脾气上来,闹着书不读了,要回来找你,对谁都没有好处。” 贺繁刚迈出的脚步顿住,直觉他要说的不止这些,转过头与他对视。 “贺繁,我直白跟你说了吧,如果你存心要把江代出带坏,让他跟你搞同性恋,往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了,随便他是想在美国要饭,还是回来打工,全看他的造化。我江致远的儿子必须得是个正常人,老老实实给我结婚生子,传宗接代,不然——” 江致远的眼神一下凝了霜似的冷,“我能不要你这个冒牌货,一样能不要他这个残次品。想要儿子我随便还可以找人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像是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贺繁感到一阵窒息的麻痹迅速遍布全身,四肢钝化,喉咙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换作别的父母,贺繁或许觉得这只是他们一时的气话或是威胁人的狠话,定不会真的付诸实际,但这话从江致远的嘴里说出,贺繁是相信他绝对干得出来的。 他的现实与凉薄,贺繁领会过了。 说白了,他要的从不是一个与他有多深情感牵绊的小辈,而是一个能成就他门面光鲜,与血脉延续的后代。 贺繁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竟有一刻真的对江代出的取向生出了“侥幸”。 万一呢?或许呢? 就真如江致远劝导自己所说的那样,同性恋,言之过早了。 听来没有根据,可结合到自己身上,又似乎不是不可能。毕竟在他没有遇到江代出之前,虽没有特定的憧憬对象,也确定自己是个普通的异性恋。 江致远注意到贺繁眸光闪了一下。 接着又说:“江代出不像你学习好有出路,他高中都已经退学了,性格又那么冲动。如果我不管他,他将来能做什么?是去工地搬水泥还是给人当打手?” “他不仅没有前途了,还会跟你一样无父无母,连个家都没有,你真能确保他一辈子不后悔,不怪你吗?” 这些言语犹如一把无形却锋利的锤头,一下一下凿进贺繁心里。他握紧拳头极力掩饰身体的战栗,深陷进掌心的指甲几乎要把皮肉戳出和心头一样带血的窟窿。 江致远的身体微微探前,带着不加掩饰的压迫感,用尖锐而刻薄的一双眼毫不留情地盯视眼前的少年。 “贺繁,你为了一时私欲把江代出的一辈子都毁掉,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那日贺繁离开前,听到江致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好好考虑,考虑好了再联系我。 贺繁回去之后,联系了房产中介,把房子挂牌出售。 他告诉自己不要被江致远的那些话诛了心,就算没了那一切便利条件,靠自己他跟江代出一样可以把日子过好。大不了他努力一点,把江代出的那一份将来也一并承担了。 他相信江代出不会因此怨他,也相信江代出会相信他。 只是在瞒了江代出这么多事的情况下,在这样心疲力竭的重压下,贺繁没法装出轻松自然地面对他,因此撒了谎说自己考前不能分心,减少了两人大部分联系。 想等把贺伟东的事解决好再说,想等高考结束后再说。 江代出虽觉得难熬,但心疼贺繁没日没夜复习辛苦,表示完全理解,让他有空还是留着睡觉。 贺繁又一连为贺伟东的事奔走数日,几次随同律师跟死者家属进行交涉。 对方清楚贺伟东家里只有一处地段年头都价值不高的房产,人也只剩一个今年才高考的儿子,无论如何也拿不出五十万,松口同意贺繁先赔三十万,其余二十万分期还清。 高考前一个月,房子卖掉,赔了钱,贺伟东判了无期。 一切尘埃落定。 贺繁搬到一处三十块钱一天的小旅馆准备高考。 所有的事,包括如何还清那天文数字一样的二十万,只能慢慢再想。 他想着好一点的结果是找一个能让江代出接受的理由,在美国把书念下去,自己在省会半工半读等他。 坏的结果是江代出真的被江致远扫地出门。 但贺繁有信心可以成为江代出的支柱,就像这些年江代出也支撑起了他的人生与信念。 反复调整心态,语文数学理综贺繁都是正常发挥。 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他吃过午饭后回旅馆休息了一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 时间充足,距离也不远,贺繁沿着条熟悉的路步行往考场走,中间穿过一条居民区的后巷。 午后巷子里没人,四周安静,贺繁正走着,忽然察觉到身后响起一阵时断时续的脚步声,似乎有个人正跟着他。 贺繁不禁戒备起来,转了个弯加快脚步,想往这附近楼下有商铺的方向走。 身后那人也跟着转了进来,贺繁明显感觉出他不怀好意,可如果是抢钱,自己一个只拎着透明文件袋的学生一看就身无长物。
115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