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繁。”她试探喊了声。 小小身影一动没动。 江代出没心没肺地嚼着鱿鱼丝,幸灾乐祸地让人看他的懒样儿。 “小繁,我是小姨啊!”年秀玲上前几步,站到床跟前俯下身又问。等了几秒,见孩子还是没有反应,有些不放心地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贺繁露出了半张尖削的侧脸,皮肤红得像颗快要烂掉的水蜜桃,额上的头发全是汗湿的,一撮一撮粘在额头上,蹙眉闭着眼,发出一声小猫一样微弱的呻吟。 年秀玲眼见不对,伸手一摸贺繁的额头,惊出了声:“我的妈呀,怎么这么烫啊!” 江代出闻声探过身来,“怎么了小姨?” “发烧了,我说怎么这个点儿还睡觉呢!”年秀玲又伸手进被子里摸贺繁的脸和脖子,见他应该是感觉到有人在叫自己,睁了睁眼又合上,像是已经烧得快没了意识。 年秀玲想抱起贺繁,可纵然他不像江代出长那么高,也有好几十斤,试了一下没有抱动。 “贺年你快去叫你妈来!” 江代出也没想到贺繁怎么说发烧就发烧,应了声就往屋外跑,迎头与刚送走客人准备回来做午饭的年美红撞上。 “怎么了这是?”年美红先是听见妹妹叫了一声,儿子又急吼吼地往外跑,她不明就里,捂着撞得生疼的肩膀往屋里一看,就见她妹怀里抱着满脸通红的贺繁。 年秀玲慌道;“姐,这小孩儿热得都烫手了,得上诊所还是医院啊?” 年美红一听急了,忙过来试贺繁的体温,一摸果然烫得吓人。昨天明明还好好的,今早从门缝看了眼还以为他睡得挺踏实,没想到会发这么高的烧。 她强作镇定拿主意道:“打车去医院,我抱着他你帮我扶一下。” 和妹妹说完,她又转头交代江代出:“大年你看家,再有人来就说我出去了,饭你自己想办法上谁家蹭一口,我们走了啊。” 江代出呆愣愣地点头,手里鱿鱼丝的袋子攥得变了形,“我知道了。” 年美红跟年秀玲一走就是一下午,江代出饿了就把贺繁没吃上的早饭拿来填肚子,又从他小姨带来的零食里拿了包饼干吃,别的都没动。 他坐窗户边上等得心焦,书看得有一眼没一眼,小伙伴来叫他他也不出去,说得看家。 等到六点多,贺伟东也比平时回家晚,江代出才知道他妈打电话把他爸也叫去了。 “爸,我妈和小姨呢?” 江代出反思来着,认为是自己昨晚的恶作剧惹了祸,因此有点不敢提贺繁。 “让你小姨回去了,我一会儿带点东西上医院换你妈,今晚就不回来了,小繁得住院。”贺伟东叹了口气,卷起袖子进厨房准备做饭。 江代出跟进去,心虚地问:“他病得严重吗?” “打了两瓶才退烧,今晚再观察观察。”贺伟东把米淘好,放进电饭锅里按下开关,又从冰箱拿出几个鸡蛋往碗里磕。 见江代出站着也不走,突然转头问他:“大年,你说是不因为咱家条件太差了,他才来一天就适应不了?” 没等江代出的回答,贺伟东又摇摇头,抓了把青菜过来,“算了,我问你干什么。” 十岁的孩子懂什么。 江代出确实不能理解什么是“家里条件差”,他把重点放在了“才来第一天”。贺繁才来第一天就让他弄病了,害全家跟着忙活,他爸晚上还要陪贺繁住医院。 “爸,我帮你洗菜吧。”他想为爸妈做点什么来弥补心里的歉疚。 “不用,你去把我的牙刷牙杯毛巾找个干净袋子装上,我一会儿拿走。”贺伟东摆摆手打发他出了厨房。 贺伟东胡乱扒拉了几口饭,把要给贺繁带的装进饭盒,收拾了点东西又去医院了。过一会儿年美红回来了,头发和妆都乱糟糟的,一脸倦容,比往常干一天活看着还要累。 江代出给他妈递了拖鞋,又去厨房盛菜盛饭端上桌,等他妈坐下他也才跟着动筷子。 “大年,吓坏了吧。” 年美红见江代出这么贴心,安抚地把他翘起的头发捋了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的小宝贝长成大孩子了,有些角度看过去,已经开始有了点小少年的样子。圆鼓鼓的后脑勺配上轮廓起伏明显的五官,即便因为贪玩儿晒得很黑,也可以预见他长大了会有多英俊。 以前也有人说江代出长得像她,大概只是因为她也不难看,五官没什么缺陷就觉得像罢了。第一眼看到江致远手机里贺繁的照片,她才不得不承认了“血缘关系”这件事。 而有着她骨血的孩子却因为她的粗心大意,高烧到神志不清才被她妹妹发现。 年美红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责中,翻来覆去地想是不是家里冷,是不是给他吃了什么不对,还是像她妹妹说的,孩子遭了这么大的变故,给吓着了。 “妈,他醒了吗?”江代出问。 年美红没有注意到江代出的踟蹰,“醒了,打完第一瓶醒的。” 江代出紧张地抓了抓耳后,“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要是打吊瓶费时间就给他打屁股针,他说不害怕。” 年美红当时听到这话心里一紧,想到江代出生病的时候,医生要给他扎屁股针他能把人家诊室的屋顶嚎穿,也就仗着自己生着病谁也舍不得训他。 贺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自知没有道理追究江致远和付雅萍有没有给她的亲生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但从那两夫妻非换回孩子不可的态度也看得出贺繁并不讨他们喜欢。连她妹妹也说那家人太冷血,养了十年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至于送回来连在当地住个几天,再陪陪孩子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说生意忙时间紧也要分是个什么事儿。 “那他说没说为什么发烧啊?”江代出追着问。 “没说,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妈。”江代出忽然郑重地叫她,从凳子上下来在她面前站得笔直,一脸破釜沉舟地说:“妈我错了。” 年美红不解地看着他。 江代出主动将他干的坏事都招了。
第22章 贺繁是第二天中午出的院,到了家又有一些低烧,没精打采的,身子软绵绵,一张小脸惨白得像纸。 对于江代出的供认不讳,年美红吃惊又无奈,她也是当姐姐的,何尝不懂连手足之间也有争宠闹别扭的时候,别提他跟贺繁两个,最后没狠下心太过责怪,只说他必须要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 江代出认错的心很诚恳,主动提出贺繁病好之前他都不出去玩了,在家照顾他。 小孩子的羞愧之心全在脸上,骗不了人,年美红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清楚,她信得过江代出。这孩子打小皮归皮,分得清是非对错,这次就是淘气犯浑做过了,并没真心想要害人。 她不是就一点不心疼贺繁,但真要在这时候打骂江代出一顿,男孩子自尊心强,往后怕是就要跟贺繁结梁子。 江代出说到做到,等年美红跟贺伟东忙去了,他就搬张椅子坐在贺繁床前,等贺繁醒。等得无聊,就一会儿把退烧药一片一片抠出来在书桌上排队形,一会儿看几眼武侠小说,一会儿又对着窗外发呆。 贺繁从医院回来一直睡到下午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揉了揉干涩发酸的眼睛坐起来,见江代出正蹲在地上研究他墙边立着的大提琴。 江代出听到动静转头,见贺繁醒了,眸子一亮,“你醒啦!” 贺繁神情戒备地看着江代出,手紧紧抓着床单。 江代出自认理亏,尴尬地挠了挠头,指着墙边的琴盒问:“这是小提琴吗?” 贺繁见他没有恶意,简短答道:“大提琴。” 江代出想了想,“大的小提琴?” 贺繁也想了想,说:“嗯。” 见江代出此刻的态度还算友好,贺繁这才放心掀被子下床,因为躺太久身上没力气,脚踩在地上都像踩不实一样。 “你上哪儿去啊?”江代出见他在打晃,追在后边问他:“你要喝水吗?还是要吃饭?” “你要什么我给你拿呗!”江代出亦步亦趋。 贺繁被缠得不自在,回头小声说:“我尿尿。” “哦。” 江代出摸摸鼻子停住脚,目送贺繁进洗手间,又一直等着他出来。但贺繁只是加快步子,进了屋又钻回下铺里。 江代出跟过来站到床边,眼神定定地看着他。贺繁被盯得发毛,脸上本就没多少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净。他下意识环顾四周,知道自己无处可躲,也没人可以求救,这个家里没人会站在他这边。 从原来的家来到这里,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但他依然还是孤独的。 江代出丝毫没察觉自己虎愣愣的劲儿吓着了贺繁,他杵着不动是因为有些羞窘,想道歉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他冷不防地在贺繁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牙一咬腰一弯,朝贺繁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对不起!是我害你生病了。” “我跟你道歉!”江代出声音响亮,眼里俱是真诚,他心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不丢人,错了不认才丢人。 贺繁难以置信地嘴唇微张,可前一天还不怀好意的人忽然性情大变,还是让他觉得很不安,于是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把毯子一拉说:“我要睡觉了。” 这一天一夜的内疚可把江代出憋坏了,错一认立马神清气爽,血脉通畅,也不管贺繁想不想理他,拽过椅子就两腿一跨反坐上去,圈着椅背对着贺繁问:“你还难不难受啊?” 说着回头看墙上的挂钟,心里算了下时间,“你到点儿该吃药了,你先吃个药再睡吧。” 贺繁见他探身从书桌面上一排药片中捡出两粒,桌上的水也一并端给自己。 “我都准备好了,药吃两粒,水给你。” 他不知又从哪摸出个玻璃的水银体温计,直接放嘴里叼住了,“吃完再量一下体温!” 贺繁见他嘴里叼着那体温计,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富贵嘴里叼着鸡骨头的样子。 不过水银是有毒的,生活常识课老师讲过。 贺繁怕他会把体温计给咬碎,本来要躺下了,又翻身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连着药和水一起接了过来。 江代出看着贺繁喝水吃药,不知不觉打量起他来。贺繁露在外面的皮肤看着都几近透明的白,连淡蓝色的血管都微微可见,这两天一折腾,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书里描述的那种住在城堡里常年不见天光的,漂亮又忧郁的小吸血鬼。 而且他还很瘦,端着杯子的手腕骨突出,指头纤细,脖颈至锁骨两边各有一个深陷的凹涡,肩膀也能透过棉质的衣料看出嶙峋的轮廓。江代出把他全身各处扫视了一遍,感觉他实在一副不大结实的样子,好像碰下就会碎,难怪冲个冷水都会病成这样。
115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