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慕已久?” 有谁不知,晏家的太子爷乃业内有名点金石,多少人趋之若鹜,捧之如神话。 徐铮行也会看重这个吗? 晏冷淡一笑,眼神玩味,细细咀嚼这四字,波澜壮阔顿生:“这位小三爷真是好大的胃口。” 祖父不让他碰是对的。 怪不得露村项目拖延至现在,原来还是躲不过。 韩特助闭口不言。 “看来上次你没把我的话说清楚。”男人淡淡,“都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老板,那是徐老先生的眼珠子,徐家的小三爷。”听出晏冷淡的不愉,打工人韩特助叹了口气,终是无奈:“我即便说得再清楚,也挡不住老先生的拳拳爱意之心呐。” 几天前,路修远生病的那个晚上,韩特助又打来电话,委婉地表达了徐老先生换人的意思,被晏冷淡不留情面地拒绝。 韩特助虽然如实转达,但徐老先生显然不甚在意,也因此有了昨晚一行。 晏冷淡面色平淡。 他一个人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屈起时也是显眼的瞩目,眼神落在车外半晌,让人瞧不出情绪。 “这样。带我去庄园,见一见潘先生。” 三言两语,不带一丝责备,谈笑间厉色骤显,清清楚楚。 潘先生三个字甫一入耳,韩特助头皮发麻。 转瞬之间便是密密麻麻的浓血和腥臭袭来,下意识地就紧绷了身体,失态地用手掌攥紧了璎珞,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条件反射绷到了极致。 “这——”韩特助罕见地额头冒汗。 突入地狱,毫无防备,韩召适应不良。 尤其这三个字从晏冷淡嘴里说出来,他更是听着就浑身发冷,眉心一跳,心中惊骇。 后视镜里,晏冷淡轻轻扬眉,眉目色相都带情,眼波流转间暗藏玄机,非亲兵不能言。因此哪怕只是一瞬间,韩特助也瞧见了那一片狰狞的血色划过,分明是凛冽的刀光闪进了腐烂模糊的肉里,动了杀心。 他的声音如水,款款而来。 “徐老先生年纪大了。无论他做了什么决定,辈分也在那儿放着,想来我一个小辈在他面前也是说不上话的。”晏冷淡笑了一下,很是玩味:“那就请潘先生来吧,露村——也是他的家乡呢。我倒要看看,徐老爷子能不能从潘先生手里,给他家小三爷一场漂亮功绩。” 韩特助一时之间没能说话。 这件事,他有想到晏冷淡会不高兴。但却没有想到,晏冷淡竟会不悦到这般地步,生出莽然杀机。 “少爷。”韩召换了个称呼,用的是敬畏,以家臣身份谏言:“您要见潘先生,我本不该有什么意见。只是若为了这件事请了潘先生,想来这也是老先生不愿见到的。” 打蛇七寸,韩特助清楚,晏冷淡最是在意他的祖父。 镀金之事,古今有之,商界遍寻,身为晏冷淡心腹,他知道晏冷淡不会因为区区这种事反应如此。若他没有猜错,这背后怕是有什么连他都不知晓的事牵扯进来,直接踩到了晏冷淡。 韩特助娓娓道来,他见男人仍没有反应,顿住话头,只能在这件事上低了头,做出极大让步,以平晏冷淡之怒: “徐老先生年事已高,他想多为小三爷攒一些名声,操之过急也是可以理解。不如我去请澹总监来,跟徐老爷子说,要他手把手带着小三爷做完这个项目,也是足够了。” 澹半麓? 晏冷淡微微侧脸,这才给了点反应。冷冷淡淡一抬眼,不冷不热:“你倒是牺牲小我。” 韩特助抓着璎珞不语。 “你要是真给他请了澹半麓,那才是着了他的道,应了他的算盘。”晏冷淡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后颈上渗出的汗珠。他微微一笑,却没达眼底:“行了。去见潘先生,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用多管。” “有分寸?” 韩特助迟疑重复,小心翼翼地向晏冷淡确认。 “这么害怕?你放心。”晏冷淡不紧不慢的,血色已被掩盖进厚重的雪:“只要老先生在一天,我就一天不会不给老先生面子。” 当然,这句话仅限于,他们没有踩到晏冷淡的底线。 所以这件事,徐铮行是怎么提出来的,我就要他自己怎么吐回去。晏冷淡心里冷笑,阖上眼,不打算再开口。 韩特助得了允诺,紧绷的身体这才敢松懈下来。他一抬手,果不其然在额头上摸出一手的汗水来,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 还是逃不过闻之色变的第一反应。 潘先生。 韩召苦笑。 他收敛好心神,很快便恢复平静。 “那这份文件……?” “放着,给潘先生。” 韩特助颔首,没再把它递给晏冷淡,而是轻轻放在副驾驶位上,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天光凝破,剧烈金光招摇,随着车子行驶飞速重叠,如氤氲滚烫。晏冷淡靠着椅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远没有表现那么平静。 徐铮行真的是想要他出手吗? 可不见得。晏冷淡只是一听,心里就清楚得很,这徐家根本就不是想要他晏冷淡出手,而是要晏家做出退步,主动请澹半麓出山,给徐铮行做配。 缺了大德了。晏冷淡想,澹半麓是什么人?即使他私德有亏,一度让晏冷淡起了斩草除根的杀心,也不能容忍徐家竟然是打这样一个算盘——澹家之后给旁人做配?做梦! 以他的身份,让澹半麓给旁人做嫁衣都是辱没了他,更别提让他给徐铮行做配,那简直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踩着澹家的脸往鞋底上放。 晏冷淡知道为什么徐家敢打这个算盘。 香港这个地界太微妙了,哪怕收归大陆,背后隐藏的暗流涌动也复杂到极点。晏家为地头蛇,牵羊人,牢牢霸据着当地不少有权势者和联络点,黑色产业里自断后路做得再隐蔽,也仍然会有关系紧密者试图探查,晏家的底子究竟是否还一如从前。 也正因为如此,看透了这一点,晏冷淡才会有那么一瞬动了压不下去的杀心:自古以来,君臣关系都不容错位,也不容被觊觎。看在早年至交,徐家有本事若有意图,可以,但走晏老先生的路子,不行。 晏冷淡自认对晏家再没什么兴趣。只是他敬重祖父,又看清了晏家亲戚众多,半个能争口气的也没有,他不愿在祖父还在世的时候,让他体验一把大厦倾塌下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老先生一生都追求家庭美满,手足情深八个字,他为这个家族呕尽心血,费尽心机,是完完全全的家族式男人,所有的人生都奉献给了晏家。 如今时代在变,生活在好,晏氏集团总有耐不住心思者煽动人心,为利益所困,抱怨他行事难伺。根本忘了,没有老先生的铁血手腕,晏家于乱世之中岂能安稳如意,存在至今。 晏冷淡自幼在晏老先生身边长大,人世的两面还有平衡的冷暖都被他阅尽至深,因此他更敬重他的祖父,早已将尊敬与爱护深入骨髓,看到的数十年风雨都成了日后他提刀见底登堂杀人的血色,从始至终想要维护老先生晚年能够幸福快乐。 他不恋慕权势。 或者说,能被承认为晏家好儿郎的,皆不恋慕权势。 早在他遇见于玚时,晏冷淡就真正动了离开的心。他之所以没有彻底退出,还留在晏家,愿意支撑这个家族还不倒的信念,无非是为了顾及老先生而已。 晏徐两家世代至交,徐家这个试探,着实诛心,叫他不敢去想祖父的心情。 男人面沉如水,狭长的眼幽暗深邃,在漆黑的隧道里看不清情绪。 顾及祖父,他的耐心向来不够多。 若非近两年局势紧张,令他多了一些猜测,愿意给徐家这个面子,等徐老先生给他一个解释。不然别说给徐铮行镀金,他连半个铜子儿都不会再给徐家一分一毫。 当然。 潘先生还是要找的。 如今很少有人知道潘先生的名字。 古时讲权势,讲未知,当一个人活到了一定程度以后,名号就不仅仅是代表单独的个体,而是成了代表强权的一种神秘符号。称呼一出,便叫人敬畏忌惮,独一无二,以至于原本个体的含义就会渐渐被人有意识地遗忘。 因为未知代表着恐惧。 潘先生即如此。 他自出世起,一直到至今,以潘先生之名行走江湖,真正做到了从一开始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种权力的代表,将神秘做到了极致,也严格贯彻了什么叫做未知代表着恐惧。 久而久之,大家便只道他叫潘先生,至于他到底是姓甚名谁,却是谁都无从谈起。 尽管随着世纪交替,旧势力全部洗牌,信息社会逐渐到来,很多事情已经不是那么敏感。 但是由于潘先生的势力始终屹立不倒,坚强顽挺,他又愈发低调,竟是连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变成了个稀罕物,黑市里终年不降反升的叫价,到现在为止已经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人们敬畏他那雄厚强硬的背景,忌惮他那平静寡淡的目光下蛰伏的野兽,知道过去那风雨寥廓的年代里,曾经走出来一个性情温和但手段狠戾的男人,他自称为潘先生,至此他的身份地位便无可动摇。 作为晏家的嫡系子嗣,晏冷淡知道潘先生,不奇怪,奇怪就奇怪在他们的关系,鲜为人知的亲密很好。 作为被潘先生格外优待的小辈,他不止知道潘先生叫什么,甚至还知道潘先生在京城是住在哪里的。 比如。 潘先生全名潘特维拉,这个带有几分少女气息的名字还曾被晏冷淡拿来玩笑,被潘先生小小的惩罚。他自世纪交替之后便低调地住在了京城东边的某个地界一直至今,并且十分有眼光地赶在物价飞涨前买下了一个山头和大庄园,还顺手给自己的地盘打造成了铜墙铁壁。 住得时间长了,还因为手底下曾几次闲得发慌,积极响应了政府扫黑除恶的号召,在附近居民街里一度颇有嘉誉。谁人问起里面住的人,都会听上一句此人很有善心。 善心。 韩特助第一次听时心里复杂,潘先生善心这个评价,还真是数十年一如既往的不变,又滴水不漏。 车子停在庄园外接受排查,韩召被安保人员请到一边,晏冷淡却能从车里下来,略过搜身这一点,径直被迎面出来的侍者带了进去。 “晏少爷,好久不见。”侍者姓鱼名不欢,是老熟人,“您能来,潘先生会很高兴。” 晏冷淡了然。 他这样的人精,无论几斤几两都能听出一台戏来,自然能听出他话里有话,刻意抬点。 “看来又有人惹了潘先生不高兴。” 池塘清影,鱼跃鸟鸣,是长廊尽头的古钟,也是沿途雕画的浮世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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