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挽云填饱肚子,见一旁的宋沛尘似乎有话对他说,他等宋沛尘说,谁知宋沛尘犹犹豫豫地一直没有开口,他好奇地问:“怎么了...?” 半晌,宋沛尘踌躇说道:“我...我们要把钱用来租房子...还要吃饭...重庆这边...人太多了,房子不好找...我们先住在防空洞将就一下行么?我会尽快找到房子的...” 宋沛尘面色难堪地低着头,无颜面对江挽云。 宋沛尘能跟他商量这种事,就是已经快要山穷水尽。江挽云懵然看着宋沛尘,宋沛尘在读大学时,在上海时,哪怕被他掳去欧洲时,都是有志气有骨气,从不在他面前有过这般无奈与颓废... 江挽云的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堵得他喘不上气,他知道是他把宋沛尘害成这个模样... 江挽云红了眼,怯懦地低下头,他怕宋沛尘发现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害人精,他怕宋沛尘醒悟过来丢下他离开,他相信宋沛尘一个人可以过的很好,而他没有宋沛尘就彻底活不下去... “好...好啊...本来白天就有轰炸...开旅馆也是浪费钱....我今天发现很多人都住在防空洞的...只是睡觉...哪都能睡的...现在天气暖和了...睡哪里都不怕...不要去浪费钱了....”江挽云小声说了许多...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第十七章 活路 第二日,天空下起小雨,日本飞机的轰炸晴天紧雨天松,宋沛尘乘着此时冒雨出去找房子找工作。 江挽云蹲在棚子里看江景,听雨声,听陌生人的聊天声吹牛声,心里不是滋味地想着宋沛尘。 这里的人都是自来熟,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没一会儿就能将人的前程过往全部问出,江挽云融入不进去,他呆子一样从早到晚独自待着,偶有几个人与他搭话也会被他冷漠的态度疏离... 江挽云有段时间信过上帝...然而在他最难的时候,他无数次请求上帝都没有用,于是就不信了。 他也求过天地神佛,没用,全都没用,他失去父亲,哥哥,生活一天比一天痛苦,然后他遇见了宋沛尘,再然后...再然后呢...他就连累着宋沛尘一天比一天贫困,连累宋沛尘和他一起痛苦。 江挽云蹲在防空洞里吃烧饼,外面传来稀疏的轰炸声,他想宋沛尘...不知道宋沛尘怎么样了...他希望宋沛尘能快点找到房子,能快点找到工作....他怎样都无所谓了...可他不忍心看宋沛尘那么狼狈,那么消沉... 江挽云盼望车到山前必有路,已经这么倒霉,这么不幸,他觉得老天爷应该对他和宋沛尘好一点了... 可是没有... 宋沛尘身上带着雨水,头发凌乱地搭在脑袋上,乱糟糟湿哒哒地回到防空洞,如果不是担心江挽云,他甚至不愿意回来... 两人依偎着挤在泥泞的防空洞内,都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江挽云小声说:“你把外衣脱了跟我换换吧...” “不用...”宋沛尘低声答道... 夜里,宋沛尘坐在江挽云身边,止不住地发抖,江挽云挨在他身边,低头悄悄落泪,他什么都不敢说,心里知道说了也没用。不说,至少两个人都不会难堪... 又过了一日,宋沛尘仍是一无所获... 江挽云知道这件事很难,无亲无友来到重庆,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明白,重庆现在人很多,全国各地的人都往重庆跑,重庆城就这么大,房子就这么多,工作岗位十分有限,几天功夫,哪有那么容易在这站住脚跟... 宋沛尘穿着湿衣服坐在角落里,江挽云脱了外套:“你...你把湿衣服脱了吧,天不冷,我穿里头这件就行...” 江挽云的关心让宋沛尘显得很窘迫,江挽云跟着他风餐露宿,他没脸接受江挽云的好意和关心... 宋沛尘强硬地不肯接受。 江挽云抿住嘴,强忍泪水:“真不冷...你...你换上吧,你要是生病了,我...我该怎么照顾你...” 宋沛尘见江挽云红了眼,不再固执,脱了衣裳穿上江挽云的衣服:“我换,你别哭。” 可宋沛尘还是病了,晨起时脸红的厉害。 江挽云摸宋沛尘的脸和额头,吓了一跳,他慌张阻止想要出行的宋沛尘:“我去找房子吧...你...你今天别出去了...” “没事,感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我这些天大概摸清附近的路了,你就别去了,迷路了怎么办。”宋沛尘脱下衣服,换回自己潮湿的衣衫,执拗地离开防空洞。 天仍是小雨纷纷,江挽云跟着跑出防空洞,拉住宋沛尘,无助地乞求:“你别去,今天别去了行不行...睡哪都好,又在下雨,你别出去了好不好...” 宋沛尘无法面对江挽云,出去找房子找工作是他唯一能逃避江挽云的事情,如果用这副没用的模样和江挽云相处一天,他觉得还是去死比较痛快,最起码不用在江挽云面前丢人。 宋沛尘把江挽云拉进挡雨的棚子里,还是走了,雨水让他离去的身影变得很模糊... 江挽云愣在原地,看着宋沛尘的身影越来越渺茫直到消失不见... 江挽云恍惚跟着宋沛尘走过的路,落寞走到江边,看着茫茫江河,看着对岸群山,眼泪顺势落了下来。 他蹲下身,捂住嘴咬住手指,呜咽哭着,宋沛尘被他害惨了,宋沛尘是普通人,一个体面的普通人,体面对宋沛尘来说很重要,他那么努力读书,那么努力工作,就是想做一个体面的人...可他害的宋沛尘一点体面都没了.... 他觉得他是个废物,是个混蛋,是个无能的灾星,他害死父亲哥哥,现在又来害宋沛尘.... 他该死...他真该死... 泪水模糊了江挽云的眼睛,他看着江面,想就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不要再拖累宋沛尘,不要再迫害最后一个对他好的人... 江挽云站起...缓缓走向江面... 他哭昏了头,脚步不稳,踉踉跄跄往前走,石子绊住他的去路,他跌在草坪上,石子划破了他的手掌,他嚎啕大哭,无助地跪在地上,用满是泥土血水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他太坏了,他的出生害死母亲,他不死,害死父亲哥哥,他不死,被韩俊杰侮辱折磨的时候,他不死,流落街头当乞丐的时候,他还是不死。 现在宋沛尘为了他,丢了工作,离开上海,走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带他走到重庆,然后他想死... 他祸害了所有人,宋沛尘带着他千辛万苦走到现在,他想死...? 在最不该死的时候去死...那他真的会变成一个愚蠢的罪无可恕的贱人,人渣,白痴! 江挽云从草坪上爬起,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走一边哭,慢慢走到码头,他用宋沛尘留给他的一点钱,坐轮渡来到江对面。 听说许多达官贵人都住在这边... 江挽云走了很久的路,他四处问,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幸而,终于问到想要的地址... 他嫂子的父亲是南京政府官员,政府迁都重庆,如果不出意外,他家肯定也在重庆... 路太远了,重庆的路都是坡,他从晨起走到傍晚,累的直喘...好在,顺利抵达了目的地,他气喘吁吁,看着眼前独门大院。 江挽云在一片水雾中走进铁栅大门,门房狐疑看着难民一般的江挽云,急忙拦在大门口:“干嘛的?赶紧滚!” 江挽云喘息问道:“请问这是池司长的家么?” 门房皱起眉头,面露凶相吼道:“司长不在家!” “那...那池慧珉,池小姐在家么?”嫂子在香港等不到父亲,肯定会回家。 见江挽云说出家里主人的名字,门房迟疑问道:“你是谁?” “你跟她说我姓江,她会见我的。”江挽云扶住大门的石柱,累的快要站不稳。 “你等等,我去跟主人通报一声。” 江挽云靠着石柱瘫坐在地上等门房通报。 不一会儿,门房撑着伞小跑出来:“江先生,快,快进来吧。” 池慧珉怀里抱着个快两岁的小男孩,身边跟着个能跑能跳的小丫头,女佣给她撑伞,她急忙走出住宅楼,想要迎一迎来人。她的丈夫被日本人抓走,但并非死到临头,说不定今日就奇迹般的回来了,若来人不是她丈夫,那应该是她的公公,反正不管是丈夫还是公公,她都得迎一迎。 直到池慧珉看见独自前来,浑身肮脏带着湿气像乞丐一样的江挽云.... 池慧珉愣在原地,面上的笑意消失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挽云。 江挽云尴尬至极,忐忑喊道:“嫂子...” 池慧珉把江挽云领进家中,让人把孩子抱走,小女孩不肯走,张开手护在池慧珉身前:“不许你欺负妈妈!” 江挽云难堪的低下头,池慧珉嫁进江家,他非要跟池慧珉作对,如今走投无路又来求人帮忙。 池慧珉把女儿哄走...客厅内只剩下她和江挽云。 “嫂子...好久不见啊...小珈都长这么大了...”在池慧珉面前,江挽云变成一只老实巴交的小狗,再没有从前恶劣的态度。 说实话,池慧珉见到江挽云就心烦,恨不得立刻把江挽云赶出去:“父亲呢?” “走...走了...被日本人暗杀了....”江挽云哽咽说道。 池慧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心中更加厌恶江挽云,当初她让江挽云别出门,江挽云闹自杀也要出去,若当时安安稳稳跟她一起上船,父亲也不会下船去找他。 江家除了江挽云,丈夫和父亲都对她很好,池慧珉失去丈夫和父亲,情不自禁地流了泪,她别过头擦拭泪水。 “噗通。”一声,江挽云跪在池慧珉面前。 池慧珉吓了一跳。 “嫂子,你帮帮我吧,你可不可以借我些钱,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江挽云痛哭流涕地忏悔道... 池慧珉不语,转身上楼,过了一会儿,池慧珉再次出现在客厅里,她给了江挽云一叠钱:“这个钱你不用还...泽平和父亲都走了,以后你我不要再见面,我不想看见你。” 江挽云双手接过钱,一边擦拭泪水,一边胡乱点头:“是...是...对不起嫂子....对不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吃的,再给我点药...我的朋友着凉发烧了...我们没有多余的钱买药...” 池慧珉不忍去看江挽云落魄的惨样,回过头对佣人温声说道:“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都拿来,再拿些退烧药来。” 江挽云感激涕零接过佣人递来的包袱,将钱一并放了进去:“谢谢嫂子...谢谢嫂子...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一定不会再来烦你...” 江挽云抱着包袱,畏缩匆忙地站起来。 池慧珉拧起眉头:“给他拿把伞。” 江挽云鹌鹑一样,低着脑袋一个劲地向池慧珉道谢。 池慧珉站在客厅里,见江挽云踏出门槛,她没忍住问道:“你现在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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