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只透明封口袋,里面装着已经碎成几片的制动传感器电路板,十分恭敬地用双手奉上。 将那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特助神色如常地将其收了起来,随口问道:“拆下来的时候,没被其他人看到吧。” “这您放心。”老赵很识趣地压低了声音,稍微凑近了些解释,“这车撞成这样,跟一堆废铁没区别,店里没什么人会注意……” “行了。” 似是不想在这耽搁太久,特助转身准备离去,走之前还看了老赵一眼,目光冷漠:“以后记得少说话,多做事,集团不会亏待你。” 老赵听罢诚惶诚恐,赶紧弯下腰连连称是。 特助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其中一个塞给他一张名片,有了这个,他女儿今年便能直接进入市内最好的私立高中读书。 人走以后,老赵站在空荡荡的车间里,过了挺长时间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将名片妥帖收进胸前的口袋,他腿有点软,于是拿了张纸壳子垫在屁股底下,蹲下身席地而坐,之后又从裤兜里掏出根烟来点上。 “师傅?”身后的小门缓缓打开,有人在门后探头探脑,小声喊他。 老赵没空理他徒弟。 见人没反应,小李只好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向外边看了一圈,问:“人已经走了?” “走了。”老赵吐着烟圈,脸上没个血色。 小李又问:“那电路板……” 老赵一听,眉头紧紧皱成个疙瘩,急忙朝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小李知道他师傅一向谨慎,无奈吐了吐舌头,坐到人身边安静了一阵,又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 “师傅,你说那位私生子出车祸,不会真和咱新任董事长有关吧。”他试探着问。 老赵气得差点把烟灰甩人脸上:“你这都从哪听来的鬼话,出去可不许跟人瞎说。” “我自己想的啊。”小李眨眨眼,有理有据地开始跟他捋思路。 “你看哈,怎么章见声平常不出事,偏偏赶在老董事长过世之前、新旧势力交接的时候出事。偏就那么巧,制动踏板和定速巡航传感器同时故障,车失速撞到了绿化带上,事后新董事长还悄么声地派人把遗留下来的电路板给拆走,这不是毁灭证据是什么……” 细数着这里面的蹊跷事,他越说越起劲,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一出豪门兄弟内斗,上位者故意制造车祸伪装成意外的好戏。 老赵却听得越来越不耐烦,直想堵住人的嘴。 他本就发愁得很,心里琢磨着多一事确实不如少一事,现在看似得了点好处,以后可能也会因此而惹祸上身。 “以后不许瞎猜了。” 用手套狠狠往人脑袋上敲了一下,老赵无情打断了徒弟的幻想,言简意赅道:“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没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小李也觉得无趣,只好拍拍屁股站起来,准备继续干活去。 往前绕过一排杂乱的金属架,小李本想抄个近道,直接穿到前面的维修车间,可刚拐过一个弯,就正巧跟一个走过来的人迎面撞上。 小李一愣,才发现对方是不久前刚和自己说过几句话的原逸。 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人,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内容,小李稍微恍惚了片刻,问:“有事?” “转了一圈,有点迷路了。”原逸很平淡地道,“我想要个螺丝刀,车上还差最后一个空调滤芯没换,维修师傅都忙的话,我自己来。” 看他不像在这里停留了很久的样子,小李逐渐放松了警惕,领着他往操作间走去,“等等啊,我给你找找。” 跟在人身后,原逸的脚步越来越慢,某一刻才回过头,默然瞥了眼那处存放着事故车的仓库隔间。 远处,灰白色的天际又是一片愁云惨淡,黑压压的鸦雀翔集,不知是否昭示着风雪欲来。 莫名地,原逸感到身上也跟着泛起了阴恻恻的寒意。 章见声目光凝滞地平躺在床上,侧头望着床边玻璃缸里那两条红色凤尾鱼。 屋子里的人进进出出,在他脚边,年轻的康复理疗师正用暖水袋帮他热敷着伤处。 腿上开过刀的地方还零散分布着几条像蜈蚣一样的伤疤,经由热水一敷,血液流动的速度开始加快,血管在皮下汩汩跳动着。 咕嘟,章见声看见那条凤尾鱼往水草下面吐了个泡泡。 像具尸体一样任人揉搓、按摩了一会儿,理疗师轻声细气的提醒从左边耳朵传来:“章总,咱们该掰腿了。” 大腿植入髓内钉术后,章见声的膝盖要靠长期复建逐渐恢复到正常的弯曲程度,这一过程没什么特殊的手法跟巧劲,纯靠用蛮力硬掰。 已经连续好几天被如同酷刑一般的掰腿折磨,章见声的眉心很快便漾起一抹波澜。 他窸窸窣窣地将身子撑起来,两条腿微微抬起,想要往床下伸,“我先去个卫生间。” 一听他这话,旁边正在整理衣物的护工立马拿了个带把手的医用夜壶过来,打开盖子,伸手就要解人的裤腰带:“里面正打扫呢,您要是只上小号,用这个就成。” 章见声一阵无奈,这玩意儿他不是没用过,手术后拔完尿管躺在病床上的那几天,只要他一想上厕所,就会有护工掀开他的被子,将壶口严丝合缝地怼在他无可遮羞的下.半身。 实在不想堂而皇之地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解决内急问题,章见声沉吟片刻,又把刚伸出去的腿给收了回来,安静地说:“不尿了,我不怎么急。” 逃避掰腿失败,章见声只能翻了个身,在床上趴好,任由理疗师握住他的左边脚踝,抬起来往屁股的方向压。 为了防止他乱动,另外两个护工都过来帮忙,死死按住他的左膝跟右腿。 膝盖弯到九十度、再到一百二十度。 钻心的疼痛随着屈腿的动作一直持续,海啸一样从四面八方包裹住神经。 前天,理疗师一个人单独帮他掰腿,疼得他差点一脚把人踢个跟头。 昨天把能叫的人都叫上,他被四五个人强按着,汗水跟眼泪的混合物浸湿了一大片床单,夜里也痛得没怎么睡好。 今天,他很想说先不掰了,想了想又没说。 受几天罪总比瘸一辈子要好,章见声将脸埋进被子里,虽然他一向自诩是很能忍疼的人,但还是忍不住发出细小而断续的闷哼声,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是极轻的呜咽。 开车载着宋阿姨和几兜子菜回来,原逸这一路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把幻影停进车库,里面有个眼生的保洁阿姨正拎着水桶涮洗抹布,看见原逸锁车,忙向他招呼道:“小伙子,我这新换的水,挺干净的,倒了怪可惜,给你冲冲轮胎?” 脑海里一直在回放章墨助理手捧那块电路板的场景,原逸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看向人的眼光也不自觉地多了几分防备。 “不用麻烦了。”他摇头,礼貌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保洁阿姨倒也没再说什么,提着水桶往楼上去了,等人走远,原逸又把车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拿出地库钥匙,把前后门都反锁上方才放心离开。 回到一楼,快要到晚饭时间,厨房里药草香浓郁,新来的营养师正忙着为章见声准备今晚的药膳。没过一会儿,又有两个护工从楼上下来,看样子是要进行交接班。 短短几天过去,这里已经被章墨送来的人填满。处处都是新面孔,背后暗藏的势力未知,是否别有用心也未知。 原逸站在客厅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一直也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办,来到这儿之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离他很远很远。 那些在猎奇小说里才会读到的豪门争斗戏码,此刻正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面前,遗产争夺、伪造车祸、暗害……原逸不知道仅凭今天在4s店的见闻,就判定章墨有害人之心是否会有失公允,但天生敏锐的第六感始终在提醒着他,小心提防总比毫无准备要来得强。 看到厨房里营养师正往砂锅里倒着一包白色的粉末,原逸没来得及细想就走过去问:“往里放的什么?” 对方被他吓得手一抖,不明就里地举起药包给他看:“黄瓜籽粉和牡蛎粉,对骨折伤有好处的。” 原逸一哑,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杯弓蛇影、疑心过剩了。 “给我吧。”虽然知道对方大概率不会采用投毒这种明显的手段,但原逸还是为了保险起见,主动接过汤勺,承担起了看火的任务。 等药膳熬好,原逸也没让别人碰,自己给章见声端了上去。 可走到门口刚要敲门,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有男人隐忍的低吟,也有床垫和布料吭哧吭哧的摩擦声。 透过泄开的门缝朝里望去,原逸隐约看见两副叠在一起的男人身体,背对着门,衣服倒是还没脱全。 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他把门缝合上,回想起上位那人身上的理疗师制服,略微皱起了眉。
第19章 难得主动 腿都断了还想着干那事。这是原逸向屋里扫完那一眼后,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紧随其后的,还有前几日帮章见声换衣服时的记忆。有关那副身体的细节、轮廓乃至每一处脉络,如今仍然清晰印在原逸心脏的背阴面,痒了抓不着,偶尔还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引起某些无端的遐想—— 那样一副美丽又高高在上的躯壳,做起坏事来会是什么样。 不只身体,还有那人的神态、声音、呼吸的频率,乃至大腿伤疤上覆上的汗液…… 断续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思绪一个不留神就像匹脱缰野马似的跑远。 掩上的房门只隔绝掉视觉,原逸只好又往后退了两三步,主动切断了听觉。可当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依旧是章见声那张冷淡又破碎的脸孔。 夏夜里用大雾弥漫的眼睛看人的章见声。雪地里孑然一身双膝跪地的章见声。托着脑袋淡笑着要他留下来守岁的章见声。 总觉得让人心疼。 至于为什么,原逸说不清。 纠结着到底该走还是该留,抑或装作无心的样子直接推门进去,原逸在原地等了有五六分钟,也不见里面有人出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进屋一探究竟的念头。 把盛着药膳的托盘重新端回楼下,正好碰上来取文书的喻阳。他前不久刚从巴黎出差回来,最近都没什么事,一有时间就会过来探望。 想着他一时半会还上不去,原逸把人叫住,说:“有件事我想问。” 抬头瞥了眼楼上房间的方向,他从兜里拿出手机来给对方看:“章见……章先生说,做衣服的开销会从我这个月的工资里扣,这还多了两千,是不是财务算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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