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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野成荒

时间:2024-08-12 16:00:03  状态:完结  作者:但以朝暮

  “哎呦喂?”孙继民表情霎时扭曲,见了鬼一样破口大骂:“我他妈给你脸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扬起胳膊便要抽沈建平耳光。

  放在几个月前,沈建平想像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跟人滚在雪地里干仗。

  他承教了父亲十五年儒雅书卷气的熏陶,又领受了母亲近十年恪守本分不越规矩的耳提面命,是个陷在男子当阳刚,而自己身有隐疾的煎熬里不知道多少日夜的人,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自己会有本事,掐着别人的脖子,像个传统意义上的老爷们儿,“哐哐”砸别人拳头。

  他感到自己似乎成为了,苏联文学中所说的灵魂强壮、具有反抗精神的真正的人,他想见陆成江,想问陆成江自己有没有让他感到骄傲,有没有成为,他所说的不卑不亢的人。

  他的手指渗出血,虽然掌握些许技巧,但毕竟天生身形瘦削,体格上远抵不过孙继民强壮,因而也挨了不少巴掌和拳头,但他不感到害怕,两人扭打到断坡边,向下是破冰而进的河水,仰头是白鸟破空的青天。

  天地前所未有辽阔,沈建平将孙继民压制在身下,决定用最后一拳,砸碎他从前所有的懦弱。

  拳头落在鼻梁的前一秒,孙继民张开鲜血淋漓的嘴,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吼。

  “你再他妈跟老子不知道好歹!”

  他攥住沈建平的腕骨,将一口血沫尽数喷在沈建平身上,在沈建平坚毅而决绝的眼神中,另一只手摸进躺在胸前、装相机的牛皮盒,从里面抽出三张、五寸大小的黑白照片。

  他将照片举在沈建平眼前,沈建平兀地僵住,被孙继民轻而易举踹倒在了一边。

  孙继民从地上站起,抹了抹嘴角,发型毁了个一干二净,但脸上表情却比一开始还癫狂嚣张。

  “诶——”他抬腿,用皮鞋鞋跟抵住试图向他靠近,瘫坐在地的沈建平的肩膀,“别动,你还是这么窝窝囊囊的招人喜欢。”

  沈建平全凭本能地向前挥了挥手臂,想要抢孙继民手里的东西,但事实上他脑海一片茫然,他怎么可能想象得到,那一天他与陆成江车里车外亲吻,耳边听到的、定格画面的“咔嚓”声,真的是被相机捕捉的声音。

  三张照片拍得清清楚楚,陆成江是怎么抚上他的脸,怎么与他四目相对,怎么与他唇齿相接。

  孙继民把照片转回自己面前,嫌弃地看了眼后捻成扇子虚空扇了扇。

  “要么说你不知道好歹,说你贱呢,公然在大街上搞男人。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洗上个一百张两百张,挨家挨户送送,再往村委会、镇政府、市政府都送一送,满大街撒一撒,那得多热闹,你的陆支书得多么感谢你,感谢你让他不用升大官,就能出大名。”

  “对,就是这个样儿,你就得这么看哥,哥才高兴。”孙继民弯腰揪住沈建平的衣领,隔着一寸距离紧盯沈建平彻底苍白下去的脸。

  “还闹不闹?还逞不逞能?”他又把照片合成一摞,硬邦邦的三张叠在一起,轻轻抽打沈建平的脸,“是不是心里怪哥把你的美梦毁了?我告诉你,你得谢谢哥,谢谢哥早带你认清现实。”

  “你呀,就爱想些不着调的东西,国书洋书给你读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且不谈你是个二椅子,你就算是个闺女,人这个东西,打从娘胎里就分三六九等,人人平等那话都鸡巴是糊弄人,至多管用几年,现在大伙都吃上饱饭,饭桌就要分好桌赖桌,不是一个桌的,你上哪能跟人家吃到一起去?啊?”

  “我今天不叫醒你,你以为开了春陆成江还能回来?他回家见过他爹他妈,想起来他是什么位置你是什么位置,还能再回来看你一眼?旧年代你给人家做通房都做不了,现如今妄图跟人家谈自由恋爱?你可别再犯知识分子的疯病了。”

  孙继民越说越高亢,仿佛发表警世明言。

  “你这辈子最大的贵人就是我,看看自己那一身窝囊样,哪里配得上我,但是没事儿,哥得意你,愿意惯着你,让你闹这么大一通,哥也愿意给你台阶下。”

  平息了多时的北风又起,呼飒飒从林木间杀出,裹挟雪屑,直直朝沈建平脸上打来。

  孙继民还在喋喋,说让沈建平跟他进城,他给沈建平开个大房间,让沈建平给他松松筋骨,许诺只要沈建平今往后听话、懂分寸知好歹,他就可以不把照片散出去,还会月月给沈建平一笔钱,成全沈建平爱搞男人的癖好。

  沈建平耳畔响起轰鸣,孙继民的羞辱、母亲的训斥、自我在黑夜中的哽咽,交错往复,最后是陆成江跟他说:“沈老师,明年,明年就跟我回东北吧”。

  他动动感受不到知觉的脚踝和腕骨,身体似乎已经轻成一种有形而无质的东西,孙继民料想他不会再抵抗,好整以暇地抿了抿鬓角,“好心”朝他伸出手,准备扶他起来。

  沈建平要如何向世人阐释,他当时只想拿走那些照片,或者说太想拿走那些照片,不想记录着陆成江影像的照片被孙继民攥在手里。

  他撑起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伸手想拿孙继民手里的东西,孙继民见他还“不老实”,仗着身高高于他,故意将照片举起,举过头顶。

  沈建平踮脚去够,执着地想要为陆成江消灭“污点”,孙继民被他笨拙的行为逗笑,随着沈建平靠近,提步向后退,引得沈建平猫儿一样,朝他亦步亦趋。

  “在陪你玩一会儿,一会儿进了城,哥、”

  后面的话孙继民没有说完,因为他踩到断坡边缘,滑了下去。

  沈建平如梦初醒,一瞬间,他出自人之本能地想说“活该”,脱力地坐在了原地。

  他又定定地陷入失神,枯槁地等待着,等待孙继民再来与他作威作福,甚至在想,他现在死在这里,能不能换陆成江应有的前程和自己不值钱的一点尊严。

  眼泪倾闸般夺眶而下,奇异的寂静不知持续多久,断坡下没有咒骂或是其他言语传来。

  终于,一声鸦啼刺破耳膜,沈建平后知后觉爬起来,走下断坡,站到河水里。

  断坡是只有半米高的土坡,河是水流和缓的窄河,温暖季节积累下的苇草层层叠叠,孙继民一米八一的身体正好头脚落在河岸两边,头枕在对岸蓬松的草堆里。

  沈建平向那躯体靠近,站到河中央,弯腰用手在孙继民大睁的眼睛前晃了晃,既而看到了孙继民后脑下枕着的,砖头大的染成血色的花岗岩。

  孙继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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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还是后天更


第31章 送别•下

  后来的故事,只有吴谢能够出具回忆。

  1985年2月18,农历腊月二十九,头天夜里下了场雪,对于一冬见不着几次落白的江浙来说,是场难得一见的大雪。

  吴谢在前一天值完了旧岁的最后一天班,获得两天补休,然而回家过年对于铁路工作者来说还是过于奢侈,他作为这一站为数不多的东北人,对雪有浓重的故乡情节,一早起来便端着茶杯站在宿舍窗边看。

  快到中午时,走廊由远及近传来奔跑的脚步,听声音不似寻常交接班同事,因为过于凌乱,似乎跌跌撞撞,慌忙得不像话。

  吴谢抬头看看挂钟,就要到午餐时间,取出抽屉里的饭盒准备出去,不料一开门,迎面栽进怀里一个人。

  沈建平脸色惨白,不知是跌进了草垛还是误入了灌木丛,黑色呢衣和头发里,全是稀碎的枯草败叶,而向下看,他的裤管竟然正在滴水。

  “沈老师?!”吴谢心跳一顿,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沈建平。

  沈建平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哪里疼痛,浑身触电似的在抖,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只勉强吐出一声:“吴、技术员……”

  吴谢赶忙将他接进了屋,就在吴谢关上门回过头的一瞬间,沈建平带着满脸的惊惧和泪水,以及肉眼可见的巨大愧痛苦,膝盖几乎要砸碎瓷砖地面一般,直直地向吴谢跪下了。

  吴谢背抵着门板,全然不能想象发生了什么,他伸手想扶沈建平,可沈建平蜷起背,一手攥住了他的裤脚,紧接着是两次闷重的磕头。

  “沈老师!”

  饭盒乒呤乓啷坠地,吴谢双手架着沈建平的腋下想将他带起来,但沈建平坚决不起,用渗血一样的眼眶看着他。

  “吴技术员,求求您。”

  沈建平双手合十,再一次,向吴谢沉沉磕头。

  1985年2月18日下午吴谢所听到,与见到的一切,让他在未来的许多年,乃至人生的暮年,都不时陷入思索,思索其实人生并没有确定的逻辑与道理,并非好人就有好报,也并非真情就有善终,人生的无常,能叫人一秒天堂一秒地狱,而遗憾与岁月相缝合,多的是至死也无力填补。

  他从沈建平手里接过一台相机,沈建平从将东西交给他起就没能再停下泪水,他问沈建平需要自己做些什么,沈建平的声音太过颤抖,好一会儿吴谢才听清,沈建平问他,相机里面是不是有胶卷,他想拿出来看看,但是不会拿。

  吴谢没有问沈建平前因后果,而是干脆利索地把胶卷取了出来,黑色的长条胶带,沈建平用毫无血色的十指拉开对着窗看,大约二十段上有图像,吴谢也看了看,正疑惑为何其中一些图像像是两个男人对着脸。

  沈建平却忽然将胶卷在胸口团成一团,转过头眼神一片破碎地询问吴谢,有没有火。

  于是吴谢目睹了沈建平在他面前烧掉他和陆成江的三张亲密照片以及胶卷,他不知道这些照片的来源,隐隐觉得被人拍到是件有些危险的事,可随后沈建平告诉他的话令他目瞪口呆。

  照片与胶卷在白钢饭盒里烧成灰,沈建平转过冰冻般僵硬的身体,面对吴谢,又一次被人抽了筋骨一样轰然跪下。

  他告诉吴谢,拍这些照片的人 ,因为他死了,而他想求吴谢,帮他隐瞒住陆成江。

  一开始,吴谢不认为那是能做到的事,就像他不相信,沈建平能杀人。

  可沈建平溅落在地砖上的眼泪和已经不能用绝望形容的眼睛,从里勒紧了吴谢的咽喉,让他说不出任何的“不可能”。

  “我没有想要他死……”

  在失调的喘息终于不得不因为人体自救机制而趋于平静时,沈建平双手掩面,露出了此生最狼狈,也最无助的一面。

  清俊美丽的凤眼丹唇失去了温柔敦厚的资格,取而代之以人之本初,呱呱坠地时的不安、惊惧,以及最基本最本能的,对生的渴求。

  沈建平嚎啕大哭,被最沉重的利刃劈中皮肉筋骨,获得皮开肉绽的现实:他的勇气,他的爱情,他初生即夭折的理想,的的确确只能是一场幻梦,他永远不可能,看到北方的阔野,永远不可能,摆脱他悲剧的命运底色。

  午休音乐下午两点准时响起,《潜海姑娘》婉转而轻柔的旋律漂浮在半空,像一场迷离的梦,悠悠起、悠悠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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