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老人说了什么,那人爆喝一声:“都给我出去!” 怒气逼人,尾音却在颤抖中破裂,迟年莫名觉得他好像很悲伤。 他们走到门口,陆封覃没有上前,迟年站在陆封覃身后,他看见陈铎正指着门口的方向,表情愤怒至极,眼睛却红得滴血。 那个老人背影看起来年纪很大了,手握着拐杖浑身都在抖,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旁边有个年轻的女人扶着他,正低声哭泣。 “混账!混账!”老人快步走到陈铎身后,用力挥起拐杖打翻灵牌旁边的骨灰盒,盒子掉下来碰倒两根长明蜡烛,白色的尘粉顷刻间飞扬而起,盖子应声落地,在灵位前砸出一声巨响。 陈铎没来得及阻止,他冲上前一把将他父亲扯开,跪扑到地上用手去捡捧那些轻薄如烟的骨灰。 凉风从门口吹进来,将地上的灰粉拂到角落,蜡烛躺落在骨灰上,烛火颤悠悠地抖了抖,把白色的骨灰燎成黑色。 陈铎拦不住风,手伸到台子下面的缝隙里急切地摸索,动作慌乱,他终于崩溃,回头红着眼怒吼,“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眼泪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的灰粉里,声音带着恨和痛。 迟年被震得一抖,陆封覃随即握住他的手。 一直站在旁边的妇人用手帕捂着嘴,哀泣:“造孽啊……” 人都离开了,灵堂归于沉寂。 陈铎将骨灰盒放回原位,他面对着灵牌,看起来颓丧而狼狈。 “你的朋友来了。”他对着牌位说。 陆封覃牵着迟年走出去,站在灵堂中间。 迟年终于看见灵堂之上那张灰白色的遗像,是他见过三次面的七号竞品。 他一时失语,脑海中幡然掀起沉闷的声响,嗡鸣不止,搅乱他的感官,让他难以平静地接受这个葬礼的主人是七号竞品。 照片上的人笑得很淡,像是不情愿,但眉目依旧如画,失了色彩让他看起来很遥远,眼睛像初见时那样,带着青涩又怯弱的光,很亮。 迟年目光落在灵牌上。 【爱人 慕雨 之灵位】 他原来叫慕雨,在死去的这一刻,迟年才知道他的名字。 三天前陈铎告诉陆封覃,他要和慕雨结婚了,他的家里人都不同意,但没有人能阻止他,他可以放弃指挥官的职位,搬离军事园区,但他必须和慕雨结婚,他们必须在一起。 当时他们正在去领证的路上,慕雨看着窗外高架桥上悬挂的日出,跟他说,“这里好漂亮,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来看好不好?” 陈铎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轰然响起的坍塌声从桥上传来,地面震了震,他们的车身前方被抬起,视角陡然变高,动荡中他握着慕雨的手把人拉进怀里,左右堵了车,车门难以打开,他试图穿过漫天的尘烟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 喧闹声由远及近,外面是奔跑哭叫的人流。 前方蘑菇云般的尘烟中传来铁制品坠地的铛铛声,尘土落下去,陈铎看到前方运输车车厢已然倾翻,车厢里的钢架滑落下来,直直砸向他们。 铁支架猛然撞破前窗玻璃扎进来,直接穿透了慕雨的胸口,重力让速度变得极快,陈铎甚至没看清楚它破窗而入的过程。 他怔在一旁,手抬起却不敢碰慕雨,大脑一片空白。 他惊慌失措地捂住慕雨不停吐血的嘴巴,嘶哑着声音嚎啕大哭。 日出缓缓升起,柔暖的光线照在慕雨的脸上,罩着他慢慢闭上的双眼。 “你知道吗。”陈铎看着慕雨的遗像,说,“是我害死他的。” 是他批准建立的大桥,没有逐一审核那些可疑的资料,就随他们去了。 迟年看着供桌上的香炉,听陈铎说慕雨轻烟一样单薄缥缈的短暂生平。 “……他总是说,他死的时候都没有人来看他,他很害怕孤独。” 迟年和慕雨也算不上朋友,但慕雨的母亲死了,父亲等同于消失了,再无亲人和朋友,迟年是唯一和慕雨有过几次交集的人。 陈铎希望有人来送慕雨,他不想让慕雨走得太孤单。 迟年上前一步,他难以直视灵堂上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垂下眼鞠躬,目光落在香案前的一个箱里,慕雨的遗物,箱子打开着,最上方是一张随意撕下来的纸,轻飘飘的,上面写着几个字—— 【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笔锋潦草,纸张被戳破,迟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来,那字迹像是带着慕雨的魂魄,让迟年的心突然被撼动。 “他被我关在木屋的时候,开始写日记,写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那是我们都不愿回想的一段记忆。” “但我每一天都在回想,”陈铎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他说,“因为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 风卷着潮湿的空气流窜进来,烛火晃了晃。 陆封覃轻轻捏了捏迟年的肩膀,看着陈铎,说:“节哀。” 迟年带走了那张残破的纸和一张慕雨的照片。 他想这些东西留在他的身边,慕雨或许就会感受到有人在挂念他,他应该就不会再孤独了。 “怎么了?”陆封覃揽住迟年的肩膀,那里已经湿了,他一直把伞偏向迟年那边,却挡不住斜飞进来的雨水,迟年的身子很冰冷,透过黑色的西装,从里面渗出彻骨的凉意,他在陆封覃的臂弯里摇摇欲坠。 伞丢给司机,陆封覃将迟年打横抱起阔步走出去,上车关门,温暖的车厢里,迟年的脸颊在冷热交替间慢慢泛出异常的红,陆封覃探了探他的额温,很烫。 他命令司机去医院,迟年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忌寒忌凉,或许也忌精神刺激,陆封覃蹙起锋利的眉,一脸阴沉,动作却温柔,他擦拭迟年出汗的脖颈,将人抱在怀里,下巴贴着迟年的额头随时注意迟年的体温变化。 着凉发烧加神经衰弱,迟年昏昏欲睡,一路颠簸回到家里陆封覃抱着他放在床上摆弄半天都没醒一下,喂了医生开的新药,怕水烫,陆封覃用手背试了温度之后才喂给迟年,像照顾小孩子一样。 给迟年简单擦了身子,陆封覃躺在一边,戴上眼镜打开笔电开始看囤积的工作。 他不发出声音,喝水放下杯子的时候都是极轻的,然而突兀的手机铃声却陡然响起,迟年身子一抖,陆封覃很快伸手捂住迟年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拿起迟年的手机按掉铃声,沉着脸看来电显示。 萧山监狱。 陆封覃犹疑思索片刻,想起迟年的父亲几年前入狱了,就在萧山,他当时并未留意,这个突然的来电倒是让他记起来了。 没有接通也没有挂掉,他将手机放在一边,翻开文件底层迟年的资料,助理整理得很详细,他当时并未细看,现在却逐字翻阅。 迟年满目疮痍的童年和颠沛流离的少年时期一一展露在陆封覃的眼前,残忍而直白。 每一个字都是冷漠的,却让陆封覃的心口滞闷发烫,合上电脑,陆封覃在暗淡的壁灯下静静地看迟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迟年皱了一下眉,半梦半醒间轻哼一声,然后埋头挨着陆封覃的衣角,又沉沉睡去。 陆封覃撩开被子的一角,握着迟年的手将那银色的手环取下来,又把迟年脚上的脚环也摘下。 然后将这些东西全部丢进床头柜的最底层。 【作者有话要说】 会甜的会甜的!(朝天发誓!)
第32章 你会爱上他的 陆封覃起得早,他要去阚舟大学一趟,在那之前还要去公司开个会。 他穿外套准备出门的时候,佣人轻手轻脚地从楼上卧室下来,为难地跟他说:“叫不醒……” 迟年早上要喝药,陆封覃着急出门让佣人端上去,奈何怎么都叫不醒人。 他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跟助理说出去等,然后就上楼了。 窗帘合紧,迟年睡得昏天黑地雷打不动,陆封覃走过去摸了一把温热的脸蛋,叫到:“喝了药再睡。” 迟年纹丝不动,药都快凉了,陆封覃犹豫一秒,直接弯腰把人从被窝里掏出来,软乎乎的团在怀里。 突然脱离温床挨住冰凉硬挺的西装布料,迟年瑟缩一下,皱起眉。 陆封覃端起碗送到嘴边,“张嘴。” 迟年眯缝着眼睛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碗。 陆封覃很轻地笑了一下,语气又放软,“快喝,听话。” 助理等了二十分钟,陆封覃才匆匆出来,整理着不知怎么歪了的领带。 迟年起床之后感觉好多了,他洗漱完吃了饭,然后到书房把慕雨的照片夹在一本厚重的《春雨诗集》里,和那张“遗书”一起。 慕雨是在春天出生又在春天离去,迟年觉得他短暂的生命应该留在漫长循环的春天里,看万物重见春光,像他写下的那句话一样。 书放在阳光会照到的书架角落,迟年回到卧室拿起手机,这才看到那两个未接来电,他心底一震,居然忘记迟敬中快要出狱的事。 不知道该不该回拨,监狱打来肯定是迟敬中要求的,迟敬中在这个时候找他无非是快出来了想有个投靠,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就怕迟敬中的目的没有那么简单。 迟年还是打了过去。 “迟敬中申请会面,你们兄弟俩谁有空来一下吧。” “他有什么事吗?”迟年站在一盆多肉前,压着一腔烦闷问监狱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冷漠,似乎着急打下一个电话,“会面原因我们不过问,你可以选择拒绝,如果要来的话提前一天打电话预约,周内来。” 没等迟年回复对面就挂断了,迟年盯着黑屏看了半天,把手机放在围栏上,掐下一瓣多肉的叶,嫩绿的汁水从指甲划破的地方溢出来,染上他的指腹。 迟年决定去见迟敬中一面。 “去见他做什么?你不要去。” 迟年推着迟月在医院的湖边散步,迟月做完手术之后他第一次来看他,为了迟敬中的事,因为迟敬中是很危险的人,不管迟月做过什么,迟年觉得他不能被迟敬中伤害。 迟月不同意他去看迟敬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事你应该不会忘记,你也不能忘记。”迟月说。 迟月对迟敬中的憎恨是深入骨髓的,因为他身上现在还有迟敬中用烟头烫的疤,那个时候他才五岁。 他们两个没少遭过迟敬中的毒打和侮辱,他们的母亲更甚,迟月一直说如果没有迟敬中,他们的日子会过得比现在好得多。 迟月说得对,迟年也这么觉得,而且他应该比迟月更恨迟敬中,因为他曾经背负的所有东西都是迟敬中间接或直接施压下来的,是迟敬中毁了他的前途,毁了他们本该平淡幸福的生活。 但很多事情不是一味的憎恨就能解决,迟年告诉迟月,如果不想让迟敬中出来之后找他们的麻烦,他必须去见迟敬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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